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金仁顺《春香》中外来者的意义

吴重阳

摘 要：金仁顺的《春香》脱胎于《春香传》，《春香传》作为朝鲜半岛的古典文学名著被世人熟知，但金仁顺的《春香》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作者模糊时间，又“神化”空间，创造出令所有生活在南原府的男子向往的香榭。在这部小说中，有很多外来者的形象，他们的存在体现了作者对男权的有意消解，也体现了作者对于社会边缘人的关注。

关键词：香夫人 《春香》 外来者

金仁顺将传统故事包裹上神秘色彩，从而塑造出不一样的《春香》，赋予其新的意义和精神内涵，值得读者再次深入思考。小说中众多的外来者形象，有的身处高位却名不副实，有的是歌妓的儿子，有的是小偷的女儿……他们有人在香榭里找到归宿，有人在香榭里完成人生的升华，也有人因香榭而死。没有这些外来者，香榭的故事不会这样低回婉转，动人心扉。他们丰富了香榭，使这一桃花源似的地方更具灵性与人气。探究《春香》中的外来者形象，可以让我们从崭新的视角重新体会这一传奇故事。

一、朝廷亲贵因“爱”建造香榭

在中国古代，有地位的文人热衷于建造园林，园林不仅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更代表着古人自我意识的萌芽。文人开辟土地，在土地上按照自己的心意建造园林，从而使园林成为自己的私人物品。建造园林，必不可少的就是对园林风景的设计。弗洛伊德在《释梦》中说：“风景代表女性的生殖器。”a梦与人的潜意识有关，依此推理，人在潜意识中会认为风景与女性有关，好风景如美人，所以，园林中的美人也必不可少。在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中，我们可以发现很多在花园里和美人邂逅，从而流传千古的爱情故事。如在《西厢记》中，崔莺莺和张珙的会面地点在后花园；《墙头马上》中，李千金藏在裴少俊家的花园中长达七年；莎士比亚的经典作品《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男女主人公在夜晚的花园里诉说衷肠……

在《春香》中，作者塑造了“香榭”这一笼罩着神秘色彩的大花园。香榭之所以为世人所向往，不仅因为它的华丽奢侈，还因为香榭的主人——香夫人。在古代封建社会，女性没有独立自主的权利，只是男性的附属品和生育的工具，男性可以对女性“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金仁顺是一位朝鲜族女作家，而朝鲜族男尊女卑的思想十分严重。金仁顺在《高丽和我》一文中写道：“她们鞠躬尽瘁地伺候着丈夫和家里的长辈，却连吃饭时与他们同桌的权利都没有。她们除了要忍受生育之苦外，还要忍受男人的酗酒、粗暴、打骂。”在《春香》中，金仁顺并没有沿用以往古典小说中安分守己的闺阁女子形象，却塑造了一个倾倒众生的妓女形象——香夫人。作者突破世俗，将香夫人“神圣化”，她貌美、神秘，在香榭里自由生长。

香夫人原是药师的女儿，被新调任南原的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看中，这位大人便用官银建造了香榭。后来事情败露，金吾郎大人以此为把柄威胁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回汉城（今韩国首尔）。副使大人拒绝卖掉香榭还清官银，口口声声地说：“它是用我们的爱情搭建起来的呀。”b按照官吏调任制度，他最终还是被调离南原府。他狠心抛弃了已经怀孕的药师女儿，将其囚禁在他亲手建造的香榭里，使药师女儿永远成为他私人园林里的私人物品。翰林按察副使大人是南原府的外来者，同时，他也是香榭的建造者，但这一形象却具有强烈的批判意味。他虽贵为官员，却依附拥有权势的正妻，失去了男人的担当。他在地方任职时爱上了药师的女儿，辜负了身在汉城的正妻；又畏惧正妻的家世权力，抛弃了药师的女儿。这一男性形象，体现了女作家金仁顺对男权意识的批判，表达了作者对女性独立自由的权利的追求。

二、社会边缘人温暖香榭

“文学如果远离底层人的生存状态，与人之存在疏淡，作品无疑失掉了血脉。”c《春香》中有很多底层的人物形象，他们处在社会的边缘，是主流社会的“边缘人物”。他们没有维持生计的能力，所以他们卑微地生，卑微地活。香榭是个封闭的花园，它的主人是违背世俗规范的妓女，但她并不卑微，她是南原府的传奇。花园里收容着被主流社会排挤的边缘人物，但是他们在香榭里获得了尊重。这里没有弱肉强食，没有男尊女卑，没有生存的烦忧，人与人之间和谐共处。

