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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挝优勉瑶婚俗音乐田野考察与初步研究

2020-06-13

中国音乐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婚俗瑶族老挝

当前,国家大力倡导加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海外传播,开展瑶族传统音乐文化在东南亚、欧美国家的跨界比较研究,有助于宏观认知与探究中国少数民族传统文化在海外传播的历史轨迹。检视我国对东南亚与欧美国家的瑶族传统文化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民族学与人类学领域,尤其关于东南亚跨界族群的研究,成果不断。相较之下,针对上述区域内音乐学研究略显不足。笔者以老挝优勉瑶婚俗音乐作为研究对象,针对其音乐的发展与传承、文化变迁等问题开展海外民族志考察,希冀抛砖引玉,为此方面研究做一些基础工作。

一、老挝优勉瑶婚俗音乐的田野考察

(一)老挝瑶族历史文化语境概览

老挝国家的族群根据民族语言、风俗习惯、居住地区等差别进行划分,主要分为老龙、老听、老松三大族系。老龙族是老挝主体民族,被称为居住在平原谷地的老挝人。老听族主要是以克木人为代表的族群,被称为居住在丘陵高原的老挝人。老松族主要包括苗族、瑶族(包括优勉瑶、蓝靛瑶)、哈尼族(阿卡)等族群,称为居住在高山地区的老挝人。①景振国:《中国古籍中有关老挝资料汇编》,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286页。老挝瑶族中尤其是说勉语的优勉瑶分布广、数量较多,但与老挝主体民族老龙族相比,其人口比率则相对较小。据统计,老挝瑶族现有人口22665人。①郝勇、黄勇、覃海伦编著:《老挝概论》,中国出版集团,2012年,第81页。老挝优勉瑶传统文化与中国过山瑶基本相同,祭祀盘王、度戒仪式等具有道教色彩的民俗信仰以及多神信仰是其传统文化的核心。据笔者考察,老挝优勉瑶居住较为分散,主要分布在包括万象省以北的琅南塔省、沙耶武里省、琅勃拉邦省、华潘省、博胶省的山区、坪坝,以及公路两旁。老挝瑶族的经济状况较为落后,其主要经济来源除了种植稻谷等主要粮食作物之外,还在中国老板开的公司、宾馆、饭店、香蕉种植园从事翻译与管理工作。

老挝瑶族的历史与中国湘、粤、桂、滇瑶族关系密切,他们在语言、生活习俗、传统音乐文化等方面与中国过山瑶、蓝靛瑶支系相同。据宋代以来的文献记载可以看出,自宋代熙宁年间(1072年)“开梅山”以来,以苗、瑶为代表的“梅山峒蛮”,开始大规模地从湘中“古梅山区域”向中国南方、西南诸省的高山地区不断迁徙,过着“刀耕火种”“吃尽一山又他徙”的族群离散生活。据史料记载,老挝境内的瑶族是早期居住于中国湖南的“长沙武陵蛮”,自公元13世纪以来,历经元、明、清三代,陆续向中国云南以及印度支那半岛的北部迁移,多居住于高寒山区。②张凤岐:《老挝简史》,云南民族学院民族研究所,1980年刊印,第21页。直到19世纪末,中国的过山瑶开始向缅甸和老挝迁徙。③“Iu Mien in Laos”,https://joshuaproject.net/people_groups/12289/LA.据笔者调查,老挝瑶族的迁徙路线主要分为两种:一是从越南进入老挝;二是从云南勐腊进入老挝。如今老挝很多瑶族与中国云南瑶族仍保持密切的亲缘关系,比如,老挝琅南塔省的瑶族与中国云南勐腊的瑶族大多是亲属,双方至今还保持通婚现象。因此看出,老挝瑶族相对于中国瑶族来说,是一种族群离散行为,他们与中国瑶族在语言、习俗、传统文化信仰、亲属关系等方面至今仍保持着密切的社会、历史、文化渊源关系。

(二)老挝优勉瑶婚俗音乐田野考察

笔者于2014年1月、2018年2月、2019年2月集中对老挝与中国、缅甸、泰国等地接壤地区进行考察,主要对琅南塔帕卡(Pakha)、芒新县的南迈(Nammy)、普登坦(Phoudonthan)、武都姆沁(Udonmqin),以及沙耶武里省板町(B.stin)、博胶省东鹏县昆崩(Kounbong)与纳木洞(Namdong)沙耶武里的会楞(Ban.Hoily)、琅勃拉邦省的帕约村(Ban.Pha.Youak)等优勉瑶村寨的婚俗音乐展开了为期近50天的田野考察工作(见图1)。具体内容如下。

1.老挝琅南塔省(Luang Namtha)优勉瑶婚俗音乐田野考察

(1)琅南塔帕卡(Pakah)

2018年2月初,笔者进入老挝琅南塔省帕卡瑶族村考察。该村距省会琅南塔市40多公里,紧邻中国云南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100多年前从云南省勐腊县迁来,约200口人,村子比较小,坐落于帕卡山脚下,因此命名帕卡村。帕卡村经济贫困,交通条件非常落后,通往外界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由中国甘蔗种植商兴建,每到夏季遇到暴雨天气,路无法通车,只能靠步行外出。帕卡村瑶族婚礼主家是翻译赵高就的小姨,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这是一场补办的婚礼仪式。据婚礼女方主人赵满新说④访谈地点:老挝琅南塔省帕卡瑶族村;访谈时间:2018年1月30日。,早年因为家中经济条件不好,无法举办婚礼。近几年家庭经济条件稍有好转才决定举办这场婚礼。本次婚礼大约花费四到五万元人民币⑤老挝琅南塔省与中国云南临界,对于中国经济的依赖性较强,其货币兑换方式主要以人民币为主。,而且邀请了中国云南以及老挝芒新、丰沙里、波桥、南塔等地的瑶族亲戚参加婚礼。婚礼女方主家有一男七女,新娘在主家排行老五,新郎为基督教信徒。

