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挥超大规模市场优势 加快经济高质量发展*
2020-05-04江苏省社会科学院区域现代化研究院南京大学长江产业经济研究院
江苏省社会科学院区域现代化研究院 南京大学长江产业经济研究院
杜宇玮
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中国依赖劳动力等初级要素成本比较优势的出口导向型经济发展方式的弊端日益凸显。近些年来,在世界经济持续下行、国际市场低迷不振、贸易摩擦风险加大、要素价格全面上涨等内外交困的复杂环境下,依赖外需市场、发展国际代工的开放型经济体系已不可持续,寻求、培育和塑造新的比较优势,构建开放型经济新体系,成为中国经济健康、持续、稳定增长的关键所在。实际上,中国广袤辽阔的国土面积、近14亿的人口规模、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经济规模、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巨大成就基础以及不断壮大的中等收入群体,都使得超大规模的国内市场有理由成为中国新的比较优势。超级国内市场规模或强大的内需市场,是中国未来发展转型的基石和推动力,也是开放型经济转型和培育出口竞争新优势的关键所在(许德友,2015)。超大规模市场优势是新时代复杂环境下中国发展的新的比较优势和可以充分有效利用的重大战略资源,是实现全面小康和基本现代化战略目标的重要手段和工具(刘志彪,2019)。在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新征程的新形势下,中国及其各区域迫切需要挖掘和发挥国内超大规模市场优势,不断增强经济增长的内生动力,加快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为此,本文的研究即在于,阐释经济高质量发展目标要求下,发挥国内超大规模市场优势的作用机理、关键问题以及相应的制度创新路径。
一、超大规模市场优势是加快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依托
2019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要充分挖掘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发挥消费的基础作用和投资的关键作用。经济高质量发展,不仅要求规模意义上的经济持续、平稳、健康增长,而且强调结构意义上的产业结构优化升级,更是聚焦质量和效益意义上的经济内生增长,即要求基于创新的全要素生产率提升。因此,加快经济高质量发展,既需要充分发挥消费和投资的重要作用,来实现经济平稳持续增长和经济结构优化,还需要充分发挥内需规模对创新的引致作用。
(一)加快经济高质量发展需要充分发挥消费的基础作用
从需求侧因素来看,促进经济增长的因素主要是消费、投资和出口这“三驾马车”。其中,消费是基础,消费增长可以促进投资和出口的增长。首先,社会对某种物品的消费需求增加,会引起直接生产该物品的生产部门以及与之有互补关系的物品生产部门增加投资。其次,消费需求增加在导致消费品生产部门扩大投资的同时,也对其生产资料的生产部门形成新的投资需求,从而投资也会增加。最后,国内消费需求的增加,还会产生“本地市场效应”,即随着某种产品国内市场规模的扩大,规模经济的存在使得这种产品的出口优势也会增大,从而可以促进出口增长。本地市场规模越大,消费结构升级越能推动出口商品结构升级(谢小平和傅元海,2018)。因此,扩大国内消费需求是扩大内需的核心内涵,是保持经济持续与健康增长的首要途径。
(二)加快经济高质量发展需要充分发挥投资的关键作用
作为内需的重要组成部分,投资需求始终构成了经济增长中一个稳定有效的驱动力。一方面,扩大投资在就业增加、技术进步和产业升级方面具有明显的促进作用,从而对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具有关键作用。充分发挥投资对优化供给结构的关键性作用,意味着要引导资金投向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投向供需共同受益和具有乘数效应的先进制造、民生建设、基础设施短板等领域,进而促进产业结构升级。另一方面,优化投资结构,增加创新型产业和优质产品的投资,还可以通过“供给创造需求”机制引导消费需求升级,进而有助于实现消费与投资的协调发展。因此,优化投资需求,也是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途径。
