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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纾的爱国思想再认识

2020-07-08陈超

海峡教育研究 2020年1期
关键词:林纾爱国思想

■陈超

林纾(1852—1924),原名群玉,字琴南,号畏庐,福建闽县(今福州)人,是著名的文学家和翻译家,被誉为近代中国翻译事业的开路人和奠基者,在我国文学翻译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林纾还是一位赤诚的爱国主义者,无论是他的诗歌创作,还是他的翻译作品,抑或是他的译作序跋,我们都能深切地感受到他炽热的爱国情怀。虽然林纾一生未涉足政坛一步,却时时感念祖国,不忘报国救亡,始终把爱国思想作为人生第一要义并践行一生,被中国新文化运动倡导者郑振铎先生盛赞为“是一个非常热烈的爱国者”。诚然,因长期受传统的封建教育影响,辛亥革命之后,林纾对时局的看法有些顽固与保守,但不能因此而否定他强烈的爱国思想和行为。因此,重新解读和正确评价林纾的爱国思想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一、维新变法前后

林纾生活的时代,正值列强入侵,山河破碎,内乱频仍,民不聊生的危难之际。林纾出身寒微,嗜书苦读,生性耿直,在经历了鸦片战争给中国人民带来深重苦难之后,林纾以大无畏的精神向腐朽的清政府和贪官污吏进行抗争,由此萌发了爱国主义思想。

1884年8月,法国舰队入侵马江,福建水师官兵奋起抵抗,中法战争爆发。由于福建海防大臣张佩纶专待议和,船政大臣何如璋不作戒备,江面战斗仅进行半个多小时,福建水师全军覆没,死伤达七百余人。林纾闻讯满腔义愤,与其好友林松祁在大街上抱头痛哭,观者动容。[1]张佩纶等人为了推卸责任而谎报军情,更激起林纾的强烈愤慨。事后不久,左宗棠来福州督办军务,林纾与好友周长庚拦马上书,冒死控告昏官怯战误国。二人相誓:“不胜,则赴诏狱死耳”[2],表现了英勇无畏的品格和政治参与意识的觉醒。

1894年7月,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最终以中国战败告终。清政府被迫与日本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清廷向日本赔偿军费二万万两,并割辽东半岛、台湾及澎湖给日本。消息传来,朝野震动,林纾心急如焚“感愤郁勃,无可自适”[3],便与好友陈衍、高凤岐等人上书清廷,抗议日本侵占我国辽东半岛等地[4]。

中日甲午战争的惨败,中华民族危机日益深重,这让心系民族命运的仁人志士开始反思,并在酝酿着改良政治变法维新之事。在这股维新思潮的推动下,林纾的思想有了进一步的变化,他更加关心国家大事,支持康有为等人的改良主张。林纾常与友人聚在一起议论时政,痛陈时弊,“每议论中外事,慨叹不能自已”[5],并将议论所得,模仿白居易讽谕诗,编成儿童启蒙读物《闽中新乐府》三十二首[6]。这是林纾的第一部文学作品,也是他爱国思想飞跃发展的标志。全诗以“报国仇、雪国耻、强国基”为主线,忧悯时俗、揭露黑暗、倡导新政,呼吁救国,被郑振铎赞誉为“是当时的一个先进的维新党”,林纾的爱国主义思想也由此形成。

林纾不仅[7]具有鲜明的爱国主义思想,而且还积极投身于爱国救亡的运动。1897年德国强占我胶州湾。第二年,林纾与高凤岐、伯茀等人又三次到御史台上书,强烈抗议并要求清光绪帝下诏罪已,结果上书均被驳回,林纾愤慨道:“合台乃不念国家耶”[8],包含着忧国忧民的悲情。这场寄希望于光绪帝的维新变法运动,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了。

戊戌变法失败后,林纾开始翻译西方小说,把翻译当作自己救国保种的“实业”[9]。他认为“欲开民智,必立学堂;学堂功缓,不如立演说;演说又不宜举,终之唯有译书”[10],并以此作为精神武器,“振作志气,爱国保种之一助”[11]。1901年,鉴于“今方嚣讼者已胶固不可喻譬,而倾心彼族者,又误信西人宽待其藩属,跃跃然欲趋而附之”[12],林纾与魏易合作翻译了《黑奴吁天录》(即斯托夫人《汤姆叔叔的小屋》)。林纾选择翻译这个文本,是因为他从该书中黑奴所受的虐待,联想到我旅美华工在美国遭到监禁、屠杀,受尽凌辱和折磨,他希望能借助翻译此书来警醒“有志之士,勿忘国耻”,以此激发广大同胞发奋自强的爱国心。[13]《黑奴吁天录》蕴涵着反帝反封建的爱国思想,发行后立即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反响,成为改变世界有着重要影响的名著之一。1907年,林纾在译著《爱国二童子传》一书中,提出“人人各有国家二字戴入脑中,则中兴尚或有冀”,字里行间饱含着炽热的爱国情怀。

