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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学术得失之关节论(下)

2020-05-20

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范畴哲学学术

劳 承 万

(岭南师范学院 “康德-牟宗三”研究所, 广东 湛江 524048)

欲谈“中西学术”之得失,如果学识不够,极易出现“信口开河”或“以偏概全”之大谬。鄙人虽涉猎中西文化几十年,但从不敢为之,故只能后退一步,从极重要的“关节”上“窥豹”。即使如此,也难免“信口开河”或“以偏概全”。今姑且为之,盼方家指正。本文之宗旨,是侧重于“指谬”及其由来,尤重于中国现当代学术之谬(“以西方说辞为本”或废话通行无阻),其余皆衬托也。

一、中西学术不同的源头起点与不同的“初型范式”,决定于其所依托的不同的哲学性质

西方哲学是逐物的哲学,故追求“物本”与“物态”的单相性(物)。亚里士多德在构筑西方哲学起点的理论体系时,首出重大的十大范畴论(Categories),他从基本理论上去把握“物本”与“物态”,从而使逐物的哲学在可能性上构成一个网状大系统。

什么是哲学“范畴”?中国学人的认识是很肤浅的。哲学家认为是“重要的概念”,传统权威认识是“网上的纽结”……凡属这些,都不足以表述哲学“范畴”的特征。理解“范畴”之难,即使是西方大哲人也不敢讳言。罗素说:“‘范畴’这个字——无论是在亚里士多德的著作里,还是在康德、黑格尔的著作里——其确切含义究竟指什么,我必须坦白承认我始终都不能理解”[1]258。其实这是实证主义对形而上学的一种天然“隔阂”。而中国哲人之杰出前辈张东荪先生,专注于精通中西方哲学,他认为:“须知范畴绝不是研究的结果,乃仅是研究时所预先设立的。所以我们除了普通概念之外,大体上可分概念为两类:一类是代表结论的概念;一类是代表预设的概念,后者即范畴。”“查亚里士多德的原义,对‘范畴’本来就是这样的用法。因为范畴只是拿来表述其他东西的,换言之,即是思想上的格局,用这样的格局以测定其中的内容,好像尺子与权衡,只是拿来测定物体的长短与轻重而已。而其本身却不是一个物件,只是一种工具”[2]。“范畴”的本质特征是:1.它是“预设”的概念;2.它是思想上的一种“格局”。统而言之,范畴不是一般随事而出的概念,而是表达观念系统时预先设立的一种思想格局。追其根由,即观念展开时所依托的一种“原型”(思想格局,牟宗三称为“民族观念之具形”)。一个民族的观念系统,若无这种“原型-思想格局”的导引、规范,其生成之学说,那将是一片混乱与脆弱,经受不起时间的考验。亚氏十大范畴论(属《工具论》概念,亚氏有专著曰《范畴篇》全书共15章,全是讨论十大范畴的意义及其特性),则是“逐物”哲学所“预先设立”的一种“原型-思想格局”,它规范了西方哲学一切“逐物”学说和系统,其高大与神圣不言而喻。几乎可以说,若无亚氏十大范畴论,则西方哲学永远处于沉沦中。

亚氏十范畴如下:

1.体(一个东西是什么——subctance〈物〉);

2.性(质);

3.量(多少);

4.关系(与他者相比较);

5.地(空间,在什么地方);

6.时(什么时候);

7.处(处于何种状态);

8.模态(存在的样式);

9.施(主动状,做什么);

10.受(被动状,遭受态)。(1)亚氏在《形而上学》中,只提到七大范畴。在其他论著只提八大范畴。

这十大范畴,就是用来全面描述一“物”当下存在着的各种状态的,它构成一物的在此时此地严密之观念大系统。亚氏范畴论,虽然在西方理论界长期陷于混乱中,但西方有慧识的哲人,例如康德,就其“物相”的最大真实性与普遍性,将十大范畴过滤突现为七大可用范畴(体/质/量/关系/模态/时/空),体/时/空,是物的先验存在;质/量/关系/模态,是此物的普遍性结构样式,康德用之以搞逻辑建筑术。康德抛弃“施/受/处”三大范畴不用,认为那是一种过分严密多余的“累赘”,不能进入哲学概念普遍渠道的运转中。

亚里士多德的范畴论只有在康德的哲学体系中才能庄严地竖立起来,成为哲学系统(范式)的骨架。我们最熟悉的是第三批判的美学范畴构架(对应逻辑范畴构架):

物(类)

1.2.

在西方,逻辑学与美学是“同母异子”的关系。欲谈美学,首先要谈清楚逻辑学是什么,即鲍姆嘉通说的:逻辑学是明晰的认识,美学是模糊的认识,姐妹双全,互为补偿。由上图即知:前项(功利/概念/目的/概念)是逻辑的,反之,是审美的;后项(生愉快/具普遍性/合目的性/具必然性)是逻辑之异态存在物(美学)。

在康德的哲学中,逻辑与美学则在系统的范畴链上首先区分开来,从而构成一门系统的、结构形态不同的学问。

纵观亚氏在西方学术史源头发生上的最大贡献,便是首出十大范畴论,以其标识学术之源头起点与学术范式,几乎可以说,在西方,无范畴论,则无学术;无范畴链,则无学术系统。不管是其古老的形而上学,还是现当代的实证主义,都逃脱不了这个规律。西方学人,首先要具有“范畴论”的头脑,方能举步前行,才有学术可言。无“范畴论”,多是半途出家的学人,或是与学术传统脱轨的“散兵”“游勇”。

次说,中土学术源头起点与初型范式。

中土哲学,不是逐物哲学,而是人生之心性哲学。它讲究天人一体,追求“人本”、做圣人、立人极的三相性(天-地-人)哲学(西方哲学,是讲究“物本”之单相性哲学)。单相性,是纯粹的“物性”(即使有“人”性,天地之性,也必以物性而待之。“物性”是西方哲学的“自性”,余者,则为他性。自性,永远统辖他性)。三相性,是“天-地-人”三者相统一,且三性相关而连成一体。《易·说卦传》曰:

仁与义,不是偶然产生的东西,不是某人的幻想构造,而是“天道/地道”“阴柔/阳刚”相结合、相演生的“天人一体”的三相性大道。故“仁”中有阴柔;“义”中有阳刚。由于“一阴一阳之谓道”的二向性结合,故“阴/阳”一体,“仁/义”一体,或说“阴阳/仁义”一体。三相性哲学,是分而言之的,若合(天人一体)而言之,则亦是另一种与人性相关的单相性(统一于“人”相)的哲学。简而言之,西方哲学是统一于“物相”的单相性哲学(以“物性”为自性,余者为他性);中土哲学,是统一于“人相”的单相性哲学(以“人之心性”为自性,余者为他性)。西方哲学的简易透明性,在于单相性的“物性”层上,置在亚氏十大范畴(康德则是七大范畴)中足以显现其真实与样式。中土哲学,则由一而三,在天地之“阴阳/柔刚”中,衍生出“人”之“仁/义”大律。其范畴内蕴之复杂性,三相融合为一体,比亚氏之单纯“物”要复杂得多了,而学术范式之蕴含性与复杂性,也更迷茫了:“看山是山又不似山,看水是水又不似水。”

中土学术源头起点与初型范式,如何构筑自身的学术体系与结构形态?请看司马迁的《报任安书》之“自述”:

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理,[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这里的“表”“本纪”“书”“世家”“列传”则是一种类别、范畴,或曰“思想格式”。

司马迁的《史记》是中土学术的丰碑与范式,后世不可及也。从史之源头来说,它“上计轩辕,下至于兹”,其十表、十二本纪、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那是古史之上下纵横交织;从范围大小来说,是“网罗天下放失旧闻”,而以作者的慧识则是“稽其成败兴坏之理”。从“天下放失旧闻”到“稽其成败兴坏之理”确指什么?这也就是说,从天下旧闻之兴衰中,得出一种“理”来。这是中国历史的伟大成就,亦是一种伟大的学说。绝非逻辑之推演所能为,唯中土所具,别国所无也。司马迁把这概括为一句震撼千古的学术格言:

学术主体(作者),要具有两种非凡能力——“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才能“成”(一家之言)。它规范了学术之神圣对象(天人与史),与学术主体存在的独特性质——“一家之言”。一旦成为“杂家”,失去“一家之言”,学术即破粹也(《淮南子》《吕氏春秋》只有资料的杂陈价值,而无“成一家之言”的慧识)。

面对三相性学术,学术主体必须具有“究(尽)”(天人一体),“通透”(历史)的巨大慧识(这是一种“坐标”型学术范式,区别于西方一直奔向前的“线性”范式),这是一种多么艰难的学术事业。其“难”,就在于这种“天人一体-古今之变”的坐标结构中。

简而言之:

以亚氏十范畴论(或康德七范畴论)之单相性学术范式对比中土之司马迁学术高标“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坐标型学术范式,几乎可叹曰:小巫见大巫也!

这是西方线性学术范式与中土坐标型学术范型的根本区别。区分它,在学术研究上有重大意义;在思维方式上,有“河水-井水”相异之价值;在学术形态上,是线性观念与环形观念之区分。

二、西方学术源头起点之“初型范式”,及其在后世的拒斥形而上学,膨胀实证主义大潮中的失误

西方学术最初界分为“物理学”与“物理学之后”。前者曰“逻辑·数学之学”,后者曰“形而上学”。其根脉是前后二者的“物性”关联与贯通一气。两者皆离不开“物”。

按一般说法,西方的形而上学,包括四大项:本体论、宇宙论、神论(理性灵魂学)、自然神论。其核心原理即是指陈关于“物”的起源和创造。柏拉图拿出一个“理型”来贯通上下。这是一个“完成体”,无具体生成“物”的历程(只有自下而上的模仿)。亚里士多德针对其师之隐蔽性“理型”论,拿出一个自下而上的“四因说”来,从具体过程看似不属形而上学,但从“造物”的最高原理说,又属形而上学。

何谓“四因说”?“显然,我们应求取原因之知识,因为我们只能在认识一事物的基本原因后才能说知道了这些事物。原因则可分为四项而予以列举。其一为本体亦即怎是〈本因〉;另一是物质或底层〈物因〉;其三为动变的来源〈动因〉;其四相反于动变者,为目的与本善,因为这是一切创生与动变的终极〈极因〉”[3]6。本书译者吴寿彭先生说:“亚氏在‘物学’中曾标举了四因也就是四理或四原:(1)物因〈底因〉,(2)式因〈本因〉,(3)动因〈效因〉,(4)极因〈善因〉。他把‘动变渊源’与‘终极目的’两项加之于上述‘物质’与‘形式’两项,凭这四项,解释一切事物与其演变……亚氏在本书(《形而上学》)各卷中到处列示四因,于A卷中又特举了宇宙的总动因,也论到了‘善’这重要项目”[3]377。注意:“善”是创造一切的(“善”,即知识的完善)。

四因说的总根源出于何处?牟宗三先生说:“亚里士多德首创‘潜能性’(potentiality)与‘实现性’(actuality)原理,两千多年前提出来,一直到现在没有人能反对”。“potentiality与actuality相对。Potentiality指质料,actuality指形式”,“任何东西都有它的材质〈材料〉与形式”[4]1。任何事物的出现,都是由“潜能”到“形式”的过程。无“潜能”则无“形式”。“潜能”是一个非常概括的物质与准物质概念,“形式”也是一个非常概括的“现实”概念。细而分之,则曰“四因说”。这是亚氏开拓物学理论的伟大贡献,无人可以匹敌。

在西方,谁都知道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形式因、材料因、动力因、目的因)是一个伟大的开拓性理论。即凡“物”的创造与形成,必须具备这四个“原因”(条件)。造物如此,造物的理论也必然如此。例如造一个房子(这是亚氏举的通俗例子),其形式因是房子的具体模式、形态(由柏拉图的“理念”而来);材料因是土木和石头;动力因是建筑师如何把土木、石头建成这房子,它全依据建筑师建成此房子的知识和力量;目的因即这个房子干什么?有何用处?故目的因和形式因往往是一回事,但目的侧重于用途,形式侧重于外观形态。亚氏在其四因说中,谈到“造物”(造房子)的“善”和“美”(匀称、秩序、明确)都是可以用“数理诸学”来计算的,那么“真”则更是如此。四因说(造房子),统贯之就是一句话:建筑师运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善),动用土木、石头,建成了一个房子(真,是指造房子之木石结构;美,是指造成房子的形式静观)。真与美,源于善(苏格拉底:知识,就是善/培根:知识就是力量)。故在造房子的四因中,全包含了真善美的要素,这是建筑师的一体化理论。至于“目的因”,亚氏认为那是最高的学问,它统辖真善美。在西方,亚氏这种囊括一切的理论,既平凡又高深,既简单又复杂。其后,四因说在数学·逻辑的强力渗透下,便成为西方哲学的大律——因果律。因果律是西方哲学、文化的总杠杆,古今一如。造物的理论,不能另说一套,必须严格遵守造物的程序和目的性。这便是“物理学”(数学·逻辑)与“物理学之后”(形而上学)的最初分水岭。本体论,指造物之所以能为物之自性原理;宇宙论,指世间一切物的生成;神论,指一切物皆由神创;自然神论,指世间一切物皆由自然(神)生成。柏拉图之idea,则代替了以上四者,亚氏之革命性,是以四因说代替以上之一切学说。直至近现代,西方的学术研究都在这两大领域里(物理学/物理学之后),各显身手。例如,实证主义(尤其逻辑实证主义),全在“物理学”领域里深耕细作;黑格尔及其前的“形而上学”,全部遵守“形式-材料-动力-目的”的理论规范(“目的”一项基本沉沦,只有在康德的第三批判下卷“目的论批判”中幸存,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仍然保留“生产者的目的、动力”在“生产-消费”过程中的良性增殖循环)。黑格尔之后,西方走向拒斥形而上学,趋向“实证主义”(实验、考古)之途。所谓“拒斥形而上学”,说破了就是指“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德国古典哲学的两大师,把西方的形而上学推向顶点,后人不敢再问津了。一是康德的三大批判,把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范畴论”发挥到极致(建筑师用自己的智慧、知识,构造了此房子的“真-善-美”,还有崇高的目的论,此属四因说/康德特有的“逻辑建筑术”,是精致的范畴论);二是黑格尔的希腊精神,即是西方文化精神的总契机:艺术家把石头雕刻成充满主体艺术观念的艺术形象。石头是艺术家主体的艺术观念的存在方式。于是“观念-物质”互逆生成、创造的关系与螺旋(圆圈)上升的“辩证论”于此见出,这亦把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建筑师观念的外化与物化以及西方哲学的总命题归源于“无生于有”(《小逻辑》),分别推向极致,天才地揭示了“否定之否定”(麦苗否定了麦粒,但麦苗又结出了众多的麦粒)螺旋上升的辩证法。总之,两位大师都把西方的传统形而上学,推向辉煌与极致。简单地说,康德对亚氏的范畴论作了“静观”的分别处理(第一批判为真,第二批判为善,第三批判为美和目的论),最后推出三个设准:上帝创造/自由意志/绝对理性。此是终极的物性形而上学之全图(西方的自性是物性,他性归属自性管辖)。而黑格尔则调整方向,对亚氏的范畴论作了动态的螺旋上升的贯通处理(即生命力一体化),把“形式”当作“有”,它是从“无”中诞生的(“有生于无”)。黑格尔螺旋运动的总动力,曰“绝对理念”(收摄了柏拉图的“理念”),把物性形而上学直接转化成动态的“思辨形而上学”。这两位大师对“物”的形上探索,可谓登峰造极了,再前进一步都是相当艰难的。故费尔巴哈称之为“只有从天上落到地下”才有转机。而马恩则称之为“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在此背景下,“拒斥形而上学”便成为西方学术开路前进的新口号。学术在巨大的混茫中,发生了转折。