(三)加快经济高质量发展需要充分发挥内需对创新的引致作用
促进全要素生产率增长是提升经济增长质量的关键,也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主要目标。在迈向高质量发展阶段,重要任务是通过技术创新和技术进步,推动经济发展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提高全要素生产率。技术创新的“需求拉动假说”认为,市场需求是决定创新活动速率和方向的主要因素,需求导向、需求规模与盈利能力的变化是促进微观企业研发投入和创新活动的最有效内在激励机制,即“需求引致创新”机制(Zweimüller & Brunner,2005)。充分发挥内需对创新的引致效应,就是要利用市场的供求和竞争规律,通过迅速实现研发成果的产业化来引导和激励企业加强自主创新,并进一步推动创新政策、创新资源、创业人才向企业集聚,从而为企业创新提供内生的动力机制、盈利机制和再投入保障机制,做大做强创新型产业。在全球化条件下,高速成长且规模巨大的内需市场,还是支撑本土企业开展研发服务外包的重要条件。具体机制是通过构建基于国内大规模市场的国内价值链,产生集聚创新要素的“虹吸效应”,提高本土企业对全球创新资源要素的配置、利用和整合能力,从而促进全要素生产率增长,推动经济实现创新驱动发展。
二、有效需求规模不足:发挥超大规模市场优势的关键问题
理论上,一国对本国高质量产品特别是新产品的有效需求规模,是促进微观企业生产投资、研发投入和创新活动的主要内在动力,从而也是发挥超大规模市场优势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关键所在。然而从中国现实来看,至少存在四个方面的因素致使有效需求规模不足,进而制约了超大规模市场优势的挖掘与发挥,内在逻辑如图1所示。
图1 发挥超大规模市场优势 加快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内在逻辑
(一)消费规模因素:出口导向型经济下国内居民消费水平难以提升
由收入水平决定的消费规模是影响有效需求规模的首要因素。以加工贸易和出口导向为特征的外向型经济决定了中国经济增长是以“高出口、高投资、低消费”为主要动力的。而且,在国际代工、出口导向型模式的低成本竞争条件下,国内产业工人的工资收入水平难以显著提高。由于中国居民收入主要来源是工资性收入,因此制造业领域的“低工资”现象反映到宏观层面,导致居民实际收入增速低于经济增速,表现为居民可支配收入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重偏低。这直接降低了居民的消费能力,形成消费遏制效应。结果,以消费需求为核心的内需规模不足,不仅无法为经济持续增长提供足够的动力,而且也无法为创新主体提供足够的技术创新的预期收益空间,导致未能形成一个良性循环的经济内生增长和创新激励机制。
(二)需求结构因素:传统产业体系下国内居民收入差距持续扩大
收入分配结构决定的需求结构也在较大程度上影响着有效需求规模,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中等收入群体是有效需求规模形成的重要支撑。这是因为,中等收入群体具有较好的经济能力和较高的消费倾向,是引导社会消费的主要群体,是内需成长的生力军。从创新角度来看,收入分配不平等加剧即收入差距的扩大则会降低一国研发投入,从而损害其自主创新能力(范红忠,2007)。然而,在低成本要素驱动、市场竞争手段以价格竞争为主的传统产业体系下,中国制造业工资收入水平偏低,这也间接地带来了显著的居民收入差距。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18年中国制造业全部就业人员年平均工资为64643元,还不及信息传输、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141962元)的一半,也远低于作为垄断行业的电力、热力、燃气及水生产和供应业(100404元),甚至低于各行业年平均工资(68380元)。而且,中国居民收入基尼系数从20世纪80年代初的0.3左右不断攀升,自2000年以后就一直高于世界银行规定的国际贫富差距警戒线0.4,近几年则维持在0.46~0.47之间(杜宇玮,2019a)。随着收入差距不断扩大,消费倾向较高的中低收入群体收入水平难以提高,从而制约了其对高科技、高质量创新产品的需求能力,减少了对创新产品的需求规模,降低了创新活动的预期收益,最终抑制了宏观层面经济和产业的创新发展。
