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判断、矛盾本质、体系影响
——新时代中美关系的多维探析
2020-03-02王生,韩佶
王 生,韩 佶
(吉林大学 行政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一、利益维度:新时代中美关系的范式考察
(一)新时代中美关系的“端倪初现”及“矛盾凸显”
“建设一个什么样的中美关系以及怎样发展中美关系,不仅关系到中美两国人民的根本利益,也直接左右当今世界政治经济格局和全球战略态势的走向。”[1]奥巴马(Barack Hussein Obama)采取的是“巧实力”外交政策,“体面”地进行战略收缩,与此同时高调宣称“重返亚太”,推出“亚太再平衡”战略,外交中侧重美国的实力因素。这一时期中美关系处于蜜月期和调试期,总体上呈缓和态势,具体表现在奥巴马就职总统后一个月时间便与中国确立全面接触的方针和2009 年4月与中国领导人在伦敦20 国集团(G20)峰会上进行首次会晤,两国确立了战略对话机制和经济对话机制,就共同关心的全局性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沟通。总体看来,奥巴马时代中美关系开局良好。“美中关系是由双方的行动决定的,因此任何一方的行动都不能在更广泛的范围之外进行评估。”[2]奥巴马对华主动示好受到了国内利益集团的指责,在奥巴马的第二个任期,由于中国追赶势头强劲,崛起迹象凸显,美国对华态度也趋于强硬。2011 年希拉里(Hillary Diane Rodham Clinton)提出的“重返亚洲”政策则是美国打算不遗余力地展开遏制中国崛起进程的开端。源起于2011年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建设如火如荼,作为对外政策的基石,其战略政治目标之一就是遏制迅速发展的中国,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成为奥巴马政府对外战略的一个重要支柱。但“回顾过去,‘亚太再平衡’战略不能被称为成功。它不仅未能遏制中国的崛起,而且加深了中国对美国的战略不信任,这违背了美国的利益。在支持这一战略的四大支柱中,第三和第四支柱也相互冲突。”[3]尽管中美关系历经低谷和对抗,在南海等地区进行轮番博弈,但此间中美高层对话并没有因为两国关系紧张而中断,中国提出的尊重“彼此核心利益”得到了美国的赞同,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紧张局势。在2013 年6 月习近平主席与奥巴马的“安纳伯格庄园”会晤中,两国首脑针对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进行了深入探讨,“习主席用三句话概括了新型大国关系的内涵:一是不冲突、不对抗;二是相互尊重;三是合作共赢。”[4]350此次中美领导会晤开启了庄园会晤的先河,“为中美关系未来发展指明了方向,规划了蓝图,开启了中美‘跨太平洋合作’的新篇章。”[5]422016年6 月中美第八轮战略与经济对话中,中美两国就推动中美新型国际关系的建设等问题深入地交换了意见,就问题分歧管控、经济共同发展等议题达成了一致,“一些观察家通过创造‘G2’一词来描述中美关系的重要性。”[6]“庄园会晤”和中美对话为新时代中美关系的建设提供了思想保证和实践滋养。
