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语言与社会互构思考:基于官微多模态“萌”话语的分析
2020-05-06张平
张 平
语言与社会的关系是贯穿与推动社会语言学发展的根本问题。自语言相对论者萨丕尔提出语言通过认知构建现实世界并与世界保持辩证的互动[1]这一观点以来,语言变异学派、系统功能学派和话语分析学派的研究不断丰富和深化了学界对语言与社会关系的认识:拉波夫致力于建立语言变异的社会动力模型来证明语言与社会结构存在对应的互动关系[2][3];韩礼德明确提出了语言积极地象征从而构建社会系统,并为社会系统所构建的互构思想[4];费尔克拉夫围绕话语、权力、意识形态、社会变化等核心概念,采用多维分析框架,力图揭示语言与社会究竟如何相互构建的动态过程[5][6]。回顾语言与社会从互动观到互构观的发展,不难发现,主要是国外的学者基于外国的语言及其所处的社会所作的思考。站在人类语言与社会关系的共性这一角度上看,国外的成果为中国的社会语言学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和方法;但回到语言与社会关系本身,中国的社会结构与他国有着根本性的区别,中国的语言无论是作为符号存在和表现的方式,还是作为工具被社会使用的途径和目的或者结果,都表现出了有别于他国的特征。已有的国外理论能够在多大程度上适用于分析中国语言与社会的相互构建,或者,中国的语言与社会的相互构建能够为社会语言学研究和已有的国外理论带来什么新的启示,是很值得思考的问题。
官微的多模态“萌”话语是当代中国语言与社会相互构建的一个很有代表性的例证。本文从语言作用于社会和社会作用于语言两个方面入手,通过语篇的话语分析探索官微运用多模态萌表达构建其亲民形象的动态过程,通过社会语境的多因素分析阐释多模态萌表达能够从亚文化走进官方话语体系成为一种新的话语变体的社会动因,以此为基础,讨论中国语言与社会相互构建的话语实践对语言、对社会、对当前的语言与社会互构理论的启示。
一、现象:亚文化“萌”表达进入官微话语体系
日本御宅文化背景下产生的“萌”经年轻的中国动漫玩家引入中国,成为一种在“80”后、“90”后群体中流行的青年亚文化。日语中“萌”主要用作动词,特指由动漫游戏中的虚拟人物唤起狂热喜爱之情[7]。“萌”传播到中国后,变异明显,其使用范围被年轻人从虚拟动漫世界逐渐扩展到大众网络和现实世界,词性和语用意义随之转变,不仅可以用作动词,表示因对象具有充满了童趣的萌属性(即小孩子所具有的活泼、天真、顽皮、率直、青涩、无辜、笨拙等属性)而引发接收者强烈喜爱之意(如“被萌到了”),还可以用作表示萌言、萌行或萌貌等的名词(如“卖萌”),以及表示因具有萌属性而十分可爱的形容词(如“萌萌哒”)。
“萌”进入官微话语体系,一开始即采用了多模态的表达方式。关于“多模态”,学界有两种观点,一种着眼于符号,如Kress的研究,用来泛指能够产生意义的所有符号资源,如文字、图像、颜色、版式、手势、音乐、动漫画等的混用[8];另一种着眼于感官,如顾曰国的研究,用来指多个感觉器官加上处理各自信号的神经系统,如视觉、听觉、触觉、嗅觉等的混用[9]。本文的多模态萌表达着眼于符号,指言说者综合运用包括萌言萌语以及语言外“萌萌哒”的图像、版式、颜色、漫画等多种符号的表达方式、使用这种表达方式呈现出来的外在可见的表达形式,以及带有特定社会意义的语言风格(style)。官微以多模态萌表达的面貌走进大众视野,几乎与它的兴起同步。2011年被称为中国政务微博元年[10],2012年即可见到主流媒体的相关报道,如2012年7月19日《南方日报》上的文章“深圳官微风格:从官味重到萌声四起”和2012年12月14日人民网上的报道“公安微博周榜@ 翠苑派出所‘最萌微博告白’走红”。之后,越来越多的官微,包括多级多地公安、民政、气象等部门纷纷使用这种表达方式发布政务信息,不仅引发了网民与之积极互动,也得到了主流媒体的持续宣传。如2013年4月19日中国共产党新闻网发表的“政务微博来‘卖萌’,‘亲民’路线受欢迎”,2014年5月3日中国青年网发表的“官微‘卖萌’‘在一起’让五一更精彩”,2015年5月8日《光明日报》发表的“官微卖萌更亲民”,2016年11月22日《北京青年报》发表的“白茫茫变湿漉漉 中国气象局官微卖萌求谅解”,2017年2月19日《经济日报》发表的“官微:既能办事又会卖萌”,以及2018年4月21日《法制晚报》发表的“官方微博‘卖萌’ 引导青少年大有作为”。多模态萌表达能够从青年亚文化走进官微话语体系,我们认为,关键是它具有与当代中国社会相互构建的功能。
