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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绿洲和草原之间

2020-05-11胡杨

飞天 2020年5期
关键词:文殊堡子祁连山

胡杨

非虚构作品《在绿洲和草原之间》创作手记

甘肃河西走廊是中国古代丝绸之路的咽喉要塞,是诸多民族融合发展的孵化器,地处河西走廊中部的文殊口,是一个典型的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交融的标本。文殊山口向北是河西走廊丰腴的农业区,在祁连雪水的浇灌中,谷禾摇荡,生活安逸,著名的长城防线——嘉峪关就矗立在这里;文殊山口向南,则是祁连牧场,这里泉水纵横,牛羊遍野,是一块可牧可宅之地;而文殊山口,则是著名的佛教圣地——文殊寺。因而,文殊口不仅是绿洲和草原、游牧和农耕之间过渡地带,更是各民族文化的投射场。

作者在创作这篇非虚构作品时,深入文殊山口深处的祁连山冬牧场、夏牧场生活过半个多月,与牧人和文殊寺的僧人同吃同住同生活,获得了第一手资料。其作品,既有现实生活的平淡,又有超越现实的神奇和深思,读来意蕴无穷。

引 子

有人把文殊口比作一个漏斗,草原的风经过这个漏洞,会有一丝丝的麦香。而绿洲上的雨水流到草原,则像一只山羊一样,调皮而奔放。

没有人知道,黑色的旋风会从这里刮过;滂沱的雨水,会从这里流过。似乎约定俗成,人们骑着马、赶着羊,从雪山上下来、从草原上走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文殊口。

自然地理给了它太多的神奇。比如说,它像一个漏洞;再比如说,它节制时断时流的泉水;还比如说,它求雨的仪式和仪式之后滂沱的大雨。没有人能够说清楚,那些时而急促、时而平缓的念念有词,会平复人内心的惶恐,像母亲抚摸孩子的头颅,使他渐渐入睡。

在甘肃河西走廊中部,在祁连山的一个豁口,许多新鲜的故事在这里发酵,成为不可多得的传奇。但走近他们的生活,他们却是那么平淡,就像一棵小草,没有谁发现它们亭亭玉立的姿态。

晨光像一个硕大的扫把扫过文殊山,大大小小的山峦都涂上了紫红色。敲钟人的老人蹒跚着步履,在长长的台阶上艰难而缓慢地攀援。第一眼看上去,所有的佛塔、寺庙都是这位老人的陪衬。老人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些台阶共有九百九十九级,老人逐渐把高拔的台阶甩在身后。在钟亭,老人浑身包裹了一团早霞,但他并没有停下来欣赏自己,而是一下一下认真地敲击那面庞大的铜钟。钟面上溅起的声波刹那间落入千沟万壑,所有的鸟儿都飞起来了,仿佛那些鸟儿就是一片钟声。或者,那些鸟儿就是从铜钟中散落各处的。

这里是文殊山下的祁丰藏族乡,一栋栋藏式居民楼在晨光的沐浴下,静谥、安祥。敲钟的老人是修行者,晨钟暮鼓,每天他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就像那些山峦,还在,一直在。

在牧民薛光辉的家里,夫妇俩吃早饭、商议抓羊绒的事。每年春天,天气渐渐变暖,他们就要开始抓羊绒。这是一年之中的大事,牧人家里的收入有三分之一来自抓绒。

准确地说,薛光辉有三个家,文殊口有他的一套楼房,每年的冬天他都要回到这里,过上和山外绿洲居民一样的定居生活;而春天的时候,他必须住在冬牧场的家——卯来泉堡。在那里,有一院平房,有一个摊场很大的羊圈。冬天,他的二百多只羊靠收割的青草喂养;春天,他就把羊赶到卯来泉四周的堡子滩草原放养。到了夏天,他就赶着羊转场,从卯来泉翻越雪山大坂,去祁连山南部的深山放牧。那里有他固定的草场,有他自己的帐篷和地窝子。

东纳藏族人的一天是从一碗香醇的酥油奶茶开始的。然而,对于牧民薛光辉夫妇来说,这样的享受是短暂的。

绿洲的定居居民和草原上的牧民,都习惯上把文殊山下的文殊沟叫做文殊口。这个名字很形象,本来就是一座整整齐齐的东西走向的山脉,不知道为什么,硬是在这里撕开了一个口子。放羊的人说,那是佛爷让我们过的;种地的人说,那是老天爷的造化。总之,这么一个口子,风水出出进进,草和麦子,肉和粮食,把人拉近了,把人的想法拉近了。

清晨一大早,夫妇俩从文殊口的定居点出发,驱车向南穿过大约15公里的戈壁滩,来到卯来泉的家,大概得半个多小时。祁连山脚下卯来泉堡、堡子滩村冬季牧场的家,升起了孤独的炊烟,使整个草原和古堡,显得更加寂寞和空旷。

