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汉语假并列构式的对比研究①——认知语用分析

杨 勇

一、 引言

在英语中，并列连词and 除了可以表示并列关系外，也可以表示条件、结果等关系，在语法上是并列关系，在意义上却是主从关系，存在“假性”。 汉语中并列关系和从属关系也存在界限不清的情况，这两种关系常常交错使用，也存在“假性”。 针对英语假并列结构的研究起步较早，成果较多。 而针对现代汉语中存在的假并列结构，研究则较少，针对英汉假并列结构的对比研究更是鲜见。 文章基于认知语用观，对比研究英汉假并列构式在认知机制、句法、语义语用等方面存在的异同。

二、 英汉语假并列构式的界定

从英文版的《圣经》，到剧作家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都充满了假并列结构的用法。 夸克等在1985年首先提出了假并列的概念，并且提出了假并列的两种类型:“try and come 等”和“nice and warm 等”，可抽象并理解为“V1and V2”型和“A1and A2”型。 许多学者从传统语法、语义、修辞等视角对该种结构进行了研究。 例如，文军(1991)、黄渊柏(2001)等从修辞格的视角研究了“A1and A2”“N1and N2”“V1and V2”三种假并列结构的修辞功能。 杨勇(2014)基于构式压制和自主—依存整合的CAD 模型，研究了英语假并列构式“N1and N2”“V1and V2”“A1and A2”的认知机制及其语用功能。

汉语假并列结构起源于对现代汉语“X 和Y”结构中“和”的句法范畴的研究。 传统观点认为，“和”有介词和连词两种句法范畴。 杨萌萌、胡建华(2018)运用了前项话题化、焦点指派、并列词的否定、“A－not－A重叠”四种句法测试，验证了在现代汉语中，出现在句子主语位置上的“X 和Y”构式中的“和”是介词而并不是并列连词，只有出现在句子宾语位置上的“X 和Y”构式中的“和”表现出并列连词的属性。 当并列词不充当连词，而是充当介词功能的时候，该并列结构就是假并列(张艳，2014)。 不仅英语中存在假并列，现代汉语中也存在假并列结构。 所以，当“X 和Y”结构出现在句子主语位置上时，该结构就是假并列结构，该构式就是假并列构式。

三、 英汉语假并列构式对比

虽然同为假并列构式，但英汉假并列构式存在许多差异。 不仅体现在假并列构式的类型上，还体现在认知机制、句法位置、and 和“和”的功能、修饰关系等方面之上。

(一)认知机制对比

杨勇(2014)提出了CAD 模型(参见图1)，基于认知语法观解释了英语假并列构式的认知机制。 CAD模型强调了自主成分(A)对依存成分(D)的压制(coercion)，也强调了被压制的依存成分(D1)和自主成分(A)之间的阐释(elaboration)及对应关系。 下例可以佐证这一模型:

图1 英语假并列构式认知机制图(杨勇，2014，稍有改动)

(1)Don't just stand there and grin.(Quirk et al.，1985， p. 978)

例(1)中自主成分(A)为grin，依存成分(D)为stand。 由于构式义和依存成分(D)的词汇意义冲突，所以自主成分(A)grin 对依存成分(D)stand 进行了构式压制，压制后的依存成分(D1)为stand doing。 被压制的依存成分(D1)凸显了抽象的界标，急需语义补充。 而自主成分(A)刚好提供了语义凸显。 于是，具体的语义凸显grin 对抽象的界标stand doing 进行阐释，得到了合成结构stand grinning。

根据现代汉语假并列构式的特点，文章作者提出了汉语假并列构式认知机制(参见图2)。

箭头①表示谓语动词(词组)对“和Y”产生了一个前向的词项对词项压制，使得并列连词“和”与“Y”整合成一个非并列的介词短语PP。 箭头②表示真正的主语“X”越过“和Y”结构，直接连通谓语动词(词组)，再连通后置的形容词词组(若有)，构成句子的基本意义。 箭头③表示被压制过后的“和Y”结构，表示非并列意义的介词短语，对句子基本意义进行语义追加，整合成整个句子的意义。

图2 现代汉语“X 和Y”假并列构式认知机制图(杨勇)

(2)张三和李四打架受伤了。

根据图2，例(2)可理解为:谓语动词“打架”压制“张三”和“和李四”，让“张三”语义特征得到凸显，“和李四”语义特征得到弱化。 “和李四”作为整个主句的语义追加。 整个句子理解为:张三受伤了。 李四和张三一样，也受伤了。