(三)供给质量因素:开放条件下本土商品的市场竞争力显著缺失
一个有助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有效需求规模,强调的是对本土商品而非国外商品的消费需求。在开放经济条件下,外资企业的进入和贸易壁垒的降低,使得国内消费者可以选择本土或外国商品和服务。居民收入增长固然可以促进消费需求不断升级,但是,如果本土商品、服务质量和声誉都逊于外国商品和服务,收入增长所带来的消费高级化必然导致消费“外流”,而对促进本土商品需求增长的边际效应有限。近些年来流行的“海外购物热”“外国品牌代购热”等现象都说明,中国居民消费升级在很大程度上带动了对国外高端消费品的需求增加。相对而言,本土产业却无法获得足够的“本地市场效应”和“需求引致创新效应”,导致被锁定在全球价值链中低端。因此,缺乏高质量的产品供给,是导致有效需求规模不足进而制约大规模本土市场优势发挥的重要因素之一。
(四)制度环境因素:地区本位背景下本土企业可得市场空间严重不足
种种现实表明,当前中国超大市场规模更多的是人口、地理或者经济总量意义上的潜在市场规模,并没有切实转化为巨大的有效市场规模。这除了与消费水平和投资结构方面的因素直接相关之外,还与地区本位条件下市场分割现象等制度环境因素有关。地区本位,是指地方政府为了实现地方经济发展目标和地方政府的政绩目标,追求行政区域内的经济利益最大化,在经济发展中从本位主义的角度出发采取相应的措施、策略或政策的一种行为原则或行为方式(姜德波,2004)。长期以来,在地方保护主义理念下,为了保护本地商品的市场销售,地方政府往往会设置审批和审查壁垒、零售通道限制等各种形式的区际贸易壁垒,限制甚至禁止其他地区商品的流入。这种背景下形成的“行政区经济”掩盖甚至削弱了“市场区经济”,形成了有悖于市场经济规律的区域壁垒,造成了对区域经济发展的刚性约束。这是因为,地方保护主义下区际贸易壁垒的存在,人为地限制了商品和要素的充分自由流动:一方面使得本地企业商品很难挤入其他地区的市场;另一方面,在地方政府的“温室”庇护下,带有区域垄断性的本地企业却很难依托有限的区域市场培育出强大的市场竞争力。特别是对于众多中小民营企业来说,既无法享受本地地方保护的特殊待遇,又面临着外地较高的区际贸易壁垒,从而在市场上面临着“既无法立足本地,又无法走向外地”的两难困境。而且,在一些开放程度较高或者较不发达的地区,地方政府往往偏好外来投资,对于外来企业(外资企业或者外地国内大型企业)通常会给予优于本地企业的特殊政策,即所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从而也使得本地企业在与外来企业竞争中处于劣势地位。因此,在地区本位的市场分割条件下,囿于无法利用国内巨大市场需求空间而导致市场势力和市场竞争力的缺失,本土民营企业逐渐丧失了寻求创新和转型升级的投资能力与动力,这也进一步抑制了宏观层面的区域经济持续平稳以及高质量的增长。
三、充分发挥超大规模市场优势的制度创新
以上分析表明,发挥超大规模市场优势的关键在于扩大有效需求规模。这意味着,既要“促消费”,激发潜在消费需求,推动消费需求升级;又要“稳投资”,优化调整投资结构,切实增加有效投资;更要“统市场”,促成国内市场一体化发展。这根本上需要通过相应的制度创新和体制机制改革,来充分释放国内市场需求潜力,增强内需的基础关键作用,不断提振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内生动力。
(一)实施收入分配和社会保障的制度创新和改革,培育中高端消费市场
有效需求规模的扩大,离不开较大规模中高端市场需求的支撑,中高端市场的容量是决定一国的产业或企业自主创新能力提升的关键因素(杜宇玮,2018)。因此,应从居民收入、产品创新、财政与信贷政策、消费补贴、社会保障与就业、培育消费热点与开拓农村市场等多个层面着力,激发潜在市场需求,推动居民消费需求水平不断升级。
2019年,国家发改委等十部门联合制定了《进一步优化供给推动消费平稳增长 促进形成强大国内市场的实施方案》,提出着力促进汽车消费、补足城镇消费供给短板、促进农村消费体制升级、引导新品消费、扩大优质产品和服务供给以及优化消费市场环境等方面的具体措施。这些从促进消费角度提出推动形成强大国内市场的有力举措,主要解决的是“钱怎么花”和“钱不便花”问题。