20年前,这里曾有数百民名牧民居住。卯来泉的水越来越少,堡子滩的草越来越稀,牧人们说:老天爷已经容不下这么多羊群了,也就容不下我们这些羊屁股后面的人了。

许多人含泪搬起热乎乎的灶台,骑着马,驼着一辈子攒下的家什,极不情愿地离开了。只有极少数的牧民还留守着,薛光辉就是其中的一个。

薛光辉指着对面的山坡,那里有几个隆起的土包,他说,他爷爷的爷爷就埋在那里。他的爷爷,他的爸爸,也埋在那里。他们都在那里,他也就只能留在堡子滩。

祖先把这一块草地叫“依尔”,马要走几天,要喝洪水坝河的水、喝白杨河的水,才能走出“依尔”。其实,“依尔”东西长约96公里,南北宽63公里,总面积约为4244平方公里。堡子滩像天上的星星,淹没在银河里。跟着老人们放牧,几头牛走丢了、一群羊没了,几家子人搭伙去找,几个人奔波几天,劳累和困乏,惊喜和收获都在“依尔”里。回想起来,人就像几只鸟儿,是山峦间的一个黑点。

薛光辉说,很久以前,他們的祖先是以部落形式各自驻牧于祁连山中的一块草地,而眼前的堡子滩则是乔家部落的领地。乔家部落下管指克、格日才、郎祥、日赛尔等措哇,更远的地方,则是“珍敖儿”;“珍敖儿”连接了青海的海北牧场、野牛沟。

草原有多大,祁连山有多深,人一辈子是走不出去的,鹰也不可能。所以,他们安安稳稳地生活在草原上,上天赐给他们牧草和牛羊,生生不息,在他们看来,每一个春天都是新的。他们年年都在崭新的“依尔”,大自然给他们穿了一件新衣服,他们也给大自然穿了一件新衣服。

还是在几百年前,确切地说,是在清代乾隆二十七年,朝廷就给薛光辉的祖先颁发了历史文照。现在我们从史册中还能查找到文照的内容:“肃州府所属东乐克(卡拉图蒙语:即东纳之意)藏族的叫做苏勒(斯日山)和托勒两个山川中,托勒川的阳山和阴山,上部和下部,从很长时间以来,由卡拉图地区的藏族占有.......”

苏勒和托勒、阴山和阳山、上部和下部、上辈子和下辈子,以及薛光辉自己的一辈子,还有妻子的守望和儿子的憧憬,一切的一切,都在这里了。

春风、热风、秋风、北风,风里来,雪里去,甚至晴朗的天空、平静的草原、草丛里的风,以瞬间就吹出一片羊群。

东纳部落舒尼、东纳部落普擦、东纳部落周掌印。儿孙们像草一样,在山麓蔓延。

别小看这偏远的沟壑,这些人的身影,或多或少能让我们辨别他们的血统。《后汉书·西羌传》、《汉书·地理志》、《唐书·吐蕃传》、《文献通考》及《宋史》、《明史》中略有提及,从明万历四十四年(1573)所修《肃镇志》和清雍正十三年至乾隆二年(1723-1737)《重修肃州新志》及《秦边纪略》大量记载了他们的活动。“猃狁、山戎、羌、胡、吐蕃及南山者,越武威,历张掖,过酒泉,逾敦煌,走西域,延袤数千里,西羌部落,多居于此”,由此我们能够粗略地判定,薛光辉的祖先曾经居于东起马营河,西至疏勒河东,北起文殊寺和佘年寺,南到疏勒阳山的这一广大区域。也就是说,他们从七世纪以来就繁衍生息在这块土地上。他们的先民西羌、旄羌的历史比汉族在这一地区的存在还要早。

据《明史》一七四卷“王玺传”记载:明时与南山各处的定界是“立石画界”。“立石画界”,约樵牧,毋越疆界;樵是禁止汉人到草场上打柴,牧是禁止番人到农业区放牧,各自相安无事。尽管广阔的山地和草场风寒种种,干旱来袭,雪灾肆虐,但人们爽朗的笑声和狂放的歌舞,还是一次次在风中流传。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紧不慢,但抓绒的日子要快一些,要紧张一些。正是抓山羊绒的季节,羊儿咩咩咩地叫着。抓羊的时候,羊自个儿躲闪着,会有一阵一阵的混乱。这叫声、这混乱,把气氛一下子搅得像陀螺一样转了起来。弄得薛光辉的妻子也像一只陀螺,转着、转着,一天就过去了,十几天就过去了。由于没有找到其他帮工,薛光辉的妻子格桑花只好带领唯一的帮工、这个叫艳子的外甥女一起忙活了起来。她们要在20多天的时间内完成200多只山羊的抓绒工作,这对于两个女人来说是一项十分繁重的劳动。山羊产绒的季节性很强,一般在4到5月份,一旦天气转暖,羊绒便会自行脱落。她们必须抓住这一段时间,把羊绒抓出来。从早到晚,他们忘记了时间,只是抬头看屋外的时候,天黑了,才说:哎呀呀,又一天过去。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天在说话的时候过去的。

这是一个五彩缤纷的季节,泉水越来越多。草悄悄地冒出来,一天一个样。当天气突然间热起来,草就像一件衣服,穿在了堡子滩。薛光辉的妻子在每一只抓过绒的羊身上抹上红的、黄的、蓝的、紫的颜色,本来是要做个记号,可薛光辉的妻子就是认真地涂着每一个羊,这样薛光辉家的羊仔堡子滩,就像一片花儿。薛光辉的妻子逢人就说,你看,我们家的羊,都开花了。别人看见了,觉得新奇、觉得好看,常常称赞几句。

