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外来务工住户的收入结构、相对收入与消费*
2020-06-17王芳
王 芳
南京财经大学经济学院
一、引言
我国二元户籍结构长期将人口分为城镇人口和农村人口,但随着城镇化的建设、经济的流动、体制的改革,目前从生活方式上产生了三类人群,即城镇居民、农民工群体和农村居民。2018年全国农民工总量达28836万人,其中进城农民工13506万人,占全部农民工的47%,可见城市外来务工人员占农民工群体的一半左右。(1)国家统计局:《2018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国家统计局官网,2019年4月29日。2018年末,农民工人均月收入水平为3485元,比上年提高236 元,增长6.8%,而2017年全国城镇私营单位就业人员年平均工资为45671元,(2)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2018年度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事业发展统计公报》,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官网,2019年6月11日。平均折算月收入为3813元,农民工人均月收入与城镇就业人员的月收入相差并不明显。不过根据已有研究,虽然新生代农民工作为一支新的消费力量不断拉动消费内需,全国总体新生代农民工日常用品消费支出每年在2万亿元左右(沈蕾等,2015),但农民工消费率比城镇户籍居民和农村居民都低(王湘红等,2016)。
外来务工住户一般指外地来本地城市打工的人员,他们是城市建设中的一道亮丽风景线,为城市的基础设施建设和经济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他们工作、生活在城镇,根却在农村,兼具农村和城镇居民的经济、社会和文化特征,表现在消费支出上的特征却又不同于城镇居民和农村居民,一般获得的收入中一部分甚至绝大一部分将返回农村,这类人群的消费状况如何?其消费行为会受到哪些因素的影响?收入中不同的组成部分对消费又是如何影响的?
本文试图探讨外来务工住户家庭不同来源的收入对消费的影响,并考虑到外来务工住户群体的特殊性,从相对收入感知的视角进行研究。
二、文献综述
学者们从多角度探讨了农民工消费的影响因素,有学者考虑农民工流动类型(王艳,2018)、城市不同类型(王湘红等,2016)、收入的不确定性和支出的不确定性(钱文荣等,2013),还有学者从自我概念一致性和参照群体这个角度来考察(金晓彤,2015)。与老一代农民工相比,新生代农民工年龄轻、消费观念较开放、在城镇中融入能力更强,所以老一代农民工在消费上表现出独特性,而新生代农民工则表现为市民化的特征(赵卫华,2015),新生代农民工更倾向于当前消费,有观点认为新生代农民工比重的上升是中国农村储蓄率下降的重要原因之一(刘生龙,2016)。
从经济学角度研究农民工消费的理论框架主要是引用经典的消费理论并加以验证。基于相对收入、预防性储蓄等消费理论,进行敏感性分析,发现农民工消费总体上呈现过度敏感性和过度平滑性(冯虹等,2016),基于缓冲存货模型构建的中国情景下的农民工消费框架显示,收入不确定性和支出不确定性对农民工消费存在显著影响(赵卫华,2015);基于农民工城市工资性收入和农村收入的二元性,发现工资性收入与农村收入及差距抑制了农民工消费(孔祥利等,2014)。
从社会学角度研究农民工消费的理论框架主要是身份认同框架,农民工试图通过消费来烫平自我与市民的身份差异(杨发祥等,2015;王美艳,2016),如果农民工转换为城市居民身份,按照城市居民的消费模型生活,其人均总消费将大幅度增长27%(纪园园等,2018)。
