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英文版《射雕英雄传》对中国文学译介的借鉴意义

薛 婧

金庸(1924-2018)是整个华语世界最受喜爱的作家之一，他的武侠小说在世界范围内销售量超过3亿册，其中还不包括数量庞大的盗版书籍，其作品同时被广泛改编为电视剧、电影和电子游戏。然而，尽管金庸在华语世界的成就惊人，其作品的对外传播之路却走得比较缓慢，英语世界对他的名字依旧感到陌生。

《射雕英雄传》(以下简称“《射雕》”)是其代表作“射雕三部曲”之一。故事以南宋末年战火纷纷为背景，主要讲述了主角郭靖闯荡江湖觅得爱侣、经历各种惊险曲折、终成一代大侠的故事。在金庸众多作品中，《射雕》一直为中国读者所青睐，影视改编也层出不穷，是中国武侠小说中的精品及经典之作。2018年2月，英文版《射雕英雄传》(LegendofCondorHeroes)第一册《英雄诞生》(AHeroBorn)在英国由麦克莱霍斯出版社(Maclehose Press)出版，译者为瑞典裔英国人郝玉青(本名安娜·霍姆伍德，Anna Holmwood)。虽然仅出版了第一卷，但销量火爆，一时间洛阳纸贵，当月即加印到第7版。此外，美国知名的圣马丁出版社(St. Martin’s Press)高价购得英译本版权；另有西班牙、德国、芬兰、巴西等七个不同国家也相继买下了版权。英文版《射雕》全书预计共四卷，第二卷《契约未成》(ABondUndone)目前已由另一合作译者张菁(Gigi Chang)翻译完成，译者及出版方计划以每年出版一卷的方式陆续推出后续，预计在2021年完成英文版《射雕》全部出版，以满足世界各地读者对此书的热情期待。

此书在海外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和讨论，美国亚马逊网站评分四星半(满分五星)，英文版《射雕》在海外所获得的商业成功及广泛的影响具有重大意义。在此，笔者将挖掘其海外成功背后的原因，以期为未来中国文学尤其是通俗文学在海外的出版传播提供借鉴。

一、金庸作品在英语世界的出版概况

早在1972年，金庸的《雪山飞狐》就以FlyingofSnowMountain在纽约杂志《桥》(Bridge)刊载。该杂志为双月刊，主办方是由美籍亚裔人士团体创立的“亚美资源中心”(Asian American Resource Center)。较为遗憾的是，译文仅连载了四期，并未译完，因此，受到的关注和产生的影响比较有限。

在英文版《射雕》出版之前，金庸十五部作品中有三部得到了完整的翻译并出版，分别为《书剑恩仇录》《雪山飞狐》《鹿鼎记》，现将基本出版情况整理如表1。

表1 金庸作品完整翻译及出版情况统计(截至2018年11月)

英文版《雪山飞狐》《鹿鼎记》《书剑恩仇录》均在中国香港地区出版，译者身份多为精通中国文学文化的学者，且出版社都是偏向学术研究的大学出版社。从传播效果来看，这三部译作的传播范围颇为有限，依旧停留在国内外学者和华人读者范围内，未能在海外英语世界造成较大影响。与之产生明显不同的是，英文版《射雕》的译者郝玉青曾是职业出版人，而麦克莱霍斯出版社在英国也颇具名气。该出版社曾将瑞典作家斯蒂格·拉森(Stieg Larsson)的《千禧年三部曲》系列(MillenniumTrilogy，包括《龙文身的女孩》《玩火的女孩》《直捣蜂窝的女孩》)推向成功，在推介其他国家的翻译文学进入英语市场上具备十足的眼光和经验。

二、职业身份转向：翻译出版人

过去，无论是国外作品在中国翻译出版，还是中国作品在海外的传播，译者和出版社分工简单清晰，译者仅负责翻译，翻译之外的工作都由出版社负责，因此，译本的水准和效果主要取决于译者的语言水平和文学审美，而文学作品在市场上是否会受到欢迎甚至是销量如何，与译者毫无关联。近些年，中国文学作品逐渐敲开国外市场的大门，越来越多作家和作品在海外翻译出版，学者和出版界都愈加重视译者在翻译之外的能力。翻译出版人的身份要求译者与过去的单一工作内容割裂，开始承担出版协调者、作品宣传等职能。这一职业身份转向是出版市场作用下自然而然的结果，也对译者提出了新的高要求，而郝玉青恰巧具备此优势。