据笔者采访发现,帕卡村瑶族婚俗仪式时间大约1天1夜,婚礼内容构成主要分为两部分:其一,具有鬼教色彩的瑶族传统的“请家先神”⑥内容为记录瑶族逝去的先辈姓名,类似于瑶族的家谱。(见图1)仪式,时间为一个多小时,以念诵音声为主;其二,婚礼庆贺仪式,主要是邀请亲朋好友边喝酒边唱歌跳舞,达到一种集体性、娱乐性、流行性、现代性的仪式狂欢。

图1 老挝琅南塔帕卡村优勉瑶“家先单”(2018年2月,赵书峰摄)

2月1日上午9点左右①文章提到的时间均为老挝当地时间,比北京时间晚一小时。,主家雇佣的老挝磨丁的老听族流行乐队成员来到,然后调试乐器、话筒。与此同时,男人们帮助摆放餐桌以及卸下购来的一车老挝啤酒。乐队调试好后播放起老挝、泰国流行音乐,音响声音巨大,音乐节奏感超强。上午10点左右,新郎、新娘与伴郎、伴娘穿着传统的瑶族服装,排成一排欢迎前来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他们纷纷拿出数额不等的红包塞进红纸包裹的纸箱中,然后新郎、新娘逐一敬酒表示谢意。

11点多钟,参加婚礼的客人纷纷到齐,婚礼仪式正式开始,先有村长讲话,尤其强调醉酒后不能打架斗殴。然后流行乐队主唱开始唱歌,乐队中只有一台电子琴作为伴奏,客人们在音乐伴奏下,围在一起跳老龙族的“圆圈舞”。按照老龙族的规矩,首先邀请比较年长、辈分高的前辈与客人带头领舞,年轻人跟着后面跳。婚礼的最后是瑶族青年人的舞蹈狂欢。他们在巨大的乐音音响和动感的音乐节奏衬托下,围在一起即兴舞蹈。这与中国过山瑶婚俗中传统的“打长鼓”舞蹈相差很大。期间,只有一位年长的瑶族妇女清唱了一首瑶语婚礼祝福歌,其余过程没有出现瑶族传统的“坐歌堂”“拜堂”仪式,也没有锣、鼓、镲、唢呐等瑶族传统乐器为婚礼奏乐。婚礼中考虑到新郎为基督教信徒,还特意播放了一首基督教歌曲。剩余时间全是流行乐队的唱奏和青年人饮酒、舞蹈的狂欢场景。

(2)芒新县(Muangsing)

芒新县紧邻中国云南西双版纳州勐腊县,这三个瑶族村除武都姆沁从泰国难民营迁来之外,其他两村都来自云南勐腊县。芒新县主要有苗族、瑶族、傣族等族群,这里的优勉瑶生活习俗与中国云南瑶族相同,且两地之间有很多亲戚往来。他们主要靠给中国人开办的香蕉、甘蔗农场打工为生。我们在此考察之际正赶上来自中国、老挝、泰国、美国的瑶族参加这里举办的瑶族新年活动。整个活动主要有老龙族乐舞、泰国流行音乐演唱、瑶族歌曲清唱,其中来自泰北的两位瑶族流行歌手是这里的主角。活动中,有四位瑶族民间艺人用锣、鼓、镲、唢呐奏《迎客调》,表示对客人的热烈欢迎。同时,我们很幸运地碰到两场瑶族民俗仪式:一场是为逝去的亲人举办的“打斋”(祈福)仪式;另一场是丧葬仪式。通过笔者的初步考察发现,从仪式音声特点、经书文本、坛场布置、仪式象征等都与中国过山瑶相同,并体现出鲜明的瑶传道教色彩。在此期间,笔者针对这里的优勉瑶婚俗音乐的发展现状等问题对主持法事的李占光师公进行了采访。②访谈地点:老挝琅南塔省芒新县普登坦村;访谈时间:2018年2月8日。据他说,老挝芒新县瑶族虽然与中国云南瑶族居住地相距十多公里,但是由于两国瑶族处于不同的政治、社会、历史文化语境中,其婚俗音乐之间差别很大。比如老挝芒新县瑶族婚礼通常流行“结小婚”仪式,且婚礼仪式单一,主要是年轻人喝酒跳舞狂欢,除了婚礼开始部分的“请家先神”仪式之外,基本看不到如“接亲”“拜堂”“送亲”等仪式。老挝瑶族传统婚俗仪式称为“结大婚”,且仪式程序较为复杂,尤其是“拜堂”环节仪式通常要持续整个晚上。整个婚礼花费较大,一般瑶族家庭承受不起。所以,这里的瑶族基本都是按照老龙族的传统举办婚俗活动,已经看不到瑶族自己的传统婚礼。

