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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清代评论家评价林黛玉薛宝钗形象的再思考
——从读者期待视野角度解读

2020-02-28

闽西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脂砚斋薛宝钗曹雪芹

宋 凯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 安徽 芜湖 241000)

所谓读者期待视野,按照现代文学理论家陈文忠先生的观点,是指对文本的某种先入之见,是读者在正式阅读文本之前就已经有的对于所读文本的预先估计和期待,这种先入之见将决定读者对其所读作品中某些内容的弃取,同时还能决定他的阅读重点,也决定他对作品的基本态度和评价[1]。读者作为文本阅读再创造的最主要参与者,在阅读赏析一篇文学作品时,读者的期待视野就会在不知不觉中使读者根据既定的惯性去解读文本,这种惯性受社会政治环境、读者文化背景等多重因素影响,在惯性作用下,读者甚至会将不契合自己期待视野暗示的内容忽视甚至忽略掉。还有学者将期待视野的作用归纳总结为“选择、认同、排斥”[2]。因此,读者期待视野的不同和变化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文学作品人物形象的变化,而清代对《红楼梦》林黛玉和薛宝钗形象评价的变化可以从这一点进行切入分析。

一、脂砚斋对林黛玉和薛宝钗形象的公正评价

(一)脂砚斋对林黛玉、薛宝钗形象的评价

现代的红学研究者普遍认为在较早评价《红楼梦》的学者中,脂砚斋是第一大评论家。学术界普遍认为脂砚斋是曹雪芹的某位亲友,最有力的证据是脂砚斋的许多评语都含有一种亲属的语气,如脂砚斋在曹雪芹所题“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的眉端写下“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3],因此学术界认为脂砚斋对红楼梦的理解与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原意比较符合。脂砚斋对林黛玉的评价可以总结为两点:“情兼雅妒”和“慧质兰心”。首先,脂砚斋十分欣赏林黛玉的“情”,认为林黛玉性格之中的“妒”是其可爱之处。在第三十四回中,贾宝玉新得了一个麒麟,而史湘云也有一个麒麟,林黛玉得知情况后,就赶紧到怡红院里去探听虚实。脂砚斋在此处评点林黛玉对贾宝玉是“不避嫌疑,不惜名声”[3],还用汤显祖的诗“无情无尽却情多,情到无多得尽么”来赞叹她的情深[4],将其与汤显祖笔下的至情女子杜丽娘并称。同时,脂砚斋也看到了林黛玉性格之中的“妒”,但认为这恰恰是其可爱之处。他认为林黛玉的妒是自然感情的流露,绝非一般传统的妒妇,在第十九回的评语中脂砚斋认为越是美好绝色的“尤物”“其猜忌妒忿愈甚”[3]。其次,评价林黛玉才情斐然、气质脱俗。在第八回的评语中称赞林黛玉“心似兰、神若冰、骨为玉、舌似莲”[3],用高雅傲骨的兰与莲、纯洁高贵的冰和玉来形容林黛玉。

脂砚斋在薛宝钗与林黛玉之间,并没有厚此薄彼,对薛宝钗的评价也可总结为两点:一是德,二是才。在脂砚斋眼里薛宝钗是一位可亲可敬、德才兼备的奇女子,她和林黛玉性格截然不同,时时压抑自己的感情,待人接物小心谨慎,使自己的言行举止符合大家闺秀的风范,就是尖酸刻薄的赵姨娘也挑不出她的刺。虽然这点成为后人诟病的原因之一,但在脂砚斋看来薛宝钗的言行符合封建礼教规范,具有儒家思想的礼仪道德。在第八回中脂砚斋称赞其“尊重雅量”[3],对薛宝钗的言行举止作精细的解读分析,说她在为人处世中能做到恩威并重、不疏不远,即使是对自己讨厌的人如赵姨娘、贾环等,也没有像林黛玉一样瞧不起他们,在送礼物的时候也没有遗漏他们,而对自己喜欢的贾宝玉也没有像林黛玉一般表现得那样热烈外露。