郝玉青是位瑞典裔英国籍的年轻译者，曾于牛津大学学习当代中国文学，翻译《射雕》之前从事中文图书版权经纪工作。对于她来说，翻译金庸的作品是梦寐以求的机会。在很多场合她也曾表示，不仅希望能介绍金庸的作品，更希望能吸引英语世界的读者对中国历史和文化感兴趣。对于《射雕》，她有自己的理解，她认为“故事中的爱情、忠诚、荣誉和以一人之力对抗腐朽的宋朝政府和外部入侵势力的努力是全宇宙通行的”[1]。她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直言：“译者不能只是译者，我们需要在背后做很多工作，包括挑选作品、有人脉、懂市场，才会有说服力。编辑也需要译者提供不同的眼光，为什么选择这本书、为什么这样翻译等等。所以我就决定，要做翻译的话，必须同步学习出版，两个工作都在做。”[2]在说服英国的出版社购买英文版《射雕》版权的过程中，她自己准备材料，如金庸和《射雕》的相关信息、可能打动西方读者的亮点等等，去与各方进行接洽，这样的经验通常是传统译者所不具备的，而最终作品的成功证明了，翻译文学译者的身份转向势在必行。

三、作品定位：奇幻文学

英文版《射雕》的定位是西方小说中奇幻文学或奇幻小说(Fantasy)的风格，西方奇幻文学中，故事结构多以神话与宗教以及古老传说为设定，这一定位在装帧设计上得到了明确表示。英文版《射雕》封面下部印有“中国的《魔戒》”(A Chinese Lord of Rings Irish Times)字样(见图1)，这也是此书最广为人知的宣传语，许多网络书商都曾以此为噱头，标示在网站明显处。英国卫报(theGuardian)也曾对此书作出报道，把郭靖称作《魔戒》里的佛罗多·巴金斯或《权力的游戏》里的琼恩·雪诺，类似的宣传在国内读者和批评家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响，许多人对出版方将金庸的武侠小说与西方奇幻小说相提并论表示难以理解。

图1 英文版《射雕英雄传》第一卷封面

然而，正是这样独特又精准的作品定位促成了英文版《射雕》在英语世界的成功，仔细分析便可知其合理性。

一方面，对于英文版《射雕》来说，这是绝佳的广告宣传。《魔戒》和《权力的游戏》均是在世界范围内获得极大成功的作品，代表了西方奇幻小说的最高水准。其中，《魔戒》于1954-1955年陆续出版，共分为三卷，是公认的近代西方奇幻小说鼻祖；而《权力的游戏》是美国电视台HBO根据乔治·R.R.马丁的严肃奇幻作品《冰与火之歌》(ASongofIceandFire)所改编的电视剧，自播出以来获得美国艾美奖、金球奖与英国电影和电视艺术学院奖等多个奖项，成为魔幻影视界迄今为止最为成功的作品之一，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两部作品中那些神秘的大陆、诡谲的宫廷斗争和亦正亦邪的高手等丰富的内容占据了西方读者的心，也征服了英美之外的各国市场，中国读者和观众也在其列。

另一方面，从内容和形式上看，《射雕英雄传》和《魔戒》或《权力的游戏》的确有相似之处。故事内容上，《射雕英雄传》的故事发生在金、宋、蒙三方混战的大历史背景下，其中又包括各大帮派联盟与争斗、武林人士之间的比拼，讲述的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主人公郭靖一路成长为一个英雄的故事。《权力的游戏》历史背景虽然来自作者虚构，但各国纷争，群雄割据，忠臣、叛徒和间谍等具有代表性的角色轮番出场，与《射雕》颇为相似。此外，武侠小说是一种充分蕴含作者想象力的文学样式，武侠小说中的人物可能经历各种奇遇，遇到奇人、见到奇景、学会奇技，甚至收获奇宝，小说中出现的各类武功更是作者发挥其天马行空创作力的沃土。这些武功招式或能飞檐走壁，或能以一敌百，或能长生不老等，这些超现实的内容是武侠小说重要的艺术魅力之一。《射雕》中，郭靖先后遇到多位武林高手并获得指点，闯荡江湖一路上得到顶级武林秘籍，学会一流武功。《魔戒》的故事发生在一片被称为“中土世界”的虚构大陆上，人类、霍比特人、精灵和矮人等不同种族如为了自由，联合起来对抗黑暗统治者索伦，故事中充满了植根于基督教和西方神话的虚构内容，如诱惑人心的魔戒、精通法术的巫师、魔法宝物真知晶球等，这些光怪陆离与现实生活相去甚远的内容吸引了一大批读者，成就着这部西方奇幻小说的不朽经典，可以说和《射雕》形不似而神似。

