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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十番锣鼓》有感
——为纪念杨荫浏先生诞辰120周年而作

2020-04-18

中国音乐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总谱记谱杨先生

我以前曾两次通读过杨荫浏先生编著的《十番锣鼓》(人民音乐出版社,1980年12月版)。

第一次是在1987年,那年在北京要召开亚太地区传统音乐研讨会,会议组织者希望我就中国传统音乐与现当代音乐创作的关系做一个发言。我当时注意到不少新作品创造性地运用了《十番锣鼓》中的节奏与音色序列元素,有的作品,如罗忠镕的《第二弦乐四重奏》,其乐章的小标题中即有“鱼合八”“蛇脱壳”等;有些作品,如陈怡的《多耶》、瞿小松的《MongDong》、陈远林的《乐舞》等,虽然没用具体的鼓段名称,但运用了《十番锣鼓》中的节奏、音色序列的构成原则予以再创造。于是,我拟定了《论〈十番锣鼓〉中的节奏、音色序列与当代音乐创作的关系》的题目,并找来《十番锣鼓》细读,以弄清民间音乐中的节奏序列与音色序列的原型。读完《十番锣鼓》,我为中国民间音乐家们的艺术创造力而自豪;也为发现、记录、整理中国优秀的民间音乐艺术规律的杨荫浏先生而赞叹不已。我的这个发言获得了一些与会者的好评,《音乐研究》编辑部也随即将这篇文章发表在当年该刊的第4期上①樊祖荫:《论〈十番锣鼓〉中的节奏、音色序列与当代音乐创作的关系》,《音乐研究》1987年第4期。。

第二次是在2012年,那年我申报的《中国多声部音乐研究》项目,获批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点课题。在筹划具体的课题内容时,列入了民歌、歌舞、器乐、说唱、戏曲中的多声部音乐形式,并在器乐与戏曲的分支研究中,同时列入了锣鼓乐。我认为,锣鼓乐由相对的音高、严密的节奏对位和丰富而有序的音色变化组成,是我国传统多声部音乐中极富特色的部分。从我所接触过的与锣鼓乐相关的书谱来说,杨先生的论述最为全面,记谱最为精准,而且有记录过程的叙述,是锣鼓乐研究的最好的范本。于是,再次找出《十番锣鼓》来读,并要求课题组成员同时学习。

这两次阅读,有着明确的目的和任务。虽然全书都看了,重点仍关注着锣鼓乐的形态与记谱方法。最近一次的阅读,倒可称之为“通读”,没有特定的目标和任务,关注的重点在于整个乐种的研究方法。随着我的年龄渐长,视力下降,看纸质文本颇感吃力,故近来看书较少。正好有学生发来电子版的《杨荫浏全集》第八卷——十番鼓与十番锣鼓,我就在大屏幕的电脑上放大字号从头看起,两部书稿连着阅读,比较异同,又联系我自己的一些实践,产生了一些新的体会与认识,现写在下面,请各位方家指正。

我国的传统音乐研究,向来有重视音乐本体的优点。杨先生的很多书,包括《十番鼓》《十番锣鼓》在内,把乐种的来龙去脉、运用场合、乐人与乐社、音乐构成、各种演唱演奏技法和音乐术语都说得清清楚楚;特别是记谱,不仅把一般意义上的宫调、音高、节奏、音色、演奏技法准确地记录下来(为此还创造了不少记谱的符号),而且将锣鼓乐用原始谱与总谱形式对照着记录,使其多声部的构成方式一目了然;与此同时,杨先生在“多节奏”部分的记谱中还创造了独特而形象的排列方法,将其中的节奏与音色的序列凸显出来,这大大有利于读者了解和掌握乐曲的内部结构,同时也有利于乐种的传承和传播。