抛开这些在草原上撒欢的“花儿”,其实在这整个堡子滩的每一棵草根下,都埋着一段不为人所知的往事;摇曳的深草里,仿佛埋伏着一支枕戈待旦的部队。

薛光辉听老一辈牧人说过,从前他们在山里放牧,但遇到干旱的年成,他们只能铤而走险到绿洲上抢夺。早先是可以用草原上的草药、畜肉、羊皮等从绿洲上换一些粮食、布匹;那时候,绿洲和草原上的来往还算畅通,绿洲上的手艺人,做皮活的,像熟皮子、缝皮袄的都在草原上找到了活路,而牧人赶上一群羊羔子和马,也能在绿洲上卖个好价钱。也不知道是哪一年,从山里闯出一伙人,骑快马,端猎枪,在绿洲上烧杀抢劫,使草原和绿洲结下了梁子。老牧人在说这段故事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叹息几声:唉,怎么会这样呢?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呢!

的确如此,在史册上,血腥的冲突历历在目:明正德十一年(公元1516年)苏丹满速尔亲率一万大军进犯嘉峪关,嘉峪关游击将军芮宁,率守军进行防御。芮宁率700人在文殊山口首先与苏丹满速儿遭遇,战斗打得异常惨烈,从早晨打到黄昏,箭射光了,捡地上的或把死难战友身上的箭拔出来再战。这次冲突中,芮宁部全都战殁。

苏丹满速尔是回鹘人的首领,几百年之后,回鹘人住牧于祁连山中,成为甘肃独有的少数民族——裕固族。而文殊口,也是他们融入河西走廊、融入华夏文明的重要通道。

牧人们不会活在更多的历史之中,但有时候他们会沉湎于一个季节、沉湎于自己的劳动。再具体一些,他们会沉湎于一次聚会和一瓶酒。

在家穿戴好放羊的装束,赶羊,薛光辉骑着摩托车出门……只要他的摩托车在草原上跑起来,他的羊群就会沿着他指出的方向,走向不远处的草场。之后的整整一天或一个上午,他都会心安理得地坐在背风处的草坡下,喝酒、吃风干羊肉,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已是四月的季节,祁连山北麓广阔的滩地和高山草原,冬眠的衰草还没有返青。羊群在艰难地啃食着仅有的一点绿色。

在薛光辉的记忆里,原来的堡子滩水草丰茂,即使在冬天也有足够的牧草喂养牲畜。但是这些年天气越来越旱,堡子滩的草场大面积退化,每到秋冬之际,他们都要给羊买过冬的草料。

卯來泉的水也没有过去那么旺盛了。

也许是个偶然的巧合,从文殊口到堡子滩,薛光辉走过的这一段十几公里的路,他的祖先走通走过去,却用了几个世纪:《秦边纪略》记载:“堡在半山,西南依山阻险,东北直达肃州。堡小地僻,多山无田,黑番伯刺宛冲族住牧,今其目曰掌印罗汉,与达赖喇嘛添巴。”

堡就是卯来泉堡,建于两山之间的广阔草原的南头山坡上。出文殊山口,向东南方向隐约可见山坡上有一土城。但再往前走五公里余,土城又被北面的小山挡住了视线,直到城根才能看见。而要去南山只有行走小路,所有山口很难通过大量人马。这里诚然是深藏固闭,险峻天成,为嘉峪关西北面的一个重要军事防地,和嘉峪关共守河西,防守更加严密。

这座城堡,防范的就是住牧于祁连山中的黑番。这个带有歧视意味的名称,就是薛光辉的祖先——祁连藏族。

裕固族、藏族、蒙古族、汉族,在这片草原上,在文殊山口的进出中,不时地有着矛盾和冲突,但更多的是交流和交汇。在这里,我们似乎感觉到有一个巨大的磁场,扩散着和平、团结、友爱的能量。

走进文殊口,仰望文殊山,这种亲和力一下子让人变得轻松、愉悦甚至如回故里。这个故里,想来想去,其实是藏在心里的,是人内心的精神家园。文殊山的前山后山,如蜂巢般的建筑,全部是石窟寺,石窟寺里供奉的,全部是金刚、菩萨和佛。兵器销为日月光,金刚的刚直、菩萨的善意、佛的微笑,很快把草原上的“花朵”和绿洲上的收获融合在一起,创造了一个想象中的美丽世界。再仔细想想,创造这个美丽世界的,是那些孜孜以求的人,是那些千百年来,坚持信念的人。

四月初一一大早,守庙人茹仁忠就带领几名帮工山前山后不停地忙碌着。他要赶在香客上山之前,把这些庙宇布置一新。

对茹仁忠来说,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凝结着他和父亲的心血。这位嘉峪关市文殊镇塔湾村三组的农民和他已故的父亲茹世义,几十年来对文殊山古寺庙的修建及保护,令人称道。