四、装帧定价：向其他畅销书看齐

英文版《射雕》封面设计整体风格简洁高雅，颜色设计以做旧黄色为底色，主色调以黑红为主，占据最主要版面的是与书名相对应的黑色鹰翅，点明主题(见图1)。第二卷的封面图案为一把镶嵌宝石的精致匕首，这把匕首是杨康和郭靖二人父亲的遗物，在整个第二卷故事中应该会频繁出现，是整卷的线索之一，在很多情况下推动了情节的发展(见图2)。这样的封面设计与目前英语世界的畅销小说崇尚简洁设计的趋势吻合，在视觉上可以吸引读者，产生熟悉感，也符合其成人奇幻文学的定位。

图2 英文版《射雕英雄传》第二卷封面

另外，书本定价也体现了出版商对畅销书的参考。英文版《射雕》第一卷在英国定价14.99英镑(折合人民币约137元)。截至2019年2月，该书的平装版在美国和英国亚马逊上售价分别为19.55美元(折合人民币约136元)和11.53英镑(折合人民币约105元)。美国亚马逊网站上，长篇小说、虚构文学及奇幻文学分类下的畅销书售价多在10～20美元之间，英文版《射雕》定价显然在此范围内。金庸的其他三部作品中，英文版《雪山飞狐》在英国亚马逊售价23英镑(折合人民币约210元)，英文版《书剑恩仇录》售价20英镑(折合人民币约183元)，英文版《鹿鼎记》仅有精装版，三卷合售35.24英镑(折合人民币约322元)，单独购买的价格更加昂贵。英文版《射雕》如此平民的售价既是扩大读者群的手段，也是基于畅销书销售现状的市场策略。

译者和出版商联合为其定位为奇幻文学作品，将其摆放在各大书店奇幻文学的类目下以平民化的价格进行出售，并以符合西方审美的封面设计吸引读者，如此定位恰好符合英语世界读者对于中国武侠小说的期待和幻想，吸引了大批读者走进书店阅读和购买。

五、小结

中国文学“走出去”是我国文化对外传播的重要一环，近年来，国家设置了不少项目支持中国文学在海外的出版和销售，国外出版社对中国文学作品的兴趣日益浓厚，其中部分作品是比较成功的，如麦家的《解密》、余华的《黄昏里的男孩》、吴明益的《复眼人》等，古典小说《三国演义》《西游记》等也具有相当的影响力，然而，总体效果仍旧不如预期，英文版《射雕》的成功可以为中国文学的翻译出版提供一些借鉴。

首先，传统译者应向翻译出版人转变。过去只负责翻译的译者显然已经无法满足如今海外市场对翻译出版文学译者的要求，译者应当迅速调整身份定位，增加出版业相关知识储备，成为既懂翻译也懂市场的复合型人才，成为文学作品在海外成功的重要助力。

其次，作品定位应参照目标市场。中外文学作品历来有不同的文学传统和风格，如中国的武侠小说和西方的奇幻小说，一些作品在市场定位中难以找到对应。此外，当今英语世界读者的口味和喜好也与国内读者有所不同，在对作品进行定位时，两者兼顾才能获得市场的接受和认可。

最后，出版宣传环节有所创新。不拘泥于作品原本在国内的定位，适当采纳海外出版市场更为熟悉和易于接纳的宣传策略，适应他国市场的出版习俗，才有利于作品的传播。长此以往，越来越多中国文学作品将出现在海外的市场上，世界将更加了解中国的文学和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