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佛教兴起原因及社会影响
2020-03-06段有成张天平
段 有 成 张 天 平
(陇东学院历史与地理学院,甘肃 庆阳 745000)
魏晋南北朝是我国古代历史上继春秋之后的又一次民族大融合时期。在两汉时期,汉与匈奴、羌之间发生了多次战争。公元前60年,呼韩邪单于率部投降汉朝,开启了异族汉化的历程。此后,很大一批少数民族迁往内地,学习汉族先进文化。十六国时期,汉朝时内迁的少数民族已经接受汉化,到公元五世纪中期北魏太武帝统一北方时,内迁的少数民族已经和汉族无异同。在北魏孝文帝迁都的同时,一批新的草原部落也进入了中原地区,经过胡汉激烈的民族融合之后,新迁入的胡族已经在生产生活的各个方面同化于先进的汉族了。野蛮的征服者总是被被征服者的先进文明所征服,少数民族的游牧经济也在逐渐汉化的过程中解体,此时小农经济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因为受到战乱与灾荒的双重打击,少数民族也由游牧经济转向稳定的小农经济,接受先进的农耕文化。稳定的经济基础,先进的生产技术,都导致了少数民族在文化、心理、社会风俗等各个方面的变化。这些都促进了文化方面的统一性和民族一体化的发展。以先进的生产技术为基础,促进了民族一体化的发展历程,打破了原本孤立、封闭的发展环境。
一、北朝佛教的兴起原因
魏晋南北朝时期,少数民族南下,破坏了原有的政治经济秩序,社会动荡加剧,知识分子一部分南下,还有一部分到达偏僻的河西走廊。中原儒学受到了很大的破坏,少数民族对汉族的屠杀也对社会造成了严重的胡汉矛盾,统治集团为了在思想上加强控制、追求自己政权的合法性、缓解社会矛盾,便利用佛教的因果报应说来迷惑民众,从此,佛教在中国得以迅速传播。
(一)少数民族南下、政权更迭频繁,民族矛盾尖锐
汉朝末年到三国时期,国家损耗严重,国库空虚,虽然经过了晋的短暂一统,但是国力仍未得以恢复,而此时北方少数民族实力雄厚,为了扩大自己的区域,获得生活所需的物质资料,纷纷南下,在西北、华北广大地区建立了自己的政权,从四世纪后期到五世纪前期,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内,建立了十几个国家,但每个国家的存在时间都较为短暂,具体见表1:
表1 十六国时期民族政权统计表
北方的少数民族政权,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即致力于扩大自己的统治疆域,以北魏为例,北魏从崛起到建立政权,各位统治者都致力于征讨,如征讨慕容宝,西征“卢水胡”盖吴、平凉、伐梁等,六军频动,动乱不止,对百姓的生产生活都造成了极大的困难,连北朝各族的统治者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戎车屡驾,不逞休息”[1]53,如《魏书·世祖纪》记载“朕承祖宗重光之绪,思阐洪基,恢隆万世。自经营天下,平暴除乱,扫清不顺,二十年矣。”[1]65在统治需求下,除了采取强大的军事威慑之外,还颁布了一系列较为温和的政治形式来加强自身的统治,但是实际效果并不明显,鉴于这种情况,北魏统治者虽然认识到了文化教育对其统治的支持作用,但是却无力顾及文化教育事业,史家评论道:“有魏始基代、朔,廓平南夏,辟壤经世,咸以威武为业,文教之事,所未逞也,而这种局面一直到北魏孝文帝改革时期才被打破,实现了由尚武向崇文的转变。”[2]
北方地区是汉族的主要聚集区,传统文化浓厚,行为准则已经与儒家强调的价值观相一致。频繁的战乱,对汉族的文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斯文扫地、伦理不分,少数民族强调一种弱肉强食的等级制度,汉族长期信奉的儒家思想使得汉族在心理上产生了优越感,又以正统自居,轻视少数民族,认为少数民族是尚未开化的蛮夷,两者之间文化矛盾凸显出来。在经济领域,土地是最基本的经济组成单位,最基本的生产资料,更是千百万普通民众安身立命的根本。“汉人凿井而饮,耕田而食,蚕绩而衣,凡所以养生者,不地著则不得也。”[3]北方草原民族纷纷南下,掠夺所需要的物资,如食盐,布料等,原有的社会经济被严重破坏,以土地作为经济基础的汉族地主失去土地,农民与土地的联系被切断,一大批自耕农成为流民,生存存在严重问题。国家为了获得更多的税赋,实行了较以往更为严苛的“九品相通”,加重了农民的负担。加上严重的自然灾害,农业收入锐减,饿殍遍野,但国家救援不力,百姓不满,民族矛盾进一步升级。