2.老挝沙耶武里(Sayaboury)优勉瑶婚俗音乐田野考察

(1)板町(Ban.Stin)村

老挝沙耶武里板町村位于省城之中,与老龙族杂居,距离老挝琅勃拉邦120多公里。笔者分别于2018年2月、2019年2月针对该村优勉瑶展开田野考察。通过调查发现,这里的丧葬仪式、音声、经书等方面也与中国过山瑶大体相似。但是其优勉瑶传统婚俗仪式音乐,据邓福元师公说①访谈地点:老挝沙耶武里省板町村;访谈时间:2018年2月13日。,已经六七十年没有看到。目前婚礼仪式十分简单,通常是先测算时辰请家先神,然后上午举行婚礼,新人分别依次向参加婚礼的亲人、朋友敬酒,他们则以红包相送表示祝福。饮酒吃饭之际,有老龙族流行乐队伴奏,亲戚朋友们聚在一起围成圆圈跳老龙族舞蹈。据笔者调查发现,以往的沙耶武里瑶族婚礼除了招郎入赘之外,通常会在女方家举办,表示感谢女主人家的养育之恩。同时看出,沙耶武里与老挝其他地区一样,其传统的婚俗仪式音乐在当下的社会语境中已经基本消失。

(2)帕尚(Ban.Phaxang)村

2019年2月23日,考察老挝沙耶武里帕尚瑶族村,该村有60多户,这里的瑶族居住在偏远的山区。与苗族杂居,其中瑶族300多人。该村距离沙耶武里20多公里,通往该村的路况较差。据笔者采访村民说,该村瑶族约六代之前从中国云南省迁过来。其瑶族传统婚礼仪式(如“拜堂”)现在已经消失。该村的瑶族青年常会与老龙族、苗族通婚。同村的苗族婚礼比较传统,会举行“拴线”仪式,有时候瑶族婚礼中也会举办这种仪式,可以看出,南传佛教文化对老挝苗、瑶文化的深刻影响。

笔者采访了该村黄通财师公,当我们邀请他唱瑶族婚礼歌曲的时候,他说不会唱,马上站起来从屋子里拿出一个播放机,给我们听美国瑶族唱的婚礼歌。随后我们来到唢呐艺人邓贵完(50岁,见图2)家中采访,得知他的唢呐技术是自学的,婚礼曲调学自于美国瑶族的视频录像。我们采录了他吹的“挂灯”仪式曲牌与婚礼中的《接新娘调》。邓师傅的唢呐技术比较好,平时多是自娱自乐,只参加“挂灯”法事,没有参加过瑶族传统婚礼仪式。在帕尚村调研时候,我们还碰到一位瑶族女法师举办驱邪法事。这种现象在中国过山瑶的传统民俗仪式中很少见。因为,瑶族传统仪式中只有男师公做法事,几乎没有看到女法师主持仪式,一些女性只是仪式工作的外围参与者,没有女性直接参与到神圣性仪式的主持工作中。可以看出,瑶族传统仪式中执仪者身份的变化,也是其传统变迁的一个典型特征。

图2 帕尚村邓贵完演奏瑶族婚礼中的唢呐音乐(2019年2月,赵书峰摄)

(3)会楞(Ban.Hoily)

2019年2月24日,笔者对老挝沙耶武里会楞瑶族村寨进行考察。该村距离省城沙耶武里20多公里,有90多户,700多口瑶族人口,是当地一个较大的瑶族村,与老龙族杂居。该村瑶民主要以种植玉米或者做生意居多,住房条件好于其他老挝瑶族村寨。据黄通元(46岁)、黄通贵(60岁)二位师公介绍,该村“挂灯”仪式保存较好,“还盘王愿”仪式则是每隔三年在博胶省举办,瑶族传统婚俗已经多年看不到了。帕尚村瑶民多是老挝战争结束后,1991年从泰国难民营迁回来的。他们的很多亲戚在1975年都去了美国。当地村民主要为中国老板管理,以种植香蕉、西瓜为生。我们的采访对象黄通贵的女儿嫁给了本村的老龙族人,是该村的村长。采访期间,我们惊奇地发现该村瑶民邓福昌家中保存的老挝瑶族1968年学习中文时的教材。据说,编写这本教材的老师是中国人,是当时中国解放时的国民党逃兵,名叫杨树江,先逃到泰国,后来又逃到老挝会楞村,与该村瑶族女孩结婚生子。在这里从事教习瑶族中文的工作。后来当地有人诬告他是来自中国的间谍,随后被老挝警方抓住坐牢,最后含冤死在牢里。他的女儿叫杨显明(66岁)。后来,父亲去世之后,她的妈妈在难民营关闭之后迁徙到美国,她的很多亲戚到处打听其父亲的祖籍地,都没有结果。笔者看到杨树江的手写笔记是广东潮州人。他大约是1953年,从泰国逃到老挝,属于国民党的残余部队逃兵。

据考察得知,会楞瑶族村的祖籍来自于中国的广东、广西等地,笔者在采访中发现,该村冯金生(72岁)师公家收藏的一本祖辈流传下来的祖坟图(见图3)。里面清晰地记载了其家先(祖先)祖坟的地址,即:“冯乡四郎祖坟,葬在广东道管下韶关州府乐昌县黄泥洞岭头坪龙大地,陈家地主为乡,赵氏一娘祖坟,葬在广西道所管永福县佑河毛洞黄源洞坪龙大地,黄家共黎家两姓地主。……冯良一郎、盘氏四娘同安祖坟,葬在广西道桂林县南乡里角保林源岗山石头坪正龙大地,黄家地主。”

图3 老挝沙耶武里省会楞瑶族村冯氏家族祖坟图(2019年2月,赵书峰摄)