林纾所撰写的翻译序跋,不仅是其对译作的导读,也是他探索救国图存的爱国思想的见证。例如,林纾在《不如归·序》中说:“余老矣,报国无日,故曰为叫旦之鸡,冀吾同胞惊醒,恒于小说序中掳其胸臆……”[14]在《雾中人·叙》中,他向全国人民敲响了要“严防行劫及灭种者之盗”[15]的警钟,并指出亡国灭种危险迫在眉睫;在《鬼山狼侠传·叙》中,他嘲笑具有奴性的任人宰割,哀鸣如牛狗的“中国至下之奴才”[16],在《埃司兰情侠传·序》中,他则赞扬冰岛人民不甘“坐受人侮”[17]的反抗精神。这些文字是林纾真情实感的述说,是林纾爱国热忱的充分体现。“惟告我同学,告我同胞,则不妨明目张胆言之:此时断非酣睡之 时!”[18]“吾同胞犹梦梦焉,吾死不瞑矣!”[19]这是林纾在当时发出的“时代最强音”,表达了其警醒国人、救亡图存的爱国心愿,体现了林纾在民族危机下的爱国情怀。

二、辛亥革命前后

1911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爆发,推翻了清王朝的统治,结束了中国二千多年的封建君主专制制度。林纾在其小说《金陵秋》中通过记述近代民主革命者林述庆(福州籍,林述卿原型)参加辛亥革命的卓著战功,以及反对袁世凯而遭迫害的事件,以歌颂辛亥革命志士的英雄业绩。1912年1月1日,南京临时政府成立,林纾对此抱以乐观的态度,并且接受与拥护“共和之局”。但随后政权很快就落入了北洋军阀首领袁世凯手中,林纾所期待的强国富民理想破灭了,于是,他开始怀念起未曾实现的君主立宪政体,认为只要光绪的“戊戌变法”能够成功,中国是可以中兴的。1913年4月起,林纾十谒光绪帝的陵墓,正因此事,林纾被部分学者定位为“遗老”。1914年7月,袁世凯自以为改帝制的时机已经成熟,就怂恿他手下的党羽发起组织“筹安会”,为复辟帝制制造政治舆论,并暗中唆使他的“内务部”以“硕学通儒”的名义征召林纾在《劝进书》上签名,林纾以“老病”为由推辞了。1915年底,袁世凯决定称帝,为网罗天下名士,便派遣“儒将”徐树铮登门劝说林纾,欲委任其为“高等顾问”或“参议”,被林纾断然拒绝。当徐树铮第三次登门时,林纾愤懑地对徐吼道:“请将吾头(拿)去,吾足不能履中华门也!”体现了林纾宁愿死也不与窃国大盗同流合污的气节。1916年6月,袁世凯在全国人民的声讨中死去。1917年,林纾写了小说《巾帼阳秋》,书中描述了袁世凯发动兵变、刺杀民主革命党人宋教仁等重大历史事件,把袁氏称帝、国会虚假、议员腐败淋漓尽致地揭示了出来。1917年7月,张勋、康有为等人拥逊帝溥仪复辟,林纾不愿参与。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表态道:“故弟到死未敢赞同复辟之举”[20]。由此可见,林纾并非封建“遗老”,而是以“共和之老民”的身份自食其力。

在辛亥革命前后的这一时期,林纾的爱国思想主要体现在他发表的时评与演讲中。一论国家思想。1915年,林纾在北京的一次讲演中说:爱国之道无他,先极力去了“私”字。有国家思想者,须将“我”字融入国家之中,充分阐明了“国亡我亦随亡”的个人与国家同呼吸、共命运的深刻道理,并强调每个公民都应把国家利益放在首位。他还告诫青年:“吾人但有‘生’字‘死’字,并无所谓‘老’‘病’者。‘生’即少年,‘死’即少年之收局。惟中间却有一个轴关,是‘国家’两字。有了国家思想,替国家出力,即到八十、九十,还算少年。无国家思想,事事为己,事事徇私,即年力极强,官阶荣显,总算是无用而夭死”,谆谆教诲青年要为国家出力。二论海军建设。1913年12月22日,林纾在《平报》(陆军机关报)上发表《论中国海军》,回顾了近代中国海军所遭受的三次厄运,指出:“吾国海岸之多,指不胜屈。乃以海中权力拱手授人,谓既难制人不如不备,是掷长戈大戟于战场,只备短兵以巷战,此策之下下者也。至于购舰造船之事,当先清理财政,稍可措手,即当注意海军。海军之强弱,即可ト中国命运之修短。可不务哉!可不务哉!”[21]大声呼吁要建设强大的海军。三论实业救国。1913年至1919年间,林纾先后发表了《论中国物产及其实业》《论中国矿产》《论开平煤矿》等译著。林纾认为,“实业之不讲,则所讲皆空言耳”。[22]什么是“实业”呢?在林纾看来,“实业者,人人附身之能力。国可亡,而实业之附身者不可亡。”[23]所以,“须知实业者,强国之粮储也”。[24]他一再强调,振兴实业才是图存的良法,否则一切皆为空谈。四论国家统一。1913年4月1日,林纾在《论专制与统一》中指出:“以国家为前提须认定‘统一’二字之宗旨。盖不统不ー,则势必破碎。纵使采用美国式制度、法国式制度,终须有指臂运动之牵连,使上下成为一气,方是共和之真面目”。基于这种观点,林纾极力反对分裂国家,辛亥革命后至民国初年,他在翻译外国报刊评论中旗帜鲜明地反对分裂祖国的行径。他还不时的向国人敲响警钟:如果人人都没有“国家思想”,那共和就可能导致政出多门,国家就将陷于无政府状态之中,甚至还可能导致多数暴政,陷社会于新的不公平之中。

