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语用视域下的元话语研究
2020-03-08魏晓斌
魏晓斌
(陕西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自1959年哈里斯(Harris)提出元话语(metadiscourse)概念以来,元话语研究一直方兴未艾,逐渐成为一个“充满活力的研究领域”[1]。然而,其研究多在纯理功能角度下进行,衍生了诸多弊端,从而也成为学术争鸣频繁的领域。
首先,metadiscourse该如何称谓。“开场白”“亚话语”“标示手段”“思想修辞格”“言外之力指示词”等哪一个最恰当?其次,如何识别元话语,是语符形式还是语用参照?再次,元话语体系繁杂多变,依违两可。最重要的是,何谓“基本话语”,研究者多不予说明。
针对这些问题,本文从以下方面展开研究:一是指出问题,廓清认识,厘定元话语概念;二是提出新的研究视域并阐述其合理性。
一、元话语概念厘定
元话语通常被解释为“关于基本话语的话语(discourse about discourse/writing about writing) ”[2]。笔者检索相关文章(时间跨度为2003—2016年)时发现,“关于基本话语的话语”这种提法多达40余次,但大多文章对“基本话语”概念不加审视,这容易造成误解。例如:
(1)A: I’ll drive you home.
B: You’re so helpful!
(2)A:You look nice in that suit.
B: Thanks.
从表层结构上看,B都是“对话语的话语”,但(1) B却不是元话语,因为(1)A是承诺或提议行为,不是基本话语。
(一)基本话语
元话语概念中的基本话语与日常基本话语是有区别的。人们用语言来交流,赋予它不同的言语角色。言语角色最基本的任务只有两个:给予(giving)和求取(demanding)。取予的内容,即交流物(commodity exchanged)也分为两类:物品与服务(goods & services )、信息(information)。两个变项组成了4种最主要的言语功能,如下面的表1所示。
表1 言语角色的言语功能
在以信息为交流物的过程中,小句以“命题”(proposition)的形式出现,成为可议论的概念,如可以被肯定或否定,也可以被怀疑、反驳、改动等。在以物品和服务为交流物的互动过程中,小句则以“提议”(proposal)的形式出现,它不能被肯定或否定,只能被执行或拒绝。例(1)中A提供服务,是提议,B实质上是对“承诺行为而非话语本身”的接受与评价,自然没有成为元话语的可能。例(2)则不同,A给予信息,是命题,可以议论、评价和商讨。例如,学术、新闻语篇的话语功能为“给予或求取信息”,故而“迄今为止,元话语研究仍主要集中在对学术语篇的考察”[3],但其他语篇中的元话语则复杂得多。
(二)语义负荷
元话语是否具有承载语义功能,学者们对此争议最大。一些学者认为,元话语与基本话语命题无关(命题内容、命题语义、命题意义、命题真值)。元话语是“非话题的材料,与语篇主题发展无关”“是语用手段,不指向任何主题,与命题的语义无关”“不增加命题信息,无关命题真值,只是表明作者存在的语言材料”[4];“是命题意义之外的意义,不增加命题信息,但会帮助听者或读者组织、解释和评价信息等[5-7]。这些观点多与语言事实相悖。例如:
(3)I don’t believe that he is only 25.
我认为他不止25岁(否定了基本命题) 。
(4)我权当狗咬了。人嘛,不能跟狗计较(并非真被狗咬)。(《白鹿原》)
(5)People should, ideally, be persuaded to eat a diet with much less fat or oil.
理想的做法是,应该说服人们吃低油脂食品。
(6)They were an extremely happy couple, ideally suited.
他们是非常幸福、非常般配的一对。
例(3)(4)元话语实际上否定了基本话语语义;在(5)句中,ideally是评注性副词,表明说话人对基本话语的态度,属于元话语,而(6)句中的ideally修饰性副词,表概念意义,不能当作元话语。
大量语言事实表明,元话语一方面与基本话语命题相关,关乎基本话语的命题真值。正如学者埃利·伊凡蒂多(Elly Ifantido)所指出的,元话语在语义层面上增加话语的命题内容,譬如,学术语篇中某些元话语allegedly,reportedly,admittedly等证言副词(hearsay adverbials)具有命题意义。另一方面,元话语与基本话语的语用意义相关。“抛开元话语的语义和语用意义会造成曲解”[8],“语篇乃交际行为,而非堆砌命题。语篇的意义依赖于命题成分和元话语成分的融合”[9]。
因此,本文认为,元话语与基本话语命题融合于同一语篇环境,传达命题指称意义之外的其他各种意义,是组织、评价语篇,引导、协助语篇意义解读和提示、监控交际状态的各种语用、修辞手段的总和。
二、元话语分类研究
与概念上的分歧相对应,元话语分类上派系林立。这里扼要介绍几种主流分类。
受功能语言学提出的概念意义、语篇意义和人际意义的影响,以范德·科普尔(Vande Kopple)为代表性的学者将元话语分为篇章元话语和人际元话语两大范畴,但这种切分法忽略了元话语小类在功能上的多样性和重叠性。例如:
(7)The molecules are absorbed into the bloodstream and consequently affect the organs.