“中国的崛起给美国的外交政策带来了两大挑战:如何阻止中国破坏东亚的稳定、如何鼓励中国为多边全球治理作出贡献是美国执政者需要思考的问题。”[7]特朗普(Donald Trump)以“美国利益优先”为标准,将美国外交政策进行了重大的调整,对不符合国家利益的条约和组织采取退出和调整等措施——从2017 年1 月的“禁穆令”到退出多国苦心孤诣达成的应对气候变化的《巴黎协定》、奥巴马时代对外战略重要支柱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历经艰辛谈判达成的《伊核协定》再到对伊核问题、朝鲜核问题进行“极限施压”等行动都是特朗普以“美国优先”为标尺所衡量的结果。2017 年4 月,习近平主席开启了对美海湖庄园会晤,在此次会晤中,“两国元首达成重要共识,为新时期中美关系发展指明了方向,推动开启合作共赢新篇章。”[8]2017 年11 月,特朗普访华,中美签订了2500 亿美元的贸易大单。“最高层的政治共识得以强化,两国元首同意要从战略上引领中美关系的发展,意味着两国领导人已充分意识到新时代如何更好地从国家顶层来引导中美关系的健康稳定发展。”[9]中美两国领导人短期互访达成诸多共识,国内外众多“知华派”“美国通”都欣喜地认为中美关系已经超越了历史“拐点”,突破了“先抑后扬”定律。但事物的发展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在结束对中国的访问不久之后,以“经济民族主义”振兴国内经济的特朗普对华政策进行了重大调整,认为中国的快速发展受益于美国的资本和技术,试图和中国脱钩并限制、切断两国经济和科技的联系。在对华政策上,基于亚太地区主导权的争夺和东亚地区安全竞争的需要,从防止崛起国对守成国地位的挑战角度,特朗普对“亚太再平衡”战略进行了升级和改进,以亚洲和大洋洲盟友为基础构建了具有“特氏风格”的“印太战略”,从深度和广度上加强对中国的遏制,对中国政治施加压力,中美战略竞争加剧,矛盾凸显。在特朗普结束对华访问的2017 年12 月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2018 年1 月的《国防战略报告》、2018 年8 月的《2019 年度国防授权法案》等文件中明确了中国为战略竞争者和对手。美国对中国的恶性竞争行为导致两国关系的恶化,阻碍了两国关系的健康发展。
(二)新时代中美新型关系的构建评估
新时代“新”在中美关系的构建基础是“互利共赢”,“新”在中国更加积极主动地参与全球治理活动,具体表现在“在新的时代下,中美两国在全球治理方面应该有更多的合作、中美的双边合作可能进入一个新时代”[10]。中美关系虽向好发展但始终有波折,美国对华政策一以贯之地坚守“接触+遏制”的方针。自冷战结束以来,随着地缘政治支点的消失,中美关系的稳定只能转向经济领域;随着全球化的深入发展,美国国内各种矛盾产生了激化;近年来,随着中美实力差距愈来愈小而美国与其他国家的实力差距都在绝对扩大,凡此种种均成为新时代中美关系发生根本变化的原因。“两国之间权力平衡的任何实质性变化都必然会改变两国之间的态度和行为。”[11]鉴于中国依然向全球产业链中的高端位置攀升,原来的经济利益支点也难以发挥两国关系稳定器的作用。特朗普时代美国亚洲政策的特点即以中国动向为基轴,在亚洲战略中将中国问题居于核心地位,理论上来看,这也是作为“现状国家”的美国在面对崛起国家时所不得不做出的战略选择。从1979 年《中美建交公报》生效以来,中美两国关系经历了曲折中徘徊前进的40 年。在中美非结构性矛盾时期,中美之间会因为一些具体事件产生冲突;当前中美之间呈现结构性矛盾,历史遗留问题和新领域产生的新问题相交织,很多领域都出现了危机和冲突,程度和广度上也高于过往,“在21 世纪,世界大国美国与世界新兴大国中国之间的关系将是最重要的。中国的发展正直接改变着世界五分之一人口的生活,并影响着数十亿人。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地区和全球影响力的扩大……改变了地缘政治格局,也加剧了中国未来道路的不确定性”[12]。中美之间存在世界第一和世界第二的战略竞争矛盾,究其本源,新时代中美矛盾是两种社会制度“先进性”背景下历史性和结构性矛盾所导致的。