从相对收入假说研究收入与消费关系的文献颇多,只有少量文献从相对收入理论角度去考察外来务工住户家庭消费。如前所述,外来务工住户有其特殊的社会背景,在家庭消费时需要考虑到的因素较多,与不同参照对象间的相对比较可能会成为影响家庭消费的重要控制因素。王湘红和陈坚(2016)认为持久收入理论和相对收入假说可以共同解释家庭的消费行为,在模型中控制绝对收入的基础上,探究了相对收入对农民工家庭消费行为的影响,验证了“相对持久收入”模型(Palley,2010;Sun & Wang,2013;王湘红等,2012)。
综上所述,农民工消费的研究视角越来越丰富,农民工消费的影响因素涉及社会、心理、经济等各个方面,收入无疑是影响消费的最重要因素,经典消费理论为外来务工住户消费特征的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但深入分析收入结构对外来务工家庭消费影响的文献还是涉猎较少。考察收入结构对居民消费影响的文献研究对象主要是城镇居民或农村居民(李江一等,2016;张秋惠等,2010;彭小辉等,2013)。另外,对我国城镇、农村居民的消费研究中涉及相对收入的影响较多,但从相对收入角度研究城市外来务工住户消费影响的目前不多,关于我国外来务工住户相对不同潜在参照组对其消费影响的学术研究还需要补充。
三、理论分析与假设
本文的研究理论是基于相对收入假说开始的。杜森贝利的相对收入假说(1967)在消费与收入的关系中加入社会心理因素,其基本思想是个体在消费中会互相影响并且互相攀比,收入中用于消费的比例高低不仅由其绝对收入决定,还由与别人的相对收入比较决定(王小华等,2016)。消费显示出其示范效应与棘轮效应。实际上,相对收入理论将个体的心理因素引入传统的理性人假设中,是研究收入分配与消费关系的一个新起点,普通人的生活目标无一例外是要追求更好的生活质量,这一方面取决于他的收入水平,另一方面取决于他生活的环境。周边人的生活方式在个人心理因素的影响下会使个人消费发生质的改变:收入提高了,消费会有所提高;如果想刻意去与条件好的人比较,可能会产生攀比消费;如果刻意去与比自己条件差或差不多的人比较,可能会产生炫耀消费;如果想追寻更高的社会地位,也有可能会减少某些方面的消费来增加储蓄或人力资本、社会资本的投资。所以,个人的消费不仅取决于自身收入,还取决于与他所交往人群(参照人群)的平均消费水平的对比关系。
外来务工住户进城的目的很明显是为了提高收入、改善生活质量(叶静怡等,2013;赵晓波等,2017),在城镇中生活的外来务工住户,受环境影响其消费观念逐渐从传统转向现代,消费内容逐渐从生存转向生活,消费行为逐渐从保守转向现代开放,消费心理从后卫转向前卫(严翅君,2007)。在消费时,示范效应与炫耀效应均会产生:与城镇居民相比,外来务工家庭对自身状况的感知会更加清晰,目前生活状态如何、此后会想要达到一种什么状态,这就是Sirgy(1982)提出的“自我概念”,这种对自身状况的感知,使外来务工家庭的消费很容易受到示范效应的影响,虽表现为节俭,但同时又会倾向于学习城镇居民的消费方式;而与农村居民相比,由于原生于农村,与农村居民的接触程度仍然很高,又可能表现为炫耀性消费,所以来自农村、生活在城镇,两种不同生活环境的经历很容易让他们对“自我概念”和“相对收入”有强烈的认知,与居住地的城镇居民消费水平的对比、与打工前生活的农村生活的对比,以及与自己以前生活的对比,都对外来务工住户的消费产生影响。外来务工住户家庭消费更倾向于相对收入的比较。因此,在研究外来务工住户家庭收入对消费的影响时,需要将相对收入假说纳入分析框架。
按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年鉴》对收入的划分方法及对“人民生活”指标的解释,收入按结构可分为工资性收入、经营性收入、资产性收入和转移性收入四类,其中,工资性收入是指住户成员受雇于单位或个人,靠出卖劳动而获得的收入;家庭经营收入是指住户以家庭为生产经营单位进行生产筹划和管理而获得的收入;财产性收入指金融资产或有形非生产性资产的所有者向其他机构单位提供资金或将有形非生产性资产供其支配,作为回报而从中获得的收入;转移性收入指农村住户和住户成员无须付出任何对应物而获得的货物、服务、资金或资产所有权等,不包括无偿提供的用于固定资本形成的资金,一般情况下,指农村住户在二次分配中的所有收入。
