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解字》“屮”部字窥探
2020-03-03石佳豪
石佳豪
(郑州大学,河南 郑州 450001)
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系统分析汉字字形、说解汉字字义、分辨汉字字音的字典。本文拟从以下几个角度对《说文》“屮”部字进行研究。
一、“屮”部字的构型分析和编排体例
《说文》开创了六书理论,在“屮”部分属的7个汉字中,有象形、形声、会意三种构型方式,象形字2个、形声字2个、会意字3个。
象形字:屮,像草木出生之貌;屯,像草木刚破土而出的艰难之形,用有形的“屮”来表示艰难之意。
形声字:每,从屮母声。“屮”为形旁,“母”为声旁。“每”和“母”在上古时期音近,同属明纽、之部。
会意字:熏,从屮从黑。会火自窗上出之意,本义是指烟火向上出。引申之又可指烟火熏炙。“屮”在这里为上出之象。黑,熏黑也。
会意兼形声字:芬,从屮从分,分亦声。“屮”“艸”在用作形声字的表意偏旁时常可以通用。本义指香气,《说文》:“艸出生,其香分布。”[1]9香气散而谓之芬。
关于《说文》的编排体例,许慎在其《说文解字·叙》中有所表述:其建首也,立一为贵。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同牵条属,共理相贯。杂而不越,据形系联,引而申之,以究万源。[1]321部首编排法是许慎的首创,部首的划分原则是根据其形体结构的义类分布,“凡某之属皆从某”即每一部首所属之字在意义上都会与部首有所关联。许慎能将这么多字编排在一起而不显得杂乱无章,得益于他精妙的释字体例。[2《]说文》中对“屮”部的体例也可在从属的7个字中表现出来。
《说文》部首的排列顺序是始于一、终于亥,体现了许慎循环相生的五行观。540个部首的系联以形为主。“屮”部位于第十一位,其上为“丨”,其下为“艸”,皆多有含义。
丨,丨上下通也。引而上行讀若囟,引而下行讀若丨。凡丨之屬皆从丨。古本切。
在这三个部首的排列中“,屮”像“丨”出形,“艸”又从二“屮”。几个部首之间环环相扣,逐层递训,《说文》部首下所从属字排列也有规律可循。各字之间相序为次,有条不紊,除东汉皇帝名讳必须置于最先外,一般来说,大致遵循先实后虚、先美后恶、先人后物的顺序。以“屮”部下分属的第一个字“屯”字为例:
“屯”字能做部首首字,定有其道理。无论是从字形,字音还是字义来看,“屯”与“屮”都较之其他分属字更为接近。《说文》:“屯,难也”。正是用了“屮”字尾曲的生动释义,描绘出草木破土出生时的“屯然而难”之貌。《说文》的编撰体例总体来说是形、音、义的融会贯通。“凡篆一字,先训其义,次释其形,次释其音,和三者以完一篆。”[1]321许慎所释之字义,皆为本义,或与字形相贴切的意义,有的字还引经、引方言来证其义,异体字、古文、籀文列于正篆说解之后。对于字义、字音有不明之处,许慎也不作强解,注以阙。先释“屯”之字本义,为“屯然而难”之意;再释“屯”之字形,为“屮”尾曲之貌;最后许慎用当时先进的注音法:反切法释“屯”读音,为“陟倫切”。至此,整个字义才算是清晰明了,有籀文形体的字许慎会附加其后。诸如此类的编排体例贯穿在《说文》整部书中,因此,在研读的过程中,要敢于思考,善于系联,以便探求《说文》中的编排和释字规律。
二、核心义在《说文》中的运用
世界上万事万物都在不停地运动、变化,词义也不例外,但是词义的变化并非毫无规律,就像是生物学的基因遗传,词义的代代相传靠的是词与词之间的“遗传”关系,那么核心义就是这个遗传基因。面对纷繁复杂的汉字,许慎先是用系联法将每个汉字安置在其“部首”的统摄下,然后使用核心义将不易看出关系的词联系在一起。何谓核心义?核心义不是本义,不是主要意义,不是常用意义,而是由本义概括而来,贯穿于所有相关义项的核心部分,是词义的灵魂,因而是看不见的,通常没有一个具体词是这个意义。[3]19自王云路提出“汉语词汇核心义”这一概念后,词汇核心义的研究便成了当代学界研究的重要内容。《说文》作为我国文字学的鸿篇巨制,除了编撰体例和释字方式都有据可循以外,核心义运用在此书中也可见一斑。通过对核心义的研究,也可分析《说文》中的语义系统,管窥许慎的解经立场和释字顺序。
多义词的产生是随着人类对自然和社会事物的认知不断具体深化而产生的。它的产生也符合语言的经济性原则。[4]一个词由单一意义演变成多义,他们之间的继承与扩散关系并不是杂乱无章,而是遵循一定的规律。从词义发展的角度来看,多义词的各个义位并不是同时出现的,而是词义的历时演变在共时平面积淀而成的。从词语派生的角度看,每一个词总是由它的源词派生而来,从源词那里承袭了词源意义。[3]3本文从《说文·屮部》出发,窥探许慎对核心义的运用,以屮部毒字为例:
许慎在《说文》里,把“毒”解释为“厚也”。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里有:其生蕃多,则其害尤厚,故字从屮。将“往往”解释为茂盛之貌。徐灏释“毒”用了声训一法,认为毒的本义就是毒草。因“笃”与“毒”同声通用而训释为厚“。毒”的核心义即为“凡厚之义。[5]如何用“毒”的核心义来串联其他义项,下面举例说明。
“毒”一字仅在《汉语大字典》中的义项就多达十八项。通过文献考证,可以认为“毒”的本义是对人体有害的或者作用猛烈的物质。从“毒”的本义“有毒”,引申为“凡厚”的核心义。因此其他义项都是由“凡厚”之义孳生而来,并被“凡厚之义”所统摄。“毒”的十八种义项,大概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第一类与“毒药”有关。如毒品鸦片、吗啡等。孔颖达在《五经注疏》里对“毒”设界立说:“毒者,苦恶之物也”。这个义项与我们日常活动息息相关,所以最容易理解,后来这个义项有所引申,喻指对思想意识有害的事物。宋代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中有“若犯众怒,陷吾君于不义,毒流天下,遗臭万世。”这里的“毒”从封建遗毒之义。除了这一义项外,还引申为有毒的、气性酷烈的,将“毒”的名词性含义转变为形容词。郑玄注:“五毒,五药之有毒者。”孙怡让的《正义》曰:“凡辛苦之药,味必厚烈而不适口,故谓之毒药。”但无论是有毒之义、还是对思想毒害之义,皆是由“毒药”一义引申而来,这一类义项是对“毒”核心义的直接继承。第二类与“毒药”导致的后果有关。如:罪、罪恶、毒害、祸害。清代王夫之的《读通鉴论·汉王莽》中曰:“兵者,毒天下者也,圣王所不忍用也。”意思是尖兵利器是危害社会的东西,圣明君主不忍穷兵黩武。魏征主编的《隋书·高勱传》中有:“叔宝肆其昏虐,毒被金陵。”这里的“毒”为毒害,将“毒”的名词性用法转变成动词性用法。这一类义项是对“毒”核心义的引申,形成较为高级的词义。第三类义项与“毒药”产生的剧烈反映有关。如苦、苦痛;酷烈、狠毒;狠心、毒手;厌恶、憎恨;无情等义。《水经注·河水》中有:“有九折坂,夏则凝冰,冬则毒寒。”这一类义项是核心义的直接表现,由核心义拓展而来。总之,《说文》中的“凡厚之义”,统摄着“毒”的其他义项,可以看作其他义项所表现的共同的语义特征,所以,“毒”的本义是凡厚之义,后引申出毒药、危害、憎恨的意义,但是无论是本义还是引申义,都可以抽象的概括出“凡厚之义”这个核心义,并且能够清晰地看清楚各义项之间的关系。
三、许慎的经学观
《说文解字》是许慎经学思想的产物。许慎站在古文经学派的立场上对文字进行了全方位的整理和探索。[6]《说文》在中国文字学史上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不得不归功于许慎深厚的经学底蕴。许慎在释字时,多引用儒家经典古籍,将文字字义与儒家思想密切相连,引经据典进行解说,《春秋》《论语》《易经》的引证屡见不鲜,用儒家经典证字义、释字义、证字之存在,并且注音和引述历史。
上文从字形角度探讨了“屯”和“屮”之间的关系,“屯”字本义就是艰难之义,由这一核心义引申出驻守、阻塞等其他义项。《说文》在解释屯的核心义时,引用《易经》的“屯,刚柔始交而难生”之句。从这里就能看出许慎是维护儒家经典的,他撰写《说文》的目的除了统一汉字,为王权政治服务以外,力求解经为后世读经服务也是许慎的撰写目的之一。[7]汉时去古稍远,很多经义的解说逐渐变得模糊,文字使用状况混乱,加之今文经学的兴起,各种阐释经学的论说层出不穷。许慎作为坚定的古文经学家,在反对今文经学的斗争中,完成了《说文》的编写,这一著作也成为古文经学最终压倒今文经学的有力武器。[8]但是许慎并非一味地遵从古文经学,他对今文经学也抱着开放宽容的态度,对其接纳吸收,从而促进了两汉经学的交汇和融合。
《说文》无论从编排体例、核心义的运用还是从许慎的经学立场上分析,皆体系完备、有章可循。通过对其编排体例的梳理,能看出许慎的经学观和人生观;许慎对核心义的运用分析,也为后人研究词汇意义提供了方法论指导,从“屮”部就可见《说文》体系已然完备,无论是从汉字学方面,还是从词典学和文献词义学方面,都可谓是影响深远,值得后人不断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