在这里要对康德所理解的“形而上学”进行一些必要的厘清:首先,康德以前的形而上学,人们大多不遵守“物理学之后”的物性抽象伸延的形而上学(物性形而上学或思辨的形而上学),而是歪斜到“神性形而上学”上去了,这引起康德的反感。即使是物性形而上学,也可区分为二种:经验之实在论称作“思辨的形而上学”与经验之观念论称作“经验之形而上学”。前者就质料之实在性而言,后者就形式的知觉表象而言。英国的康德专家裴顿1936年写了一本90多万字的《康德的经验形而上学》,他说:“康德用一句话概括了他的学说:空间和时间在经验上是实在的,但在先验上是观念性的”[5]115。作者把经验的观念论称作“经验的形而上学”是不准确的,经验的观念论,又称作经验的先验论,此非“经验的形而上学”[5]236也。其次,康德心中的“形而上学”,实际上就是纯粹理性的形而上学,如1782年出版的《导论》的全称:《任何一种能够作为科学出现的未来形而上学导论》。这里前置词有三个规定:“任何一种-作为科学的-未来(的)”,这种形而上学尚是一种理想。由此而反观其前的一切旧形而上学,都是难以成立的,充其量是一种虚幻的“神性”形而上学而已。康德哲学以先验论著称,黑格尔称康德哲学就是“应该”(理想)的哲学,因之他的“未来”的形而上学,就是尚在追求中“应该(理想)”的形而上学。或说,就是“纯粹理性”的形而上学(或先验论形而上学)。那么,关键就在于:经验与先验的分水岭是什么。形而上学作为一门科学,也可分为“经验”形而上学(不是裴顿的指称)与“先验形而上学”。康德奋斗终生者,即是后者。第一批判(1781年)打开了后者的大门,引来一片哗声,西方人几乎全不理解,于是1782年重作《导论》,目的是把自己的“先验论”说得更清楚、明白,与“经验”严格区分开来。康德在写作《导论》之前,从未对“先验”下过定义(按亚里士多德的说法:没有定义是绝不能推演的),所以人们谈论第一批判,只能乱猜,极不准确。“猜”的发端是出于两个发难:一是“在思维中,无感性则空,无知性则盲”,前者的“空”容易理解,后者的“盲”不易明确。所谓“盲”指知性范畴的先验性(先有体,其他一切范畴都是来源于“体”〈物体〉的“推演”而来,而非经验的产物,但知性又离不开感性,故知性不是纯先验性)。二是康德把西方传统认识论,由二分(感性-理性)添加为三分(感性-知性-理性),且发现其间由两条原理管辖着:“感性-知性”通过“图式”产生“组织性原理”(感性-知性相互依赖);“理性”则左右开弓,往回看,指导“组织性原理”的建构;往后看,则是展示“理想”(应该)。但按康浦·斯密的详细研究,康德第一批判的“知性”和“理性”,又往往是混淆的(传统的“理性”是经验理性)。其先验论经过许多人的质疑之后,康德决心写简化本的《导论》,使问题明白化、清晰化,于是他首次给出了“先验”的定义:“来自经验却又独立于经验”[6]31。“来自经验”,这是知识的常识;“又独立于经验”(如自然科学之命题)则并未解说清楚。直至他在和友人的通话中,他才明白的说:有两种逻辑:形式逻辑和先验逻辑。前者是同质性推演不带来新知识(人总要死的-甲是人-故甲必死),结论只重复了大前提的内容而已[7]87-88;[8]355-356;后者是异质性推论带来新知识(三角形三内角之和等于180°),通过平行线原理证明:在△形的任何一角作延长线,然后再作分角线平行于△的另一边,在延长线上于是便有了三个角,只要证明了△形外之二角=△形内的另外二角便行了(因同位角相等、内错角相等,于是等于一平角即180°)。总之,康德的“先验形态”经由下面几个环节而成为可理解的新学说:

1 2 3

(1782年) (1783年)

第三环节的先验“逻辑主体”的成立,即是先验形而上学(“未来形而上学”)的最后完成。

“先验原理”能带来新知识且形成逻辑主体。此公理一旦确立,先验理性的“太阳”便旭日东升了。据此,“先验形而上学”便得以确立了,这是康德建立新的形而上学的大体思路,也是他终生的目标。西方人“拒斥形而上学”是物性形而上学(包括神性形而上学),而非先验形而上学。无疑地,后来的实证主义是无法与先验形而上学分开的,但它注重在实证、应用,而必然淹没了它。