二、矛盾维度:新时代中美结构性矛盾的根源与特质
(一)新时代中美结构性矛盾的阶段性解读
旧时代中美之间的经贸问题和美国“印太战略”下的中国领土台湾、香港问题裂变式发酵,成为新时代中美结构性矛盾的焦点。从2018 年3 月特朗普宣布依据1974 年《贸易法》的“301”条款对中国出口美国产品加征关税以来,中美之间已经完成了两轮谈判,第三轮谈判正在进行。贸易战体现了美国的“大国财政思维”,美国对华发动贸易战有三个层面的目的:第一层面,也是最直接的原因,是希望对中国出口美国产品加征关税来平衡中美贸易失衡的现象,用经济手段对中国施加压力,迫使中国扩大市场开放。第二层面,也是特朗普的深谋远虑之处,是意图阻止中国高科技产业的发展,打击中国科技产业的比较优势和“中国制造2025”,限制高新技术对中国的出口转移,在“知识经济”领域进行脱钩。第三层面,也是最深层的原因,则是美国要遏制中国崛起。“自特朗普政府执政以来,美国逐渐强化其将中国视为竞争对手的战略倾向,当前美国政府对华科技战略的发展既是这一战略倾向的具体诠释,也在相当程度上强化了这一战略倾向。”[13]美国把中国看作是国际社会中企图挑战美国主导地位的修正主义者,而中国在各方面都表现良好,与美国差距较大的地方凸显在高科技领域,因此美国的根本目的就是制约中国这个新兴国家的上升、以“巧竞争”战略解构中国对美挑战能力。为了维护美国的金融、科技、全球霸权,美国力图对中国的全球战略进行“搅局”,但“到目前为止,贸易战的影响是痛苦的,但也是可控的”[14]。2017 年11 月特朗普的亚洲行初步阐述了美国的“印太战略”;在2017 年12 月美国发布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印太战略”成为亚洲地区重要的对外战略;2019 年6 月,美国发布《印太战略报告》,标志着酝酿一年半时间的“印太战略”在理论上的成熟和美国对中国进行“积极全面制衡”的常态化,也标志着未来一段时间美国设想下的亚太秩序走向,报告有力地修正了三年来特朗普的亚太战略碎片化、分散化现象。在印太战略的大背景下,美国以台湾问题和香港问题为抓手钳制中国,迫使中国在对美事务方面作出让步。台湾地区领导人蔡英文(Tsai Ing-wen)当选后,特朗普与其直接通电话,突破了中美建交40 年来美国现任总统和时任台湾地区领导人直接通话的先例;2018 年2 月,美国国会通过了《台湾交往法案》,鼓励美台官员往来;2018 年3 月,美国国会通过了《台湾旅行法》,旨在为促进美台官员交流提供便利;2018 年12 月,美国又通过了《亚洲再保险倡议法案》,在巩固“印太战略”框架的同时,以“合法”名义向台湾提供军事和经济援助。美国在台湾问题上密集行动的同时,还开始逐步插手香港问题。香港问题原属于英国殖民者的遗留问题,1997 年香港回归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平稳较好发展。近年来,香港问题上出现了“英国退出,美国介入”的态势,香港反“送中”游行的背后则是美国政客和利益集团的身影。美国介入香港问题成为特朗普插手中国内政的新落脚点和钳制、遏制中国的新法宝,这也昭示着中美竞争向地缘竞争发展的新趋向。
(二)新时代中美结构性矛盾考察
