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教师遭遇坏情绪

张晓蕊

说起来，当老师已经有很多年了，即便这么多年，也总觉得自己修行不够，道行不深，做不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云淡风轻，更不用说那种八风吹不动的定力。这么多年来，一直被学生所左右，因他们而喜，因他们而悲，因他们而忧……情绪化，并不是一个好词，但在于一名老师，尤其是一名女老师，身上多多少少都有情绪化的影子。所谓关心则乱，心系其中，自然患得患失。与其说这属于职业性格的不成熟，倒不如说这是专属于女教师的职业单纯。

作为一名女教师，我默认自己有些情绪化，但身为教师，我也绝不允许让个人坏情绪完全主宰自己。所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教师如果不善于管理恶劣的情绪，把其扩大传染给学生，牵连无辜，那便是教师的失职。教师的情绪化，只可以让学生从教师的情绪里看到人生观、价值观、是非观的正确选择，而不可以让学生从教师的情绪里看到一己私利的得失、社会家庭的是非、人情世故的冷暖，还有自我控制上的无能……

这些道理的领悟，与其说是多年的经验所得，倒不如说是学生教会我的。那一年，我带的那拨学生胆子大、主意成、点子多，天性活泼，敢说敢做。我又一向自诩为民主的老师，对他们这些特点基本默许，所以他们保持了这些风格。因此，在他们眼里，我是那种好说话、好脾气的班主任，他们从来不怕我。直到那次我发了很大的火——一次期中考试，那时我还教他们数学。考得很不好，完全输给了同轨班，而且很多题都是不应该错的，但很多学生丢分。下发成绩那天，我几乎是闯进教室，把卷子往讲桌上一摔，就开始数落他们，狂轰乱炸，劈头盖脸，且越说越上劲儿，越说越气愤，后来简直是口不择言。他们习惯了我的好脾气笑模样，从来没见过我发脾气的这一面，吓傻了。等我数落累了，歇口气的时候，看他们莫可名状的样子，才后知后觉地审问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了？我清醒过来，有点讪讪然，并开始后悔和心疼。他们很聪明，看了出来，不过什么都没说，认真上完了一节课。课后，他们跟我说： “老师，你发脾气的样子吓死我们了” “老师，我都蒙了，都没听清你到底在说什么” “老师，你一竿子扫死一船人” “老师，冲动是魔鬼”……是啊，冲动是魔鬼。我的坏情绪把我变成了魔鬼，恨不得吞掉这些孩子。学生考差了难道就是学生的责任？为什么把他们骂得一文不值？我凭什么？这样发火，除了自己一时痛快，又有什么用？这样自我拷问下来，我很难为情，跟他们说对不起，老师太过了。他们很痛快地表示原谅了我，然后我们商量了一个克制我发火的方法：只要我有发火的迹象，就让那个男孩头儿发声警示我——“冲动是魔鬼”……这样，以下的两年时光里，我都没再跟他们发过这样那样的火，有事说事，就事论事，清楚明白。

如此，他们也养成了敢说话的习惯，敢跟老师提出自己的意见，敢校正自己的理由，自习课也时常为争论某事而沸沸扬扬。这样形成的习惯，导致他们在上其他老师的课时也不如别的班安静听话，所以很多同事私下里说我们班纪律不好。自然，那年的优秀班集体，也不是我们班，虽然他们已经是六年级，替学校承担了很多事，虽然他们的学习成绩还有各项活动的成绩都在学校里遥遥领先。我确实失望，但想想，那又有什么呢？我自问自己，你看重这些吗？如果自问对得起自己的职业良心，就足够了。可是，校长却私下找我谈话，说我管不住学生，建议我跟其他班主任学学。这样的 “待遇”，让我很受挫。

上课的时候，自然有些情绪低落。孩子们很敏感，问我怎么了。我说，有点感冒不舒服。下午，我就看到了讲桌上一个学生给我放的感冒药。

周五下午是劳动，劳动结束后，有几个学生跑来跟我学舌，其中一个说道： “老师，今天校长给我们分配活，我们问了几个问题，校长说你把我们惯坏了，这么敢说话；校长这样说你，我们都不爱听，都跟校长说你是最好的老师。”还有，张曦洗窗帘时，看到一幅窗帘上有不知哪届的学生涂鸦，上面竟写着“张晓蕊是好老师”。张曦特意拿着窗帘给校长看了。校长气笑了，说我们真护着你……我当时听了想哭，即便现在想起来，仍会感觉鼻子一酸。

我爱的我的学生，我的学生也会爱我，我的情绪会直接影响我的学生，是这届孩子教会我的。

以此为节点，我学会在学生面前管理自己的情绪。流年岁月，俗世生活，家里的、家外的、工作上的事纷纷扰扰：夫妻吵架、孩子闹人、长辈隔膜、领导偏颇、同事罅隙，大是大非，鸡毛蒜皮，都会影响自己的情绪，但不管为何种角色，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有什么样的负面情绪，走上讲台，面对学生，我便是一名教师，传道授业解惑的师者；便是学生的一面镜子，我希望看到什么样的学生，我就应该成为什么样的老师……因此，只要我走上讲台，面对学生，无论是之前我深呼吸也好，还是听音乐，还是跟亲朋好友微信倾诉也罢，我会尽力调控好自己工作外的个人情绪，不会让个人情绪牵连工作牵连学生。

就像已故作家兼教师毛志诚老师所说，吼学生的老师不见得不爱学生。教师这个职业，不怕教师发火，就怕教师发无名之火，陈谷子烂芝麻，牵连前后，涉及无辜，妄下断言，口无遮拦。当然，需要教师平和，也怕平和得近乎麻木，任学生为所欲为而事不关己。我有我的职业热血，我不会麻木的云淡风轻，我的情绪仍旧会被学生所影响，成为情绪化的女教师。是的，我会让学生看到我的喜怒哀乐，看到我在他们成长中所持的支持与反对，赞成与否定。如果他们不懂得对自己负责，我还是会生气，但我已能够就事论事。如果他们心向阳光，学会担当，超越自己，我仍旧会孩子式的喜笑颜开兴奋不已。这也算是一位女教师的赤子初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