这些分子进入血液中,从而影响到器官。
句(7)中consequently是逻辑连接词,属于语篇元话语;但consequently为贬义语义韵,可视作态度标示词语,又隶属于人际元话语。再如,序列词(first, second, etc.)曾被归类为语篇元话语,只有谋篇意义。然而,人们总是按时间或重要性等标准诠释序列,处于序列前端的项总被赋值,或被赋予主题意义(thematic evaluation)。序列词显然具有话语引导与互动的作用。譬如,名单上“按姓氏笔画”“按姓氏音序”“排名不分先后”等附注就是调控解读方式之用。
海兰 (Hyland)也曾把元话语分为篇章元话语和人际元话语。不过,他后来放弃了这种分类法。他认为元话语的功能是“意义协商”“交际互动”,“篇章元话语与人际元话语都具有评价、协商和参与等人际意义”,遂将元话语分为引导式元话语(interactive resources)和互动式元话语(interactional resources)。这种聚焦人际意义的分类开启了元话语人际性研究的新局面,回归了元话语的人际性本质。
诚然,纯理功能下的元话语研究不乏合理之处,但它最大的弊端在于“元话语静态观”,即将某些词贴上元话语标签,并进行分类研究,但忽略了大量存在的元话语事实。因此,本文主张将元话语置于元语用视域下研究。
三、元话语与元语用研究
语言的元话语功能也称语言的自反性(self-reflexivity),即用语言来思考、谈论语言。元话语是典型的反射性语言(reflexive language),而反射性语言正是元语用学(meta-pragmatics)研究的重要课题,所以,与纯理功能方法相比,从元语用视角研究元话语更为合理。
在语言的使用过程中,交际者总是根据交际目的、语境变量等因素,对语言的表达形式与内容进行自发的或高度意识性的反思与选择。维索尔伦(Verschueren)把言语活动中体现出来的反思、选择、顺应过程称为反射性意识[10],也就是元语用意识,它为说话人的语篇介入、评价手段提供了空间,成为话语主观意义生成与表达的重要途径。元话语既然是“关于基本话语的话语”,它必然包括对语言表达形式、内容的思考与选择。例如:
(8)By a surprising majority of 7 to 12, the court ruled that Roe and Doe had won one of the nation’s most fiercely fought legal battle. Thanks totheTexaswaitressandthepoverty-strickenGeorgiahousewife, every woman in the US now has the same right to an abortion during the first six months of pregnancy as she has to other surgery. (Time Weekly)
这句中的指称变换(黑体与斜体)是篇章衔接的手段。同时,这种指涉关系还蕴含了作者的评价,即重要的不是这两位妇女的名字,而是她们的身份,其社会地位的卑微更衬托出争取自己权利的勇气。如果使用人称代词them (Thanks to them,…),则语用效果尽失。再如:
威王八年,楚大发兵加齐。齐王使淳于髡之赵请救兵,赍金百斤,车马十驷。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缨索绝。王曰:“先生少之乎?”髡曰:“何敢!”王曰:“笑岂有说乎?”髡曰:“今者,臣从东方来,见道傍有禳田者,操一豚蹄,酒一盂,祝曰:‘瓯窭满篝,污邪满车,五谷蕃熟,穰穰满家。’臣见其所持者狭而所欲者奢,故笑之。”于是齐威王乃益赍黄金千镒,白璧十双,车马百驷。髡辞而行,至赵。赵王与之精兵十万,革车千乘。楚闻之,夜引兵而去。 (《战国策》)
淳于髡并不直接指责齐王的行为是“所持者狭而所欲者奢”,而是利用隐喻话语方式进行规谏,对话显得不亢不卑,取得了很好的交际效果。划线文字部分其用有二:①“类比(analogy)”方式,相当于由具体到抽象的换言连接成分。②在语篇的题旨语境中,它是针对基本话语命题(“先生少之乎?”)的评价和话语互动,是语用修辞手段。
综上,在元语用视域下,元话语被看作一种语用手段。它可以是词或小句,还可以跨域到段落、篇章层次。它是一个动态的、开放的、多模态的、语境依赖性语言现象。因此,我们不妨把元话语分为:显性元话语和隐性元话语。其中,显性元话语包括纯理功能研究模式中的元话语子项,如连接词、认知标记词、态度标记语等;隐性元话语包括所有产生或带有人际附加意义的篇章要素,如隐喻话语方式、照应、时态,特定词汇或句法结构等。
四、结语
元话语作为人类语言交际的一种基本特征,它在篇章中的普遍性已被学者认同[11]。自20世纪50年代肇始以来,元话语研究的势头有增无减。在语言纯理功能研究模式下,学者们试图将元话语与功能学派主张的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形成对应,从而引发了重重争议,最终冲淡了元话语的人际性本质。元话语作为一种语用修辞构件,是实现话语人际意义、提供语篇主体间性的手段,对其研究应该与语用学研究联袂,这一点逐渐被学者们接受。为此,本文尝试在元语用视域下研究元话语,并在借鉴前人的研究基础上对元话语进行了界定和例证,并按语用功能将其分为显性元话语和隐性元话语。需要说明三点:一是本研究采用功能语言学与语用学相结合的模式,并非全盘否定语言纯理功能研究模式。例如,我们借鉴了功能学派中“命题与提议、主位与述位”等思想和分析方法。二是本研究模式尚无先例可循,缺乏足够理论支持和方法参照,希望它是有益的探索。三是在语用学视域下研究元话语固然合理,但不表明这两个领域的叠合。例如,在体现元语用意识的诸多实例中,哪些是元话语,哪些又不是元话语。这是后续研究要做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