这一切都是缘于他和父亲与文殊山的缘分。

父子俩都是靠種地为生的农民。生活在文殊山下的父亲,从小就被浓厚的佛教氛围所浸染,一颗礼佛崇善的心,渐渐在绿洲的黄土地上练成。成年后的茹世义自觉不自觉地走进文殊山,在缭绕的香火中,目睹了文殊山的繁盛;在寂寞空阔的佛堂里体会了信仰的神圣;在人烟稀少的文殊口、在日渐破败的寺庙里,看到了佛教圣地的衰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一度沉寂的文殊山开始恢复正常的宗教活动,这让茹世义萌生出了要重建文殊山寺庙的想法。

从1981年开始,46岁的茹世义一边拿着锄头敲打着田间的土块,一边探寻着早期佛教的遗迹。他开始膜拜河西大地上那些庙宇古迹和山川河流,先后奔赴敦煌、张掖、肃南、兰州等地,希望能与那里的佛结缘,成就梦想,让文殊山归于最初的繁华与鼎盛。

经过七年不懈努力和奔波,1988年的冬天,有关方面终于批准了恢复新建文殊山观音楼的立项报告和土地使用手续,同时成立了文殊山观音楼管理小组,由茹世义任组长。那一刻,注定了父子二人与佛的姻缘,与庙的缘分。

之前,茹仁忠曾在邮局干过11年的邮递员。但是父亲修庙这项浩大的工程开始后,他毅然辞去了邮递员的工作,到文殊山建筑工地上一边干活,一边当父亲的助手,替父亲跑腿,还要忙地里的活。

那时的他们尚不知建庙的艰辛与曲折,土坯、砖瓦、水泥、钢筋、木头每一项都得花钱,人工费也不少。茹世义自己的积蓄杯水车薪,只能四处求助化缘。有时候,跑了一天的路,求了无数的人,却毫无收获。但茹世义毫不气馁,携儿带女,与村民们历时20多年的时光,终于将文殊山前山的百子楼、三肖圣母殿、城隍庙、文王庙、观音院、弥勒佛殿、地藏殿、大雄宝殿、普化寺等17处庙宇以及后山的土地庙、山神庙、睡佛殿、万佛塔等39处庙宇又恢复如当初的繁华。

尤其是历时十年之久的万佛宝塔更是茹世义最大的心血结晶。万佛宝塔为13层,高36.5米,分六角二十四门。从设计、筹资到修建,均由他一人策划。2011年4月,万佛塔修成开光不久,茹世义辞世,享年76岁。

如此庞大的工程,谁能想到,修庙和建塔的费用全部由民间筹措。现在,万佛塔已成了文殊山的标志性建筑。

老人离世后,二儿子茹仁忠带着父亲末完成的梦想,义无反顾地到万佛塔前做了一名守庙人。

文化的交流、交融,不是一蹴而就的。交流,需要共同的文化认知;交融,需要血脉相容的文化情感。

在文殊山,茹世义只是千千万万信徒中的一个。一千多年以来,有“千佛”之称的文殊山,信徒们传承弘扬佛法的行动从来没有停止过。荒芜的文殊山,在信徒们的手上,一点点雕凿、一次次打磨,越发晶莹,越发壮观,这在中国石窟史上绝无仅有。

是什么,使文殊山汇集了如此虔诚、如此绵长的力量?

广袤的大西北,横贯千里的祁连山从乌鞘岭到玉门关,无处不在的崇山峻岭,成为河西走廊的象征;山峰上的积雪冰川,孕育了璀璨的河西走廊。在历史上,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河西走廊作为中国西北地区的大十字路口,东进西出,南上北下,都处于文化荟萃的核心区,中原王朝和西域众多游牧民族蜂拥而至,浴血相争。在这里横刀跃马的游牧部落,不是西迁,便是融合于其他民族。只有祁连山像是一个避风港,让许多因迁徙而疲惫的民族歇下脚来仔细回顾自己的过去,思考自己的未来。无数艰辛的岁月,瘟疫、白毛风、雪暴、干旱都没有能够把他们从祁连山赶走,就像从前匈奴人的一首古歌谣: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兴旺;失我祁连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但祁连山之外的世界,更让他们神往。

卯来泉古堡就在祁连山北麓,这个被遗弃的古老村的堡子滩村就在卯来泉堡的北侧。

卯来泉堡南面不远处有一眼清泉,水流不息,叫卯来泉,意即卯时出来的泉水。在嘉峪关故事传说中,卯来泉是丝绸古道上游牧者的生命泉。传说这眼泉只在早晨五点到七点之间出水,这个时候正是驼队出发的时辰。而且更神奇的是泉水的出水量因人而异,人多水多,人少水少,不会浪费一滴。在过去的数百年里,卯来泉将堡子滩方圆数十里的地方滋育成一个天然的牧场,水草丰盛,牛羊成群。是休养生息、屯田狩猎,训练备战的绝佳场所。

据历史记载,生活在这里的藏族人民是吐蕃西康一支的后裔,历史上称为“东乐克”部落。公元8世纪,吐蕃王朝强盛时,从青藏高原本土征战至河西走廊沙、瓜二州守边。后来由兵变民,定居在祁连山三山口、卯来泉一带,融合当地羌族,繁衍生息至今。

