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安县石期市镇(蒋家村)土话两个特殊的语音现象

蒋军凤

(湖南工业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湖南 株洲 412007)

东安县石期市镇(蒋家村)土话存在一些比较突出的语音特征，例如疑母今读舌根塞音，定母字今读l声母，阳声韵今读阴声韵，蟹、假、果、遇等摄字的主要元音因相互影响发生连锁变化，浊声母平声字(以下简称浊平)读同阴去，次浊声母去声字(以下简称次浊去)次浊声母入声字(以下简称次浊入)今读阴平调等等。其中，疑母今读舌根塞音、浊平读同阴去、次浊去次浊入今读阴平最为特殊，在汉语方言中非常少见，这些特殊现象值得研究。本文利用实地调查获得的东安县石期市镇(蒋家村)材料，同时结合其他公开发表的方言材料，对这些现象进行描写，并尝试对其演变方式、音变原因等问题作一些讨论。

一、石期市镇概况及蒋家村土话音系

石期市镇隶属东安县，位于东安县东南部，东安、冷水滩、零陵三县区交界处，是东安县四大古镇之一，原为驿站，驿站废弃后，逐步成为集贸市场，又更名石期市，沿用至今。石期市镇距县城约21千米，面积117.6平方公里，人口约3.8万人。

石期市镇有官话和土话两大汉语方言。依照陈晖、鲍厚星两位先生的观点：东安官话属于西南官话，土话则被归为湘语的永全片[1]。据调查，石期市镇现辖解放路、胜利路、民主路3个居委会以及部分村委会现通行官话(部分也有土话存在)。石期市镇的土话大致按照地域相邻原则形成内部差异，但不造成交流障碍[2]5。我们的考察点是石期市镇蒋家村(今蒋家村成立于2017年5月23日，由原来的九井村和双车村合并而成)。

笔者曾多次调查石期市镇蒋家村土话，2018年6月至7月还进行了调查摄录。本文主要发音合作人有3位：蒋小林(男，1962年生)，蒋乙军(男，1967年生)，蒋中秋(男，1944年生)。三位发音人均出生、成长、成家于石期市镇蒋家村，蒋小林和蒋乙军一直生活在蒋家村。

石期市(蒋家村)话音系的声、韵、调如下(1)tʃ、tʃh、dʒ、ʃ、ʒ只拼单韵母，韵母音值接近。：

声母：p、ph、b、m、f、v、t、th、d、n、l、ts、tsh、s、z、tʃ、tʃh、dʒ、ʃ、ʒ、t、th、d、、、k、kh、ɡ、ŋ、x、、ø

声调：阴平33 阳平13 上声54 阴去35 阳去24 入声22

二、部分疑母字今读舌根塞音声母

我们以中国社会科学研究所制定的《方言调查字表》为依据来讨论石期市蒋家村土话疑母的读音。《方言调查字表》收录的疑母字有：蛾、鹅、俄、我、饿、讹、卧、牙、芽、衙、伢、雅、砑、瓦、吴、蜈、吾、梧、五、伍、午、误、悟、鱼、渔、语、御、禦、愚、虞、娱、遇、寓、呆、碍、艾、涯、崖、挨、艺、刈、倪、桅、外、宜、仪、蚁、谊、义、议、疑、拟、沂、毅、危、伪、魏、熬、傲、鏊、咬、尧、藕、偶、牛、岩、验、严、俨、酽、叶、吟、岸、眼、颜、雁、谚、孽、言、研、砚、玩、顽、元、原、源、阮、愿、月、银、杌、昂、鄂、仰、虐、疟、岳、乐、凝、硬、额、迎、逆、玉、狱、硙。

(一)蒋家村土话疑母字今读

根据我们的调查，上述疑母字中有一部分在日常生活中很少用到，例如：吾、俨、砑、禦、刈、鏊、杌、硙。另音乐的“乐”读同快乐的“乐”。除开这类字，蒋家村土话疑母字今读音有五种，详见表1。

表1 蒋家村土话疑母今读音表

这五种读音中，声母ŋ、m、n的所有例字以及零声母大部分例字，读音(声韵调)与官话完全相同，只有声母ɡ最为特殊，疑母今读ɡ声母是存古还是后期演变？限于笔者掌握的材料，汉语七大方言中，疑母今读ɡ声母的方言点报道很少。本文尝试将蒋家村土话与性质相同的台凡村土话进行比较，以推断舌根塞音的由来。

(二)石期市镇台凡村疑母今读

台凡村距离蒋家村大约6千米路程，两地土话主要在阳去调值(蒋家村阳去调值24，台凡村阳去调值53)、部分定母字今读(例如“豆”字，台凡村读au53，蒋家村读lau24)以及疑母字今读上存在差异，但两地土话可以对话，交流无障碍。台凡村疑母字今读情况详见表2。