中国的和平崛起具体表现为中国的综合国力增强、中国身份建构改善,在和平崛起的过程中,中国更加注重国际政治新秩序的构建,积极推动全方位外交,突出经济外交的重要性,塑造稳定的周边环境,积极参与金融、能源、气候、大规模传染性疾病等非传统安全问题的解决。中国的和平崛起使中国的国家利益内涵不断扩展,随之而来对全球性和地区性地缘环境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更对美国维护的世界秩序、绝对安全、经济主导、霸权扩展等产生了触动。而从21 世纪90 年代末期开始,中国的和平崛起就已经引起了西方国家的语境歧义和错误解读,在这一阶段,世界主流媒体、主流智库专家对中国崛起冠以中国威胁论、中国崩溃论,而鲜有学者理性地提出中国贡献论的基调。这三种说法中,又数中国威胁论内涵丰富、花样繁多——具体包括“‘中国军事威胁论’‘中国经济威胁论’‘中国生态威胁论’‘中国意识形态威胁论’‘中国文明威胁’”[15]等。美国方面,“自从尼克松总统1972 年对中国进行历史性访问以来,美国国内普遍的共识是,一个开放和繁荣的中国符合美国的利益。这为此后与中国的接触提供了基础……随着中国在21 世纪初迅速崛起为第二大经济体……美国国内新的共识是,中国已经成为一个严峻的挑战,甚至是美国的威胁。”[16]2017 年12 月,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在《锐实力:崛起的威权影响力》报告中炮制了“锐实力”概念,企图让中国陷入2.0 版“百年马拉松”的语境陷阱。前阶段中美矛盾是分散的、具体的、非结构性的,但是矛盾发展已经有了明显的结构性趋向,矛盾的系统性运作终究演变为中美结构性矛盾。
新时代的中国正处在由“站起来”向“强起来”迈进的历史关口,这也证明了美国历任政府遏制中国发展的失败。美国的遏制政策没有阻挡中国前进的步伐,对华政策的挫败感导致的负面共识使美国两党精英在对华步调上协调一致,对华认知发生了重要转变,国会通过了一系列法案对中国进行制约。特朗普对美国、对亚洲、对华政策进行了“质”的调整,形成了“特朗普冲击”(Trump Shock),在亚太国际关系上,侧重中国优先。“世界秩序在中美关系的不确定中迎来大转换期……但目前美国霸权正自行打破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规则和规范……这种大转变的根源是中国的快速崛起和美国对此感到的焦虑……尽管今年迎来两国建交40 周年,但中美关系却未重新定位。特别是在东北亚,以中美妥协维持的‘基辛格秩序’正在瓦解。”[17]新时代中美关系是在竞争中谋求合作,中美在经济领域和高科技领域的差距在缩小,中国在逐步挑战美国的全球主导地位和全球领先能力,这种权力差距导致霸权体系不再稳定。透过现象看本质,“客观地说,美国的力量是上升的,经济和军事力量都优于历史水平,但是相对地位已经变弱。这不是因为美国力量在下降,而是因为其他国家的经济和军事力量的增长速度更快,它们的基数更小,增长率(无论经济还是军事)就会更大。”[18]219-220中美建交40 年以来,在诸多领域都出现了问题,这些问题又长期没有得到妥善解决,导致“症结”“疙瘩”几何式累积而越来越大,因此必须对中美结构性矛盾加以整体性解决。
综上所述,中美矛盾的本质是“崛起效应”和“衰落焦虑”双重冲击下两国在多数问题上不可调和的利益纠纷,实质是美国觉得中国不该分更多的“蛋糕”,更不应该改变美国自雅尔塔会议后所确立的国际关系体系。而中国倡导的新型国际关系显然与美国“单极时刻”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新时代中美矛盾归根结底是中美两国的国家权力与国际责任之间不匹配的问题。
三、体系维度:新时代中美结构性矛盾的国际影响——“冷战2.0”?