通过对老挝沙耶武里瑶族传统文化的调查得知,老挝瑶族与中国过山瑶之间有着非常密切的族群渊源关系。老挝优勉瑶的祖先文化认同带有鲜明的中国过山瑶传统特征。这里的瑶族传统文化中除了神圣性的“挂灯”、丧葬仪式、“还盘王愿”仪式与乐器、法器(见图4)还保存之外,具有易变特征的世俗性传统仪式正在被老、泰文化涵化,尤其传统的婚俗音乐已经被老龙族文化涵化。因此,婚俗音乐的文化涵化与音乐变迁是老挝跨区域之间多个优勉瑶村寨日常生活习俗的一种典型特征。

图4 老挝沙耶武里会楞瑶族村保存的传统乐器、法器(2019年2月,赵书峰摄)

3.老挝博胶省优勉瑶婚俗音乐田野考察

(1)东鹏县昆崩村(Kounbong)瑶寨

2018年2月笔者考察老挝博胶省昆崩村,该村位于老挝、泰国、缅甸三国交界处的“金山角”核心区域,在2010年“湄公河大案”之前,这里社会治安条件十分恶劣,如毒品贩卖等事件频发。当下在中、老、缅、泰四国公安部门的共同监管下,社会治安环境走向好转,这里到处是中国人开的公司、饭店、宾馆。整个开发区还专门建了一条唐人街,充满着浓郁的中国元素。笔者采访期间正值中国新年之际,年三十晚上,没有回国的中国人燃放烟花以示庆贺春节,丝毫没有异国他乡的感觉。东鹏县昆崩村瑶寨,距离开发区有8公里左右的路程,该村是20世纪70年代从泰国难民营迁来的瑶人,目前主要靠在会晒市、东鹏县打工为生。有的汉语水平较好的瑶民,多为香蕉种植园的中国老板当翻译或从事管理业务。笔者在盘高福先生的带领下,采录了由唢呐传承人盘金胜(76岁)先生吹奏的三首瑶族婚俗曲牌:《接亲调》《迎新娘调》(与《喝喜酒酒调》相同)《送亲调》。据采访得知,这些老挝瑶族婚俗曲牌由于仪式的消失现在已经不用了。

(2)会晒市纳木洞村(Namdong)瑶寨

结束了对东鹏县瑶族的采访,笔者来到会晒市的纳木洞优勉瑶村寨,据该村村长赵福元先生(49岁)说①访谈地点:老挝博胶省纳木洞村;访谈时间:2018年2月17日。,纳木洞村有80多户,有500多口瑶族居民,是老挝战争结束后从泰国难民营迁回来的。纳木洞村居住在会晒市的偏远山区,距离市区20多公里,通往外界的公路条件很差,公路两旁到处是中国商人种植的香蕉林。这里有老挝境内唯一的瑶族盘王庙,是由老挝、美国瑶族集资兴建的。老挝瑶族的“还盘王愿”仪式通常每三年在这里举办一次。其神圣性的“还盘王愿”“挂灯”仪式保存较好,唢呐师傅与仪式主持师公是从沙耶武里省邀请来的,纳木洞村的瑶族传统乐器主要有锣、鼓、镲、唢呐。这里的瑶族婚礼与老挝其他地方的瑶族一样,受老龙族文化的影响,基本上是以年轻人为主的歌舞娱乐狂欢。

4.琅勃拉邦省优勉瑶婚俗音乐田野考察

笔者重点关注了这里的瑶族婚俗仪式音乐与老挝其他田野点之间的区别与联系。这里的瑶族大多是从老挝北部的琅南塔省迁徙过来的。琅勃拉邦市是世界上著名的历史文化遗产之都,拥有浓郁的南传佛教文化。瑶族小部分散居在这个城市中,一大部分居住在琅勃拉邦与沙耶武里省之间的公路两旁或者偏远的山区中。

(1)琅勃拉邦市(Luang Prabang)

琅勃拉邦是老挝历史古都,距离琅南塔省芒新县300多公里。由于老挝的路况条件非常差,山多路窄,行程用了近十个小时。途经琅南塔省、乌多姆赛省进入琅勃拉邦。沿途我们做了短暂停留,顺便考察了乌多姆赛省的公路两旁居住的苗族村寨,以及部分蓝靛瑶村寨。老挝苗族作为老松族的代表,与瑶族不同,他们具有很强的政治话语权,苗族在老挝各级政府中做公务员的较多,老挝的苗族数量多且分布非常广泛,他们有的居住在山里面,有的居住在地势较为平坦的公路两边。

2018年2月10日,上午10点钟,我们来到距离琅勃拉邦市20多公里的一个纳文苗寨考察苗族芦笙调和苗族民歌,这个寨子已经出现严重的旅游化,很多外国游客到这里旅行,村寨外面有很多苗族小孩用简单的英语向来游玩的客人推销苗族的纺织工艺品。这个寨子的苗族被称为绿苗,意思是受到老挝主流文化影响比较深的苗族,类似于中国的“熟苗”与“生苗”。随后,我们针对苗族同胞与这里瑶族之间的关系以及瑶族婚俗音乐的发展与传承问题进行了采访。可以看出,琅勃拉邦市的瑶族传统音乐文化的变迁与琅南塔省瑶族基本相同,尤其是处于城市周边的瑶族,在全球化、城镇化与城市化、旅游化背景的影响下,这里的苗、瑶传统文化在逐渐向地方化(老挝化)、同质化方向发展。这里考察持续了半天时间,结束后我们回到琅勃拉邦市,来到一家中国贵州老板开设的“兄弟饭店”吃饭,得知其服务员是老挝的苗族,我们立刻针对两位年轻的苗族女孩进行了采访,其中一个女孩非常喜欢音乐。在我们的极力邀请下,她用手机播放音乐作为伴奏,为我们唱了几首由苗语创作的老挝流行歌曲。我们问她为何喜欢唱流行歌曲,她认为这些歌曲节奏欢快、旋律美。当我们要求她唱老苗歌,她很害羞,说不会唱。可以看出,在老挝不管是瑶族还是苗族青年,与中国一样,对于传统音乐文化的传承与保护意识非常淡漠,同时这也是导致老挝瑶族传统文化逐渐被老挝主流文化涵化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