二、语言构建社会:多模态萌话语构建官微的亲民形象
语言对社会的作用在“话语(discourse)-认知(cognition)-社会(society)”[11]的三角关系中实现。话语是发生在特定的社会情境中超句形式的语言使用。社会交际中的言说者运用语言以及其他多感官的符号资源来构建作为社会实践的话语[12],使话语表达带上多模态的属性。费尔克拉夫的研究表明,话语通过构建社会身份、人际关系及知识和信仰,参与并促进社会变迁来实现对社会的构建[5][13]。话语构建社会有常规和创造两种方式,前者使用原有话语结构中的表达方式维持已有的社会身份、关系和知识信仰体系,后者创造性地运用原有话语结构之外的表达方式来改变原有的话语结构,从而改变已有的社会身份、关系和知识信仰体系。
官微采用多模态萌话语对社会进行创造性构建。传统的官方话语结构具有语篇模式一定、用词规范严谨、语气正式严肃、随文图片与所报道事件高度相关的特点,构建的是沉稳庄重、值得信赖,同时又不苟言笑、高冷不可亲的社会形象,与受众形成上下有别的社会关系。官微创造性地运用不同于传统官方话语风格的多模态萌词、萌语、萌篇和萌图来改变原有的传统官方话语结构,构建起萌态可掬、风趣亲民的新社会形象,同时也构建起与受众平等互动的新型社会关系。下面以互联网上受到广泛关注的两则官方微博为例(见图1),对多模态萌话语构建新的社会形象和社会关系的动态过程加以分析。
图1 “问政银川”与市民网络对话截图
以上图片截取的是银川市委、市政府官方微博“问政银川”与市民的一个网络对话。“问政银川”的语篇由汉字、拼音、英文、字体颜色和表情图片等多模态符号共同构建。它首先使用一个汉字表达的句子生产出传统官方话语体系已有的话语结构,以教导的口吻对市民的问题做出了正式严谨且彬彬有礼的回应,但没有给出问话人期待的解决办法,表示必要性的高模态(high modality)[14]能愿动词“要”和两个“通过……”的使用,在问话人面前构建起一个严肃庄重、很有距离感的传统官方发言人形象。在汉字书写句子之后,言说者出人意料地通过括号补充说明、拼音书写和红色凸显重要信息的方式,给出了另一种满足问话人交际诉求的回答。括号里的内容通常不随文念出,言者此处使用括号,不仅标明了其中的话语与汉字所表述的话语间存在着对话性的互文关系(intertextuality)[15],还隐喻了将括号内不便在官方话语中堂而皇之说出的答案暗地里悄悄告诉对方的话语意义。拼音通常是小学生使用的书写方式,红笔划重点也是学生日常的课堂行为,在对方并未道谢的情况下用英文说“no thanks”,使用增强社会临场感(social presence)[16]、带动受众情感反应的低模态(low modality)表情符号——酷酷的戴墨镜小人儿和从门后害羞地探出头来放红心的小人儿,这些充满了童趣的、传统官方话语结构不曾接纳过的表达方式无不指向“萌”的内涵,网民一致评论“很萌”,纷纷表示自己“被萌到了”。在这则微博中,拼音这一语言表达形式和语言外的颜色、表情图片等构成多模态的萌话语,与之前的汉字表达进行反驳性的对话[17],成功消解了汉字表达构建的官媒传统形象,重新塑造出一个风趣幽默甚至是有些顽皮搞怪,同时又为民着想、解民之困的“萌萌哒”亲民新形象。这一新形象的建立,缩小了因官民权势级差而在民众心理上造成的距离感,营造出了官民同乐、轻松愉悦的社会关系。六万多转发量、七千多点赞量和近五千的评论量足以证明反驳性对话的成功和民众对“问政银川”构建的新社会形象、新社会关系的广泛认可。
中央气象台官微2017年2月20日发布的一则气象预报同样好评如潮,发布8个小时获得了两千多个点赞、五千多条转发以及两千多条评论(见图2)。
图2 中央气象台2017年2月20日官微气象预报发布截图