自此之后西方的“形而上学”,几乎全是变态了的沉沦的“形而上学”,不管是布朗塔诺/胡塞尔/海德格尔……还是近现代的各式各样的“批判理论”,乃至于哈贝马斯的各种奇巧的“主体性”理论,它们已和亚氏“四因说”理论脉络分道扬镳了。近代的变态形而上学或半形而上学理论形态,往往成为一种奇巧的“猜谜式”理论游戏(他们的最大创造,多是创造了一大堆奇巧的“范畴”概念,先是笨拙的“新××”“旧××”“后××”乃至在线性观念上不断地化装、表演向“后”无穷伸延,至近代他们才发现这种方法太笨拙了而改道于他方,但仍脱不了对旧范畴的依附。这体现了西方哲人一旦离开了亚氏范畴论,则如“死狗”一条,很难有新的创造。例如“主体间性”依附于“主客体”关系;“合法性危机”依附于“经济危机”等等,这把中国学人弄得团团转,光是一个主体间性(intersubjectivity)便俘虏了一大批名家和不学无术之徒。他们热衷于一个新鲜词:“间性”,以之作为学术兴奋剂,全忘了“主客关系”的规定。特定的“主客关系”一旦结束或消失,便无所谓主体间性了,那个“间性”也将随之消失。例如木匠做木板四围床,须要油漆工上漆,雕刻家绘画,才能完成一张美丽的板床。他们之间的这种协作关系,便叫作主体间性(初译为“主体际”)。一旦做床活动结束,这种“协作”型的“主客体关系”便消失了,便无所谓“主体间性”了,绝不能把人力市场上无规定的任何“木匠-油漆工-雕刻家”的关系称为“主体间性”,他们必须围绕“做床”(客体)才聚合在一起,才会产生“主体间性”。当今人们大谈什么“民族间性、文化间性、艺术间性、《论语》范畴间性”等等,皆是好异猎奇之辞。哈贝马斯之“主体间性”,仅是黑格尔“主客体关系”偏锋于主体关系的一种伸延。这是哈贝马斯的“依附性”创造。而中国学人大谈什么“间性”,那是天外之谈。这只能说明西方的“形而上学”理论,一旦与亚氏的“四因说”造物理论完全脱轨,则陷于变态的不可收拾的地步。西方哲学的本质不是关于“人”的理论,更不是关于“人的心性”的理论,而是“如何造物”的理论,牟宗三先生早就界说清楚了;西方是造物的理论,讲究“物本”和“神本”(物是神造的)。中土是人的“心性”理论,讲究“人本”和“立人极”……近现代以来,中西交汇,有头脑的西方人,早有取法于中土之异域理论以弥补自家理论的致命弱点(康德取法于中土的“道德”,以统冠其全部理论的灵魂,但其“道德”却是一种“绝对律令”〈例如“勿偷盗”〉,但其根子则是那个“绝对理性”,而非中土的“仁义道德”〈“小孩将落于井”的呼唤声〉。此为“物性”与“心性”的巨大鸿沟。顶级理论家的康德都如此,其下者,则可想而知也。尤其那个海德格尔,则完全离开西方传统的“形而上学”之正途,有感于现实,改路向于宗教/道德〈极感于中土老子哲学的刺激〉,但又不想放弃西方形而上学的老套路,且又仿袭实证主义的某些严密性,结果其哲学形态弄成非驴非马的杂态,让许多人读不上口,更不知其所云,致使英国哲学家们“嗤之以鼻”〈既无形而上学也毫无实验主义的气味〉,认为仅是“代表着大陆哲学的多余和芜杂”)[9]523。这种评价是切中要害的,可惜中国学人却把海氏之作至今都看作“神品”,诸多专家、学者、读书人,对其莫不顶礼膜拜,看来其势不可止也,这是一大歧途。

其次,西方拒斥形而上学之后,主流是实证主义的勃兴。所谓“实证”,并非一般的客观事实的实证,而是统辖于数学·逻辑的实证。而“数学·逻辑”一旦专门化、精致化,便滑向一种科学的“技术”,难以存留其所依托的“哲学”(philosophy)精神。毕竟“技术”≠哲学,这深深地影响了西方的哲学认识论。数学·逻辑裹挟着纯粹的“技术”,使西方哲学认识论也走向歧途——技术,就是上帝。

在这里必须插叙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的开拓性贡献,它尝试重新沟通西方“形而上学”与“实证主义”的血脉大气:数学·逻辑之路应该怎么走?如何让“技术”回归“人文”?

西方文化、哲学发展中的“瓶颈”,历时一个多世纪便分明地显示出来了,那就是“拒斥形而上学”与“膨胀实证主义”之间拉扯。应该如何去处理前后二者的关系,是西方贤哲的义务担当。马克斯·韦伯的杰作《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的出版,为西方文化、哲学突破“瓶颈”,带来了新曙光。韦伯要处理的问题是:既要给形而上学留下合法的位置,也要给实证主义拓开壮丽的大门。前者曰:“新教伦理”(资本主义的责任伦理),后者曰:“资本主义精神—计算”。全部关键是要回答:何谓“资本主义精神”?它的内核与灵魂是什么?作者答曰:“计算”——一切都在“计算”中诞生!离开“计算”便无所谓“资本主义精神”。作者曰:“贪得无厌绝对不等于资本主义,更不等于资本主义精神。相反,资本主义倒是可以等同于节制,或至少可以等同于合理缓和这种不合理的冲动”[10]15。

下面,我们具体看看韦伯的“形而上学”与“数学计算”,他的“资本主义精神”,是统辖了以上两个方面的。

韦伯说:“今天的资本主义经济,是一个庞大的宇宙。任何个人都要诞生于这个宇宙,至少对个人来说,这个宇宙本身表现为他必须生存于其中,不可变更的事物秩序(数学计算永远都是一种秩序)。个人只要介入市场关系体系,那个秩序就会迫使他服从资本主义的行动规则(资本主义精神的客观化)”[10]27,这是韦伯的大一统观。

他又说:“职业责任这一独特观念,是我们今天非常熟悉的,但在现实当中却又不那么理所当然。它(职业责任)是资本主义文化的社会伦理的最重要特征,而现在,一定意义上也是资本主义文化的根本基础”[10]26。何以故?“职业责任”被镶嵌在“秩序”的体系中,也即捆绑在“数学计算”的千丝万缕中,是“定位”的,使人动弹不得。它的威严性,全在“秩序-计算”中。此中的“秩序”成了一种伦理,一种形而上学;但又为“职业”所来源、统辖,那实际捆绑的“绳子”,就是“数学计算”。

“在合理追求资本主义营利的地方,相应的行动将按照资本主义核算进行调节”[10]16。“只要这些是合理的交易,则交易各方的每一项行动都以计算为基础,缺乏真正精确的计算或估计,或其方法纯属猜测或完全是传统的、习惯采用的,这些情况至今仍出现在各种环境不要求严格精确计算的资本主义企业中。但是所有这些不过只能影响资本主义获利的合理性的程度而已”[10]17。即是说,严格的精确计算,才是真正的资本主义精神,而那种“猜测”“估计”和“习惯”方法或传统方法,则会影响“资本主义获利的合理性”。由此可以看出现代资本主义要追求的是一种特定的“秩序-合理性”(形上方面),其保证的手段便是“精确的计算”(形下手段,即实证)。

总而言之,韦伯追求的“资本主义精神”,并不是西方宗教伦理的产物,而是经济自身的历史生成,但又不否认宗教伦理(如“天职”)对它的影响。韦伯称:“我们也无意于坚持这样一种愚蠢的和教条式的论点,即资本主义精神的兴起是宗教改革产生的某些影响的后果。甚至说资本主义作为一种经济体制是宗教改革的创造物”[10]69。相反,经济体制创造一种自我适应(表现自我)的“伦理”,这就是“秩序-合理性-职业责任”(天职)的理性成分。应该说,这是西方宗教的某些合理成分,然而也是其“形而上学”方面的重要环节,而“严格的精神计算”则是一种确凿的“实证”,它是经济运动的产物。很明显,他“逻辑先在”地(一种预见)无可奈何地把倾斜的西方实证主义,从“纯技术”中挽救出来,让它回到“形上”的“人文方面”,呼吸“秩序-合理性-职业责任”的新鲜空气。他企图把老传统与新趋向结合起来。突破西方文化、哲学发展中的“瓶颈”,纠偏那实证主义的过分倾斜(数学·逻辑之外,一切都是废话),将经典时代古老形而上学中的“数学·逻辑”召唤回来,通由宗教改革,将其融合在一种“秩序-合理性-职业责任”的伦理(形上)中,这就开拓了西方文化、哲学的新前景。可惜,后来的西方哲人却并无此等超越认识:一切都“依然故我”;而许多中国人则更为糊涂,不知怎样去评价韦伯的新贡献,只跟着西方调子唱。