表2 台凡村土话疑母今读音表

(三)蒋家村土话疑母今读舌根塞音性质讨论

蒋家村土话疑母今读声母ø、ŋ、m、n、ɡ，至少是土话和官话两个系统疑母今读的叠置。根据当地人的语感，疑母字中今读ɡ声母的“鹅、饿、蜈、鱼、牙、芽、咬、牛、岩、眼、额”以及零声母中的“我、五、瓦、月、银”是土话音，其余今读ŋ、m、n的字以及零声母中“衙、伢、雅、伍、午、渔、语、御、愚、虞、娱、遇、寓、涯、崖、桅、外、仪、沂、毅、危、伪、魏、尧、叶、吟、颜、雁、言、玩、顽、元、原、源、阮、愿、银、岳、玉、狱”，多数字在土话中并不使用，例如“雁”，蒋家村称呼为“大鸟”；再如“吴”姓村民，均来自于外地；“言”说成“话”。见到这类字，老百姓会按官话音读出来，日积月累，这类字越来越多。据此，我们可以推断，蒋家村土话中的疑母今读ɡ声母是土话底层读音，层次也比较早。

另外，通过比较，我们发现蒋家村土话疑母今读ɡ声母的字在台凡村土话里读ŋ或者m，具体情况如表3所列：

表3 蒋家冲土话和台凡村土话疑母今读对照表

有学者认为上古的“疑”母应当具有舌根基辅音。金理新对此有深入研究：“中古疑母，在上古汉语中除了鼻音-一源外，还有附加鼻音*m一辅音前缀的舌根浊塞音*ɡ一源。上古汉语的疑母可以和同部位的塞辅音相谐，其中包括匣母。这部分疑母部分语词的基辅音声母是舌根塞辅音。它和见组的不同之处仅仅在于它比见组多了一个构词或构形前缀*m-。”[3]166

蒋家村土话和台凡村土话疑母今读情况似可以佐证金理新的观点。也就是说，蒋家村土话和台凡村土话疑母今读的ɡ和m声母是较早读音的保留。概括而言，附加鼻音*m前缀的舌根浊塞音*ɡ一源的疑母字在蒋家村土话和台凡村土话中的演变路线，如表4所推断：

表4 蒋家村土话和台凡村土话中疑母演变对照表

蒋家村土话疑母的今读ɡ源于前缀鼻音的脱落；台凡村土话疑母演变没有整齐划一，今读m可能源于舌根浊塞音的脱落，鼻音前缀的强化，ŋ声母的形成也许经历了同部位塞音阶段，同部位塞音再到鼻音的变化是符合音理的。

三、声调今读的特殊表现

蒋家土话中，部分浊声母平声字今读[35]调，混同阴去；次浊去声字和次浊入声字当中也有部分字今读[33]调，与阴平调值相同，这两种现象比较特殊，引人注目。以下列出蒋家村土话的古今声调对照表(表5)。

表5 蒋家村土话声调分化表

(一)浊平读同阴去

据表5可知，蒋家村土话古平声中，清声母字今读[33]调，自成一类。次浊声母和全浊声母平声字各有一部分读为[35]或者[13]，其中[35]也正是阴去调值。

笔者认为，蒋家土话的浊平声母字今读同阴去的原因，一是因为土话与官话密切接触，二是因为土话和官话间原本存在相同或相近调值。总的说来，方言接触是引发演变的动因，调值相同或接近是合并调类的基础。

1.官话阳平进入土话

每位村民都会说土话和官话，这是蒋家村的方言使用现状。但我们推测蒋家村最初只使用土话。明代设驿站于石期市镇，后驿站废弃，石期市镇逐渐成为集贸市场。蒋家村距离石期市镇约1 500米，步行仅需二十几分钟。阴历每月的初三、初六、初九、十三日、十六日、十九日、二十三日、二十六日、二十九日，各村老百姓都会赶往石期市镇街上赶圩，买卖生活用品，应当说，赶圩是石期市镇居民非常重要的生活内容。随着交流的增多，蒋家村开始学习使用官话，逐步成为双方言区，之后蒋家村土话与石期市镇官话长时间共存，密切接触。毋容置疑，官话处于强势地位。土话使用者之间交流时的方言选择，是只要不影响理解，都会使用土话进行交流；影响理解则使用官话进行交流。土话使用者和官话使用者之间则使用官话进行交流。据调查，推广普通话之前，蒋家村小学教师上课也是使用官话进行教学的。从这样的现状来看，官话自然会对土话造成更大影响。

土话从官话中直接拿来了一些词汇，例如电脑[dian35nau54]、录音[lu33in33]、工厂[koŋ33thian54]。官话声调也进入土话并立足。据调查，官话声调一共有四个：阴平[33]、阳平[13]、上声[54]、去声[35]。土话声调：阴平[33]、阳平[13](部分阳平字今读调值为35，与阴去相同)、上声[54]、阴去[35]、阳去[24]、入声[22]。