杨先生的论述及记谱之所以如此精准,与他极为渊博的知识面和极为严谨的治学态度是分不开的。他了解中外的历史、文化、宗教和哲学,又特别重视实践与理论的结合。他研究乐种,总是从音乐本体出发,事先把相关的一切细节都要搞清楚,为达此目的,他常常要学习和掌握该乐种主要乐器的演奏方法;记谱时,根据演奏音响,反复聆听,反复推敲,精益求精,不断修正至与演奏实际最为接近、最为合理的谱面形式,有的甚至不惜花费多年时间以求完美。单以《十番锣鼓》来说,“杨先生从1922年开始抄谱到1980年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整整五十八年”①乔建中:《杨荫浏先生与十番锣鼓的一段旧缘》,《音乐研究》2004年第3期。。但现如今出版的、论述锣鼓乐合奏的书谱(包括部分硕、博论文),在记谱方式上大多没有沿着杨先生开创的路子,而正如乔建中所指出的:“无论是民间锣鼓的记录,还是戏曲锣鼓谱的整理,大都以单行的‘锣鼓经’记述。这样做,无疑将原来音乐中极为丰富的音色变化和非常多样的敲击技巧‘简化’了。前人之精细,今人之粗率,前人对民间创造性技艺的尊重,今人对它的忽视、轻视,一望而知,我们因此而有一点感慨,也就很自然了。”②乔建中:《杨荫浏先生与十番锣鼓的一段旧缘》,《音乐研究》2004年第3期。我认为,把锣鼓乐合奏记成单行的锣鼓经谱,还情有可原,因为锣鼓经事实上是一种压缩了的总谱,声字中既有代指单个乐器的,也有综合代指几件乐器的,其中也保含了不同的演奏方法,凡熟悉该乐种音乐的艺人,一念便知该如何配合协同演奏。尽管如此,由于它过于简化,对于不熟悉该乐种音乐的人来说,很难了解内部细节,也很难习得,故而不利于传播和传承;也因此,杨先生等研究者采用了总谱的记录方式。至于现在还通行的、把民间器乐合奏记成单行的旋律谱,这除了欠缺记谱的相关知识和水平之外,可能还有着以下两个深层的原因:其一,记谱者把器乐合奏(包括锣鼓乐)视作了齐奏、单声部音乐;其二,还有人认为民间音乐的即兴性很强,每次演奏会有不同的变化,而记谱只是一次演奏或录音的记录,记得太细、太死,反而不利于活态传承。上面的观点,并未见诸于文字,而是我在前些年参与《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各省卷编审工作时,听各地同人们所谈而留下的印象。这些问题值得讨论,并可在讨论中逐渐统一认识。

我们今天纪念杨荫浏先生,就是要把老一辈音乐学家开创的正确的研究路子学习、继承下来,并贯彻于自己的研究和教学工作之中。下面,我汇报一个例子:我有一个博士研究生凌崎,今年毕业,他做的学位论文是《汉江上游地区“打丧鼓”仪式音乐研究》。我看了他多次田野考察带回来的录像等资料,那楚地的地理自然风貌和人文环境、完整的仪式仪程、丰富的内容形式、独具风格的音乐、珍贵的孝歌唱本文献和采访乐人的对话,使我对他完成课题的研究提增了信心。在接下来讨论下一步工作计划时,我建议他改变当前丧葬仪式音乐研究中存在的、对音乐本身重视不够的倾向,首先要搞清楚音乐本体,进而要深究音乐(包括孝歌、锣鼓乐等)在仪式中所起的作用。为了准确地分辨不同阶段和不同地区仪式中的音乐差异,要求他把所有的音乐细节都用总谱记录下来,包括不同的鼓点及演奏方法等,并反复核对。只有准确的记谱,才能为音乐研究提供正确而可靠的资料。他没有记谱的经历和经验,我要求他首先认真学习杨先生对浏阳祭孔音乐和苏南十番锣鼓的记谱经验,并向民间艺人学习演唱和演奏的方法,学会了唱和奏,掌握了乐曲的内部规律,才能记出准确的乐谱。记谱要先易后难,先行记录孝歌的旋律谱,进而记锣鼓谱。开始记录的几首,还由我帮他校听和修正,后来他自己渐渐地熟悉了,掌握了规律,不仅能记出完整的总谱,还对特殊的演奏方法创造了若干新的符号。虽然他为记谱工作花费了很多时间,做得很是辛苦,但对后续的研究确实有很大帮助。他的做法得到了答辩委员会所有专家的肯定和表扬,结合他的整体研究状况,专家们还给他的论文以“优秀”的评定。

杨荫浏先生是中国音乐学界的一面旗帜、一座丰碑,他的研究成果及其研究方法是一个宝库,值得我们不断学习和继承。

以上是我的一点学习体会,不妥之处请大家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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