韦伯的“资本主义精神”是对西方文化、哲学走向歧路的警戒钟声:它一方面召唤回来了古代形而上学中的“数学·逻辑(计算)”的特性(亚里士多德在其《形而上学》中,早就认为“美和善是可以用数理诸学计算的”),另一方面又随现实变化(宗教改革)更新了西方“形而上学”的新面貌、新环节。只此两个方面,足见韦伯的贡献是西方文化、哲学的“方向”性贡献,除此之外,都是多余话。

下面将继续谈西方哲学的复杂性与警示。这是西方哲学的古老问题。

对西方的“数学”,我们也必须有清醒的认识,它并不是什么绝对而可靠的真理。请看大数学家对数学的二重性的分析。罗素说:“数学对于哲学的影响,一直都是既深刻而又不幸的”,且“成了形而上学与知识论中许多错误的根源”。原因在于“数学知识看来是可靠的,准确的,而且可以应用于真实的世界。此外,它还是由于纯粹思维而获得的,并不需要观察。因此之故,人们就以为它提供了日常经验的知识所无能为力的理想……人们便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寻求更能接近于数学家的理想的方法,而结果所得的种种启示就成了形而上学与知识论的许多错误的根源。”“数学是我们信仰永恒与严格的真理的主要根源,也是信仰有一个超感的可知世界的主要根源”,“神秘主义关于时间和永恒的关系的学说,也是纯数学所巩固起来的……这种永恒的对象就可以被想象成为上帝的思想。”“个人的宗教得自天人感应,神学则得自数学”[1]61-65。数学的影响,主要是形而上学(上帝、永恒之存在)与知识论(不用观察可以达到某种理想境界)。实证主义企图获取的是通过“数学·逻辑”“达到某种理想境界”,这种乌托邦是非常可怕的,其可怕处是:“物质”“观念”相互混淆——于是人的真实世界颠倒了。这便是数学推论的严重结果。例如中国古代的惠施说:“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将“一尺之棰”置换为一个月饼,则更通俗)。其实,这是一个微积分命题,中国人只能说“万世不竭”,但西方人则会用数学·逻辑准确地计算出来,一丝不差。我们撇开具体运算过程,则可知一个月饼吃了百年、千年、万年之后其剩余可分别为O、P、N代之……其实一个月饼每天吃1/2,大约7天之后,感官就不能再确认了。在感官不能参与的情况下,只有数学·逻辑显其真实(绝非虚构)。上面O(百年)P(千年)N(万年)……似是“物质”的(月饼所余),其实只是“观念”(并非虚构,仅是每天吃1/2所余物)。物质、观念二者一旦“同流合污”,混而难分、不分,那么这个现实的真实世界便在“混淆”中崩溃、歪曲,陷入甚至于是非不分、鬼神不辨的可怕世界。这便是罗素所说的:“数学对哲学的影响,一直都是既深刻而又不幸的”,“深刻”连着“不幸”,一旦抛弃其“深刻”处,“不幸”即昂扬起来。现当代实证主义也逃脱不了这种“不幸”,最可怕者是:现当代许多西方哲人,多是胡说八道而不知其谬!

以上所言,想强调三点:其一,西方学术研究的规范始源于亚氏造物的“四因说”,其核心是“如何造物”(形式-材料-动力-目的)。其二,自康德、黑格尔之后,其哲学传统中断:拒斥形而上学,走向实证主义。其三,“拒斥形而上学”之后,西方哲学的主航道是“数学·逻辑”统贯下的实证主义(石里克在《普通逻辑学》中说,除了数学·逻辑之外,一切都是废话)。那么,这个“逻辑实证主义”到底是什么东西?当今下结论未免太早了!祸兮?福兮?其偶尔露出来的“形而上学”气味,皆为变态的“形而上学”,是与传统脱轨的形而上学,仅是代表着传统形而上学的多余和“芜杂”,致使实证主义哲学家必然“嗤之以鼻”矣。

纵观西方文化、哲学的发展,它的重大变化,大体上有三个互相纠缠的关节点:一是“拒斥形而上学”(“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即中断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与康德、黑格尔的主流传统;二是“数学·逻辑”的单边昂扬起来,急趋实证主义,致使后世的一切“形而上学”徒有其名,不是变态的,便是畸形的,这是二向性之拉扯的过渡时期;三是实证主义走向精致化,乃至绝对化的当今时代(此期的“形而上学”理论,几乎完全使人糊涂,弄不清楚其意思,因为在“范畴论”上完全脱轨,至于现当代只能自己从心所欲去创立个人范畴,致使传统与当代毫无瓜葛)。以上三点,也可以说是西方哲学、文化难以克服的危机。面对此现状,西方有识之士便喊出了各种危机的声音。总体观念:拉倒——从头做过!尼采开其大端,高呼“上帝(造物主)死了”,接着便有福柯的“人死了”;继之以“西方的没落”(斯宾格勒)与各类文化的“终结”,弗兰西斯·福山有“历史的终结”,比尔·麦克基本有“自然的终结”,其下者,多如牛毛:什么“艺术的终结”“哲学的终结”。最后只缺一种声音:“人-世界-历史”的终结……这是一种不祥的声音,西方人的智者比我们更清醒,第一个喊出“西方没落”的大音者,竟然是一个普通的中学教师(斯宾格勒)!当代高端美籍新闻记者霍根在《科学的终结》一书中说“我们的时代确实是独一无二的,像苏联的解体,接近60亿的人口总数、工业化导致的全球变暖和臭氧层破坏等,都是史无前例的,像热核炸弹或月球登陆或便携式电脑或乳腺癌的基因测试——总而言之,对于作为本世纪标志的知识与技术的爆炸而言,肯定是史无前例的……但对历史的考察却揭示出:这种进步也许只是一种反常现象,它将会并且一定会走向终结。相信进步不朽(A)-而不相信危机与极致(B)-是我们的文化之重要误区(C)”[11]395-396,这是一段西方人对西方近现代历史的深刻概括与描述。上面A-B-C三句话的巨大蕴含量,将会毁灭西方的近代历史,人类(西方)走到历史的尽头了:“进步……是一种反常现象”。这种人类从未遇过的巨大悖论“进步……(即)是一种反常”,是多么可怕的雷鸣闪电!

西方近代历史,从“上帝死了-人死了”而延至各类的“终结”,其中透露出什么气味?这是西方后院里的浓烈“火药味”!西方人应该清醒,中国人也不应糊涂,在历史反省的意识上,由上看来,西方人比中国人聪明得多!但是最近忽然在网上看见本土竟有人发出这样的声音:“任会明老师近来对过去发的论文不满意,认为都是垃圾。不但如此,他还跟陈嘉映老师一样认为,英美著作学术期刊发的论文,99%都是垃圾,包括许多牛津、普林斯顿等著名大学哲学教授写的论文。”[12]具有这种观点的人是很少的,但颇值得注意。

以上所言,其结论是:一个民族(一种语类)其始必有学术规范(代表其哲学性质)引领着全部学术前进。无学术规范的民族(语言),概而言之即无学术可言。学术规范一旦中断,改向于它途,其学术规范也必然中断、变态,若把“变态”当作传统之“常态”,必然带来不可挽救的学术危机。挽救危机的唯一方法,是“回到原点”(回到“文艺复兴”/回到康德/回到马克思……)。西方人的慧眼,绝非是在那些著名的称呼“后后后……”中的线性奇巧追寻,而是力挽狂澜“回到原点”的巨大回逆力。我们要赏识西方有识之士的“回到原点”通透历史的大慧,千万不可步变态者后尘,争作西方现代时髦理论的洋奴,闭着眼睛,跟着西方当代的口号无穷的“后后后……”走!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三、中土学术源头起点之“初型范式”,及其在后世的衰落与沉沦

