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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5-08许心龙

百花园 2020年2期
关键词:个儿老范村道

许心龙

薄雾笼罩着村庄,细雨沐浴着房舍。湿漉漉的春风追身,助人前行。墙壁上的红色大字映入眼帘:真扶贫,扶真贫,扶贫路上不落下一人。我和鹏子撑着黑色雨伞,一前一后走在水泥道上,去范志学家落实房子渗漏的问题。

老范是我的帮扶户,个头儿低矮,很敏感的一个小老头儿。他老伴儿郝红艳,小他四岁,右耳有点儿聋,左腿膝盖患有滑膜炎,生活尚能自理。老范因个儿矮,晚婚。郝红艳嫁给老范前已有一个女儿,丈夫患病死后四年,经人撮合嫁给了老范。

老范住的是两间砖瓦房,紧邻村道和麦田,没有院墙,空气罕见地新鲜。

老范在房檐下站着,发现迎面走来的是我和鹏子,忙迎上来,拽着我的手往屋里让。每次他都是感激得不得了,不像有的贫困户,一见到帮扶人员,就开口要钱,不给钱就给黑脸子看。

郝红艳正吃着早饭,见来了人,忙站起来。待看清是我和鹏子,她说:“咋又来了?天还下着雨的。”

一下站四个人,屋里顿时很局促,光线也暗了下来。

郝红艳忙收拾碗筷。我说:“吃好了再收拾吧。”她没接腔,端起饭菜去了厨房。

“她耳背,别搭理她。”老范说着一屁股坐在了门旁的椅子上。

鹏子抬头查找房子渗漏的地方。

我也仰面巡视着。

老范发现我俩都瞅房顶,一愣,问道:“许主任,瞅啥哩?”

看来渗漏的问题不是老范提出的。我说:“看看你这房子下雨漏不漏。”

老范很敏感,恍然明白了我和鹏子雨天来他家的目的。他不禁顿足,埋怨道:“又是死老婆子多嘴!”

“那里!”鹏子指着窗户上方的暗处喊道。

我看到了雨水浸润后的斑斑痕迹,有洗脸盆大小。我说:“天晴了就抓紧修缮吧。”

“你放心,这房子好好的,雨漏不到屋里的。”老范阻止说,“一点儿渗漏,我自己来吧。”

看到方桌角上的扶贫台账,我顺手取来,打开翻看。

我突然发现了一個问题,鹏子竟把郝红艳的名字写错了,写成了“赤红艳”。我指着台账让鹏子看。

“名字不错的。”鹏子说。鹏子的表情好像是我看错了。鹏子大学刚毕业,我让他下乡锻炼,一边走访,一边整理台账。

“我可是第一次听说有姓‘赤的啊!”我不禁笑道。

鹏子递给我一张身份证,强调说:“身份证是唯一的依据。”身份证上赫然写着“赤红艳”仨字。

这时,郝红艳进屋,手里还拿着围裙,看到我手里捏着身份证,忙说:“我姓郝,非给我印成‘赤,我要找干部改,他不让。”郝红艳指着门旁的老范,一脸委屈地说:“他还说:‘吃就吃吧,改啥哩!没有吃的,咋能行?”

“他是饿怕了,”郝红艳撇着嘴说,“小时候差点儿饿死,你看他那个头儿给饿的,有一拃没?”说着张开大拇指和中指比画了一下。

“个儿高个儿低还能一天吃四顿饭?”老范瞅着我笑说,“人名嘛,不就是一个符号?反正又不耽误办事,不影响看病报销。”

我望一眼矮小的老范,说:“那也不如改过来,顺心呀!”

“改呗,许领导!”郝红艳耳朵好使多了,不免有些激动,盯着我说,“俺娘家是郝庄,谁不知道俺姓郝?没想到给俺弄成了‘吃。”

我点点头说:“给你改过来。”

郝红艳开心地笑了。看到她乐了,我猛然想起,有次我与她拉家常,曾问她:“回过娘家吗?想闺女吗?”郝红艳两眼竟瞬间冒出了泪花。我感到她心里所有的苦辣酸甜,都在那浓浓的泪水里。

我和鹏子离开后,没想到老范把郝红艳好吵好骂了一顿。这是我俩再次来老范家时,郝红艳噙着泪水说的。那天刚好老范没在家,村里给他安排了公益性岗位,他打扫卫生去了。

郝红艳说:“老范吵我多嘴,不让说房子漏水。许领导,老范骂我‘是该死的人了,改啥姓!让我气得,心口窝直疼。”

听郝红艳诉着苦,她和老范共眠的老式木床却在我眼前晃悠起来。床上堆着被褥,还有他们的各色衣物。那里有她和矮个子老范共同的呼吸,还有一刻也不曾离开的温暖。在床上仿佛是一个人,离开床就是一个老头儿一个老伴儿了。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吧!

“唉,老范吵我半辈子了。”郝红艳是一言难尽,她继续说,“这个老范,儿子让住他的楼房,他不同意,嫌我多事;我60岁的老人补贴,上边给弄错了,我说去找找吧,他拦着我不让去,还说:‘原来不发你一分钱,咋过了?我这‘吃红艳吧,都‘吃半辈子了,有次村支书来了,我刚想张嘴,他能捂住我的嘴,硬不让说!村支书走了,他关着门熊我,还蹦着扬手要打我……”

“好了,别气了,人谁没个脾气?”我安慰说,“你的身份证给我,咱不‘吃了,光行‘好,中不中?”

“中,中!”郝红艳激动得递身份证的手都是哆嗦的。

一旁的鹏子甜甜地笑了。

“老范这人肚囊子挺大的,一辈子就不好麻烦人。他除了个儿矮,好吵我,人是杠杠的。”郝红艳喘着气说,“老范好念叨一句话:有囊有气叫坟墓,又说又笑是活人。”

“打是亲,骂是爱。”我牵着郝红艳皮多肉少的手,说,“名字一改过来,老范就不敢再欺负你了。”

“对,名正言顺了,”鹏子助威道,“谅他也不敢了!”

郝红艳松开我的手,抖索着挪了一下右腿,探头朝屋前的村道望去。

我发现,郝红艳浑浊的眼里,起了一层雾水,亮了一丝星光。我仿佛听到郝红艳低吟:“俺家老范呢?”

突然,郝红艳转过身来,一下从我手中夺去身份证,捂在了胸前,望着我说:“许领导,俺不改了,我得听老范的!”

“啥?”鹏子黑亮的小眼睛瞪成了俩大鹅蛋。

麦田里的一股清风踅来,踅乱了郝红艳的一头花发。

只见郝红艳摇着头喃喃自语:“这个错不能改,要是改了呀,咋觉得跟少点儿啥似的!”

[责任编辑 王彦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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