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时时刻刻》的视听语言分析
2020-02-24刘欣
□刘欣
一、电影《时时刻刻》简介
电影《时时刻刻》由史蒂芬·戴德利执导,戴维·黑尔、迈克尔·坎宁安担任编剧,于2002年12月18日在美国上映,获得2003年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及多个奖项提名。影片展现了由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的小说《达洛维夫人》联系起来的三个不同时空的女人的生存境遇,将不同时空同样有觉醒意识的三个主人公的一天交织到一起,表达了她们在时代冲击下对自由的追求以及对于生存意义和死亡的思考和挣扎。
二、《时时刻刻》的视听语言解析
(一)非线性叙事——时空转换自由
“电影中的时间是经过处理的时间,电影的时空结构自身具备一种更为深刻的美学意味,可以采用最佳结构手段彰显电影叙事的艺术魅力。”①若斯特说过,“只有时间得到重新的安排,叙事才存在,像照相那样没有对时间进行安排的艺术样式根本称不上是叙事。”②
影片运用多线性叙事和乱线性叙事的叙事结构,以“达洛维夫人”为线索,采用套层结构,平行展现了三个独立时空的故事,三个主人公的命运在对照呼应中融为一体,共同呈现女性在现实生活中寻找存在价值和自我认知的历程。“查希里扬说:如果电影仅仅有可能以时钟机械的精确性干巴巴地把真实事件记录下来,那么时间就不可能成为电影的表现手段……他(艺术家)不是去复制他的周围世界,而是根据自己的创作构思去再现它,这一构思也决定着包括时间在内的一定艺术形式的选择。因此,在一种情况下,对艺术家来说重要的仿佛是要延长或加快他所表现的事件的时间,在另一种情况下则是尽可能地精确。”③
在电影的自由世界里,可以将不同时空发生的故事同时呈现出来,前一秒是二十世纪初期弗吉尼亚在创作《达洛维夫人》,而下一秒就可以看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劳拉在读《达洛维夫人》,紧接着又听到2001年的克劳丽莎被称作“达洛维夫人”。影片打破了线性的时间进程,将二十世纪的历史进程碎片化,选取了三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时间段:弗吉尼亚·伍尔夫是二十世纪初女性意识崛起的代表人物;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战中女性在社会中的中心地位在“倡导女性回归家庭”的号召中被削弱,女性意识又一次觉醒,是美国第二次女性运动的萌芽;二十世纪末,西方女性主义运动又一次迎来高潮。镜头的剪辑压缩了历史进程的时间,打破时间的线性向度,创造了一个横向的三维度的空间,通过将典型时间段中典型事件和社会意义连贯的结合,把女性自我认知发展历程的相似性和一致性具象展现出来,直观表现影片的主题。
(二)构图——封闭式构图,现实的“牢笼”
影片中的人物似乎都活在现实的“牢笼”中,如何用具象的视觉形象表现这种形而上的“牢笼”,是电影视听语言运用最大的挑战。电影《时时刻刻》多处利用窗户、门框等框架式的道具辅助构图,在视觉上形成一种主人公被紧紧束缚的压抑感,通过营造物理空间上的逼仄感,隐喻主人公难以找到出路宣泄情感的心理空间。片中对于劳拉和她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诗人,着重运用“窗户”为道具构成封闭式构图,暗示主人公被自我存在感的虚无的现实处境和自我内心的敏感压抑所囚禁的无力。例如劳拉,从在窗户里目送丈夫离开,到开车驶向旅馆进行自杀,这一路她都被“框”在窗户里,构图里的层层框架便是主人公抽象的内心世界想要挣脱的囚禁。又如劳拉的儿子,更是吻合片中弗吉尼亚所在自己小说中设定的“先知”形象,他仿佛预感到了母亲的死亡,被“框”在邻居家的窗户里声嘶力竭地挽留和发泄。这个“窗户”,其实是母亲行为的“反常”给他童年套上的心理枷锁,从此禁锢一生,甚至导致他在小说里写死了自己的母亲,这里的死,不是因为恨,而是天生敏感的儿子继承并懂得母亲的挣扎和不同寻常,因为绝对理解,所以在虚构的世界里用死亡的方式给予母亲一条挣脱现实牢笼的出路。影片47分17秒,先拍摄一条极窄的门缝,框住玩玩具的儿子,紧接着劳拉从卧室走出进入前景堵住“儿子”,也暗示了劳拉给儿子的童年,就像是她可以毫不费力遮住画面中儿子仅有的一束光线一样,蒙上了无法逃出的阴霾。
这种视觉上的“框架”的设置,增加了主人公自由和解脱的向往、冲破伦理和俗世“牢笼”的挣扎的张力,恰当地营造了让人窒息的,甚至有点诡异的氛围,升华了主人公的精神追求。
(三)色彩——鲜花的颜色,命运的抉择
影片并没有用阴暗的色调渲染压抑的情感基调,而是用了鲜亮色彩,创造了一个明亮且生意盎然的物理生存环境,而越明亮就越空荡辽旷,越空荡辽旷就越显出个体的渺小孤独;越需要生机勃勃的色彩和生物,越反衬出主人公生活的乏味和精神的空虚脆弱,越激发主人公对明亮生活和鲜艳生命的渴望。
