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傅兰雅征文活动看晚清小说观念的碰撞与接受
2020-02-26赵坤
赵 坤
(天津师范大学 文学院, 天津 300387)
傅兰雅的“时新小说”征文活动作为一个历史公案,近年来受到了国内外学者的关注。美国学者韩南对该活动予以高度评价;学者姚达兑对参赛作者格致散人、杨味西、江贵恩等人的生平进行了考证、推断;梁苍泱、陈大康、门红丽、许军等学者,关注到征文活动的过程、征文目的及其对晚清小说界产生的影响;朱新尧、虞卉、严丽萍、周倩、赵珏等的硕士学位论文,对获奖作品的总体特征、思想内涵、艺术特色等方面作了初步的探讨。但是学者们对征文活动的截止时间、征文目的以及稿件的质量、活动的评价有不同的看法。
“时新小说”征文活动整个过程中,刊登过几则内容略有差异的启事。这些启事一方面反映了傅兰雅本人的犹豫、矛盾的态度,另一方面也说明他提倡的小说类型具有中西文化相结合的表征。朱正初的《新趣小说》是唯一一部出版发行的获奖作品,获得了韩南的高度评价,它的思想内容和艺术方面体现出晚清时期小说“旧瓶装新酒”的过渡特征。《新趣小说》的写作与征文启事的要求之间的差异,可以反映晚清时期小说这一观念在传播、接受过程中产生的碰撞。
一、“时新小说”征文活动梳理
《马关条约》签订后,国内爆发了著名的“公车上书”事件,知识分子要求改革的呼声日益高涨。英国传教士傅兰雅凭借在中国三十余年生活的所见所闻,对晚清社会的落后和腐败感触颇深。他看到危害中国社会、妨碍社会进步的三种时弊:鸦片、时文、缠足。傅兰雅决定以此作为抨击对象,出资公开举办有奖小说征文活动。但是,《求著时新小说启》和《时新小说出案》在不同的报刊上刊登时,均略有不同,由此可推断出他对这一征文活动的微妙态度。这一矛盾、犹豫的态度,可能是最终获奖作品未能印刷、出版的原因。
首先是几则《求著时新小说启》的不同。1895年5月25日,上海《申报》首次刊载了《求著时新小说启》,并在5月28日、30日和6月4日、8日继续刊登了这则广告。由美国传教士林乐知主办的《万国公报》第七十七卷、《教务杂志》、《中西教会报》复刊第七册,均对这则广告进行了转载。另外,《申江日报》以及美国美以美会在福建主办的《闽省会报》也在同一时期刊登了这条启事。
征文启事中对截稿时间和邮寄地址做出明确说明:“七月底满期收齐”“上海三马路格致书室收入”[1]。启事标明了评奖的等级和具体金额,并承诺如果小说质量优良,将印刷出版发行,并且“拟请其常撰同类之书,以为恒业”[1],意欲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征文的要求是:内容要求反映鸦片、时文、缠足三大时弊;语言要求浅明易懂,同时要求语意趣雅。文体要求是小说体裁,但对于采用文言小说还是白话小说,是长篇小说还是短篇小说,并没有做出明确规定。傅兰雅看重的是小说“感动人心,变易风俗”[1]的效果,是他提倡的理想中的小说类型。“时新”两字当中的“新”,具体而言是思想之新、内容之新,而并非新的现代的小说形式。这可能是造成最终傅兰雅对征文活动态度矛盾的原因。
6月底的《教务杂志》用英文给予转载,并对征文的要求有细微调整。例如,鼓励“学生、教师和在华各个传教士机构的牧师”[2]158踊跃投稿参赛,增加了“用基督教语气而不是单单用伦理语气写作”[2]158这一标准。并且在《申报》的启事大谈鸦片、时文、缠足的弊病与小说改革社会风气的作用,但这则英文启事将其原有的民族主义色彩淡化,加强了基督教方面的要求。这些要求与《教育杂志》的性质有关,它是西方传教士在上海创办的英文杂志,阅读人群与《申报》《万国公报》有所差别。
整个征文活动的起始时间易于确定,但是活动的结束时间却存在问题,并且两则《时新小说出案》的内容也有较大的差异。