这则官微的突出特点是一改往日一板一眼程式化预报天气的话语风格,仿拟童谣游戏“萝卜蹲”的语篇型式(pattern of text)[18],在传统天气预报话语结构常用的气象分布图之外,配以小白兔玩萝卜蹲游戏的萌图,让两种不同风格、不同语域、不同体裁的表达进行对话,通过激活童谣“萝卜蹲”的背景信息——“萝卜蹲”游戏因热播的电视亲子真人秀节目“爸爸去哪儿”走红,节目中几个萌娃玩萝卜蹲的表现将观众萌倒了一大片——吸收其中的萌属性并转化成天气预报的话语结构,构建起多个省份相继下暴雪就像萌娃们玩萝卜蹲游戏一样的隐喻,实现其“卖萌”的话语目的。不仅如此,中央气象台在创造性地整合进原有话语结构不曾有的多模态萌元素之后,还有意识地设置了接受者会因上述太过超常的表达方式而质疑其身份的真实性这一预设,在最后加上了一句“不用怀疑,我不是一个假气象台”的自我陈述,传递出“我只是改变了表达风格而已”的话语意义,暗示出有意消解刻板严肃的传统气象台形象的意图,构建起和时下年轻人一样喜欢玩游戏、喜欢卖萌、喜欢营造轻松幽默气氛的新社会形象以及和广大网民打成一片的新社会关系。
以上分析表明,语言之所以能够实现其社会构建功能,除了依语境遵守修辞适度原则外,关键是特定的表达方式和表达风格在特定的语境中具有了特定的言语行为潜势,而这些特定言语行为潜势之所以能够产生,根本原因在于语言本身是社会构建的产物。
三、社会构建语言:当代中国的社会语境构建官微的话语新变体
官微多模态萌话语风格系当代社会语境中的政治、文化、审美心理和科技发展等多因素的共同作用形成。
官微是党政系统的政务微博,是官方媒体(官媒)在微博平台上的一种新形式。“官”的属性决定了它与民众之间存在着权势级差(the differential of power and situation),高权势地位内在地赋予了它话语的权威性。在高度集权的封建社会,与权威话语高度关联的是板着脸说教、严肃庄重、不苟言笑的表达风格,这一风格延续千年,逐渐形成了中国传统的官方话语结构。我们的党和政府一向坚持群众路线,要求以人民利益为重,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官媒作为联系官与民的媒介,对群众路线的落实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负有宣传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各项行政事务、行政决议以达于民众和倾听民声、收集民意以报于政府的责任和义务。严肃庄重的传统话语风格构建起的高冷不可亲的社会形象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官媒更好地行使自己的职责。这样的局面促发或者说要求官媒进行变革。在往哪个方向变的问题上,党的领导人起到了很好的导向作用。习近平2015年的新年贺词中的“蛮拼的”“点赞”等词语,因其“接地气”而受到全社会的普遍欢迎。这样的范例为官媒指引了一条向民众语言取材的大方向。萌属性与童趣有天然的联系,童趣一直是贯通古今中外永恒的审美追求,充满了童趣的各种萌言、萌行和萌貌内在地蕴含着超越时间、地域和社会差异的潜势。与童趣审美心理紧密结合的“萌”由青年亚文化扩展为全社会的一种流行文化,它的可爱、轻松、反严肃的心理内涵赋予了它拉近心理距离、缓解对立情绪。萌言、萌语和萌表情包几乎成为网民,尤其是年轻网民日常交流不可缺少的表达元素。在网络发达的当今中国,多模态萌表达具有十分广泛的受众基础。
多模态萌话语能够成为官微的一种新话语变体,还得益于科技发展带来的微博这种新媒体形式,也就是官微的“微”属性。微博作为一种新型的广播式社交网络平台,它的线上互动功能有助于言说者更快地获得受众的反馈信息从而采取后续行为,受众对多模态萌话语广泛地点赞和好评激发了官微对萌表达风格的持续使用。微博的评论功能允许网民进行开放式大讨论,随着越来越多的网民因个人对官微多模态萌话语的喜爱而加入群体性讨论,原本属于个人的喜好逐渐变成群体喜好,进而形成强有力的舆论导向,引发全社会广泛的关注。微博的个人转发功能促成了信息传播路径当中的辐射状信息传播链的生成,对官微多模态萌话语扩展社会影响起到了强有力的推动作用。上文分析的两则微博,截图显示一个转发量62 395,另一个8小时后的转发量即达到了5 363,这些转发中有一部分又被关注转发微博的人再次转发,形成信息传递的辐射网络,随着网络的延伸,多模态萌话语的社会影响也随之发生裂变式扩展。微博新媒体平台推动了多模态萌表达在官微的持续性、扩张性使用,社会反响好、影响大的多模态萌话语被越来越多的官微不断创造出来,逐渐形成了官微的话语新变体。