(2)帕约村(Ban.Pha.Youak)

笔者于2019年2月20日下午5点多开启老挝琅勃拉邦的第二次田野工作。当晚到达老挝琅勃拉邦机场后,老挝瑶族翻译赵高就已经提前在机场等我。我们的考察点是琅勃拉邦省的孟南县帕约村,我和瑶族翻译租了一辆敞篷车,60多公里的路程,行使2个多小时。该村30多户瑶族,200多口瑶民,与苗族杂居。该村的苗族以前在山中居住,后来为了孩子上学方便,政府要求苗族纷纷从山上迁到下面,这个村寨紧临琅勃拉邦到沙耶武里的公路。这里有中国老板的香蕉种植场,大部分瑶族在这里帮助中国老板管理香蕉业务。我们采访了这里的瑶族师公盘文福(50岁),他保存的经书来自于中国。他为了谋生与传承瑶族传统文化,亲自制作仪式用的师棍卖给瑶族师公。据笔者采访得知,他大约每两天可以做好一根,老挝币卖出的价格是35万左右,折合人民币为2800元左右。期间,笔者对其进行了深度访谈,据他说,瑶族传统婚俗已经很多年看不到了,而且婚礼仪式中的主持师公、乐器、仪式文本,尤其是唱婚礼歌的歌手已经找不到了。

然后,笔者采访了同村的师公赵承周,发现他保存的仪式中使用的“凸锣”(锥锣,见图5)与中国湖南湘中的新化、隆回师公教的“凸锣”基本相似。据他说这是在万象的越南商店里面买来的。笔者采访得知,帕约村以前有“度戒”仪式,由于仪式中出现了意外,死了几个人,后来这种仪式不敢再做了,只能做“挂灯”法事。笔者问他关于这里的瑶族传统婚俗仪式是否还有,他回答说,古老的结婚仪式几乎没有。现在的瑶族婚礼通常开始时做一个小的“请家先神”仪式,然后按照老龙族习惯来办,一般就是喝酒、唱歌、跳舞。婚礼中已经没有传统的“坐歌堂”与对歌习俗,多用瑶语改编的流行歌曲,或者老龙族、泰国流行歌曲。他说在美国见过瑶族传统的结婚仪式。赵承周师公保存的锣、鼓、镲乐器主要用于祈福、驱邪、丧葬等仪式。全村只有他独有,村里瑶民做法事,都要来他这里借。笔者看到他保存的经书中常出现“千家峒”“梅山峒”这些字,问他是啥意思,赵师公却回答不出来。

二、老挝优勉瑶婚俗仪式音乐的初步研究

笔者通过对老挝优勉瑶婚俗仪式音乐的田野民族志资料的描述与分析,并以中国过山瑶婚俗仪式音乐作为参照,得出以下初步的研究结论。

(一)中、老勉瑶婚俗仪式音乐的比较研究

与中国过山瑶相比,老挝瑶族除了语言、宗教习俗(盘王祭祀与丧葬音乐)等神圣性的传统文化保存的相对较好之外,具有世俗性的音乐文化变迁现象较为严重。究其主要原因是由于受到老挝“大传统”(老龙族传统乐舞)与泰国流行文化的深刻影响,导致作为“小传统”的老挝优勉瑶婚俗音乐正在走向文化涵化与音乐文化变迁的当代结局。

首先,老挝优勉瑶与中国过山瑶婚俗仪式结构相比相对较为单一,且出现明显的文化变迁现象。当下的老挝优勉瑶婚礼由于受到老龙族乐舞文化的影响,其婚礼仪式与音乐较为单一,基本上与老龙族的婚礼场景相同。仪式中除了“请家先神”仪式音声特点与中国瑶族大致相同之外,其余婚礼环节都是老龙族乐舞、泰国流行音乐的集中呈现。通过对历史文献的梳理以及中国瑶族的田野考察得知,瑶族古老的婚俗仪式与音乐结构十分复杂。整个仪式带有很多神圣性的祀神环节,如“祛煞”(“拦门出”)“挡煞”(“拦门进”)仪式。整个婚俗仪式与音乐十分丰富,尤其是“拜堂”仪式与音乐(如唢呐曲牌)更是整个仪式的核心。如民国时期的雷飞鹏纂修《蓝山县图志·瑶俗·钟才濂瑶俗轶闻录》(卷十四)记载:“迎娶时,彩锣铜鼓唢呐喧阗于道,新婚不乘与轿,以喜娘扶引而去,往送之门,巫祝吹海角,翻筋头,遣之户外,谓之‘祛煞’;迎娶之家,巫祝跳舞于门外,谓之‘挡煞’。会婚佳期,亲串毕集,饮酒尽醉,谑笑恣乐,吉席之晚,翁媪特苦,随巫祝祀其鼻祖槃瓠,跪香半夜,三朝后,新夫妇仍往外家作工数月,或一二年不等,然后随夫返家立业。”①雷飞鹏:《蓝山县图志·瑶俗·钟才濂徭俗轶闻录》(卷十四),成文出版社,1970年,第1049—1050页。可以看出,上述历史文献记载的瑶族婚俗仪式内容,仍可以在当下的中国瑶族田野中经常看到。②赵书峰:《湘南蓝山县瑶族传统仪式音乐的历史与当下——雷飞鹏纂修〈蓝山县图志·瑶俗〉(卷十四)读后感》,《乐府新声》2019年第1期,第19-27页。据很多文献记载,历史上瑶族传统婚俗仪式音乐十分丰富,但是随着瑶族的不断迁徙以及受到老挝主流文化的深刻影响,致使当下老挝优勉瑶婚俗音乐的文化变迁现象较为严重。如历史文献描述的与当下沿袭下来的传统仪式环节在老挝瑶族婚俗中几乎很难看到。据笔者的翻译介绍,老挝瑶族的婚俗仪式中甚至受到老挝南传佛教文化的影响,在其婚俗仪式中偶尔会举行“栓线”③“栓线”仪式在布朗族、傣族、老龙族、老听族等信仰南传佛教的族群中广泛流传。仪式,表达对婚礼中新人的一种祈祷与祝福。由此看出,与中国过山瑶相比,老挝瑶族婚俗仪式的文化变迁,也是“跨界”语境中文化涵化过程造成的。