(二)影响脂砚斋人物形象评价的因素

曹雪芹对林黛玉的惜爱之情显而易见,作为读者的脂砚斋,为什么会接受曹雪芹对林黛玉的喜爱并对她也极尽赞美呢?相较于其他读者,脂砚斋是一位与曹雪芹关系较为亲密的亲属,虽然我们不能凭此认为他和曹雪芹有一样的经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对曹雪芹人生阅历包括情感经历极为了解。因此,他能体会到曹雪芹在文中对林黛玉的惜爱,也能精确地解读曹雪芹心中极力想为读者塑造的林黛玉形象。脂砚斋的人生阅历与他和曹雪芹的特殊关系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期待视野,他在潜意识里想要寻找和肯定的内容很大程度上与曹雪芹想要表达的相似,所以脂砚斋能够感受到曹雪芹对林黛玉的惜爱感情。同时,脂砚斋的期待视野也受到他知识储备的影响,从他的评语中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出他受汤显祖的影响,在评价《红楼梦》的爱情、世情、人情时,都爱引用汤显祖的“至情说”“人生而有情”“世总为情”等观点,脂砚斋对林黛玉的情感认同,与汤显祖的“唯情论”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脂砚斋的读者期待视野还不可避免地受到当时时代背景的影响。清朝为了维护封建统治,再度开始推行程朱理学,薛宝钗自觉地用理来克制自己的感情,符合当时的社会风尚。脂砚斋的期待视野自然受到当时社会环境的影响,当他在品读《红楼梦》时,体现时代精神的薛宝钗与脂砚斋受时代背景影响的期待视野不谋而合。薛宝钗有才华,在大观园中的多次诗会比赛中夺得头魁,她在元妃省亲时指点贾宝玉将“绿玉”改为“绿腊”就可见其文学修养深厚。但是薛宝钗属于不漏锋芒类型的大家闺秀,奉行儒家“女子无才便是德”理念。脂砚斋作为文人,自然喜欢文采斐然之人,薛宝钗非凡的吟诗作词能力、广知天文地理的博学,自然就轻易赢得作为文人的脂砚斋的欣赏。而薛宝钗收敛锋芒、懂进退知礼数的行为,无疑符合男权社会对于女性的要求。所以,无论是才还是德,薛宝钗都切合脂砚斋的期待视野。

脂砚斋与曹雪芹对人物的观点并不都是一致。从《红楼梦》中贾宝玉对林黛玉、薛宝钗的感情中,我们可以看出曹雪芹相对偏爱林黛玉,而脂砚斋则更加客观公允,没有丝毫的厚此薄彼,公平公正地欣赏两位女性,仅仅就文学作品客观地来赏析人物。从读者期待视野来看,是因为他凭借与曹雪芹的特殊关系近水楼台先得月,能够与作者“同呼吸、共命运”地喜爱林黛玉,而他的学识涵养和人生经历使他也同样喜爱薛宝钗。脂砚斋阅读小说时心境平和,评点人物时具有良好的审美心境,不受现实情绪状态的影响,其评点自然得到后世学者的认可。

二、评点派对林黛玉和薛宝钗品德的关注

评点是评论鉴赏中国戏曲小说的一种独特方式。评指评论,写出自己的观点和看法;而点则指圈点,把自己认为值得品读和妙笔生花之处加上圈点,这是古代读书人的习惯。嘉庆时期的评点还处在初级阶段,到了道光、同治和咸丰年间则蓬勃发展,形成一派。而关于林黛玉和薛宝钗孰优孰劣的争论则成为评点派最感兴趣的话题之一。

我认为苏轼“东坡饼”的发明不仅是偶然的,他也是必然的。因为苏轼当时虽身处困境中却始终能将困苦的生活过得生趣盎然,他总是能发现生活中的乐趣,带有一种幽默感。所以这样一个热爱生活具有豁达情怀的人,他也一定会品尝出简单的“东坡饼”所蕴藏的美味。如此豁达情怀,苏东坡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却是做的最淋漓尽致的那一个。他用自己的逆境为中国创造了一道美食“东坡饼”。

