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俭堂本《红拂记》插图及其叙事功能探讨
2020-03-02宋姗珊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宋姗珊 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一、师俭堂本《红拂记》概况
插图,顾名思义,即插入文本中的图像。“图像叙事”可以追溯到没有文字的史前时期,那时先民们常在岩石或彩陶上用图像记录他们的社会活动。明代受政治、社会、经济等因素的影响,市民阶层不断壮大,通俗文学得到空前的发展,民间坊肆刻书盛行。刻书中插图数量众多,达到了“无书不图”的地步,刻本插图取材范围广、数量多、质量高,是“光芒万丈”的时代[1]。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叙事性插图不仅可以配合文字叙事,还可以展现文字难以表达的事物,使读者对刻本产生兴趣,帮助读者更加准确地理解文本内容,正所谓“言不尽意,立象以尽意”。
《红拂记》是明代著名的戏曲家张凤翼的代表作,讲述了李靖与红拂女相爱而私奔的故事。关于师俭堂书坊的地域问题学界尚存疑问,古籍专家周心慧认为这家坊肆开业于建阳。师俭堂本镌刻插图精美程度很高,《鼎镌陈眉公先生批评红拂记》(以下简称“师俭堂本”)就是其中极为精妙的一种,刻工为刘次泉,绘图工为蔡元勋,共刊镌十幅双面连式版画,大胆地借鉴了徽派、金陵派版画精丽工细的风格,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2]。
二、师俭堂本《红拂记》插图的艺术特征
(一)广阔丰富的插图场景
受明代徽派、金陵派版画风格的影响,师俭堂本《红拂记》插图线条细腻,构图多以景物为主,背景的刻画较为广阔,人物造型小型化居多。每幅插图都配有文字,其文字为戏曲中的唱词。画家或刻工的名字会附在题词之后[3]。例如,“仗策渡江”一出,图中题词“片帆江上挂秋风”,刻工署名“蔡元勋”(如图1)。简洁的文字说明,交代了插图的主要内容。这幅插图描述了李靖怀才不遇,欲带仗策投奔杨素,在渡江时遇到渔翁刘文静的故事情节。图中有四分之三的篇幅都在描绘广阔、波涛汹涌的江面,一叶扁舟穿行在茫茫江面之中,显得十分渺小又孤立无援。将人物置于宏大的背景之中,是师俭堂本插图的一大艺术特征,广阔丰富的插图场景能够使读者展开丰富的联想,加深读者对文本内容的理解,对景物细致的刻画也使得插图颇具独立的审美意蕴。
图1 “仗策渡江”
(二)情景交融的隐喻叙事
情景交融不仅是文学作品中的艺术手法,在插图的绘制中也十分常见。隐喻作为一种修辞方法,指的是通过某种具有联系的事物来暗示另一种事物的心理、语言等行为。在插图中的隐喻叙事是指利用具有象征寓意的事物来烘托人物心境,是对文本的再次创作。这种艺术特征也集中表现在师俭堂本《红拂记》插图中,如第二十九出“拜月同祈”插图,右上所题“无端燕子衔春去,柳絮因风满院飞”[4]。精细刻画出小桥流水的园林画面,右侧红拂与乐昌二人望向远方的燕子,祈祷在外谋取功名的丈夫早日平安归家,而燕子口中衔着一片柳叶(如图2)。表面上描绘的是因风而起的柳絮及被燕子衔走的春色,实际上绘者借助燕子和柳絮,影射人物心理,用隐喻的手法表达出两位妻子对夫君的思念之情。“人在景中,景中含情”。这种隐喻形式的艺术手法是师俭堂本《红拂记》插图的另一艺术特征,以一种脱离文本的独立形式来表达画家深层次的理解,有助于读者借助景物展开联想,产生更多共鸣感。
图2 “拜月同祈”
三、师俭堂本《红拂记》插图的叙事功能
叙事是指讲述事件、描述情节。事件的“发展变化总是在时空中展开,所以任何一件叙事作品都离不开时间和空间”[5]。插图在戏曲中与文本共同承担着不同功能的叙事任务。多幅连环插图可以较为完整地再现文本中的故事情节,师俭堂本《红拂记》虽不是连环插图本,但同样能够体现插图的叙事功能。
首先,插图与文字互补,形成“图文互补”共谋叙事功能。插图是根据文本内容进行的创作,是对故事情节的模仿与再现。但插图又不完全局限于故事情节的描写,是艺术上的再创作。藏书家夏履先道:“辞所不到,图绘之。”文字的叙事功能不是万能的,插图可以直观地展现戏文的情景,帮助读者理解故事情节。例如,第二十六出“奇逢旧侣”的插图,描绘李靖与红拂相逢的场景,画面中题曲辞“几回胜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如图3),刻画了华丽的庭院景象,从文本中可以看出,实际上人物此时应是身处“荒村茅舍”,并非插图中描绘的“琼楼玉宇”,说明此情此景不是对文本简单的模仿,而是将人物的心境通过图像与文字形成互补,承担叙事功用。精美的插图不仅生动形象地描绘出文本的部分内容,同时对文字进行补充,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脱离文本之外的审美感受。
图3 “奇逢旧侣”
其次,通过插图可以表现出最具戏剧性的场景。师俭堂本《红拂记》是非连环式的插图本,这类插图绘者必须“选择最富于孕育性的那一顷刻,使得前前后后都可以从这一顷刻中得到最清楚的理解”[6]。换言之,就是选择最能激发读者兴趣的画面进行创作。这一原则在师俭堂本《红拂记》插图中也有所体现。例如,第十出的插图“侠女私奔”,图中院墙上题有“改新妆,寻鸳侣”,讲述红拂女乔装打扮准备骗出门去的情节,画面重点描绘了红拂双手捧冠正欲戴在头上的一瞬间,而大门外石狮旁,四个看门的仆人困顿乏累,蜷缩在门口似乎睡着了(如图4)。这幅插图画面短暂定格在即将精彩之处,生动地展现了门内门外的不同情景,而这一刻的画面,虽然人物被定格在某一动作中,但读者依然能够感受到人物处在动态的故事情景中。静止的树木、庭院与正在活动中的人形成鲜明对比,“孕育性的时刻”给读者留下想象空间,体现了插图的叙事功能。
最后,插图承担着“评点”的叙事功能。插图作为以再现为主要呈现方式的艺术类型,通常难以形成评点体系。但在师俭堂本《红拂记》第三十三出“天涯逢知己”的插图中,插图题记“归程喜与故人同”可以从文本中找到原句,但另一部分的插图题记“天涯逢知己,归路遇佳人,何幸得此!”在文中并未出现。实际上,这句题词是画师蔡元勋被故事中主人公的圆满结局打动,有感而发写下的。由此可见,插图题记不仅出自文本,某些程度上也表达了绘者对故事情节的见解,承担着“评点”的叙事功能。
图4 “侠女私奔”
结语
师俭堂本《红拂记》插图具有独立的艺术特征和审美意蕴。“文学插图和跟文学有关的插图,实际上是对文学作品的一种再理解、再阐述、再创造,带有一种接受美学的性质。”[7]戏文插图也同样具有叙事意义上的功能,它与戏文配合,共同承担着不同的叙事功能。师俭堂本《红拂记》插图通过塑造人物形象、合理的场景描写,起到了帮助读者理解故事情节的作用,可以使读者在阅读文本时,结合插图理解内容,从而承担起插图叙事的功用。同时,绘者对插图内容并非随意选择,而是根据实际情节,进一步说明叙述的内容。因此,插图在刻本中有着重要的叙事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