春香自幼生活在香榭，小时候，她大病一场，病愈后便不思饮食。算命先生说香榭需要“阳气”，这时，歌妓的儿子——金洙来到了香榭。后来，金洙成为僧人。如果说金洙母亲歌妓的身份，代表着社会的底层，那么，金洙后来“云游僧智竹”的身份，则代表着他超越了一切的凡俗，在香榭中完成了人生的升华。

春香儿时还有一位玩伴——小单，小单是盗贼的女儿，是父亲口中的“赔钱货”。刚到香榭时，她“破烂衣衫、光着脚板”，后来，她完成了华丽的转身，人们甚至以为她是春香小姐。故事结尾，小单嫁给书生，她在香榭里找到了人生的归宿。

丹纳在《艺术哲学》中提出：“作品之所以能形成它特有的风格，与种族、时代、环境是分不开的。”金仁顺是东北朝鲜族女作家，东北人豪爽、烈性、尚酒，东北的环境无疑对金仁顺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在《春香》中，金仁顺塑造了一个嗜酒如命的男性形象——凤周先生。他原本出生在富裕的家庭，因屡试不第，便在父母去世后搬进妓院。散尽家财后，香榭给了他容身之所。他不是因为仰慕香夫人才来到香榭的：“美色对我来说，远远不及美酒诱人。”凤周先生是因为香榭里的陈年佳酿而来的，他成为春香等人的教书先生，经常满身酒味地给他们上课。后来凤周先生在香榭去世，死得干净体面。如果没有香榭的邀请，凤周先生可能会沦为街头的醉鬼。在香榭，他不是让人侧目的流连妓院的失意文人，而是学贯古今的知识分子。

三、无耻贵族摧残香榭

金仁顺是一位“70后”女作家。“70后”的一代，经历了中国社会的巨变，从苦难的年代走向新的时代，所以“70后”既有上一辈人的淳朴与踏实，又有新人类的尖锐与探索，他们可以站在“新”的角度来审视“旧”的世界。金仁顺的《春香》，一改《春香传》中的大团圆结局，站在新女性的立场上，为古代妇女谱写了一曲可歌可叹的传奇故事。

香夫人是香榭的统治者，更是守护者，是香榭里男人女人的信仰。因为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离开，她不再坚信爱情的力量，她的美貌成为男人的致命武器。上流社会的达官贵人成为她的客人，同时也成为她敛财的工具。当年过五十的卞学道想求娶春香，并用贩卖私盐的罪名威胁香夫人时，香夫人严词拒绝，想尽办法捍卫女儿的爱情。最后，她和卞学道一同喝下了“五色”毒药……香夫人牺牲自己捍卫女儿的爱情，何尝不是在捍卫自己的内心深处曾经最珍视的爱情？

但香夫人的奋不顾身换来女儿的爱情了吗？南原府的公子李梦龙偶遇春香，并来到香榭寻找春香，这让香夫人重新看到希望：“我希望你嫁到一个好人家，过平和幸福的生活。”自己曾经的梦想没有实现，但她希望女儿可以获得幸福。可是，她没有想到，李梦龙也是伪君子。他对春香一见倾心，但是仍然回到汉城成为驸马。李梦龙是香榭的外来者，他的爱，同翰林按察副使大人一样，是怯懦的，是一种不负责任的爱，只是一时兴起、逢场作戏而已。这种爱，使香夫人从单纯的少女沦为妓女，让春香在虚无中等待，变成下一位香夫人。

四、结语

金仁顺的《春香》分为上、下两篇，每篇十三章，一共二十六章，只有上篇第三章以“香榭”为章名，其余二十五章都以人物为章名。其中，大部分是以“翰林按察副使大人”“金洙”“小单”等外来人的名字为章名，这足以说明外来者对于这部小说的重要性，他们使香榭的故事变得有血有肉。上篇的第一章名为“香夫人”，下篇的最后一章名为“春香”，这也暗示了香榭的故事从香夫人开始，以春香代替香夫人守护香榭而落幕。香榭是女性所塑造的美好世界，保护着社会边缘人的自尊。香榭永远存在，香榭也永远相信着爱。

a 〔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释梦》，孙明之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362页。

b 金仁顺：《春香》，时代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19页。（本文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c 张韧：《从新写实走进底层文学》，《文艺争鸣》2004年第3期。

参考文献：

[1] 丹纳.艺术哲学[M].傅雷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

[2] 王晶瑾.金仁顺长篇小说《春香》解读[J].长春师范大学学报，2018（11）.

[3] 赵强.残茶凉透，在水面上凝留下一股冷香——读金仁顺的长篇小说《春香》[J].小说评论，2012（6）.

[4] 赵毅.族裔·性别·文化——论《春香》对《春香传》的传承与重构[D].延边大学，2017.

作 者： 吳重阳，吉林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