(一)评点派初期对脂砚斋观点的继承

脂砚斋的评论在前,其后的评点家期待视野自然受其影响。在评点派形成初期,普遍像脂砚斋一样喜爱、同情林黛玉、薛宝钗,坚持兼爱,对两人没有什么不好的评价。二知道人在《红楼梦说梦》中评价林黛玉“雅人深致”、薛宝钗“外静而内明”[5],并没有进行对比评价,而是如脂砚斋一样进行审美的评论。

(二)评点派关于道德标准的分歧

评点派群体之中大多数人的读者期待视野受时代道德的影响,在品评林黛玉和薛宝钗形象时,多从道德层面进行比较。认为“黛优钗劣”的评点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有涂瀛、姚燮、朱作霖、陈其泰等人。这些人比较欣赏林黛玉的坦率品格,认为她率性而为,拥有难得的赤子之心,即使寄居篱下,也不委曲求全。涂瀛认为林黛玉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华性情,无疑都是作品中最出彩的,在贾府一众人当中“曲高和寡”。而他在评论薛宝钗时,则颇有贬词,认为薛宝钗静慎安详、从容大雅之外,还有王熙凤的小聪明;虽然有不输于林黛玉的才华和史湘云的豪迈,但还有袭人的奸诈在里面;更直接批判其是“热面冷心”的小人。姚燮也认为贾宝玉和林黛玉是心灵相通的灵魂伴侣,十分痛惜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悲惨结局,在姚评本第96 回眉批中写道“从此千秋万古矣,哀哉”[5]。姚燮并不认可贾宝玉与薛宝钗之间的金玉婚姻,在第94 回的眉批中认为这段婚姻是“钗将至而玉失去,想天亦厌金玉姻缘之说耶”,认为薛宝钗为了嫁给贾宝玉,在贾府中对长辈献殷勤,对同辈拉拢,称其“大奸不奸,大盗不盗”[5]。

“尊林贬薛”的评点家,虽然他们的价值取向、审美关照各不相同,但是受到人生际遇的影响,他们的期待视野在潜意识里趋向一致,因为这一群评点家大都怀才不遇。如姚燮,才高五斗却屡次科场失意,第五次应试失败后才放弃仕途之路,在家坐馆教学的同时写书言志。姚燮中年时家道中落,晚年生活清贫。这一群评点家不得志的境遇与林黛玉在贾府的失意产生共鸣,影响着他们的期待视野,他们开始愤世嫉俗,批判理而推崇情。涂瀛、姚燮认为《红楼梦》是一部写情的小说,他们评价林黛玉和薛宝钗形象时更多地关注情,任情的林黛玉理所当然地更符合他们的期待视野,而薛宝钗所推崇的理恰恰是他们所批判的,因此贬低薛宝钗也就不难理解了。

读者的期待视野多种多样,阅读时关注的重点也各有差别。在评点派中,还有一些人坚持“钗优黛劣”的观点。王希廉将薛宝钗和贾元春归为有德有才者,而将贾探春、林黛玉归为有才德非全美者,在《总评》中他评价黛玉“一味痴情,心地偏窄”[6],相反薛宝钗才更符合他心中的完美形象。赵之谦在《章安杂说》中直白尖酸地列举了娶林黛玉做妻子的种种不好:“终年疾病,孤冷性格;使人左不是右不是。虽具有妙才,殊令人讨苦。”[7]他甚至认为林黛玉是众多人物当中最值得杀死剔除的。这些评论家较关注理,受理的影响较深,王希廉认为小说的作用是“阐大道”,因此他们抱着规劝他人克己复礼的目的来寻找书中“善恶惩报”的例子。根据这种读者期待视野来阅读评论,自然就特别推崇薛宝钗的德。