外来务工家庭的工资性收入是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相对于其他类型的收入来说,是外来务工家庭生活的持久性收入,其对消费的影响满足持久性收入假说,本文假设外来务工家庭的消费与工资性收入间会以线性的数量关系呈现。而经营性收入、财产性收入和转移性收入,作为工资性收入的补充,对消费的作用更多会呈现先积蓄后消费的反应,当持久性收入以外的收入出现时,外来务工住户家庭为应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仍会选择储蓄和谨慎消费,随着收入的进一步提高,可能会提高本期消费来暂时提升生活质量。本文假设外来务工住户家庭的非工资性收入对消费的影响是先抑制后拉动,呈“U”型变化。
四、模型设定与数据处理
(一) 模型设定
根据以上的理论分析,设定外来务工住户不同来源收入对家庭消费的影响基准模型为:
(1)
其中,cons表示外来务工住户家庭消费支出;inc1表示工资性收入,inc2表示经营性收入,inc3表示财产性收入,inc4表示转移性收入,四类不同来源收入构成了家庭可支配收入;xdi为各类相对收入或相对收入感知;xj为控制变量。
我们对消费、收入采取对数化处理。为了验证工资性收入对消费的线性影响,以及非工资性收入对消费的“U”型影响的假定是否成立,回归模型通过引入非工资性收入的平方项,来检验经营性收入、财产性收入和转移性收入对消费的非线性影响。
模型中采用了外来务工住户消费者对相对收入的感知,用外来务工住户家庭与城市居民、与农村居民、与自己过去收入的对比来反映相对收入。因为实证分析时采用的是微观调查数据,外来务工住户消费时个人的感知会更容易对消费决策产生作用,所以比起采用惯常使用的“城市平均收入”等相对收入指标,没有忽略样本的差异性,更能体现研究对象的特征。
(二)数据来源与获得
本文使用的数据来自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收入分配研究院提供的中国家庭收入调查(CHIPS),该调查共包含三个部分:城镇住户调查、农村住户调查和流动人口调查,公布的最新数据为2014年的调查,调查中将以往的流动人口规范为外来住户调查。
CHIPS将“外来务工住户”定义为户主有农业户口(包括改为居民户口时的户口性质是农业户口),而且户口所在地是现住的乡镇(街道)之外。数据预处理时剔除了存在异常值及缺失值的样本,最终得到2210个有效样本;并对同一户家庭成员的信息进行了汇总,以反映家庭的综合信息,共有726户家庭。
模型的关键解释变量是各类收入,包括工资性收入、经营性收入、财产性收入、转移性收入以及相对收入。外来住户家庭消费及四类收入的数据来源于CHIPS关于收入和消费的补充调查。由于研究对象所涉及的变量在两个不同数据库中,我们进行了相应的跨库匹配。
对相对收入感知(xd)的度量,根据相对参照对象的不同,分别从问卷中调用了以下问题及其数据:(1)外来住户与自身以前生活收入的对比,以CHIPS调查问卷中“假如您没有外出务工经商,您认为您目前在老家每月大概能挣多少钱?(元/月)”(xd1)问题来刻画;(2)外来住户家庭与农村居民收入的相对性,以“外来务工住户家庭年均可支配收入与在老家年收入计算相对数”(xd2)来描述;(3)外来住户家庭与城镇收入的相对性,以“您认为您家的生活水平比您所在地区(市、镇、县城)的平均生活水平(取值:1代表高很多、2代表略高、3代表持平、4代表略低、5代表低很多、6代表不清楚)(xd3)”来刻画。
xj为其他控制变量(j=1,…,5),包括户主年龄、性别、家庭成员最高学历、婚否、家庭规模等反映外来务工家庭特征的变量。