早在2001年,潘建国就将活动结束时间定为“光绪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1896年1月13日)”[3],但并未引起其他学者的关注。陈大康2013年重提这一说法:“当年十一月二十九日(1896年1月13日),傅兰雅在《申报》上刊载‘时新小说出案’启事,宣布征文活动结束。”[4]尹延安在同年出版的专著中,也发现了《申报》上刊登的这一天的启事。但三位学者的发现并未得到其他研究者的关注,2014年和2017年先后完成写作的四篇硕士学位论文中,完全没有提到1896年1月份《申报》上面刊登的启事。
学界普遍认可的是韩南提出的说法,他将征文活动的结束时间定为1896年3月。此后的研究者也基本认同这一说法,认为1896年3月18日《万国公报》第八十六期刊载的《时新小说出案》一文,标志着整个活动的结束。然而,这一时间与《求著时新小说启》中声明的截稿日期(1895年7月底)相隔半年多之久,诸多学者对此存疑。韩南在书中亦表明了自己的疑虑:《时新小说出案》由傅兰雅的杂志社发出,日期是1895年10月中旬,但是不清楚为什么要到次年3月份才刊登。他们均未关注到此前《申报》早已发布的《时新小说出案》,并且,《申报》发起举行的征文活动,却由《万国公报》发布获奖的结果,显然不合情理。
笔者近期在查找资料过程中发现,潘建国、陈大康教授对征文结束时间的界定较为准确,但是刊登启事的日期并非1896年1月13日,而应为:1895年1月12日(清光绪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该日的《申报》上,刊登了《时新小说出案》,并在8168、8169号(1896年1月13日、14日)上面继续刊载:
前求著小说,共收一百六十二卷,现已评定甲乙。本议只取七名,旋因作者过多,特增取至二十名,皆酬润资。计茶阳居士五十元,詹万云卅元,李钟生廿元,青莲后人十六元,鸣皋氏十四元,望国新十二元,格致散人八元,胡晋修七元,刘忠毅、杨味西各六元,张润源、枚甘老人各五元,殷履亨、倜傥非常生各四元,朱正初、醒世人各三元,廖卓生、罗懋兴各二元,瘦梅词人、陈义珍各一元半。余另列一纸,可至格致书室取阅,酬洋亦至该处领取。傅兰雅启。[5]
《申报》刊登的这篇启事,仅罗列了获奖人的名单、名次、酬金,并没有傅兰雅本人对此次活动的任何评价,标志着“时新小说”征文活动的结束。由《求著时新小说启》和《时新小说出案》两则启事对比可知,傅兰雅原本决定褒奖获奖作者7名,最终确定了20名获奖者,增加了13个名额和50元奖金。
两个月后在《万国公报》第86期刊载的《时新小说出案》表明,傅兰雅是于“光绪二十一年乙未小阳春中旬”发出的启事。“光绪二十一年”即1895年,该年是乙未年,“小阳春”是中国夏历节气,指立冬到小雪节令之间的时间。1895年11月7日立冬,11月22日小雪,由此大致可以判断:该启事写于1895年11月7日至22日之间,可能与《申报》1896年1月12日刊登的启事同时发出。
此外,《万国公报》刊登启事的时间,正值傅兰雅离华的前期。与《申报》刊登的启事不同,《万国公报》的启事上增加了傅兰雅对征稿的评价,也显示了他的矛盾态度:总的来说,他认为征集到的部分稿件存在一些问题,主要是文体形式不符,部分征稿未能将“小说”与词曲、传奇、议论文等文体区别开来;部分小说在作品情节、语言等方面略有不足。尽管作品的质量良莠不齐,但他欣慰于晚清文人对这次活动的热情回应,最终增加了获奖的人数和奖金额度。“余卷可取尚多”[2]161,说明这些稿件中还是有一部分内容、文体符合征文要求之作。征文稿件存在的这些问题,说明当时现代小说观念尚未被文人志士熟知,以至于出现文体不符的情况,体现了小说观念在晚清时期的碰撞与发展。
二、以朱正初的《新趣小说》管窥“时新小说”征文活动
朱正初撰写的《新趣小说》获得了征文活动的第十二名,在它写成后的同年,即被改编为《熙朝快史》,由香港起新山庄出版发行。《新趣小说》在形式上采用章回小说的体例,对偶式的回目,共八回,两万余字。改编后的主要人物保持不变,但是篇幅从八回增加到十二回,故事的内容有所增加。韩南将《熙朝快史》视为“最早的中国现代小说”[2]162,但《新趣小说》作为唯一一部获奖以后得以出版的小说,尚未得到学者的关注。