此外,还有一些评点家对二人均持贬斥的态度。张新之在《妙复轩评石头记》中认为林黛玉卖弄口舌而伤人,既不善于处理人情世故,也不珍爱自己;认为薛宝钗是城府颇深、处事圆滑之人,喜用钱财拉拢他人[8]。此类评点家,评论视野狭隘,期待视野受到前面两类型批评家负面观点的影响。但是他们的期待视野中也包含有创新的成分,张新之在评论中大量使用儒家思想,认为薛宝钗品行不佳,不符合儒家规范,虽然都用儒家思想评价人物,与尊薛型的评点家同根但结论不同。

三、题咏派对林黛玉和薛宝钗形象的赏玩心理

(一)林黛玉、薛宝钗成为诗歌素材

诗词歌赋是中国几千年来传统文化的主要形式。对于《红楼梦》这样一部伟大著作,自然有许多诗人题咏,或发表自己的看法,或借此抒发自己的情感,而一直备受争议的林黛玉、薛宝钗自然成为题咏的重点之一。其间出现了许多杰出的题咏诗人,如周春、叶崇伦、焕明、黄昌龄、卢先骆等。

与前面评点派不同,题咏派的诗人们在诗作中对于林黛玉、薛宝钗没有明显的褒奖或者贬低的倾向,比如下面两首题咏林黛玉的诗。

脉脉含情苦未酬,盈盈欲泪搵还流。

啼鹃哀雁憨鹦鹉,销尽秋窗风露愁。

多愁善病太憨痴,香泪偷弹却为谁。

情感无知小鹦鹉,学侬低诉草木诗。[9]

这两首题咏林黛玉的诗,意象萧瑟,意境悲凉,都有一个共同的意象“泪”,诗人体现林黛玉的重要特征——绛珠仙草以泪报答神瑛侍者灌溉之恩,经常啼哭。两首诗都用了“含情”“痴心”字眼,体现林黛玉是情的化身。使用“哀”“愁”“怨”等字眼,体现林黛玉多愁善感、体弱多病的形象。通过这两首诗,可以体会到诗人题咏评价林黛玉时多持就事论事的公正态度,虽然对林黛玉持有同情和怜悯的态度,但是没有掺入明显的褒贬倾向,在诗中没有说出自己是喜欢还是厌恶,仅仅是“就书咏诗”。

再看几首题咏薛宝钗的诗。

绛芸轩里鸳鸯梦,滴翠亭前峡蝶图。

攘得月圆旋复缺,半生赢受绣帷孤。

一种温柔偏蕴藉,十分浑厚恰聪明。

檀奴何福能消受,空赚红颜误此生。

艳冠群芳拥绛纱,风流妩媚晕朝霞。

瑶宅仙蕊知多少,此种端推第一花。[9]

这些诗中的薛宝钗形象,比林黛玉要复杂一些。第一首批判薛宝钗,从其所选的滴翠亭例子可以看出作者的态度,作者认为薛宝钗最后的结局是因为前面用计谋害人的自私性格造成的。而其他两首则能公正地评价薛宝钗,认为她貌美风流、才能卓越。

(二)题咏派的赏玩心态

题咏派的读者期待视野并不像评点派那样专注于道德的褒贬,而是把关注点转移到人物本身,欣赏玩味人物的特点,就如咏梅、咏竹一般,选取所咏对象的某一点进行赏玩创作。此时的读者期待视野受到清朝末年特定时代环境的影响,此时内忧外患、战火肆虐,在国难当头时有人积极投身到战斗当中,但还有一些人避世避祸,文学成为他们消磨时光的工具,包罗万象的《红楼梦》就成为他们的避难所。这种读者期待视野使他们不可能像前面的评论家一样去讨论、去发掘孰优孰劣的问题。而失望悲观的心理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他们的期待视野,较多地关注消极的一面,如题咏林黛玉的诗就没有多少赞美她的智慧,而是更多地关注她缠绵病榻、敏感多思。诗、词是中国传统的文学体裁,“微言大义”和诗情画意是其显著特征,题咏派的读者期待视野当然也受到文学体裁的影响,他们在阅读时往往比较关注有诗情的段落,而不会去关注滴翠亭薛宝钗嫁祸林黛玉或者林黛玉口舌弄人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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