我们认为土话阳平[13]源于官话：以“陈”为例加以推测，蒋家村起初并没有陈姓村民，“陈”字进入土话时，土话使用者便直接使用官话音[din13]，这便是阳平中[13]调的来源。此类来源的阳平字很多，例如：朝时神梅徐池唐魔祁文。这类字的声韵调与官话音完全相同。这些字进入土话导致土话的阳平调发生量变到质变：初始阶段，可能只是零散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土话中浊平字今读同官话阳平[13]的字越来越多，逐渐稳定下来成为土话中一个调类。

2.调值接近导致调类合并

曹志耘(1998)认为调值越相近，调类越容易合并，也可以说，调类合并的唯一依据是调值的相近度[4]。按照这个观点，与官话接触之前，土话的平声去声均以声母清浊为条件分化为阴阳调之后，阳平调值和阴去调值接近。

实际上，当地人会认为蒋家村土话阳平字中今读[35]调才是土话音，例如“平床牌锄”。这种语感的产生可能是源于这些字的声母和韵母与官话不一样。在官话阳平[13]调的字越来越多进入土话并稳定下来后，土话当中原来的阳平调受到挤压逐步向土话中调值比较接近的阴去字靠近。在逐步混同的过程中，官话没有停止影响，因为土话的阴去[35]与官话去声调值[35]相同，所以两者得以轻松混同。土话阳平、土话阴去和官话去声这三者之间，调值接近或者相同，这是调类同化或者合并的基础。重点是部分土话阳平和官话去声字声韵又完全相同，例如：土话“毛”[mei35]官话“妹”[mei35]，土话“磨”[mo35]官话“麻”[mo35]，土话“床”[zu35]官话“助”[zu35]，我们认为，这些两种方言里的同音字对于调类混同、合并起了决定性的推动作用。起初只是少数混同，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混同逐步扩散，最终土话原阳平和阴去调值完全混同。

(二)次浊去次浊入今读阴平

曹志耘、王莉宁在论文《汉语方言平去声的全次浊分调现象》中提到在闽语海南陵水三才、雷州北和方言里，部分全浊去和全部次浊去字今归阴平[5]。限于笔者掌握的公开发表的材料，其他未见报道。

蒋家土话今保留入声，但不完整，入声分化条件是声母的清浊：部分清入得以保留，部分清入读阴平，浊入则分化进入阴平、阳平或阳去，次浊入多读阴平，全浊入今读阳平或阳去调。去声字分化条件与入声接近：清去、全浊去各成一类，次浊今读与阴平相同。

针对实例2，教师提出问题：将幼小植株在适宜条件下横放，一段时间以后，茎弯曲向上生长，根弯曲向下生长（图5）。一般认为，这是因为重力作用使得生长素分布不均匀，而且与根、茎对生长素的敏感程度不同有关，你能对这种现象作出合理解释吗？

本文依照《方言调查字表》进行调查，列出蒋家村土话次浊去次浊入今读阴平的字：

目陆绿岳力麦药腊腊末落莫墨页叶立辣列木鹿月入六纳(次浊入今读阴平)

亮命弄梦用骂夜恶路漏烂慢嫩运晕露鹭话累帽庙面院(次浊去今读阴平)

本文认为蒋家村土话次浊去次浊入今读阴平源于自身演变。要证明这一观点，我们首先需要排除官话影响。另外，如果官话在这一点上影响到蒋家村土话，邻村也应具备相同特点。

1.官话去声入声今读特点

我们用表6列出官话中古去声、古入声的今读情况。

表6 石期市官话古去声古入声今读表

据表6可知，官话的去声不分阴阳，清入字“醉唱送变”、次浊字“帽用漏让”和全浊字“饭树大谢”今读调值均为[35]。去声今读不分阴阳，这一特点与土话去声分化截然不同，不存在影响一说。可见，土话的次浊去今读阴平不是因为官话的影响。

官话入声已经消失，清入及多数次浊入今读为阴平，全浊入则今读阳平。官话中清入及多数次浊入今读阴平这一特点在长久的接触中有影响到土话入声分化的可能。

2.邻村(台凡村)土话中古声调的分化

我们调查了归属石期市镇，与蒋家村相隔几里之遥的台凡村土话。

台凡村土话有5个调类：阴平[33]、阳平[13]、上声[54]、阴去[35]、阳去[53]，声调分化情况详见表7。

表7 台凡村土话声调分化表

据表7可知，台凡村土话只有少数清入字今读阴去，次浊去次浊入没有读阴平的现象。也就是说官话入声今读阴平没有影响到台凡村土话入的声分化。因此，我们据此推断：蒋家村土话中古次浊去次浊入今读阴平主要源于土话的自身演变。但在长时间的接触中，官话清入及次浊入今读阴平的特点会加速土话这一特点的形成。

综上，蒋家村土话浊平字今读同阴去的原因是土话与当地官话的密切接触以及土话和官话原本存在相同或相近调值；蒋家村土话中中古次浊去次浊入今读阴平主要源于土话的自身演变；语言接触会导致不同来源语音层次的叠置；两种方言原本存在相同或相近语音对于混同将起到决定性的推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