电影开头用几组积累蒙太奇表现三个不同时空女性家里的不同鲜花。弗吉尼亚丈夫买的紫罗兰象征质朴永恒的美与爱,在视觉效果上,紫罗兰与他们古典质朴、静谧雅致的生活环境完美呼应,也与弗吉尼亚敏锐深邃的思维和犀利的眼神相照应。黄玫瑰的花语是消逝的爱,片中黄玫瑰的出现都伴随着死亡。劳拉家的黄玫瑰起到反衬作用,与得知邻居患宫颈癌后倍感生命脆弱与短暂的劳拉一样,幽幽地站在空荡明亮的房间,忧郁茫然的外表下暗涌着蓄势待发的决然的死亡,与花瓶里那簇孑然怒放的黄玫瑰遥相对峙。克劳丽莎家里的百合花花语为伟大的爱,片中克劳丽莎始终与色彩明丽鲜艳欲滴的花束相随,她跟小说中的达洛维夫人一样,会有意地重复强调自己热爱生活,而她的朋友理查德却选择自杀,放下为别人而活的负担和对母亲的爱恨交织,带着风华正茂时候最美好的回忆,走向最终的自由。在理查德的死亡面前,克劳丽莎的自欺欺人和靠为别人而活去强调生命价值的行为显得荒唐讽刺,也正是他的毅然的死亡,让克劳丽莎敢于直面逝去的美好和生活的平淡,意识到要活在当下。
(四)光线——明暗的对比,生死的距离
影片从17分53秒到26分28秒有一段长达9分钟的人物对话场景,克劳丽莎走进密不透风的黑屋子,走向坐在拉上窗帘分不清白天黑夜的窗前的理查德,拉开窗帘让房间投入一缕光,象征她的到来给理查德的生活带进一丝光亮。这里用侧光照明的拍摄方法,使理查德明暗各半,五官轮廓更加棱角分明,画面层次丰富,与此同时,理查德称他幻觉中的人“有点像黑暗和光明的共同体”,暗喻那个人是克劳丽莎和自己。理查德之所以称克劳丽莎为“达洛维夫人”,因为他完全洞悉克劳丽莎的空虚和自欺欺人,她看起来阳光明媚,精神却空虚得像无垠的黑洞,他自己也是黑暗和光明的共同体,艾滋病的折磨、孤独寂寞的处境、绝望的内心让他阴霾笼罩,而克劳丽莎努力给他生活带来色彩,并且是他曾经最美好的时光的见证者和参与者,让他的生活又有些许光明。但是克劳丽莎带给他的光如同浩瀚天际的一点星光般微不足道。电影1小时26分33秒到1小时30分19秒,理查德说“我觉得我活着只是为了满足你”,“这就是人生啊,人都是这样,为了彼此活下去”,他难以忍受为别人而苟活的折磨,克劳丽莎的一生却都在为别人而苟活。这一段落中,理查德打开了窗户,全部的光照进房子,他通体都是光明的,因为他终于决定放下怨恨和遗憾,发泄出内心的压抑,走向自杀,同时也是走向自由和解脱。
(五)声音的剪辑形式——简单重复,暗流涌动
影片的主题曲、插曲均为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美国简约主义乐派作曲家菲利普·格拉斯(Philip Glass)所作。简单、重复是简约音乐最明显的特征,影片中的音乐不断重复并且结构简单,用音乐把三个女人的故事的分散镜头交叉弥合,组成一个艺术整体。
影片一开始,低沉起伏的音乐《ThePoetActs》牵引观众走进伍尔夫选择死亡的决绝的世界,给影片奠定了低沉压抑的情感基调。配乐如同河流,看似微波不惊但却暗流涌动,简单重复的旋律意味深长令人窒息,也间接烘托出影片中三位女性内心的压抑无法与现实调和的绝望。
劳拉的老公伴着旋律悠扬的插曲《Morning Passages》走进家门引劳拉出场,配乐以变奏形式展开,劳拉一成不变的生活如同不断展开变奏的音乐,即将发生变化:平淡的家庭生活让她迷失,在《达洛维夫人》中与女主人公产生共情的她,试图通过自杀寻求解脱。在劳拉自杀过程中,音乐《Tearing Herself Away》开头缓慢重复的旋律烘托此刻劳拉的徘徊,突然变奏暗示劳拉内心矛盾加剧,接着持续紧凑的节奏加速将劳拉想要改变自己生活的决心推向极端。
音乐《MorningPassages》如同清晨的一缕阳光,克劳丽莎决定买花去看望好友理查德。可是理查德被艾滋病折磨得失去了生存的希望和尊严,再也不愿接受克劳丽莎带着同情的照顾,令人心情愉悦的伴奏一转而为严肃的《Escape》。在理查德跳楼自杀的那一刻,音调变为三连音,象征他最终掌握了自己选择生死的自由。影片末尾劳拉找到了克拉丽莎,说明了当时自己的选择,克劳丽莎最终也理解了理查德的选择。主题音乐《TheHours》舒缓悠长,宣告这一天的结束,但生活还要时时刻刻继续前行。
三、结语
电影《时时刻刻》以“达洛维夫人”为叙事线索,连接了三个不同时空的三位女性各自意义非凡的一天,三个叙事时空经过镜头和声音的剪辑后交替出现,互相渗透、互有隐喻,使三个看似互无关系的故事“如三条涓涓溪流,时而汇合、时而分流,互相参照、互相诠释”④,使整部影片浑然一体。视觉上的连贯性、时空转换的合理性以及心理认同感上的逻辑性,为影片主题的表达提供了更为丰富的视野和深刻细腻的诠释方式,使影片主题具有多重意味,这是电影视听语言的独特魅力。
注释:
①④谭云英.试析电影《时时刻刻》的套层时空结构叙事方式[J].文教资料,2010(01):82-84.
②李佳.浅析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的叙事学[J].湖北经济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12):133-134.
③罗建英.形式主义电影的时间形态[J].电影评介,2012(09):2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