实际上,培育中高端消费市场,最为关键的是要解决“钱不够花”和“钱不敢花”问题。一方面,需要按照城乡居民共享经济发展成果的要求,通过扩大就业、建立合理的分配秩序和再分配政策,切实提高居民的可支配收入水平特别是居民财产性收入和经营性收入,着力培育和壮大中等收入群体,提升城乡居民的消费能力;另一方面,要完善社会保障体系,拓宽保障的覆盖面,提升保障水平,降低城乡居民过高的预防性储蓄动机,提升居民边际消费倾向。
(二)实施公共产品建设和产业投资的制度创新和改革,促进和优化投资需求
迈向高质量发展阶段,“稳投资”的政策方向和政策工具须做出大幅度的调整,发挥投资对优化供给结构的关键性作用。必须强化投资的发展导向、民生导向、效率导向,采用竞争中性的产业政策和采取市场化导向的改革,从投资规模、产业结构、企业性质、政策效率等多个方面来优化调整投资结构,切实增加有效投资。引导资金投向供需共同受益、具有乘数效应的民生建设、基础设施短板等领域,以及具有创新效应的战略性新兴产业、先进制造业、现代服务业,进而促进产业结构升级。
一是继续推进基础设施投资。根据“一带一路”倡议,长江经济带建设、长三角区域一体化等国家战略要求,以新型城镇化和城市群建设为抓手,统筹规划机场、高铁、港口和轨道交通等重大基础设施建设,加强完善科教文卫、生态环保等民生性公共设施建设,进而提升区域协调和城乡统筹发展水平。
二是提升新兴产业和软投资比重。加大战略性新兴产业投资和现代服务业投资,加大制造业新工艺、新技术、新设备等技术改造更新的投资力度。加强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相结合,以现代科技创新推动生产性服务业向专业化和价值链高端延伸,促进制造业服务化,从而推进传统制造业优化升级,培育发展一批有国际竞争力的先进制造业集群。
三是引导促进外资和民间投资的有序增长和结构优化。切实降低民营企业生产经营成本,着力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积极落实新兴产业和服务业的开放政策,通过项目引导、协助研发、分散风险、财政补贴、税收减免和公共平台建设,鼓励和引导外资和民间资本更多地投向技术、知识密集型的实体经济产业部门和价值链高端环节,避免民间投资“脱实入虚”。同时,加大对本土民营企业创新与技改行为的财税支持力度,通过税收抵扣等措施鼓励外资企业在智能制造、服务型制造方面加大投资力度。
四是提高投融资政策效率。有效整合工业类、科技类、创新人才类等财政专项资金,增强资金分配使用的规范性。灵活运用最新金融政策改善融资结构,降低投资杠杆率,通过股权投资和“债转股”,增加市场化主体在企业债中的比重。
(三)实施消除国内市场分割的制度创新和改革,促成国内市场一体化发展
形成国内统一大市场,关键在于创新消除国内市场分割或区域壁垒的体制机制。区域市场一体化进程主要受地区本位主义的制约,从而极大地阻碍了统一市场体系的形成以及资源的有效配置。从宏观体制层面来看,必须深化地方政府政绩考核体制改革,规范地方政府竞争秩序;从微观机制层面来看,关键在于维护和激发市场机制的有效运行。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全面实施市场准入负面清单制度,清理废除妨碍统一市场和公平竞争的各种规定和做法”,这就要求通过制度创新促成国内市场一体化发展。市场一体化发展意味着各区域之间要互相协调,共同清理阻碍商品和要素合理流动的地方性政策法规,打破区域性市场壁垒,实施统一的市场准入制度和标准,加强区域间市场服务功能的完善与合作。首当其冲的也是最有可能实现的是,打破地理边界,促成交通运输、邮电通信、环境保护等方面的基础设施一体化。对于商品市场一体化,还需要通过加快国内各类专业市场体系的整合与提升,构建现代化、国际化、规范化、高端化的专业大市场,促进商品在区域间充分自由流动和公平交易。对于要素市场一体化,则需要在土地制度、户籍制度、融资体制、能源供给等方面深化要素市场化配置改革(杜宇玮,2019b)。同时,通过积极构建更加有效的区域协调发展制度网络,弱化行政边界,推动科教文卫方面的基本公共服务一体化,促进要素在区域间的充分自由流动和有效配置。最终,在一体化基础上逐步建立起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超大规模国内市场,为经济高质量发展提供重要的战略资源和强大的动力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