式(1)中系数βi(i=1,…,6)是我们关注的系数,用来反映不同来源收入对家庭消费的影响。根据前面的分析,我们预期工资性收入对外来务工住户家庭消费起到促进作用,即β1>0;经营性收入等对家庭消费的影响相对较小,影响为负,即β2<0、β3<0、β4<0。如果假设成立,第二、第三、第四个系数应显著为负,即各项收入与消费之间呈现“U”型关系。
考虑到外来务工住户的特殊性,即其兼具农村居民消费习惯和对城镇居民消费的比较,因此,在实证分析时,考察了不控制相对收入的消费模型,并与式(1)结果进行比较分析。
(三)样本数据的描述性分析
样本中外来务工住户总人数为2210人,其中户主726人,与户主是配偶关系的有586人、是子女关系的有723人、是父母关系的有69人、其他各类关系的有106人,说明在外来务工住户家庭中,夫妻、子女的家庭结构居多,外来务工者大部分是携家带口出来谋生的。户主平均年龄为39.22岁,其配偶平均年龄为39.36岁,外来务工家庭年龄已经年轻化,属于新一代农民工类型。户主及其配偶的最高学历均以初中文化水平为多,户主初中学历的有378人,占全体调查样本的17.94%,占户主的52.07%;配偶初中学历的有305人,占全体调查样本的14.48%,占配偶人数的52.05%;子女以小学和初中学历为主,小学学历人数为221人,中学学历人数为175人,中小学学历占比为62.07%。在外来务工住户家庭中,学历层次偏低,在户主及配偶、成年子女、该住户中其他亲戚朋友中经历过技术、专业教育的人数仅占15%。
基于CHIPS数据库以及对研究问题的探讨,我们首先对模型中的被解释变量、解释变量、相对收入指标和控制变量进行描述性统计(见表1)。
表1 外来务工住户家庭相关变量的描述性统计量
续表
资料来源:根据《中国家庭收入调查》数据库相关数据计算而得。
表1报告了外来务工住户家庭中重要变量的相关信息。外来务工住户家庭的年人均消费支出达到10824元,与当期全国城镇人均现金消费支出18022.6元相比,要低39.9%,与当期全国农村人均消费支出6625.5元相比,要高出近1倍,由此可见,外来务工住户与农村居民相比,在消费支出上有明显的提升。
外来务工住户家庭年平均收入24307元,仍相对较低,但其中也有收入较高者,这为其消费观念升级、改善消费结构提供了良好的经济前提。收入结构中,工资性收入是外来务工住户家庭收入增长的重要来源,平均来看,占可支配收入的72.3%;经营性收入、财产性收入、转移性收入中出现负值的频数较多,在调查年度内,没有经营性收入的家庭户占60.5%,有正经营收入的家庭户占35.8%,有负经营收入的家庭户占3.7%;没有财产性收入的家庭户占50%,有正财产性收入的家庭户占46.2%,有3.8%的家庭户的财产性收入为负值;18%的家庭没有转移性收入,仅27.5%的家庭有正转移性收入,而高达54.5%的家庭转移性收入为负值。这说明外来务工住户的收入结构仍比较单一,以工资性收入为主,因绝大部分外出务工人员将收入中的一部分寄回或带回农村,所以工资外收入不仅份额不大,甚至还出现负值现象。
在反映相对收入感知的指标中,外来务工住户估计在农村老家能获得的收入(xd1)平均仅2808元/月,对不外出务工的收入预期较低; 而xd2变量的均值为2.08,则反映外来住户家庭目前的收入与估计的农村收入相比,收入要涨1倍左右;变量xd3的均值为3.49,反映出被调查者通过自我感知认为外来务工家庭的收入比生活地区的城镇居民收入持平或略低,进一步对原始数据加以研究发现,其中认为生活水平与所在地区的生活水平持平的被调查者家庭比例占42.7%,认为比所在地区的生活水平略低的家庭占26.4%。
以上数据反映了外来务工住户家庭的消费与收入水平显然还达不到城镇居民的水平,但相比农村来说,都有显著的提升。
五、实证分析
本部分主要分析不同来源收入对外来务工住户家庭消费的影响,以及各类收入及各消费项目间的效应关系。
(一)不同来源收入对外来务工住户家庭消费的影响