藏语“东纳”意为持黑缨枪者,他们自称是第三十三代藏王松赞干布戍边将士的后裔。想象当年,他们骑着乌黑的骏马,手持黑缨长枪,在风高月黑之际冲出祁连山,得得的马蹄声传出很远很远。

当历史上战争的硝烟慢慢散去的时候,牧人们赶着羊群从祁连山走出来,时而游牧,时而定居,牧歌就在草原上舒缓地响起。载歌载舞的东纳藏族人,和其他民族一起躬耕游牧于这片高山草原间。

生活在这里的汉族人,清朝以前是半农半兵。战争时防守打仗、抵御南山诸夷,闲暇时放牧种地。卯来泉堡附近,至今还有一片广阔的耕地。

随着历史的变迁,卯来泉堡和嘉峪关关城一道荒废,丧失了防御能力。而城堡下的子民,依然是放牧和耕种,他们似乎更关心泉水的盈亏、雨水的丰歉。

泉水似乎越来越少,雨水似乎越来越稀,这是天不留人的迹象。无奈之下,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堡子滩村的数百名牧民在政府的扶持下集体搬迁到了文殊山下的牧民定居点。

这个繁衍了数百年、数代人的地方,终结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再也没有人关注,这里曾经生活过一群人;再也没有人想起,这里有过血腥的战斗。

人与自然、人与人,向南,祁连山顶积雪皑皑;向北,文殊山莽莽苍苍,它们像一条纽带,把草原和绿洲连接在一起。

日子还是要一天天过。比起从前,日子舒畅多了。

4月的一天,一場突如其来的飞雪,挟裹着阴冷的气流,从祁连山暗沉的天空卷过堡子滩。古堡下的村落,顿时像冰冻了一般。

这样的天气,牧人们并不觉得稀奇。大自然就像一个严厉的长者,不会总是和风细雨,也不会总是晴天霹雳,总有很多意外考验着牧人的身心。

而这个季节是草原上新生命诞生最稠密的日子,许多小羊羔呱呱坠地。无论是羊儿还是牧人,喜悦的情绪四处弥漫着,似乎恶劣的天气也是一直征兆:生命总是伴随着艰辛和苦难,就像牧人的一生。而快乐也是显而易见的,在美丽的夏季草原,他们还会喝着马奶酒,吃着手抓肉,唱着歌、跳着舞。这个时候,他们只是享受生命的快乐。在他们看来,痛苦只是一直铺垫,就像在草上铺上石头,草会痛苦;高楼坐在土地上,土地会痛苦,但道路和高楼都是通向快乐的。

母亲们总是没有足够的奶水,小羊羔们的生命岌岌可危,格桑花打开早就准备好的奶粉和面糊糊,一个一个地喂养这些嗷嗷待哺的小精灵们,像照料自己的孩子一样照料着它们。接羔的日子,草原上的活力,在四面八方传播着;走进堡子滩的人,都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几岁。有些老人,高兴得就像蹦蹦跳跳的小羊羔。

除此之外,冬牧场的日子是漫长的,大概有6个月的时间,他们都要过那种不咸不淡的生活。堡子滩静静的,远处的雪山静静的,只有羊儿们咩咩咩地叫,炉子里的火,呼呼呼地叫。薛光辉和妻子格桑花守在卯来泉冬季牧场的家,等待着春天的来临。

春天说来就来了。当小草刚刚被融雪洗出嫩嫩的尖牙,格桑花欣喜地说:羊的春天来了。他们期待着能够早日迁往春季牧场。

这一天,格桑花把自己略为打扮了一下,从卯来泉堡又回到了文殊沟的祁丰藏族乡牧民定居点。如今,这里居住的很多都是堡子滩村迁来的牧民。

祁丰,意即祁连山丰盛的水草。这里也是乡政府驻地。文殊山就在乡政府的北侧。

在牧民们看来,一年中草的长势,多多少少是老天爷注定的。雨水来了,草泛青了,牧人们都要去到文殊寺庙请经幡,格桑花也不例外,这是她每年转场前必须要做的事情。

一个民族在与自然对话的同时,也把自己敞开给了自然。同时,也走进了自己的内心深处,这里是“神”居住的地方。薛光辉从文殊山到冬牧场、夏牧场,来来回回地走动着,那一条曲曲弯弯的小路,印满了祖先和他的脚印,一端连接着草原,一端连接着绿洲。

就像茹世义父子,从丰美的绿洲,走向文殊山,就再也没有回去。在文殊山的高度,他既能看见草原,又能看见绿洲。而他自己,仿佛就是草原和绿洲的坐标。

“天下要冲,国家藩卫”,说的就是聚居在卯来泉周围的东纳藏族部落。作为河西“民族走廊”上重要的部落,他们是现居我国最北端的藏族人群。这句话出自本土的清代版的地方志,在概况上提炼了高度。但真正走进这里,人们才会领略“天下要冲”的险要、“国家藩卫”的军情。我初次来到这里,是为了调查嘉峪关故事传说,有一则《卯来泉的故事》就诞生在这里。