(二)儒家体系受到挑战
汉武帝统治时期的政治文化使得经学得到了快速的发展并得以兴盛。“经”是指由董仲舒整理编修的儒家经典,其中杂糅了阴阳五行学说、法家思想,即所谓的“夫君臣父子,名教之本也”[4],强调三纲五常、忠君报国的思想。汉朝灭亡之后,当初所推崇的“独尊儒术”的政治思想制度开始松懈,儒家所强调的价值体系已经不能完全适应当时社会的发展需要。由于少数民族政权存在自身的短暂性,更迭频繁,汉人大量逃到南方,北方的经济文化遭到严重破坏。北方少数民族已经习惯了草原法则,对强调礼法的儒家思想不感兴趣,儒学短期内快速衰落。
巨大的社会变革冲击了原有的价值体系,人们生活迷茫,渴望寻找一种新的价值体系,用于指导现实生活,统治者也急于寻找一种新的思想来稳定民众。玄学开始兴起,玄学为了适应社会的需要,便开始引用老庄思想中的“自然学说”来充实自己,主张在混乱的社会中寻找人生哲学,建立一套可以适应现实生活的价值准则,但是玄学在理论上比较空洞,并不能真正适应社会的需要,人们再次陷入迷茫之中。在这种情况下,佛教得到了重要的发展机遇。佛教要想长足发展就必须和中国本土文化相交融,形成一套符合中国社会价值体系的佛教理论。
佛教教义中主张出家苦修,忘却烦恼,无欲无求,而儒家强调“父母在,不远行”的孝亲观,所以儒佛的争论集中在“孝道”,面对这种情况,佛教的本土化显得很有必要,这也为佛教的发展提供了借鉴作用,但是两者在基本意义上是一样的,都是通过礼仪教化来治国安民。于是佛教便融入了儒家所提倡的孝道,并将其作为了教义的核心内容之一,因此有了“周礼即佛教,佛教即周礼”[5]的说法。道教主张清静无为、道法自然的思想,佛教思想中有与世无争、慈悲为怀的爱人学说,这与佛教学说有很大的契合度。佛教又吸收了道家学说,成为了一个适合于中原文化的新型文化体系。
(三)上层统治集团的信仰与尊崇
自东汉末年白马驮经之后,佛教已经进入了中国,但并未得到广泛传播。中国早期信仰佛教的,是沿着丝绸之路进入中国的西域胡商和“异族”移民,他们在来中国的途中,要穿过黄沙漫漫的沙漠和人迹罕至的戈壁,生死难以预料,为了在心理上求得安慰,便将佛教作为了心灵寄托。少数民族统治者在与这些商人与移民的交流中,佛教也开始逐渐传播到处于统治阶层的贵族、世家大族当中,并最终成为了统治者所信奉的主流思想。
公元四世纪初,中原王朝发生内乱,北方草原民族纷纷南下,在黄河以北的广阔地区建立了政权,由于少数民族自身文化的落后性,他们与正统自居的汉族之间存在尖锐的文化冲突,加上少数民族大规模的屠杀、破坏汉族宗庙,使得文化之间的冲突上升到了民族矛盾,两者间的对抗不断,对统治产生了严重的威胁。少数民族统治者为了缓解民族矛盾、追求自己政权的合法性,便把佛教学说中的“因果论”与“轮回说”当成了验证合法性的工具,向广大民众宣扬自己是正统,经过统治者长时期的推崇,佛教在普通民众中间传播,连处于上层的知识份子与社会精英也接受了这种外来文化,佛教就这样渗透到了社会各阶层的生产生活与精神生活中。
二、社会影响
统治者依靠佛教来维护自身统治,给予佛教很大的特权。起初,佛教也起到了统治者的统治目的,但随着政权的稳定,国家财富积累,佛教也开始聚集财富,佛教是一个特权组织,不用纳税也不用服兵役,这对于百姓有很大的诱惑力,百姓出家为僧,或者将自己的土地寄到寺院名下,寺院经济形成,严重影响了国家的赋税来源,对统治造成影响。统治者为了自身统治秩序的稳定,又采取了灭佛措施。但佛教在传播过程中,极大的丰富了中国的传统文化,与生活联系日益密切。
(一)对当时社会的影响
1.维护社会稳定、巩固统治秩序