表2列示了在控制和不控制相对收入的两种情况下,不同来源收入对外来务工住户家庭消费影响的模型估计结果。(3)原始调查数据中非工资性收入尤其是转移性收入出现大量0值和负值,0值表示没有,负值出现的主要原因是调查中把外来务工住户转移给农村或家人的收入计为负值。建模时本文将负值数据全部归0,对数化处理时对0值进行加1后求对数。与此同时,本文亦采用删除收入负值的办法进行模型稳健性检验,结果显示模型稳健。表2第(2)列显示了未控制相对收入下的结果;第(3)列显示了基于相对收入理论,控制了几类相对收入的估计结果。
表2 不同来源收入对外来住户家庭消费的影响
续表
注:括号内数值均为t检验值;*、**、***分别代表在10%、5%、1%的水平上显著。
资料来源:根据《中国家庭收入调查》数据库相关数据计算而得。
表2数据显示,不管有没有考虑到相对收入的影响,外来务工住户家庭的工资性收入对其消费有显著线性正影响,而财产性收入、经营性收入和转移性收入对其影响均为显著的“U”型非线性影响,与本文第二部分的理论分析相一致。加入与农村、与城镇及与自己过去收入的相对指标变量后,很明显各项收入影响系数发生了变化,工资性收入影响系数由0.682变化为0.642,下降了0.04,说明当外来务工住户家庭人均工资收入每提升1个单位时,同未考虑相对收入和消费习惯的情况相比,家庭人均消费支出会降低4%;财产性收入和转移性收入影响系数也有下降的趋势,由0.528和0.120分别变化为0.498和0.083,经营性收入影响绝对值有扩大趋势,当经营财产性收入增长时,家庭人均消费支出会相应增长。
同时注意到,在加入相对指标后,模型的控制变量在影响系数及影响方向上几乎没有发生变化,说明相对收入变量的加入是正确的。如果不考虑外来务工住户家庭相对收入的影响,则会高估各收入结构对其家庭消费的影响作用。同时,反映回归方程显著性的F统计量由103.43上升到111.33,在控制了相对收入后有明显的提高,回归方程的显著性增强。
(二) 各类消费与收入结构的效应分析
接下来,在考虑相对收入的家庭总消费与收入结构模型的基础上,进一步考察各类消费结构与收入结构的效应。
表3中列示的是各类消费支出与收入结构、相对收入等变量的稳健异方差加权最小二乘估计结果。经统计检验,所有的方程都是显著的,方程中不再存在显著的异方差和自相关。
表3 不同来源收入对外来住户家庭消费结构的影响
注:括号内数值均为t检验值;*、**、***分别代表在10%、5%、1%的水平上显著。
资料来源:根据《中国家庭收入调查》数据库相关数据计算而得。
1.四种不同来源的收入对外来务工住户的消费结构影响程度不同。
工资性收入的增长会全面提高消费支出水平,但经营性收入等临时性收入的增长主要是引起生存型消费支出的增加,对居住、文教娱乐和医疗保健等提高生活质量的消费支出影响不显著。
具体来看,收入结构中工资性收入的增长对八大类消费支出均影响显著,主要用于衣着、居住、生活服务及其他等方面;经营性收入的增长,对食品烟酒、衣着、生活服务、交通通信和其他等消费都有显著的影响,但对居住、文教娱乐和医疗保健没有显著影响,其中对衣着和其他消费的影响较大;财产性收入对食品烟酒、衣着、生活服务、交通通信和其他等消费有显著影响,对居住消费影响的显著性相对较弱,而对文教娱乐、医疗保健的影响不显著,其中对交通通信、生活服务的影响较大;转移净收入对食品烟酒、衣着、生活服务、交通通信、医疗保健和其他等消费有显著影响,但对居住、文教娱乐影响不显著,其中对医疗保健、交通通信的影响较大。
可见,收入变动时,受影响程度最大的消费支出是生活用品及服务、交通通信和其他等方面,八个模型中均表现为较大的影响系数,说明外来务工住户正在追寻与城镇同步的生活、消费方式,不管是促进消费还是抑制消费,在发展型消费和享受型消费方面反应明显。这也从另一方面反映出外来务工人员的食品烟酒、衣着等基本生活消费已有保障,没有因为各类收入结构的变化有过于明显的变化。
2.四种不同来源的收入对外来务工住户的消费结构影响方向不同。