小说第一回“论时弊游山得梦,著新书寓言见志”[6]7,开门见山地交待本书写作的缘由和目的:杭州某位孝廉,平时洞察世事,想要以一己之力匡扶天下。某天他与朋友去葛岭看日出,晚上在道观中休息时,梦到一个治病救人的老人,孝廉便向老人探询医国的良策。老人将乱世的根源直指三弊:鸦片、缠足、时文。鸦片和缠足导致身体的残障,时文则导致文人精神上的残障。然而若想医治国家的疾病,不仅要医治个人身体和精神上的疾病,还得救世,即拯救这个落后的国家,所以从个人的身体到整个国家都必须整治。小说通过老人的话建立起了一层转喻的关系。孝廉醒后和朋友谈到此事,朋友劝慰他既有救世的心,就应该写书劝诫世人,“孝廉听得此言,恍然如梦之初觉。于是闭门谢客,而成此书”[6]14。小说后面的七回,即是孝廉所著的这本书里的人物和故事。
孝廉所著的这本书中的故事发生在浙江绍兴府,核心人物是林梦花和康辅清,两人年岁相当,并且两人的故事互相交织、互为映照。林梦花是一个反面角色,他谙熟时文、沾染烟瘾、贪污腐败,虽步入仕途,却毫无建树;康辅清则是正面人物,虽然他不喜作时文、不求功名,但熟悉中西之学,对当时的社会有着深刻的认识,想做一个真正对国家有所贡献的人。
《新趣小说》的内容对于晚清社会的“三弊(鸦片、时文、缠足)”都有所揭示。
一是鸦片的危害。小说第三回叙述,林梦花入赘赵侍郎家以后,在妻弟赵子新的怂恿下,吸食鸦片、沾染烟瘾。被母亲和舅舅发现以后,舅舅林忠甫在小说中发表了长篇议论,批评了吸食鸦片的坏处:无论贫富贵贱,做官的、读书的、做生意的,吃了烟,终身受他的害。林忠甫给外甥开出了戒烟的良方:主要在于自己做出决断,知晓鸦片的害处。林梦花在戒除烟瘾之后,写了一篇抨击鸦片烟的时文,列举出吸食鸦片的种种坏处,明确指出:“烟名鸦片,毒比于鸩矣……人可不戒乎哉?”[6]30
二是缠足对妇女身体的戕害。小说中多次谈及缠足的害处。如,第一次是孝廉在梦中与看病的老人坐而论道时;第二次是康辅清从京城回绍兴的路上,在山东境内遇到逃荒的难民,看到缠足的妇女步行缓慢,受到男子的怒声催逼、责骂,形状“真正苦不可言”。康辅清不禁感叹到:“吾常说道妇人裹足,最是苦事,无奈习俗移人,牢不可破。看到这时候,真是有翅难飞,说不出的苦呢。”[6]43
小说第八回,当康辅清带领民间力量平叛回逆之后,被封为陕西巡抚。他贴出告示严禁中国妇女缠足,告示将妇女缠足的害处一一列举,“缠足一事,有损无益,有苦无甘”[6]87。康辅清认为女子缠足有违父母之德:“照得天地生人,自能运动,父母遗之体,不敢毁伤,未有以天地生人为不足,而加以矫揉,以父母遗躯体为不佳,而妄为戕贼,如世俗之所谓缠足者也。……悖理违天,至斯极矣!”[6]82他亲自拟定八条章程,并提出了行之有效的具体措施,或依靠朝廷法令惩罚治罪,或凭借官宦乡绅之力予以制约。比如:“十岁以内,无论足已缠未缠,均着立即严禁,不准缠足,如违查出,家长杖四十”,“十岁以上,筋骨已经缠断,准其逐渐放开”,“娼妓家,如有逼迫缠足敲扑等事,照以上例,加一等治罪”,“邻居知情不报者,减一等治罪议罚”[6]86。
三是时文的弊端。小说首先表明了会作时文在当时社会中的重要性,时文的好坏直接决定了能否在科举考试中金榜题名。文中赵侍郎给千金选择夫婿,不仅讲求门当户对、相貌秀美,并且要单独面试男子的时文。从这一侧面,可以窥见“时文”在当时已经渗透到了个人的日常生活之中。林梦花就通过时文的写作,成功入赘赵家,并且在科举考试里中举,得到朝廷的重用,步入仕途。