佛教相比儒学和道教而言,具有非常明显的幻想性和先进的迷惑性,对在短期内稳定百姓思绪有着极大的作用,这比儒道更有作用。佛教的理论体系有神魂不灭、因果报应、三世轮回、天堂地狱等说,还有羽化成仙的变化之术。在频繁的政权更迭中,兴衰变化很难预测,各族统治者想“长生不老”或者死后成仙得道,并用各种法术来维护自己脆弱的统治。同时,统治者大力提倡的是因果报应说,使民众相信现实社会中遇到的各种关系都是合理的,如贵贱的差别、压迫与被压迫,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前世的所作所为,要民众安于现状,不去思考如何改变现实的生活。“蠲去邪累,澡雪心神,积行树功”[6],进而达到统治者希望的“化恶为善”的目的,束缚人民的斗争意志,加强统治。处于“阶级”和“民族”两重压迫下的各族人民,由于社会的动荡不安,使得他们对物质层面上的解放已经失去了希望,于是便去追求精神上的寄托,用思想上的安慰来代替物质生活上的绝望,进而摆脱完全绝望的处境。长期的战乱,生活流离失所,这种状况更加助长了广大群众对佛教所宣扬的“羽化飞天”一类死后的幸福生活的憧憬。因此,佛教在社会中赢得了更加广泛的社会思想基础。
2.构建新的思想价值体系
佛教有一个重要的思想,即众生平等,也是佛教传播的一个重要原因。北朝既是佛教发展的重要阶段,也是民族融合的重要阶段。这一时期,儒家思想体系受到挑战,汉人又采取抵制措施,少数民族统治者也急于寻找一种适合于平稳相处的思想价值。佛教的众生平等成为了首选,佛教中众生平等的理念含义非常丰富,随着佛教的广泛传播,这种理念对缩小各民族心理和文化之间的差异有着重要的作用。
北朝各族之间战乱不断,建立的政权都在追求合理化、正统化,佛教这种平等的思想放在北朝时期错综复杂的民族关系的背景下就会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因为这种平等是超越民族差异、出生地域、风俗习惯、语言行为的不同以及受教育程度的高低的。后赵石虎曾说:“朕生自边壤……其夷赵百蛮有舍其淫祀,乐事佛者,悉听为道。”[7]佛教的众生平等构建了一套适用于胡汉的价值体系。
3.佛教势力的快速膨胀对统治基础产生了严重的危害
统治者大力推崇佛教,使得原本混乱不堪的统治秩序在短时间内得到了快速恢复,但是统治者给予的政治特权也对统治造成了一系列的问题。占有大量土地和廉价的劳动力,与此同时,寺院为了获得更多的特权利益,往往利用神权参与国家政治决策,利用政治特权对土地进行大肆掠夺和兼并,社会矛盾急剧增加,这是统治者始料未及的,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寺院势力的扩张造成国家赋税锐减。寺院是一个特权组织,占有大量土地,也将大量农民纳入其中。寺院享有政治经济特权,不服兵役也不纳税,百姓生活痛苦,赋役繁重,魏书中记载“天下多虞,王役尤甚”[8],在这种情况下,老百姓积极投身佛门,用于逃避兵役和纳税。导致僧人数量巨大,造成统治者掌握的兵员减少,财力不足,而僧侣数量庞大,占有大量的财富,其势力可以和国家相抗衡,对于统治阶级的政令的下达、赋税的征收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对上层皇族的统治利益产生了严重损害;
(2)耗费了大量社会资源,统治者利用佛教维持社会的稳定,巩固统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富商氏族,都纷纷修建豪华的庙宇并捐赠大量财务,寺院经济快速发展起来,社会上层阶级的大量布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统治阶层对宗教的劳务费,感谢佛教帮助其维护了统治;
(3)寺院占据大量土地,国家经济政策无法正常实施。寺院土地一方面来自世家大族、王公富商的捐赠;另一种是农民的自耕田。前者是社会上层为了显示自己对佛事的虔诚,而后者则是利用不正当的手段掠夺和兼并的。部分寺院甚至侵占山川林木,导致农民失去土地,有冤难伸。封建社会,土地是农民安身立命的基础,统治者也懂得只有把农民固定在田间劳作才会使政权稳固,而寺院占有大量土地,国家没有足够的土地可以分配时,社会便会动荡,影响统治。