工资性收入对所有类别的消费项目均呈线性正影响,工资收入提高,各类消费支出会随之提高,其中对居住等消费的提高幅度更大。经营性收入和财产性收入对消费结构的影响均表现为正向非线性影响,即“U”型影响,表明外来务工人员经营性和财产性收入增加时,各类消费结构支出会随着经营性收入的增加呈现先下降、达到一定门槛后再上升的趋势。而转移性收入对消费结构的影响表现为负向非线性影响(倒“U”型),表明随着转移性收入的增加,可能会引起各消费结构支出的增加,但当这两类收入增长到一定数额后,外来务工人员却收敛其带来的消费增长行为,进而转为储蓄。
3.相对收入的感知对外来务工住户消费的影响也是非常显著的。
与城镇居民的相对收入感知对生活服务、交通通信、文教娱乐、医疗保健及其他消费支出的影响显著为正,对食品、衣着、居住消费支出的影响显著为负。结果表明,认为与城镇居民相对收入差距较大的家庭会相对增加吃穿住支出,抑制其他各项消费项目;当认为自己的收入接近或高于城镇居民时,则会提高交通通信、文教娱乐等的消费支出,抑制食品、衣着、居住支出。
随着与农村居民相对收入比的增加,外来务工住户会提高衣着、居住、文教娱乐、医疗保健、其他消费支出,特别是文教娱乐和医疗保健等发展型消费提高明显,而抑制食品烟酒消费。
与自己过去收入的比较对衣着没有显著影响,但对居住、文教娱乐有正向影响,对食品烟酒、生活服务、交通通信、医疗保健和其他方面支出有负向影响。说明当收入提高时,过去的消费习惯会使外来务工住户提高居住、文教娱乐等享受型、发展型消费的支出,但同时会抑制一些生活基本消费和医疗保健消费的支出。
4.其他控制变量对外来务工住户消费的影响也很显著。
户主的年龄对家庭消费有显著的负向影响,但在医疗保健支出方面,表现为年龄越大,支出越高;家庭人口规模与家庭消费呈现显著的负相关关系,意味着人口越多,消费支出越谨慎。模型显示,户主的性别与婚否都明显影响消费,总体上男性户主家庭消费比女性户主家庭消费高,具体来说,在衣着、生活服务、文教娱乐、医疗保健及其他消费方面,男性户主消费会比女性户主高,而在食品烟酒、居住和交通通信方面,女性户主消费高些。婚姻状况不同,家庭消费也存在差异,平均来说,未婚、离异等单身状况的消费支出要高于已婚、同居状态;而且在控制相对收入与消费习惯变量后,影响更显著,回归系数均有明显提高。家庭成员的最高受教育程度也对外来务工住户的消费有显著影响。
六、对实证结果的进一步解释与研究
从以上实证分析结果可以看出,工资性收入的增长能促进外来务工人员的各项消费支出,但经营性、财产性和转移性收入的增长对食品烟酒、衣着、生活服务、交通通信和其他消费等有“U”型影响,而对居住、文教娱乐和医疗保健消费的影响不显著;与不同参照对象的相对收入能拉低收入对消费的影响程度。对以上结论,本部分还将从三个方面进一步给出解释。
(一)各类收入对消费水平及消费结构的影响方向不同
外来务工住户收入结构中不同来源的收入,对其家庭消费结构的影响不尽相同。外来务工住户家庭的收入结构严重失调,工资性收入占总家庭收入的绝大部分,工资性收入是消费增长的决定性因素,预期稳定性和确定性相对较强,满足凯恩斯的绝对收入假说,工资性收入增长,消费支出也随之增长。
经营性收入、财产性收入和转移性收入是外来务工住户家庭的补充收入,很多家庭没有这项收入甚至表现为亏损,从实证结果来看,经营性收入、财产性收入和转移性收入对消费水平的影响均为显著的“U”型影响。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可能有以下几种。
1.收入的获取渠道及不稳定性决定了其对消费结构的影响不同。
外来务工住户在工资之外的经营性收入和财产性收入的获取渠道主要还是农村老家。目前农村经济结构以合作社经济、民营企业经济为主,个体自营的土地越来越少,经营性收入自然而然也随之不断下降。如果外出打工,没有参与到农村合作经济中,经营性收入没有或亏损现象的存在是必然的。外来务工住户的财产性收入主要是出租老家的土地和住房的收入。经营性收入和财产性收入均可以看作暂时收入,其短期或小幅度的增长会促进食品、衣着、交通等消费支出的相应增长,但对文教娱乐和医疗保健消费没有显著影响,因为此类消费通常是在外来务工住户有稳定的、富余的收入剩余时才会进行的消费项目。