其次,老挝优勉瑶婚俗音乐与中国过山瑶相比差别较大。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婚俗仪式中的歌唱。与中国瑶族相比,老挝优勉瑶婚俗仪式主要唱老龙族传统歌曲(如情歌《盼望的姑娘》)与流行歌曲、泰国流行歌曲、瑶语版的祝福歌(或者瑶族创作的流行歌曲),但是瑶族传统的歌唱音乐内容较少,多是老、泰流行乐舞的集中展示。而中国过山瑶婚俗的歌唱从内容到仪式象征隐喻非常丰富,如“坐歌堂”仪式歌曲:《问主歌》《起歌堂》《门前歌》《入歌堂》《递茶歌》《递烟歌》《回茶歌》《回烟歌》《上路歌》《天亮歌》《洗脸歌》《拆歌堂》《收歌堂》《留客歌》《送客歌》,等等。④广西贺州八步区民族宗教事务局编:《贺州“歌堂夜”音乐精选》(内部资料),2013年7月搜集。还如婚俗仪式中师公唱的请神、拜堂仪式中的歌曲(《新婚贺歌》),等等。当然,在文化全球化语境的影响下,与老挝瑶族青年一样,中国过山瑶婚俗仪式中也加入了很多流行音乐的歌唱,这种文化变迁现象是当下中、老瑶族青年追求时尚化、流行化的审美价值取向所致的。

2.婚俗仪式中的乐器。老挝瑶族传统乐器主要有锣、鼓、镲、唢呐。其中鼓皮是用麂子(野山羊)皮制作。反观古代瑶族传统乐器则非常丰富。如清代徐珂编撰《清稗类钞·婚姻类·瑤人婚嫁》记载:“其报赛于狗头王庙时,乐五合,旗五方,衣五彩,是谓五参。奏乐,则男左女右,乐器为铙、鼓、葫芦、笙、忽雷、响瓠、云阳。祭毕,合乐,男女跳跃,击云阳为节,以定婚媾。”①[清]徐珂:《清稗类钞》,中华书局,1984年,第2020—2021页。从上述文献看出古代瑶族乐器的构成比较丰富。然而,瑶族在长期的族群离散与跨境迁徙进程中,由于处于不同的政治、社会、文化语境中,导致老挝优勉瑶婚俗仪式音乐的重构与文化的变迁。目前老挝瑶族传统乐器以打击乐为主,只有唢呐(凡笛)一件吹奏类乐器,这与古代瑶族乐器的构成相差很大。由于老挝瑶族传统的婚俗仪式语境消失了,这些乐器只能在“盘王祭祀”“挂灯”“丧葬仪式”等神圣性仪式活动中使用,却在当下的婚礼活动中已经不再使用,目前老挝瑶族婚礼中多用西洋流行乐器(如键盘乐器)伴奏。当下中国瑶族婚俗中的乐器主要有锣、鼓、镲、唢呐、长号,而且这些乐器还经常在仪式中使用。

3.婚俗仪式中的器乐曲牌。与中国瑶族相比,老挝优勉瑶传统婚俗唢呐曲牌很少。据笔者在琅南塔、沙耶武里、博胶省等地调查发现,其唢呐曲牌主要有《接新娘调》(例1)《迎新娘调》《喝喜酒调》(与《绕新娘》唢呐曲牌仪式音乐相同,谱例2)、《送亲调》四种。而中国过山瑶婚俗音乐主要以唢呐曲牌为主,而且不同区域的过山瑶婚礼音乐的曲牌也略有差异。如广西贺州黄洞瑶族乡过山瑶婚俗的唢呐曲牌主要有《开台》《大开门》《小开门》《朝天子》《上潮湾》《下潮湾》《安位》《排位》《催官上饮》《上正席》《黄蜂过岭》《大长筵》《小长筵》《拜堂曲》《大莲娘》《收台》等。②赵书峰:《瑶族婚俗仪式音乐的历史与变迁》,《中国音乐学》2017年第2期,第20页。湖南蓝山县汇源瑶族乡婚礼唢呐曲牌有《迎客调》《洗脚曲》《催官上席》《倒水曲》《接菜曲》《离娘曲》《拜堂曲》《戏厨》《下席》《收桌》《送客曲》等。③盘仁文:《蓝山县瑶族音乐集》,湖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尤其是中国过山瑶婚俗仪式的唢呐曲牌非常丰富,每个唢呐曲牌都有特定的仪式象征隐喻。由此看出,老挝瑶族在长期的族群迁徙历史以及受到所处的特定的主流文化认同语境的影响,导致其婚俗与音乐出现文化变迁现象,致使中、老瑶族传统婚俗从仪式结构到乐舞之间出现巨大反差。