小说对时文弊端的揭露主要是通过康辅清和林梦花两人的对比实现的。康辅清从小质性聪明,不喜欢作时文,甚至气跑了自己的辅导老师。他与父亲康老太爷的对话,直指时文的弊端:“儿实在见得时文,毫无用处……对股说种得意的人,早岁用功时文,将做人做事的道理抛在一边,专门揣摩风气,谈论讲章,到后来功名到手,做了官,胸中全无经纬,只得糊糊涂涂,敷括了几个钱回来,上不能报国,下不能治民,便算是官了。儿窃见近日天下,都误在这时文上。”[6]18康老太爷也并未扼制儿子的天性,康辅清随着自己的爱好读书,“上自天文,下迄舆地,旁及泰西各学,无不潜心研究”[6]35,唯独不作时文、不求功名,讲求实学。康辅清无心于科举考试,但确有真才实学。小说第八回描写了康辅清率领民间力量平定甘肃回族叛乱,以少胜多,以智取胜,与增援的官军汇合,收复了失地。
与康辅清相反,好友林梦花虽然善作时文,平步青云,但更多的是纸上谈兵,对于地方的治理收效甚微。他自己也感慨:无奈胸中只有数百篇时文,毫无实际用途。他无力抵御回族叛逆的入侵,在其兵临城下时,差点弃城而逃,只能等候康辅清组织来的民间力量进行救援。这充分说明了只通时文写作,难以救国救世。小说在呼吁改革科举考试的同时,也在呼唤能够拯救国家于危难的真正人才的出现。
小说其他的部分,还揭露了晚清官员的腐败堕落、贪污索贿、官官相护等现象,颇有“谴责小说”的意味。小说第六回至第七回,叙述了林梦花做官以后逐渐堕落、贪污索贿的事情。后来林梦花名声狼藉,百姓对其怨声载道。御史上书弹劾林梦花的贪腐行为,朝廷下旨命令陕甘总督查办。林梦花恳求年伯孙藩司在总督面前求情,最终“以查无实据回奏”,林梦花的官位得以保全。康辅清听到林梦花的遭遇后,感慨道:“现在做官,真是不讲别的,只讲情面。”[6]69这是对当时晚清官场黑暗、吏治腐败无能的鞭笞。
小说中两次出现康辅清革除时弊、进行社会改良的奏疏。第一次是林梦花进京复试前,康辅清托他代为转交都察院的《黜华充实疏》,奏疏里的内容获得了周志鱼的褒奖:“这本奏疏,件件是当今急务。”[6]55但是由于各种原因,这篇奏疏里的措施没能够实施。直到康辅清出任陕西巡抚,再次上书奏疏,请求朝廷恩准,才得以施行。科举考试当中的科目最终得以改革:乡会试三场,改为理学、格致、算学三门,虚实相成,融贯中西。对于鸦片这一时弊,康辅清特意上书朝廷,朝廷也特派大臣与英国达成协议:“永禁鸦片不许来华。”[6]82这些奏疏不仅是康辅清改革社会的良策,同时也是作者对晚清社会的期待,期望能够永除烟患、改革科举,期待着能够有拯救国家危亡的“英雄”出现。
但是,从小说的体例来说,《新趣小说》依旧是传统的章回体小说,采用对偶式的回目,全文以一个说书人的口吻来讲述故事。小说每回的末尾都有“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6]14。偶尔也会出现作者直截了当地发出评论、现身说法,但是这些议论都切中要害、直指时弊,并非无病呻吟。文末有后人的赞语:“梦影迷离,笔花绮丽,想见太平,作书之志”[6]88。由此可见,朱正初的《新趣小说》是一部“旧瓶装新酒”的小说,小说的内容旨在揭露鸦片、时文、缠足的危害,提出了具体的社会改良的办法。小说的主题、思想、内容,均符合征文活动提出的要求。但小说外在的形式与传统章回体小说并无多大的变化,鲜明地体现出晚清小说由传统向新小说过渡的特点。
三、对“时新小说”征文活动的评价
中外的研究者对这次小说征文活动的评价褒贬不一。国内学者陈业东较早注意到这次活动,他将征文活动提高到了近代小说理论的起点的地位。美国学者韩南在其专著《中国近代小说的兴起》中,将傅兰雅小说竞赛的应征作品称为“‘新小说’之前的新小说”[2]147,并把征文活动列为西方传教士对中国近代小说创作进行外来干预的重要方式之一。由于韩南的专著成书于2004年,当时“时新小说”征文活动的手稿尚未找到,处于佚失状态,所以他在肯定“傅兰雅昙花一现的小说竞赛肯定对中国晚清小说产生了影响”[2]167的同时,又承认“这种影响的程度人们只能通过推测得知”[2]167。