对外来务工家庭来说,外出务工的目的不仅是要提升自身及小家庭的生活质量,还要顾及到农村老家中的大家庭,家中老人及儿童消费的主要来源就是来自于外来务工家庭的收入,所以转移性净收入的作用比较特殊,外来务工家庭所获得的收入,会通过邮寄、汇款、转账等方式转移到农村家庭中,用来赡养家中老人以及留守儿童等,所以这部分收入通常表现为负值。在我们的调查数据样本中,一半以上的家庭(54.5%)转移净收入为负,说明在城镇居住的外来务工家庭中,将收入转移到农村的相当多。所以当转移净收入短期增长时,容易让外来务工住户家庭产生此为额外收入的感觉,会将这笔收入用于平时不太舍得的消费结构上,表现为减少吃穿用方面的消费支出,增加医疗保健消费支出;由于转移性收入的不稳定性,外来务工住户家庭对居住、文教娱乐等发展型消费仍持谨慎态度,影响不显著。
2.经营性收入、财产性收入和转移性收入对价格相对较低的生存性消费影响较大,但对价格相对较高的居住、文教娱乐和医疗保健消费影响较小。
如前所述,外来务工住户生活在城镇的目的是想增加收入从而提高生活质量,当收入提高时,必然会先提高一部分消费结构比例,在八大类消费中,食品、衣着、交通、生活服务等消费的价格相对较低,当收入提高时,拿出收入中的一小部分对食品、衣着、交通、生活服务等项目进行消费,有利于保障基本生活或刚性支出,会让居民对自身生活质量的提高有明显、快速的感受,而相对来说,居住、文教娱乐、医疗保健消费支出的绝对数值较大,虽然收入有所提高,但实际上每年增长的幅度并不是太大,也就是说当外来务工住户的收入有了一些增长时,特别是工资收入以外的不稳定暂时性收入有增长时,外来务工住户还是倾向于那些支出价格相对较低却能带来生活质量较大提高感受的消费类型。进一步地,当收入增长较多时,外来务工住户就会开始考虑将这部分收入储蓄起来,以应对不确定性因素,反而不愿消费了。
(二)加入相对收入的比较变量后,模型存在合理性,各类相对收入对外来务工住户家庭消费的影响显著
与各类参照对象的相对收入感知是通过改变外来务工住户家庭成员社会比较的感受来影响消费支出的,其主要是从人与人比较的心理层面产生行为结果。
1.“与城镇居民的相对收入”对外来务工住户消费总体上起到促进作用,但抑制吃穿住消费支出。
外来务工住户进城的目的是为了获取比以前或比农村更高的收入,随着在城市生活时间的推移,他们对获取“更高收入”的参照对象发生了改变,他们在城镇群体中比较容易了解到城镇居民的生活方式,城镇居民的消费会对其产生示范效应,所以与城镇居民相对收入的认识会对外来务工住户的消费产生一定的积极影响。当发现自己的收入与城镇居民的收入有接近或超越的趋势时,外来务工住户会调整自己的消费结构,增加消费支出,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
一般来说,外来务工住户对融入城市的归属感不强,有能力在工作的城镇里购买住房的外来务工住户并不多,许多外来务工住户特别是收入较低的住户,心理上不承认在城市里居住的房子是自己的家,认为自己只是城市的过客,所以即使当外来务工住户对相对收入认识较好时,对居住支出也会慎重考虑。
2.“与农村居民的相对收入”对外来务工住户消费总体上起到促进作用。
收入水平大幅上升是外来务工住户愿意留在城镇的直接原因,务工收入是农村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当自认为相对农村来说收入较高时,外来务工住户也会提高其消费支出,将自己生活在城镇的经历及优势融入消费中,能显著刺激衣着、居住、文教娱乐、医疗保健和其他服务的消费。一方面,在城镇生活见过世面的优越感,使他们愿意投入消费彰显社会地位,同时还会对农村居民的消费起到示范效应;另一方面,农村中盛行的人情世故、频繁的社会往来也迫使他们消费。所以,“与农村居民的相对收入感知”能促进消费,有激励和攀比双重效应。
3.“与过去的相对收入”对外来务工住户消费总体上起到抑制作用,但具体上对居住、文教娱乐消费起促进作用,对食品、生活服务、交通、医疗保健和其他消费起抑制作用。