例1 《接新娘》(邓贵完演奏,赵书峰、周钲涛记谱)

例2 《喝喜酒调》(盘金胜演奏,赵书峰、周钲涛记谱)

4.婚俗仪式中的舞蹈。通过笔者多年的田野考察发现,中国瑶族婚俗仪式中“打长鼓”的舞蹈环节至今在湘、粤、桂区域内的过山瑶婚俗中广泛流传,可以说与老挝瑶族相比,中国过山瑶婚俗仪式中较好地沿袭了自己的传统文化,如婚俗中通过跳长鼓舞为婚礼祝福以及增添热闹、吉祥的仪式氛围。然而,中国过山瑶婚俗中传统的长鼓舞在老挝优勉瑶传统文化系统中已经消失,其婚俗仪式中的舞蹈主要包括老龙族传统舞蹈(如圆圈舞)、老挝青年人中流行的自由步舞蹈。总之,通过中、老瑶族婚俗音乐文化之间的比较分析看出,由于长期的族群迁徙以及文化互动交融的影响,老挝优勉瑶婚俗音乐出现了比较明显的文化变迁行为,这种现象是优勉瑶为了迎合老挝国家“大传统”主流文化的主观认同而选择的一种生活策略,同时也是经济与社会全球化语境中的跨文化涵化的当下结局。

(二)老挝优勉瑶婚俗音乐变迁的内在原因

老挝优勉瑶婚俗音乐的文化变迁是受老挝“大传统”乐舞文化与泰语文化双重语境的深刻影响,其不但通过语言与风俗习惯彰显其离散族群的身份差异性,同时通过借用、吸收老挝主流文化元素对其进行“传统的发明”。

首先,老龙族与泰国流行乐舞文化的双重影响。在老挝老龙族、泰国流行乐舞文化的双重冲击下,致使优勉瑶婚俗音乐发生变迁。因为,老龙族是老挝主流文化的代表,而老挝国家文化中也深受泰国文化的影响。我们知道,“泰国与老挝,自古有密切关系,两国民族同源,文化、语言、风俗和宗教信仰相似”①[泰]素拉猜·西里盖:《泰老关系研究》,《东南亚研究》1986年第2期,第107页。。另外,老龙族是老挝社会、经济、历史、文化发展程度较高的族群,在老挝国家政治、文化发展历程中起着决定性作用。受此老挝“大传统”文化的影响,老挝瑶族传统文化丢失很多,诸多中老年人基本不会唱瑶歌。这是由于瑶族受老挝、泰国国家主流文化的影响下导致的瑶族音乐身份认同的变迁。因为,当一种文化传统传播到另一种文化语境中之后,必须要与特定的主流文化之间产生碰撞与交流,在对主流文化这种“大传统”的主观认同下,久而久之导致其传统音乐发生文化变迁现象。

其次,基督教文化对老挝瑶族婚俗音乐的影响。老挝历史上是法国长期的殖民地,作为殖民产物的基督教文化对于老挝传统的冲击较为严重。当然,老挝瑶族也不例外。据翻译赵高就说,基督教尤其对于老挝北部地区琅南塔省的瑶族传统文化影响很深,很多信仰瑶族鬼教或道教的师公改信基督教,甚至不惜毁掉传统乐器,烧掉古老仪式经书和神像图。因为他们觉得基督教信仰比较简单,不像信仰鬼教有事必须要做法事,既麻烦又花费很大。可以看出,西方基督教文化的传播给老挝优勉瑶包括婚俗音乐在内的传统文化的发展与传承带来某些破坏性的影响。

再次,瑶族年轻人对于老挝主文化的主观认同。其一是老挝主流文化的深刻影响。老挝国家认同、政治认同、主流文化认同,对于老挝瑶族传统音乐文化身份的重建起至关重要的作用。据翻译赵高就介绍,现在的瑶族青年学生在校读书期间会起一个老龙族名字,因为,他们觉得老龙族的名字既好听又文雅,而瑶族名字自我觉得比较土气,所以,从老挝瑶族年轻人名字的称谓来看,表达出对老挝主流文化的主观认同。其二是长期的族群迁徙过程中导致的文化涵化现象。综观瑶族历史发展的语境,宋代以来,瑶族在不断地向南部、东南亚国家迁徙。正是由于其所处的政治、社会、文化、历史语境的差异,才导致老挝瑶族传统婚俗仪式音乐发生变迁。这种文化重建现象其实也是老挝瑶族婚俗音乐的“异质化”的过程。正像有学者研究中越京族跨国身份认同问题中认为,“异质化”过程是民族传统文化向其所在国的主流文化靠拢,对其国家的认同高于对其民族的认同的情况。①张兆和:《中越边界跨境交往与广西京族跨国身份认同》,《历史人类学学刊》(第二卷)2004年第1期,第92页。所以看出,老挝瑶族婚俗仪式音乐的文化变迁是跨界语境中的政治、经济、社会、语言、文化、历史等多种因素的综合影响所致。当下中、老瑶族传统婚俗仪式音乐,从仪式内容到音乐结构与文化象征等诸方面有很大差异。总之,笔者认为,老挝优勉瑶婚俗仪式音乐文化变迁的原因主要包括:其一,老挝瑶族经济条件非常落后,承担不起巨大的婚礼经费开支;其二,青年人对于老龙族文化的主观认同;其三,在文化全球化背景下,老挝瑶族年轻人的婚姻与审美观念正在朝向时尚化、流行化趋势方向发展;其四,老挝瑶族婚礼“坐歌堂”中的歌手与主持婚礼的师公的传承出现问题。