但国内学者袁进对这次小说征文活动的评价就不是很高,他认为傅氏小说征文活动,对小说文体、形式、内容等方面的变革产生的影响较小。虽然傅氏在征文启事中对小说的文笔、叙事等方面提出了要求:“辞句以浅明为要,语意以趣雅为宗”,“述事务取近今易有,切莫抄袭旧套”等,但是如果从文学性的角度来看,这些要求都是极其粗浅的。实际上,傅兰雅对他所提倡的“时新小说”的文学价值本身并没有多大的关切。
之所以对“时新小说”征文活动会产生不同的两种评价,是因为征文活动产生于清朝末年的社会转型时期,傅兰雅仅对小说的主题、思想内容、体裁方面提出要求,并未改变古代章回体小说、文言文写作的形式。另外,获奖的文稿并未在当时得到刊载、印刷、出版、发行、流通,没有读者参与阅读和传播的过程,这导致它的影响有一定的局限性。
但是将这次征文活动放在历史进程中来看,应当承认:它是晚清时期开展的第一次大规模并且在全社会范围内得到广泛关注的小说征文活动。早在本次征文活动前18年,即1877年10月17日,《申报》刊载过一则署名“寓沪远客”的人发起的《有图求说》的征文启事。这次征文活动持续了两个月左右的时间,稿酬比“时新小说”活动丰厚,然而,收获的稿件却相当惨淡。到截止日期(12月25日)时,只收到一篇稿件。鉴于此,活动发起人一再调整征文活动的期限,最终于1878年5月22日终止。虽然历时半年之久,但是投稿人依然寥寥无几,“仅收到安闲先生与蓬山居士两卷而已”[3]。
由此反观傅氏的征文活动,从活动的开始到结束,它有着自身运作的完整流程,并且傅氏举办此次活动的态度十分严谨。这次活动获得了晚清社会中广大文人志士的回应,他们提交了数量相当可观的文学作品(162卷)。与“寓沪远客”的征文活动相比,仅就收获稿件的数量而言,其优势就相当明显。并且傅氏小说征文活动收获的稿件,来自福建、广东、江苏、浙江、山东、河北、陕西、湖北、安徽、江西和上海等地,范围遍及全国,有相当一部分稿件的作者是分布在全国各地的教会学校和教会大学的学生和老师。
这些作品文体不一,有小说、诗歌、戏曲、唱词、议论文章、书信,甚至是用几种形式撰写的杂糅文体。作品中也不乏空洞、滥竽充数的文章,有两篇作品甚至因为内容淫秽,被傅兰雅退还给作者。但是,提交的作品质量参差不齐也并非傅氏的征文活动独有,任何征文活动收获的稿件都存在良莠不齐的情况。更何况在晚清时期的社会语境下,小说这一文学体裁在中国文学传统中的地位本就不高。并且小说的创作过程不同于诗歌、散文,绝非一蹴而就,需要有一个较长的构思、写作、修改的过程。获奖作品当中,朱正初的《新趣小说》是篇幅较短的,仍有两万多字。其余作品,如詹万云的《澹轩闲话》、望国新的《时新小说》篇幅都是它的三倍左右,约六万到八万字。对于这些获奖作品的创作来说,征文的两个月期限稍显紧张,并未能提供十分充裕的写作时间。而且值得肯定的是,这些作品中还是有一些颇具水准的小说作品的,有些字体精美,部分作品甚至附有插图。
傅氏小说征文活动对当时、后世文学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傅兰雅理想中的小说,应当是一种“带有文化、教育和道德普及意味与社会改良诉求的大众通俗文学读物”[7]203。这种观念明显地将小说作为启迪民众、改良社会的工具,利用小说通俗易懂、妇孺皆明这一特点,想要达到变易风俗、针砭时弊的效果。这种小说能够揭示社会问题并且提出相应的解决方案的观念,启发了晚清时期致力于社会变革的人士,促使他们将文学作为改革社会、推动社会发展的工具。这一观念将西方重视文学教化功能的思想与中国经世致用的文学传统巧妙地结合,是中西方融合的产物。此次征文活动,也让更多的文人关注到小说这一文体形式,一定程度上激发了晚清文人对小说创作的探索,使得小说这一文体由文学的边缘走向中心位置。我们无法否认传教士入华具有一定的文化入侵目的,但是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当时的傅兰雅确实为了革除中国的社会弊病,其为晚清中国的思想观念的革新,也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