韩礼德认为,语言变异是社会变异的象征[19]。正是社会结构的变化对语言变异提出了要求,同时也为语言变异提供了条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相对于封建官僚主义,在社会结构、社会关系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根植于封建官僚主义的传统官方话语结构与我党工作路线、工作作风之间的冲突,对官媒话语结构的变异提出了要求;社会主义建设所取得的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成果为话语结构变异准备了“软件”和“硬件”上的条件。党的百花齐放方针有利于多元文化的和谐生长,文化创新方针促进了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它们对外来“萌”文化得以由亚文化进入主流文化并引起传统官方话语结构的变异起到了“软件”上的支持作用;微博平台的开发则为官微多模态萌话语这一变异的产生提供了“硬件”上的保障。官微多模态萌话语最终得以通过语域的变异成为官媒话语系统中的新变体,关键还在于官微的特定身份和特定职责。语域变异是言者在特定语境下的变异性表达。言者为什么会做出如此表达,是由他此刻正在做什么所决定的[19]。官微在构建其话语时,要做的是作为官与民的媒介,让官方要传达的信息深入民心,同时把各种民声诉求汇报于官。这样的身份和责任促使官微向流行“萌”文化借用多模态的萌表达方式构建其幽默风趣接地气的亲民形象,以消解板着脸说教的传统官媒话语风格所造成的官与民的隔膜,达到创建起平等互动的新型社会关系的目的。正所谓,语言变异为社会所创造并创造社会。
四、当代中国语言与社会互构的思考
官微多模态萌话语证明了中国的语言和社会的互相构建客观存在于我们的语言生活和社会生活中,具有中国个性。研究当代中国语言与社会的互构,能够深化对中国语言现象的社会动因和社会功能的认识,为社会主体使用语言有效实施社会行为提供参考。
斯波尔斯基将社会语言学界定为“探索语言与社会的关系,或者语言使用与使用者所处的社会结构之间的关系的研究”[20]。就语言与社会的相互构建来看,很明显,这里有两个研究视角,一是把“语言”作为研究的落脚点,将社会作为语言的一个动因来研究;二是把“社会”作为研究的落脚点,将语言当作一种社会问题或社会资源来研究。前一种是狭义的社会语言学,后一种通常被称为语言社会学(sociology of language)[21],它涉及社会科学的多个学科、多个领域。以官微的多模态萌话语为例,把官微的这种语言变异现象作为研究的对象,考察当代社会结构、社会关系、社会文化、社会心理和科学技术等社会环境对官微话语结构的作用,揭示语言作为社会构建的产物的本质,是第一种视角的研究;把官微的这种语言变异现象作为观察社会的窗口,分析多模态萌话语如何作为社会资源用于官微的形象构建,从而揭示当代中国和谐、亲民的政治风尚,则是第二种视角的研究。第一种视角的研究更多的是通过在特定的社会结构中寻求答案来回答“语言为什么是这样”或“社会能够对语言做什么”的问题,以此实现对语言系统的贡献;第二种视角的研究则是通过回答 “社会主体用语言做什么”或“语言能够为社会做什么”来完成语言的工具性使命,并将研究价值延伸到其他的社会科学领域,比如:政治学(例如使用语言构建政治关系)、心理学(例如使用语言构建心理状态)、社会学(例如使用语言构建社会身份)、管理学(例如使用语言构建人际关系)、传播学(例如使用语言构建传播行为)等。在这个意义上,关注语言对社会的构建,就语言学而言,是对语言工具性本质认识的深化;对其他社会科学而言,则是研究维度的拓展。官微多模态萌话语作为中国语言和社会互构的一个例证,可以启发社会语言学界,充分关注发生在当代中国的语言与社会互构现象,从社会的角度解释语言,推进对中国各种语言现象的社会动因和社会功能的认识;以语言为切入点思考中国多领域的社会行为,为多领域的社会主体使用语言这种社会资源去实现其交际意图并有效实施其社会行为提供支持。
官微的多模态萌话语还证明了批评话语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和积极话语分析(Positive discourse)在揭示人类语言与社会动态互构过程中存在的局限。当代中国构建和谐社会的话语数据将成为克服局限、创新与发展现有理论的突破口。