(二)句法位置对比

英语假并列构式主要有名词性、动词性和形容词性三种类型，可以放在句子的主语、宾语、谓语动词、补语、定语等多种位置。 而汉语假并列构式“X 和Y”只有出现在句子主语位置时，“和”才是介词，整个构式才是假并列构式。 对比如下:

(3)The cold and the wind went down the hall.(主语)

(4)I love the Lord， because he has heard my voice and supplication.(New American Standard Bible， Thanksgiving for Deliverance from Death)(宾语)

(5)They sat and talked about the good old times.(Quirk et al.， 1985， p. 978)(谓语动词)

(6) This room is nice and warm.(Quirk et al.，1985， p. 979)(补语)

(7)It was a lovely and tranquil world；the only drawback was that things were so different just outside the university walls.(John Kenneth Galbraith， Keynesism in the United States)(定语)

(8)张三和李四来了。 (主语位置)

例(3)～(7)中，英语假并列构式分别出现在该句的主语、宾语、谓语动词、补语和定语位置，并充当相应的成分。 在例(8)中，“张三和李四”出现在句子的主语位置，但只有“张三”是该句真正的主语，“和李四”为整句话的语义补充，详见其认知机制分析。

(三)and/“和”功能对比

在英语中，and 一般做连词使用。 在“V1and V2”假并列构式中，根据牛津词典，and 用于动词前代替to，表示目的，例如:

(9)Go and get me a pen please.

根据牛津词典，例(9)中，and 用在动词get 前面，代替了to，表示目的。 所以Go and get 等义于Go to get。

那么在“N1and N2”和“A1and A2”另外两种英语假并列构式中，“and”又发挥了什么样的功能呢? 下例则展现出and 的不同功能:

(10)I am glad to dwell upon the earnestness and love with which she lifted up her face to mine， and did so.(Charles Dickens， David Copperfield， Chapter 2)

(11)He looked rare and happy that Sunday； but somehow， I'd feelin' as it wouldn't last long. (George Eliot， Scenes of Clerical Life， Chapter 1)

例(10) 中，earnestness and love 等义于earnest love；例(11)中rare and happy 等义于very happy。 此两例中，and 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连词，连接并列结构的前后两项，实际上，在例(10)和(11)中，and 只是一种前项修饰后项的语义标记，在语义理解中并不占位，也不充当连词，也不等于例(9)中and 所代替的to。

然而，在现代汉语中“和”主要有介词和连词两种句法范畴。 那么在现代汉语“X 和Y”假并列构式中，“和”又有什么功能呢? 例(8)中，主语位置上的“张三和李四”表面上充当整个句子的主语，“和”充当连词，而根据其认知机制，“和”并不充当连词，而是一个介词。 “和李四”只是整个句子的语义补充，该句的真正主语是“张三”。

(四)修饰关系对比

在英语假并列构式中，修饰关系存在于假并列构式的前项与后项之间。 要么是前项修饰后项，如在“N1and N2”和“A1and A2”两种类型的假并列构式中；要么是后项修饰前项，如在“V1and V2”类型的假并列构式中。

然而在现代汉语“X 和Y”假并列构式中，“和Y”修饰的是整个主句，是对整个主句的语义补充。 例(8)中，“和李四”就是对“张三来了”的整个主语的语义补充，和英语假并列构式的前后项修饰关系并不一致。

四、 结语

虽同为假并列构式，但研究发现英汉假并列构式之间存在的差异性大于相似性:①英语假并列构式类型相对于现代汉语假并列构式类型更为丰富，前者依托于构式压制与意义合成，而后者则更多依托于构式压制与语义追加。 ②英语假并列构式可以放在句子的多种位置。 而汉语假并列构式“X 和Y”只有出现在句子主语位置时，该构式才是假并列构式。 ③在英语假并列构式中，and 可表示目的，也可能仅是一种前项修饰后项的语义标记，既并不占位，也不充当连词。 而在现代汉语假并列构式中，“和”不充当连词，而是一个介词。 ④在英语假并列构式中，修饰关系存在于假并列构式的前项与后项之间。 然而在现代汉语“X 和Y”假并列构式中，“和Y”修饰的是整个主句，是对整个主句的语义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