最高统治阶层采取的一系列政策都是在维护自身的统治,所有影响统治的势力都会被取缔或者消灭,佛教势力的急剧增长,对统治产生了严重影响。中国历史有三次大规模的灭佛事件,其中有两次发生在北朝时期,即北魏太武帝灭佛和北周武帝灭佛,因此可以看出佛教势力的迅速扩张对皇权的威胁。
(二)佛教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
1.佛教深刻的影响了中国的语言学:在中国传统的词组中,常见的有师傅、先生、壁画、宰相等,相对来说较为匮乏,但是随着佛教的广泛传播,大量的佛教词汇变成日常使用的词汇,极大的丰富了传统词语,他们的来源可以分为两类:一种是在翻译佛经时梵文的音译或音译与意译的结合,如佛、菩萨、般若、比丘、罗汉等等。另外一种是直接来源于佛教,如佛教中的“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还有像色、空、缘、因果、报应、慈悲、金刚、天王、轮回、三界、彼岸、烦恼、大千世界、心心相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等等。
2.为中国传统音乐注入了新的元素:音乐的华化极大的丰富了中国的本土音乐。佛教音乐的华化是一个经历了长时期、多人次的浩大工程。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其中包括了从印度、西域沿着丝绸之路进入中国的高僧、佛经翻译家、诗人等等,也有中土的佛教徒、音律大师、居士,甚至还包括走街串巷的民间艺人。中外两支庞大的音乐团队凭借各自的优势对佛教音乐的华化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域外的“专家们”根据龟兹、高昌等国的佛教音乐,借助自己的创作经验,为音乐提供现成的例子;而中原的音乐家将中原的民间乐曲与佛教音乐相融合,创作了大量具有中原色彩的佛教音乐,如说唱音乐“宣卷”“宝卷”和现代名僧弘一法师所作的《三宝歌》等。
3.为法律注入了平等因素:中国古代封建社会存在严重的等级制度,不同社会阶层的人之间有很大的差别,严酷的刑法只是针对于普通民众,虽然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说法,但是统治者作为一个特权阶层,并未真正受到法律的限制,森严的等级制度、社会地位的差别、压迫与被压迫、剥削与被剥削,是古代社会最为常见社会现象,所有的法律对统治阶层都给予了最大的宽容,把被统治者的绝对服从作为天理,并用神学作为统治的依据。佛教在传播过程中,为了宣传的需要而做出了调整,但是基本教义没有发生变化,佛教教义中有着非常明显的平等观,强调众生平等,用生命个体对待他人、对待众生,使得所宣传的平等观念得以深入人们的内心,对法律的制定与执行产生影响,把平等观念注入到法律之中,法律对统治阶层的特权开始减弱,对人生命的重视受到增强。
4.加强胡汉文化交流,促进民族融合:北朝时期,匈奴等北方少数民族与中原汉族开始从激烈的对抗逐渐走向融合,民族隔阂减弱。原有的价值体系不能适应胡汉之间关系的转变,佛教便作为胡汉双方都认同的一种文化赢得了社会基础。胡族用“众生平等”学说提高自己的地位,减少民族屠杀,汉族利用佛教因果轮回思想来缓解内心的不平,减少对少数民族的蔑视。所以佛教对中国历史上一次规模宏大的民族融合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统治者推崇、利用佛教来实现自己统治秩序的稳定,这是少数民族采取的一种文化政策。不同时期所采取的措施是不同的,它的制定与实施,都与大的社会背景有很大的关系,但是根本目的都是保证国家的根本利益,加强统治基础。佛教与儒家一样,都强调统一性,因此少数民族统治者利用佛教的统一性来消除“胡汉”民族心理上的封闭性和排他性,促进各族之间的交流,形成一种统一的民族共同心理,这对民族一体化有着积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