当前由中美贸易冲突所导致的中美对峙的特点及表现和历史上美苏冷战有着表层相似之处,中美关系的发展趋势是进入一个“寒冷期”“间冰期”,但从美苏冷战的历史经验和当代中美关系中政治、经济、外交的角度来分析,中美“冷战2.0”不会发生。从根本上来说,美苏是两个经济体系,而中美同处于一个世界经济体系。为了减少对中美之间“新冷战”的战略误判,需要对当代国际关系中的美苏冷战进行历史考察。
(一)政治视角:世界政治背景迥异,多重机制减少冲突
首先,在美苏两极背景下,世界格局的突出特点是两极对峙;冷战结束以来,世界政治的突出特点是“一超多强”;当前,在美国依然作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的同时,中、俄、日、欧、澳、印等多中心区域的力量崛起,金砖国家、新钻11 国发展势头强劲,中等强国和新兴市场国家迅速扩展,这些国际行为体的发展强大使得世界权力更加分散,对美国力图建立的单极世界形成了强有力的挑战。其次,冷战中的美苏关系较为脆弱,缺乏有效的沟通渠道和约束机制,在柏林危机、古巴导弹危机、巴以冲突等事件中,美苏几乎到了“一触即发”的战争边缘;经过40 年的发展,中美关系已经形成了全方位、宽领域、多层次、全天候的复合联系。中美关系40 年的风雨历程可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初步发展(1979—1988 年);第二阶段:困难危机(1989—1999年);第三阶段:平稳发展(2000—2009 年);第四阶段:波折起伏(2010 年至今)。”[19]基于过去40 年的经验,尽管两国关系张弛相间,当前美国企图对华开启“反常识”“反理性”的新冷战,但中美关系始终没有脱离“合作”“沟通”的正常轨道。最后,冷战中的美苏缺乏长久共同利益的支撑,更缺乏有效的机制来维系“两极和平”;冷战结束以来,国际政治经济化趋势加强,各种国际组织、跨国公司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增加,各种国际行为体之间的联系日益频繁和多样化。为了有效管理冷战后纷繁复杂的国际事务,行为体之间签订了众多的双边和多边协定、确立了双边和多边机制。尽管国际问题日趋复杂,“全球问题日益重叠和交叉……但它们往往是符合现有的机构和协议的。”[20]同时,经过40 年的充分发展,中美关系不断深化,两国的战略伙伴关系稳步升级,各种层级的互动日益频繁,多种正式与非正式对话机制、交流机制、规则框架密如织网,纷繁复杂的双边和多边机制有助于冲突的减少。
(二)经济视角:比较优势突出,多领域优势互补
第一,“比较优势是指一个国家以低于其他国家的机会成本方式生产商品或服务……购买他们商品或服务的好处大于坏处。这个国家可能不是最擅长生产某种东西的国家,但商品或服务对其他进口国家来说有一个较低的机会成本。”[21]经济发展规律决定了两国各自生产比较优势的产品,相互交换便能获益。中国的比较优势在于产业基础良好、市场潜力巨大、改革不断深化;美国的比较优势在于金融美元、领先科技、军力强盛。从中美各自的比较优势和40 年关系的发展走势来看,两国在市场、金融、科技、军事等领域互补性较强,这种经济规律的内生逻辑必然使得两国的相互依存加深。第二,不同于美苏冷战时期苏联“经济互助委员会”将东欧社会主义国家与西方阵营的经济联系全部斩断而形成没有交集的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个平衡市场,在当今的经济全球化时代,封闭和孤立的市场是不存在的,也是做不到的,就算理论上可行,实践中也是行不通的,像冷战中那样的美苏经济“脱钩”是违反客观经济规律的。中美关系“以民促官”“以经促政”推动着两国关系持续发展,其中经济联系在中美建交后几次危机拐点都依然保持,全球化使世界经济连为一体并渗透到国际社会的每一个角落,调节着全球资源的合理配置。从“优化资源配置”的视角分析,从中美经济发展水平差异导致两国在国际政治中扮演着不同的经济角色从而形成强大的优势互补来看,中美两国之间全面脱钩、各领域全面冷战的可能性不大。