欲观其首,先看其尾。我们先从后世学术的衰落、沉沦说起,从“腐烂”处窥看原态骨架与气势之壮观。

近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的学术研究境况如何?毋庸赘言,在中国学界说“不”的声音已成为主调。就学术界的集中地教育界而言,近年发声最响者,却是几代元老式的老学者、老校长。诸如华中师大的章开沅教授,武汉大学的刘道玉教授,他们都以高龄经过了教育界的“几番风雨”“几度春秋”。他们一致观点是:中国教育界、学术界已陷入深度的危机必须从头做起,而实际情况是:当今却是多种声音的齐聚。其一,按政治套路的学术评价:形势是大好的,缺点与不足在所难免。其二,不要盲目鼓吹“五四”时代大师群,当代的学术业绩与过去的“五四”大师群不可比也。例如“历史地理”领域,“考古领域”,论者虽然很自负,但绝不敢挨“大师”的边(顺便说一下当今那些风行于世的“大师”,也是极自负的,甚至在海内外也敢于自命大师,其实是纸老虎,一戳即破。若借用丁文江的话:“拿出证据来”,此类大师即自行破灭,其一生中有无数的吓人结论,却无一个有证据的科学的论证,这可谓当今的中国泡沫大师)。其三,几十年来,总有若干人是想继承传统,接续于“五四”大师的后慧,是流了一身大汗,出了大力的。不能抹煞他们在某些角落、某些领域内的苦力贡献,“拓荒”之作时有出现,可说是成为当今学界的脊梁。但从总体看,从学术主流看,那是山间流水,是冬天里的春天,难成气候也。向后看,亦难接续传统大气。他们也苦叹:失却“自由的思想,独立之精神”的灭顶灾难,无法打通“铁窗”外的世界,仅能在“铁屋子”做梦而已。其四,海外学人余英时的评价,他认为:除了出土文物和考古之外,中国现当代无学术可言。

以上四种评价,基本可以代表中国学界的“多元”评价。然而,到底哪种评价是符合实际的?却需要“胆识”和“学历”。无“胆识”,即无“智慧”、无“善恶”;无“学历”,即无依据,无“传统”。第一种是政治套路的评价,百年不变,千年不易的顽习(一种废话)。第二种评价,是个别学人的“自我评价”,高扬自己的学术成就,以偏概全,而泛贬于“五四”大师群的巨大创造(时代的主流创造,而非个人兴趣的创造)。第三种评价,是“小器”业绩,难成大气候。是泥潭中的泥鳅,钻得再深都掀不起江海之大浪。这是江海和泥潭的区别,其气势绝然不同。第四种评价,是“旁观者清”的评价,笔者笃信之。余英时先生是名门史家,几乎大半生都在海外度过,但出入大陆频繁,对大陆有较清晰的认识。真可谓“英雄无贱眼”,所见皆是高山、大海也。余先生在2008年把他在海外发表的近年的论文结集为《历史人物与文化危机》一书出版。其中谈到“现代中国无学术”的大慧识,其依据者,有三(恕笔者不引其原文的长篇大论,只列纲要命题),他的长篇“自序”即有概括的论述:一为哲学空白,二为古典训练阙如,三为以西方说辞为本[13]163-167,189-199。

(一)哲学空白

这个概念是借用苏联解体后,苏联史学界的“危机呼喊”词。解体前,其哲学主流观念是众所周知的“马列主义”。一旦出现“哲学空白”,便如茫茫大海中的水手,乱抓一把以求喘命,“乱抓”是他们的唯一办法。“现在许多人(指俄国人)竟顺手乱抓一切荒谬的东西来填补这片‘空白’……其结果是对历史的建构流入随心所欲,而且往往出人意表的境地。思想的自由竟变成了不负责任的恣纵;人们从旧神话的残骸上又编织了新神话”[13]自序。仿此,中国学界一旦传统中断,便“中体西用”“西体中用”或全盘西化,乱说(乱抓)一通。大脑中已失去民族的灵魂。中国民族的强固“哲学”,并不是什么philosophy,而是“六经之道”(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唐代的韩愈一言以蔽之曰:仁义道德。简化即是“仁义”,其统称为“道德”。这是“春秋”的治世大法:治己以仁,治人以义,当“己与人”的位置互换时,则“仁义一体”,每个人都通过“仁义”而生存,这是孔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治世大法的具体化。“仁义”来源于什么?即来源于“立天之道”(阴与阳)与“立地之道”(柔与刚),二者落实于“立人之道”——“仁义”上。这便是“天人一体”之大道,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中国文化中的“道哲学”,是中华民族生存于天地间的最高境界与最后归宿。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灿烂文明,全靠这个“道哲学”的哺育与滋润。它完全区别于西方哲学(philosophy)的“爱智慧”。我们应当充分觉醒与识别:

中华民族的最高生存方式,不是西方人的“爱智慧”。

中华民族的最高人生境界,是“天人一体”中的“道哲学”。

以“道哲学”的境界(标准)来衡量中国当今学界,那简直就是一片荒山野岭。所以余先生说,当今中国学界同样是“哲学空白”。

(二)古典训练阙如

中华民族的“古典”文明,终结于明末清初,此后即是“大江东去,浪淘尽” ……

“古典训练在这一百年中,是一个不断堕退的过程。到了今天,很少人能够离开某种西方的思想架构,而直接面对中国的文学、思想、历史了;他们只有通过西方这一家或那一家的理论,才能阐明中国的经典”[13]自序。

中华民族的“古典”文明,其脉络始于“六经”,而扩展至“十三经”,其势蔚为壮观。而学术筋脉与气象则粗放地流布于先秦两汉,宋明乃为高峰,后人望尘莫及。

过去时代,儿童八岁即入“小学”,专注于“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十三岁(或十五岁)即入“大学”,接受古典文明的洗礼,才能成为“人”。用孔夫子的话来说,即“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这是中国人成长的范式人生节奏(时段)。从初举步,人生要走到“而立”(立于礼)与“不惑”(洞明世事)境界是很难的,但相对于此,那后面的“知天命-耳顺-从心所欲不逾矩”,则更为艰难。钱穆先生说:“而立-不惑”的境界,是知识的领域,是可以“学”来的;“知天命-耳顺-从心所欲不逾矩”之深度人生境界,不是“学”来的,全是“人生的体验、反思与积累的结晶”,依于此,才能走向人生境界的新高度,达乎“天命之谓性”之最高境界,完成人生之使命。“学”(知识)与“人生体验”(慧悟),分明是两大领域,两种境界。缺乏古典训练,则失之矣!