(三)老挝瑶族婚俗音乐的文化变迁是一种“传统的发明”

通过笔者在老挝的田野考察得知,历史上的老挝优勉瑶传统的婚俗音乐与中国过山瑶基本相同,但是瑶族在其长期的族群迁徙历程中,其携带的传统文化“母题”(“传承链”)长期与老挝主流的社会、政治、文化的互动过程中,形成一种文化涵化(“变体链”),并随着长期的历史积淀(“时间链”),再造了老挝优勉瑶的一种新的文化“传统”②有关发明的“传统”的进一步论述,参见赵书峰《传统的发明与本土音乐文化的重建——基于中国少数民族音乐身份认同变迁问题的思考》(《音乐研究》2019年第1期)。。因为,当下老挝优勉瑶婚礼中不但延传了瑶族鬼教色彩的部分文化“主题”(如“请家先神”仪式),同时瑶族文化与老挝主流文化互动后吸收了老龙族乐舞文化,在经过长期的社会认知与历史积淀过程中,被老挝瑶人普遍认同(“时间链”)或称之为一种“惯习”,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当下以老龙族乐舞文化为集中呈现的瑶族婚礼仪式(“变体链”),上述三种“链条”的立体嵌合作用下,就形成了老挝瑶族一种新的文化认同,这种仪式与音乐身份的转换其实就是一种发明的“传统”。因为,传统是“指一条世代相传的事物的变体链,也就是说,围绕一个或几个被接受和延传的主题而形成的变体的一条时间链。这样,一种宗教信仰、一种哲学思想、一种艺术风格、一种社会制度,在其代代相传的过程中既发生了种种变异,又保持了某些共同的主题,共同的渊源,相近的表现方式和出发点,从而它们的各种变体之间仍有一条共同的链锁联结其间”③〔美〕爱德华·希尔斯:《论传统·译序》,傅铿、吕乐译,上海世纪出版社,2009年,第2页。。因为,“‘被发明的传统’意味着一整套通常由已被公开或私下接受的规则所控制的实践活动,具有一种仪式或象征特性,试图通过重复来灌输一定的价值和行为规范,而且必然暗含与过去的连续性”④〔英〕E·霍布斯鲍姆、T·兰格:《传统的发明》,顾杭、庞冠群译,译林出版社,2004年,第2页。。同时证明,传统在不同的历史时空维度中,在跨文化的互动交融语境中,为了瑶族传统音乐文化的“在地化”,需要进行文化重建与再造,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进行文化与社会融入。所以,当下的老挝瑶族的“传统”婚礼其实就是采借、吸收老龙族婚俗文化基础上的一种“发明”的产物。

结语

综上所述,伴随文化全球化和现代化的进程,老挝瑶族神圣性的宗教仪式保留稍好,而具有世俗性的婚俗音乐文化丢失很多。笔者发现,若运用传播学派理论的观点对上述文化现象进行解读,则会得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结论。因为,传播学派理论认为“文化丛由中心向外扩散、传播,像波纹运动。……这种传播可以显示时间顺序”①黄淑聘、龚佩华:《文化人类学理论方法研究》,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77页。。可以看出,人类学传播学派理论认为,越是文化传播的边缘,其历史越古老,越是文化的源头地带,文化变迁力度越大。首先,以世俗性的瑶族婚俗仪式音乐研究为例,笔者通过对中、老(包括泰国)田野调查后对比发现,处于文化核心区域的中国湘、粤、桂等瑶族与向外扩散,传播的边缘区域的老挝、泰国等瑶族传统文化之间,前者(处于文化中心)的世俗性传统文化(婚俗)的保存较好,而后者(处于文化传播边缘)出现了明显的文化变迁现象。其次,若对瑶族神圣性的传统文化(如“还盘王愿”“挂灯”)进行对比,则得出与上述观点相反的结论。所以,通过笔者在老挝近一个月的田野考察看出,没有发现一场瑶族传统婚俗仪式。但是,作为神圣性的盘王祭祀等传统仪式在老挝瑶族则一直得到较好的保护与传承。这也从另一个侧面看出,学术研究只有结合研究对象的具体特性,选择合适的研究方法,才能得出相对合理的学术判断,而不是削足适履,甚至不加选择地生搬硬套。总之,笔者认为,不管是生活在现代化程度较高的城市还是偏远山区瑶寨,除了语言存续之外,老挝瑶族传统的婚俗音乐正在逐渐走向消失的境地。这种文化涵化现象是跨界语境中处于不同的政治、社会、语言、历史等多重因素影响下的一种音乐身份的重构现象。当下,我们不但要对于老挝瑶族婚俗音乐的历史与变迁问题进行历时性与共时性的双重观照,而且也要结合田野工作展开多点与定点、宏观与微观等理念的音乐民族志文本描述与阐释性的互证、比较研究。作为一项跨界族群音乐文化研究专题,还要针对其后殖民语境中的族群离散与音乐的身份认同问题展开进一步的考察与分析研究。同时笔者认为,有关越南、泰国、缅甸、美国、法国等国家优勉瑶传统音乐的研究国内学者还尚无涉及,期待更多学者结合海外音乐民族志的研究思维展开对东南亚与欧美国家瑶族传统音乐文化的系统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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