批评话语分析研究语言与社会相互构建的一个主要目的,是要揭示人们如何通过语言的使用来呈现权势关系,语言如何在社会文化环境中生成、创造和再现权势地位和权势差异[17][22][23][24]。批评话语分析研究的多是发生在权势不平等(例如行政上的不平等,如政府对平民、上级对下级;知识上的不平等,如医生对患者、老师对学生;伦理上的不平等,如男性对女性、长辈对晚辈)语境下的话语交际,用批判的眼光分析交际双方如何围绕着权势通过话语来实现压制、服从、妥协或冲突、抗争。从逻辑上讲,话语对社会的构建,就权势而言,有两种潜在的结果:一种是通过话语来生成、创造或再现权势级差,以至于构建起了带有冲突性的社会关系,它对于权势冲突是建构性的;另一种则是通过话语来缓解甚至消除交际双方因客观存在的权势级差而产生的潜在疏远、隔膜甚至是对抗,构建起和谐的社会关系,对于权势冲突而言,后一种是解构性的。不可否认,批评话语分析关注到了第一种结果并进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但对第二种结果并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上文作为例证所做的官微多模态萌话语分析,是基于第二种结果的一个尝试。
针对批评话语分析只关注“坏消息”的消极性,澳大利亚学者马丁在1999年首次提出了“积极话语分析”的新命题[25]。他开展了一系列与批评话语分析形成互补的研究[26][27][28],希望实现和平语言学的美好目标。积极话语分析重视对“场合”(site)即语篇涉及的领域(local of discourse)的选择。概观马丁及其学生在进行积极话语分析时使用的语篇材料,发生在社会冲突和外交、会议、斡旋、谈判等利益冲突场合下的协商、和解等是他们关注的重点。显然,官微的多模态萌表达并非发生于实现了的社会冲突和利益冲突场合中的话语实践,但它符合和平语言学的研究目标。这说明,相对于他的理论设计目标,马丁的积极话语分析在研究对象上存在局限。朱永生曾指出,积极话语分析虽然提出了从态度、介入和级差三个子系统展开,进行“三多”,即多模态(multimodal)、多层次(multistratal)、多功能(mutifunctional)分析的操作路径,但在具体的研究实践中,他们更多的还是以语言尤其是词汇意义的阐释为主的、从人际意义出发的单模式研究[25]。中国正在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能够为和平语言学研究提供大量像官微多模态萌表达这样的话语数据。理论上的创新往往源自对新现象和新数据的思考。对发生在当代中国社会语境下丰富的话语数据进行话语分析的实践和理论探索,很有可能是克服已有局限、推动积极话语分析走向成熟的一个重要突破口。
五、结语
语言与社会的相互构建是当代社会语言学的前沿话题。人类语言与社会存在共性的同时,也必然会因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呈现出不同的面目。从尽可能多种和多样的现象中发现更具一般性的特征和规律,创建和完善更具普遍适用性的理论和方法,是科学研究者该有的追求。官微的多模态萌话语证明了当代中国语言与社会的相互构建有着不同于他国的个性,没有考虑到中国个性的批评话语分析和积极话语分析在普遍适用性上存在局限。官微多模态萌表达反映的是一种能够将因交际双方客观存在的权势级差而产生的潜在的隔膜和对立缓解或消除掉的话语实践,这种话语实践不同于批评话语分析所关注的生成、创造或再现权势级差以至于构建起带有冲突性的社会关系的话语实践,也有别于积极话语分析所关注的交际双方在社会冲突或利益冲突之下协商、和解的话语实践。充分重视并积极研究当代中国语言与社会的相互构建,既能深化对中国语言现象的社会动因和社会功能的认识,为社会主体使用语言这种社会资源去实现其交际意图并有效实施社会行为提供参考,还将有助于完善、充实和发展现有的理论和方法,深化对语言与社会关系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