这便是中国人“古典训练”的全程与目的。

中华民族的这种“古典训练”,历久不衰,乃至伸延到清代诸大师中,“清代戴震,不但十三经本文全能背诵,而且‘注’也能背诵。只有‘疏’不尽背得”[14]415。在近代大师中,据说胡适和钱穆就能背诵十三经,请看,在《病与艾》一文中,钱穆就追忆到他少年时,利用大年初一至初七共七天时间(这是中国人的“放松”时间),便背诵了《孟子》七篇。由此足见,中国人的青少年时代,是如何严格地接受“古典训练”的。以上所言,可谓“古典训练”大海中的冰山一角。对比今天人们的青少年时代,全在伪学的践履中,抛弃了“古典训练”而度过,可以说几代人几乎与“古典训练”无边无缘,甚至连许多博导、教授,难以读通一篇先秦散文,乃至想当然地读错字,成为大笑话。

我们今天一切,离“古典训练”太远了,这是最沉痛的悲哀!

(三)以西方说辞为本

“今日之谈中国文、史、哲诸学者,大抵即谈西方某一流派之学者也”[13]自序。离开了西方,就等于失去爹娘的依托了,这是中国学者的可怜相貌。

赶西方时髦,“以西方说辞为本”,这是文化追逐中被迫陷入的死胡同,这是几代人的悲哀。正因为我们首先是“哲学空白”,无所依托,不知人生的最高境界是什么,一生只有在茫茫大海中漂泊。加之,“古典训练阙如”,失祖忘宗,成为荒野中的“狼孩”。故只有“乱抓”一把杂物作人生信条。在“空白”中,西方时髦如洪水奔来,防不胜防,只好“就范”,成为一代洋奴。

余英时先生是以中国文化的“诚”立命的,虽在海外文章中说得淋漓尽致,但直面大陆报刊记者或学人的采访时,若心思多一些,是会“滑”一些的,然而他从不改口违背良心。曰:“中国的学术传统被破坏得太厉害了,要重建传统是不容易的事,但不能不立即下最大的决心,急起直追。”[15]他甚至用心良苦,“建议中国旅馆的床头柜放一部《四书》,如同日本人摆放佛经,而不是学着西方人,放一部《圣经》。‘摆一部《四书》总会有人翻两句,得一句有一句的好处’”[15]。我们的大希望,就是最后两句话:“摆一部《四书》总会有人翻两句,得一句有一句的好处。”但愿14亿中国人都遵奉余先生之言,重建我们的文化传统。

究其根源,几十年来我们的学术,就是“以西方说辞为本”的学术。在西辞的迷信中,引以为骄傲,乃至误认为是一种“超越”而冠于中土之上,殊不知却是一种洋奴相,入骨入髓而不自知。近来的“良渚古城遗址”申遗成功,本来是大好事,但其分析“良渚古城”的主脑理论,却是与“世界接轨”的西方时髦理论(“区域聚落形态”),浙江考古研究所裴安平先生在《质疑世界遗产“良渚古城遗址”的学术泡沫》一文中说:“‘良渚古城遗址’的申报与认识也暴露了许多学术方面的认识问题,尤其在今天国外‘先进’理论横行先天下,因此学术趋之若鹜,随意拔高考古发现意义。”“尽管‘良渚古城’在世遗申报的字面上,大量使用了还是中国历史方面的概念和用语,但底下掩盖的却是自上世纪90年代开始引进的‘区域聚落形态’的研究理论和方法……替代了关于原始血缘社会本来面目的复原与研究……没有一个人谈到史前原始血缘社会的复原问题,也没有一个人谈到城址内外聚落与聚落组织之间的关系问题,这说明当代中外的‘接轨’已有了很高很深的层次。”[16]论者最后警告说:“但愿‘良渚古城遗址’的成功申报使中国考古学警醒,盲目跟着别人走很危险,应该重走先复原历史再研究历史的正道”[16]。中国考古的深层真实,应是“原始血缘社会的复原”,而非西方的“区域聚落形态”。

“以西方说辞为本”,在中国学界由浅入深,已扎根于中国的“原始考古”领域(与“世界接轨”),看来已“病入膏肓”了。此外,中国古文字领域,早已和“世界接轨”了,先是唐兰先生改许慎“六书说”(指示-象形-形声-会意-假借-转注)为“三书说”(形-音-义),接其后者是裘锡圭先生在《古文字概说》的教材中,正式“立碑”与“世界接轨”。

“赶西方时髦-以西方说辞为本-与‘世界接轨’”,这便是追赶近现代西方时髦观念的三联式。一旦进展至第三环节,初看是西化的美丽宫殿,实际上是西化的美丽坟墓!

要而言之,余先生所言“哲学空白-古典训练阙如-以西方说辞为本”,三者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其关键环节是什么?我们所应着力奋斗者是哪一个环节?“哲学空白”是一个无根的游离者,亦是当代的即一个世外的上帝,我们无法接受;“以西方说辞为本”,是一个无路可走的而被迫进入的死胡同,是附着物。因之,那中心环节,全在“古典训练”上,一旦此环节健全、活泼、生动,其余两个环节则会水到渠成。因为中国文化中的哲学不是西方人的pilosophy,而是天人一体之道(一阴一阳之谓道),它全蕴含在“古典训练”中,一旦“古典训练”达到传统规范,天人一体之道即昂扬起来,什么“哲学空白”即自行消失;随之“以西方说辞为本”的拙辞即风消云散,人们会弃之如蔽屣。故“古典训练”是核心环节,生命环节。活化这个环节,将是挽救文化危机,振兴文化传统的环节。千万不可等闲视之。

纵观以上三点(哲学空白/古典训练阙如/以西方说辞为本),其害深矣,其祸广矣。哪里还有“学术”可言乎?

其次,在“无学术可言”的局面中,最奇特的是:为了猎奇与耸人听闻,有的名家、有的庸人居然敢于大刀阔斧向孔孟、王阳明挑战与砍伐,否定中国文明中的“人之为人”的千古信念。学术至此,还是学术么?

上面谈了衰落与沉沦,下面转向原始起点骨架与气势的伟大壮观。

先看《易·说卦传》中开头的一段:

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达乎)命(天命)。

这段话比较复杂:其一,“蓍”是圣人占卜的工具,具有某种神秘性。其数是五十,在加减中,往往见出吉凶。圣人系统地作《易》如果真的是在春秋战国末年,那么时至刘勰作《文心雕龙》时,已近上千年了,但《文心雕龙》的篇数也严格遵守“五十”之加减大法,足见其“吉凶”占卜的神秘性。其二,《易》之卦、爻,均是来自天地之道(阴阳/刚柔),而非个人的主观设想。其三,“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这里有三个重大概念:道德-理-义。道德,是中国文化的领导概念,一切皆统辖于它(《中庸》曰:尊德性而道问学,即此也)。中国文化中的“理”,绝非西方文化中“理”(1+2=3的数理,或“感性-知性-理性”三联式中的理性),而是“义理”中的理,理在义中,情理一体,因之“义理”仍属一种“道德概念”(今有人乱用之,在中国文化中,大讲什么“实践理性”,牛头不对马嘴)。这句话就是说:在中国文化中,一切都要“和顺于道德”才能生存,逆之则亡。中国文化中的“理”必须从“义”中出,构成“义理”,才能成道德的概念,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理-性-命”之三联式),才是“圣人作《易》三个大环节,亦即圣人作《易》的千古范式。”

这是圣人作《易》的三联式(三个环节):

1 2 3

(A式)

先看朱子在《周易本义》中的“注释”:“穷天下之理,尽人物之性,而合于天道,此圣人作《易》之极功也”(朱子《周易本义》)。

任何学术研究,都脱不了以上三大环节的统辖。所谓“穷天下之理”,指研究对象而言:“尽人物之性”,指“研究者(主体)而言”。“合于天道”,指“穷理-尽性”双方互动,所达到的最高目的。把A式变动一下,即是:

1 2 3

面对“研究对象”研究者的慧识与心力⟹而合于天道(天命)

(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B式)

一句话,这是关于“理-性-命”的学术范式,而“理”要穷,“性”(天命之谓性)要尽,最高达乎“天道”(天命)。而相反,“理”末穷,“性”未尽,则绝对不会达乎“天道”的,那是失败之作。

我们要学圣人作《易》的什么经验?一是要在研究对象的“理”上,全面挖掘(穷理);二是在作者自己的心性上,要全中付出(尽性);三是在研究目的上,要统归于“天道”,即天人一体的道(以至于命),三者缺一不可。

把以上“理-性-命”(穷-尽-以至于)的范式,对照我们当今的学术研究,则一目了然:

(C式)

↓ ↓ ↓

=(西化之理,或别出心裁之歪理)(名利之性)(升官发财)

(一般学人既不穷理,也不尽性,大多是茫茫然;对于“天道”,听似神话)

把以上A-B-C三式对照起来,我们哪有学术可言?

我们要克服当下之学术危机,便首先应该从“昔者圣人之作《易》”为起点,为范式,把学术的垃圾全部清除,从头再来。

这是学术主体的心路历程,为圣人先祖所具备而示范于后世也。

综合上面所言,中土学术源头起点及其“初型范式”,则有两大闪光点:一是“圣人作《易》”之“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伟大心路历程。它以“理-性-命”为目标,以学术主体之“穷-尽-以至于(达乎)”为力度,开拓中土学术的最高境界,这是中土学术初型范式的微观方面。二是司马迁的学术格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这是一个宏伟的坐标结构,具有千年万年的稳定力量。应该说,这是中土学术初型范式的宏观方面。

这全是一种中土学术研究的“经验之谈”,不同于西方亚氏“范畴论”“四因说”的先验设定。“经验之谈”与“先验设定”,是中西不同之源头起点及初型范式的不同性质。“经验之谈”,来源于“史”;“先验设定”来源于“数学·逻辑”之推理,其所依托者,皆是不同的哲学性质也。

学术研究的真正反省,绝不是现象的罗列,也不是欲哭无泪的检讨,而是入骨入髓的哲学检视,与无畏的始源回溯。这也是挽救学术危机的唯一方法。

最深沉的历史回响是任何高山大岭都挡不住的北宋张载的四句教:

一句话,往圣之绝学,才是我们永恒的命根子!世间一切的豪华,都可以舍掉。总而言之,唯有那“圣人之作《易》”之经验——司马迁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张载的“四句教”……才是挽救目前学术崩溃、文化危机的可行之途,与索取不尽的资源。

我们的自信心与强大力量,全在往圣之绝学中。

四、结 语

西方:亚氏之“四因说”,是传承其师柏拉图的“理型论”(idea)的大气而来。Idea颇具神性,其程序是“自上而下”的“分泌”一切“物”(subctance),如母产子一样;亚氏则从实践出发,将其颠倒过来:自下而上的构筑(具体),汇总于“物”(抽象)。即“潜能-实现”的生化过程。这是一种很奇特的“形而上学”(四因说中的“形式”为首出,“形式”又从何而来?这是“造物”理论的最高形而上学问题)。其次,四因说蕴含着西方的“真-善-美”造物之一体性结构理论。“真”,是指此做房子不是假的(或纸的、塑料的);善,是指建筑师造此房子使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不是恶的);美,是指对此房子美之形式的静观(不是丑的)。真善美三者,皆来源于建筑师的“智慧力量”,即善也。目的因和形式因二者是叠合的。故康德审美第三契机(关系契机)是“形式之合目的性”,且以第三批判下卷之“目的论”,最后统一其三大批判,其全部神秘皆源于此。西方之“真-善-美”是造物的一体化理论,故康德以三大批判作为完整的体系来构筑,令世人叹绝!中国人则以为“真-善-美”是各自独立的“散装”型理论,任由己说)。亚氏之十大范畴论,全依赖于数学·逻辑,其线性也由此而来;西方学术的灵魂和命脉,全在一马当先的数学·逻辑上。现当代的浅陋西方学人,其从心所欲所制造的范畴概念,是无“数学·逻辑”作为基石的。

四因说——范畴论,是西方学术源头起点、初型范式最具主脉大气的、最能贯通西方历史的理论。舍此,西方无学术。

中土:司马迁的“究天人之际(横),通古今之变(纵),成一家之言(合)”,是一种纵横交织的坐标学术范式,是中土始源学术范式的壮丽“外观”;圣人作《易》之“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理-性-命”),是一种回环型的学术范式,是学术主体的内在心路历程。“坐标-回环”其实是一回事:坐标,是间开中断说;回环是连续贯通说。这全异西方学术结构的“线性”关系(西方人只能在“线性”中求真善美/在中华民族则只有“坐标-回环”中见“仁义道德”)。中土始源学术范式的“壮丽外观”与“内在的心路历程”二者的结合,呈现为中土学术的高大丰碑。舍此,中土亦无学术。

西方学术的失误:是其拒斥形而上学后,其后世一切的“形而上学”几乎全都是变态的伪装的形而上学,在变态与“伪装”中输入“私货”(多窃取于中土),故失真于学术传统;接“拒斥形而上”之后而膨胀起来的实证主义,它的上帝是精确得无法再精确的数学·逻辑。这是一把双利剑,伤己割人两不误。“形而上学”——“实证主义”,在“崩裂中放松一点”,本来可以内在贯通(起源处即有“数学·逻辑”贯通),但“线性”不容走“弯路”,因之常拉扯得鲜血淋漓。中国人全不理解这种拉扯关系,满足于当代西方人那无可奈何的“鲜血淋漓”的流淌与“欢乐”,以为是一种伟大的新创造,有人甚至叹为观止。悲乎哀哉!

中土学术的衰落、沉沦:近百年来(尤其是半个世纪以来),中国现当代学人的种种学术观念全在“以西方说辞为本”中训练出来。在面目上带有奴化样式,在思维方式上是仿袭“线性”型的伪作,全不知中土“坐标-回环”型的思维方式求取之大义,不知“仁义道德”从何而来,不知自己的生命价值在何处,终生成为荒野中真正的“狼孩”。中国现当代学术的致命伤,不是某种失误,而是“断了脊梁——丢了灵魂”。我们当今的任务是:把学术之“脊梁”重铸、挺立起来,把“坐标-回环”型的学术灵魂呼唤回来。那入头处,即是兴发传统的“古典训练”,回到“坐标-回环”的仁义操作中,把圣人作《易》、司马迁作《史记》的学术丰碑高高的竖立起来,变换那伪作的“线性”思维方式,放弃那“以西方说辞为本”的伪善习性,让“狼孩”的野性消解于圣人之仁义道德中。这是天翻地覆的大变化。我们要有这个决心和勇气,否则,修修补补,是无济于事的。

一个民族的哲学,最重要的不是“爱智慧”,而是提携“尊德性”,索取“最高的人生境界!”艰难而伟大的学术,一般不是从“爱智慧”中产生,而是从“爱生命”(尊“天命”)的“最高的人生境界”中,即从绝学中诞生!

“魂兮,归来!”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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