山麓之下,卯来泉不声不响、不紧不慢,漫入整个堡子滩。青草在泉水的滋润下,托起新鲜而活泼的阳光,似乎看不见泉水的影子。而牧人们都知道,今年这泉水,旺啊。

泉有了,商道在哪儿?这是嘉峪关故事传说《卯来泉的故事》中的两个关键点。我们在卯来泉附近踩踏,有两条小径在这里交叉,这两条小径在绿油油的草原上很是显眼,以看便知。

一条是沿着山脉东西相向,这可能就是河西走廊丝绸之路大道上的一个小的分支。那时候,人们沿山而行,能找到水;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捕到猎物。

另一条则直接通往山中,远远看去,这条小径像是云雾缭绕的山顶上放下来的一条绳索。索性,我们就沿着这条绳子攀上山去。

看山跑死马,这是草原上的谚语。看着对面的山峰,积雪皑皑,好似就在眼前;可真正走过去,汽车也得几个时辰。从前这条小径是从山谷里通过的,只能是马和羊通过。遇上洪水季,山洪夺路而出,只见山谷里到处都是滚动的石头,洪水在大石头的四周推涌着。等到洪水歇下脚来,一个多月就过去了。山里山外,纯粹隔绝的信息,柴米油盐也就被阻断了。现在,人们在山上开了路,是用推土机推开的简易公路,盘山环绕,一圈一圈上,一圈一圈下;坡度大都在30度到45度之间,险峻异常。

我们的越野车从草原到山脚,还是猛虎一般。上了山,就开始气喘吁吁。山间白云缭绕,坐在车上的人,都捏着一把汗,顾不上摇摇晃晃的眩晕。

下了山,一切都好了起来,草原开阔,溪流潺潺,到处都是野花野草,让人目不暇接。这就是牧人的夏季牧场,很久很久以前,是他们祖先的营地。而如今,每当夏天他们才在这里住一阵子,这里草肥水美,清凉舒适,整整一个夏天和半个秋天,他们都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薛光辉和自己的先祖在祁连山的冰川之下,赶出了一群群牛羊和骏马,也历练了自己坚韧不拔的性格。迁徙中关于自然和地理的顿悟,饮食中关于泉水和畜肉的真爱,一年年过去,山间小路上,留下了春夏秋冬的雨雪风霜。雨雪风霜也在他们的身上留下印记,比如他们黝黑的脸庞,比如他们在暴雪中冻掉的指头,比如他们的跛脚等等等等,他们内心里关于游牧的经验、关于自己民族身份的辨识,以及战争留给他们的创伤等等,都使他们或多或少地带有地域文化的自卑感,而走向山外,融入广大的绿洲;又使他们丧失了一些独有的民族符号,面对新的谋生手段,手足无措。

抛开纯粹的民粹观点,这里确实是一处绝佳的风景。泉水潺潺流泄,尤其是夏秋季节,绿草茵茵、野花满坡、蜂蝶飞舞、牛羊成群,来到这里的人,都有一种想唱歌想跳舞的冲动。但这里却是一个四面通衢,各种人等川流不息,带来各种信息和需求。文殊口,连接了山里山外的道路,使这里的人们长期生活在汉族为主的玉门、嘉峪关、酒泉、张掖四市相邻大三角的夹缝中,长期受到汉文化的渗透。

在岁月的长河中,文殊口就像一个闸门,现代文明的波浪从这里汹涌出入。作为部落文化和表象的民族传统文化、语言文字、民俗服饰、经济生活和宗教信仰等,正在被同化,或已经被另一种别样的生活方式所覆盖。

但有一个人一直徘徊在文殊口,他试图一次次走进自己民族的过去岁月,找回那些失去的往事。他顽强的努力,让人们看到了另外一个堡子滩草原和祁连山游牧人。这个人叫王岩松,这位年届七旬东纳藏族学者,曾任过肃南县县志办公室主任,退休后旅居嘉峪关。

和上班的时候一样,他用大把的时间寻找着本民族的文化之根,像一个游牧者,在草原的每一个角落,在祁连山的冬牧场和夏牧场,爬山涉水,趴冰卧雪,搜集整理了不少珍贵的口传资料,先后出版了《祁丰藏族历史概括》、《雪域民族——东纳藏族史略》、《祁连山下东纳儿女——祁丰藏族乡村史家谱简述》三本专著,就像一片浓缩了的草原。离开故乡的东纳藏族,从这些文字中再一次的找到了自己,就像他们在文殊山找到了神灵、找到了精神故地、那些安放过祭台和厨灶的地方。

茹仁忠也是一样。似乎一切都是命定,似乎一切都无法摆脱,他必须沿着父亲的路一直走下去。父亲生前想在万佛塔前修一座钟楼,为了完成遗愿,茹仁忠跑前跑后,拿到了批建手续,筹资到了款项,最终修成一座两层钟楼,还对一些庙宇进行了修缮。他负责文殊山前山、后山的所有事务,除了继续恢复重建、看护维修,还充当义务讲解员的角色。