外出务工后收入提高才会选择继续留在城镇工作,所以与自身过去相比,收入有所提高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种认识对消费并不会产生明显的刺激作用。不过,收入的提高表明自身应对不确定性因素以及价格较高消费品的能力增强了,所以对居住、文教娱乐的消费支出比例会提高,但同时也会缩减对价格较低的食品、生活服务等的消费支出,以支援居住、文教娱乐等支出。
(三)外来务工住户不重视居住、文化教育娱乐消费和医疗消费
从实证结果分析可知,外来务工住户不同来源的收入结构中,只有工资性收入对居住、文教娱乐和医疗保健支出的影响是显著的,原因可能有二:一是如前所述的居住、文教娱乐和医疗保健消费的价格相对较高,外来务工住户会选择价格相对较低的消费来尽快满足自己提高生活质量的需求;二是外来务工住户的确对这两方面的消费支出不是很重视,租来的房子能住就行,不需要多好的条件,价格不要太高就行;大部分外来务工住户自身的文化层次较低,不爱好学习、不注重自身文化水平的提高,娱乐方面偏重于一些低成本的消遣,如打麻将、打牌等,比较轻视文化教育消费;同时,外来务工住户一般不会主动关注健康问题,只有在出现必须就医的严重状况时才会去治疗,对于需要花钱消费的保健活动大部分人不会参加。
在深入分析实证结果原因的基础上,进一步考察实证模型的稳健性。在前面考察了外来务工住户家庭总消费支出与四类不同来源收入间的关系后,进一步考察了八大类消费结构支出与四类收入间的关系,结果显示,估计系数的符号和显著性基本保持一致,说明结论稳健。
同时,参照纪园园等(2018)、Sun和Wang(2013)的研究,以家庭消费比率、人均消费支出等指标替代绝对消费水平重新估计,计算结果并无大差异,说明结论稳健。
将非工资性收入为负的样本剔除后重新建模,结果呈现的特征亦无明显差异,说明结论稳健。
七、结论与启示
党的十九大报告中多次提及居民消费,并明确提出促进农民工多渠道就业创业、加快推进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可以让更多的农民工共享经济发展的成果。
本文基于中国家庭收入调查数据,从相对收入的视角,对外来务工住户的收入与消费结构进行分析,得到的结论与启示主要有以下几点。
1.外来务工住户家庭消费不仅与取得的各项收入有关,还与其周边的人际环境有关。
要发挥好城镇居民消费对外来务工住户家庭的示范作用,以及外来务工住户家庭对农村居民消费的示范作用,同时也要警惕外来务工住户家庭过年过节返回农村时的攀比消费。
2.收入结构中工资收入增长,消费也随即反映出增长的态势。
经营性收入、财产性收入和转移性收入小幅增长时,可能抑制消费,进行预防性储蓄;但增长的幅度较大后,可以促进消费。
要促进消费,从总体上提高外来务工住户的绝对收入是关键,进一步提高工资性收入、稳定就业渠道是快速提高外来务工住户家庭消费的有效途径,同时也要促进经营性收入等绝对水平的增长,政府部门要加强职业技能培训、促进外来务工住户就业创业,采取措施增长工资以外的收入,鼓励外来务工住户家庭的收入多样性,当经营性收入、财产性收入和转移性收入成为常态稳定的收入后,为了预防性储蓄而出现的抑制消费现象会有所缓解。
3.外来务工住户对居住、文教娱乐和医疗保健消费力不从心。
外来务工住户难以享受到城镇的基本公共服务、保障性住房、义务教育等公共资源,因为户籍的原因,在购买这些公共服务的过程中要支付出比当地户籍居民更高的费用,甚至还会因为名额约束而受到限制。政府部门要在统筹城乡关系上取得突破,要做好在城镇就业的农业转移人口的落户工作,要推进城乡要素平等交换和公共资源均衡配置。要刺激外来务工住户家庭的居住、文教娱乐、医疗保健消费,不应只考虑收入的增长,还应该考虑随迁子女平等受教育的机会,职工参加社会养老、医疗、教育保障的程度,以及提高住房安全保障水平等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