三、五四新文化运动前后

1915年9月,由陈独秀、李大钊、鲁迅、胡适、蔡元培等一些受过西方教育的人发起了一次“反传统、反孔教、反文言”新文化运动。这场运动以陈独秀创办的《新青年》和北京大学为主要阵地,高举民主和科学的大旗,猛烈地抨击以孔子为代表的“往圣前贤”,启发了人们的民主觉悟,推动了现代科学的发展。林纾认为,中西文化、新旧道德不应该是水火不容,他在《致蔡鹤卿》中就曾说:“外国不知孔孟,然崇仁、仗义、矢信、尚智、守礼,五常之道,未尝悖也”。[25]认为“中国”与“西方”、“现代”与“传统”并非截然对立,倡导新文化、新道德,也不一定非要废除传统道德文化不可。他因此被扣上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反对派”的帽子。

在那个立“新”就必须破“旧”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时代,林纾对那种“覆孔孟,铲伦常”和“尽废古书,行用土语为文字”的言论极为不满,特别是中华民族固有文化遭到覆灭性的打击更使他痛心疾首,但他没有像其他古文作家一样袖手旁观,静观其变,而是横下心来以延续传统文化为己任。他在《文科大辞典》序言中就明确指出:“名为中国人,断无抛弃其国故而仍称国民者。”[26]所谓“国故”,指的就是中国固有的传统文化。林纾认为古文是中华文化的根基,“文运之盛衰,关国运也”[27]“吾中国百不如人,独文字一门,差足自立,今又以新名辞尽夺其故,是并文字而亡矣。”[28]实际上,林纾并没有反对白话文运动和文学革命,他只是凭着自己的良知提出了一些建设性的意见,认为在倡导读书人用白话文写作的同时,不能把文言文彻底消灭掉,而应该为其保留一定的生存空间,使中国文化的这一重要载体不致于失传。

长期以来,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中,林纾因与五四新文化阵营之间激烈的论战而被视为封建复古派,长期受到严厉批判和唾骂,认为他的思想在五四时代是守旧落伍的。实际上,林纾是支持“五四运动”的。1919年8月,年近七旬的林纾在他新创作的短篇小说《某生》中,以师生问答形式,表达了对五四爱国运动的理解与支持。他对某生说:五四运动是“国事耳!今人恒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学生为国复仇,即出位而言,心犹可谅”。又说:“政府果坚持有力,青岛或可复归,此亦见人心之爱国。”当某生对抵制日货、沿街叫卖国货似有疑义时,林纾表示:卖国货以排除外国货,有何不可?他要求某生以春秋时期的越国大夫范蠡、文种为楷模,自动为国分忧,并功成身退。林纾作为我国翻译文学的奠基人,在五四时期,正是他的大力译介、引进西方作品,对五四思想文化和文学起到了很大的推进作用,五四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的先驱们在青少年时代正是通过阅读“林译小说”而了解外国文学,形成自己初步的文化理念和文学观念,从而进入文学殿堂,成为五四文学革命的弄潮儿的。今天,我们综观林纾一生的文学业绩,可以大胆地断言这位长期被认为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最大反对者的老人,其实是中国新文化发展史的一位启蒙者,他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贡献是巨大的。

总之,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的中国,正处于国力不昌、内外交困、危机深重的动荡时期,一些“先觉”的知识分子开始向西方学习并探寻救亡图存的出路。作为一位爱国者,林纾在维新变法、辛亥革命以及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以自己独特的方式为振兴中华、解救民族危难做了很多工作,尽管他强国富民的理想因受到时代的局限而无法实现,但他那种执着的爱国精神和民族气节仍然值得我们学习并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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