(三)外交视角:多领域互动现状与旧冷战特征不符
冷战中的“美苏关系几乎完全是一场政治和军事对抗,而中美关系要复杂得多……所有这些都有助于减少中美发生全面冲突的可能性”[22]。首先,冷战背景下,基于意识形态的尖锐对立,美苏常常产生战略误判,“曲解”“夸大”对方的意图时有发生;后冷战时代,尽管中美两国之间存在着竞争关系,但当今中美之间并不存在美苏之间那种意识形态的尖锐对立,特朗普实用主义视角下的中美经贸关系、美国国家利益成为中美争锋的焦点。其次,冷战中美苏地区争霸的一种常见模式是亚非拉地区的“代理人战争”和在海、陆、空各领域进行的“军备竞赛”,里根(Ronald Wilson Reagan)政府时期曾一度提出“星球大战”计划;冷战后的中美两国既没有在国际热点问题上以“幕后推手”的身份进行“代理人战争”,也没有在地区、国家、全球层面上进行轮番升级的军备竞赛,且中国一直以来都主张通过政治谈判和平解决争端。再次,冷战中,美苏两国有着共同的战略目标——争夺世界霸权、谋求独霸世界;而中国的外交政策虽然几经变化,但维护世界和平、反对美国追求“单极时刻”“强权政治”的这条思想主线始终没有变。最后,位于美苏冷战“前哨”的西欧地区的民族、宗教、文化、历史等都较为单一,这是以美国为首的北大西洋联盟得以建立的重要背景;而当今位于中美“博弈前沿”的东亚地区的主权国家背景复杂,相关国家缺乏一种内在机制和纽带进行统一和整合,东亚地区没有也不可能成为西欧那样固若金汤的“铁板一块”,因此也就不存在中美为首的双方“大同盟”之间的对抗,中国领海专属经济区基线也从而摆脱了成为“新铁幕”和“新柏林墙”的历史宿命。
基辛格(Henry Alfred Kissinger)认为,当前的中美冲突和历史上的美苏冷战有本质的不同,中美两国的分歧是可以通过谈判来进行解决的,远没有达到冷战时美苏之间敌视程度,这是当前中美签署第一阶段经贸协议和重塑中美经贸关系的重要原因。因此,中美冷战并不存在,当前的中美博弈也不符合“冷战”的特点。新时代中美结构性矛盾在当前民粹主义凸显、保守主义盛行、逆全球化思潮泛滥的大背景下被造成想象中的扩大化。美国在阻碍中国获得利益企图“杀敌一千”的同时也“自损八百”,长远来看,最终的受害者将是美国和美国人民。在当前和可预见的未来,中美之间只是部分“脱钩”——即在知识与科技的领域部分脱钩。中美贸易战逐渐降温后,中美极有可能会出现一段时间的“技术冷战”,“战”的出现是矛盾系统化运作的结果,无论如何,“冷”比“热”要好。在中美之间的“玻璃幕墙”消退之后,“中美关系仍然可能演变为推动全球增长和稳定进入新时代的更深层次的战略伙伴关系。”[23]
四、余论
美国的外交政策受美国国内利益集团、总统的行事风格及总统智囊机构的政策走向的影响较大,有较强的个人主义色彩,新时代中美矛盾的必然性之中依然蕴藏着偶然性,其遏制中国的本质没有改变。新阶段中美之间合作的范围、程度、领域在缩小,合作动力匮乏,与此同时,竞争程度在加强。中美关系进入了新阶段,也进入了新常态,两国关系没有遇到质变拐点,美国在国际社会中也离不开与中国的合作。新时代中美关系需要双方冷静思考、重新审视,因为这一新常态会持续一段时间。中美都应尊重彼此的核心利益,在重大问题上保持协调和对话,对自己的行为保持理性,管控分歧,在动态中寻求平衡,只有这样,中美关系才能继续前进、健康发展。
由于国与国之间的互动必然涉及合作、竞争、紧张、危机、冲突等各种形式,中美之间依然会呈现合作和竞争相交织的态势,只是合作模式、竞争方式、游戏规则都会有所变化。中美之间是实质性的大国关系,中国应以一个逐渐崛起的身份和即将成为亚太和全球大国的视角审视和美国的关系。中美之间不断调试着相处方式,将竞争限制在一定范围和程度内,两国发生冲突的危险系数将会降低。展望未来,中美关系应是具有合作与竞争、兼顾均衡平等的完整的中美复合体(Sino-U.S. Complex)。中国应该保持乐观和自信,积极弥补两国长期缺失的信任赤字、信任鸿沟,坚守底线、扩大共识,以“中国之治”为引领积极应对中美关系的新时代大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