文殊山有一批私人自己修建的庙宇,除了守庙人外,茹仁忠还管理着十几个僧人、居士。他们没有政府补贴和固定收入,庙宇里的所有开销和守庙人的生活费用,全靠香火钱维持。

这几年,尤其是冬季,前往文殊山拜佛上香的游人非常少,有时候一天只有三四个人。这对茹仁忠来说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守庙人的生活很清苦。这些年,茹仁忠几乎天天来山上,和其他守庙人一起吃斋饭。农闲时间,茹仁忠的妻子也会上山帮忙给大伙儿做饭、干活。

晨钟暮鼓,古寺青灯。寺院是出家人修行的场所,这里的一切都很清苦。修行者在享受清苦的同时,也体会了世俗的艰辛。但挣脱了这种艰辛之后,却是一片光明的境地。父亲可能是去了这样的境地,閑暇之时,茹仁忠总会想起父亲临终前对自己的嘱托。这样的嘱托,他似乎一丝一毫都不能懈怠。现在想起来,仿佛也是受了神祗的暗示,他才毅然决然地走到今天。

在万佛塔下父亲的墓碑前,他觉得父亲已经在文殊山书写了自己坚定的理想。接力棒传到自己手里,无论现实的生存怎样艰难,他也要带领这些守庙人坚强地走下去。

茹仁忠把自己融入了文殊山的千沟万壑之中,成为这座山脉的一部分。

在草原的广阔之中,自然的无常使他们深刻地感受到,在比草原更加广阔的天空有一个更加强大的主宰。这个主宰会让你风调雨顺,牛羊肥壮;也会让你干旱漫延,寸草不生。奇怪的是,这个主宰,在牧人的心里、在广阔的草原上、在绿洲和草原交界的文殊口,并不在高远的天空。这个主宰,也会像牧人一样,享受人间的美味。

薛光辉来到乡上的商店,为转场前的一个祭祀活动买些物品。

这是游牧民族一种古老的祭祀活动——祭鄂博,就是祭祀山神。因为在游牧人的宗教意识里,山神给人们带来了福祉。

每当草原上有了重大事情将要发生和决定时,都要祭祀鄂博。一个牧区都会有一个鄂博长,负责祭祀活动的开展。祭鄂博没有固定的时间,由各牧区自己选定,之后再由鄂博长向牧区每家每户通知祭鄂博的时间。通常每个村子都会在春季转场前开展祭祀鄂博的活动。

这一天,分散于各个草场的牧民们都汇集到了祭鄂博的地点。男人们将自家带的缠有羊毛的新木杆、旗杆等插在鄂博上,意为给山神送去战斗武器,让山神为保卫祭祀者人畜平安去战斗。女人们是不能上鄂博台的,她们把各式美味,柏枝、松枝等祭物摆在鄂博前。

祭祀用的羊是专门喂养的、从小没有剪过羊毛的“神羊”,每年由各家轮流献上。他们在神羊的右肩上拴上红、绿布条,头上抹些酥油,再朝它头、背处浇水。当羊全身颤抖时,再宰杀,以此祭献鄂博,祈求它消灾免难,保佑家家平安。

祁连山养育了万物众生。牧人们相信,祁连山的每一座山峰都是神灵栖息的地方,每座山的神灵都在护佑着人们。祁连山不只给了他们家园,也给了他们精神的依托。他们从山那里获得上天庇佑,获得智慧和力量。

隆重的祭祀仪式之后,人们围坐在一起饮酒聊天、载歌载舞。游牧民族豪放洒脱的天性在这里自由绽放;就像春天一下子来到山坡上,把整个山坡装扮一新。

今年祁连山的雨水似乎比往年要多,进入5月中旬,一场接一场的雨,让牧民们感到欣喜,这预示着今年的牧草一定旺盛。但多变的天气也阻止了他们转场的时间。

到了6月,好不容易等来了好天气。薛光辉一家开始迁徒往春牧场。每年从春牧场到夏牧场到秋牧场再到冬窝子,这样的转场周而复始。

世世代代的迁徙,使他们早就适应了这种东奔西走的生活。但近些年来,随着转场的时间和地点都相对固定,转场就多多少少增加了一些仪式感,也就是说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离开了,还要回来,要把这里的一切收拾停当,再回来的时候,还像一个家一样。这不,转场这一天,儿子薛乔也回到了卯来泉,帮着父母拾掇东西,他们的外甥女艳子也来收拾房子里的杂物。

薛光辉的儿子薛乔2015年考上了嘉峪关市的甘肃省职业技术学院,打算毕业以后就在酒钢的一家企业就职,平时并不常来牧区。转场的时候,一家人聚在一起,一路上,母子俩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

广袤的草原铺开千里碧毯,阳光下,群山间的青草在蓬勃生长,沟壑和原野上泛起潮湿的暖意。羊群和带路的牧羊狗早就熟透了这里的地形,它们撒了欢地往青草更深处行走。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长途跋涉,他们终于来到了春牧场——这个叫大直沟的地方。

格桑花很快将炉子的羊粪点燃,羊房子上的炊烟冉冉升起。

他们将旧的经幡取下,重新挂上一幅新的。格桑花点燃柏枝,然后撒上青稞面,虔诚地祈祷着,春牧场会带给他们新的收获。

做完了这些,他们终于可以坐下来歇息歇息。看着他们熟悉的大山、熟悉的深沟里漫游的羊群,他们的眼里闪着幸福的微笑。

雪山、草地、羊群早已深深融入他们的眼眸和心灵。

但他们并不会在这里待得太久。再过一个月,他们又将翻过这个山头迁往夏牧场。

由于这里地处高寒地区,牧草生长期短,一年只有四个月的生长期,植被生态环境脆弱。为合理利用有限的草场资源,通常他们在春牧场最多只待1至2个月,而在夏、秋牧场待的时间稍长一些。

这几年,政府一直在实施封山禁牧,很多牧民已经不再放牧。薛光辉夫妇也想放下这份辛苦的牧羊生活,但是放下了牧业,他又能干些什么,内心里迷惑不已。祖祖辈辈以放牧为生的他们,没有了牛羊和草场,心里一点儿也不踏实,像没了根似的。

也许,很快他们就会回到文殊口的定居点,过上春种秋收的定居生活,也许将会是祁丰藏族乡最后的牧羊人。

儿子薛乔不以为然,觉得这一切都是社会进步发展的结果。就说他自己,他不可能、也永远不会回到草原上放牧了。他的世界在城市,他对自己的未来有着更多的打算。

外甥女艳子,从小在牧区长大,自从草原禁牧后,她和家人都不再放牧了。平时在乡上帮着父母做些小生意,但她依然留恋草原上自由自在的牧羊生活。没事的时候,她总喜欢进山帮着亲戚家里放牧。

7月是祁连山最美的季节,一条条溪流从祁连山上流下来,它们是季节性的水源。只有融雪开始的时候,山间才会有溪流淌下。

可惜,薛光辉一家又要翻过一座很高的山,迁往很远的夏季牧场。

无论夏季牧场多么遥远,薛光辉每年都要赶着羊群去那里;那里是祖先设下灶台的地方,那里是祖先埋下胎衣的地方。从草原走向绿洲,再从绿洲走向草原,并不是简单的生产生活方式,而是对过去的沉思和对未来的朝圣。

这种朝圣者,王岩松老人,算是最坚定的一個。近年来,在王老这样当地精英们的不断努力下,本是部落名称的“东纳”被提到了前所末有的高度,作为一种宣传符号,来唤醒民族记忆。在祁丰乡随处可见带“东纳”命名的宾馆、饭店、商店等。这也算是文化的回归。

文殊口有一家即将开业的藏族风情园,老板是汉人,从小生活在藏区,对藏文化情有独钟。他聘请王岩松老人为顾问,在展示藏民族传统文化方面王岩松老人给了很多有意义的指导。老人希望通更多的表现形式,让更多的年轻人了解本民族的历史。

这几年祁丰乡每年都要民族旅游文化艺术节和文化庙会,让更多的人都参于到传统文化的建设中,取得了较好的社会和经济效益,同时也增加农牧民收入。

夕阳下的祁连苍茫万千。在这种游牧文明濒临灭迹的今天,人们对于它的内涵的认识和了解还远不能与他们所具有的丰富程度成正比。游牧文明在旁观者的眼里不过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习惯,而且相当原始。但是,在欧亚大陆上,正是这样的游牧者与农耕人抗衡达30多个世纪,谱写了自己民族的历史。

薛光辉、茹世义父子、王岩松以及千千万万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他们像一棵树,一株小草,把根深深扎在贫瘠的文殊山。信仰的抚育,精神的滋养,使他们日渐茁壮。

文殊山是祁连山北麓坡地的一条支脉。元代以前,文殊山叫嘉峪山,意为美好的山谷。相传,因文殊菩萨显圣于此而得名文殊山。文殊山的显灵,其实也就是那些虔诚的修行者们精神世界的升华。

这里几乎汇集了中国所有派别的宗教:藏传佛教、汉传佛教,以及道教等多种宗教艺术,被称之为“佛教小西天”。文殊山石窟最早凿于北朝,寺庙创于贞观,距今约有1500多年的历史。经魏晋时期的建设修缮,到唐、宋时期达到鼎盛。据考证,文殊寺石窟内的佛教艺术早期壁画可以和敦煌莫高窟媲美,有些则是敦煌壁画的补充和延续。民间有着“先看文殊,后看敦煌”之说。在香火鼎盛时期,前山和后山建筑约360余座、70余院、石窟洞窟70余座。千百年来,这里香烟缭绕,吸引着周边信众顶礼膜拜。

文殊山下,喧嚣的小镇,拥挤的街道,坦然地洋溢着一种世俗的快乐。众多的商人和小贩,以及四邻八乡的香客、游人聚集而来,这是文殊山庙会的一天。这样的情景,要一直持续好几天。从四月初一到四月初八,每年游文殊山、浪庙会已成为祁丰人以及嘉峪关、酒泉等地游客约定俗成的习俗。

塞上暮春天气晴,红桃绿柳正相迎;城西脚步城南路,远足文殊结伴行。

文化和文明也是如此,伴我们远足的,还有希望和未来!

责任编辑 阎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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