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传统到现代:中国当代休闲美学的本体论之思*
2020-01-19张耀天李羽茜
张耀天 李羽茜
(湖北师范大学,湖北 黄石 435002)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普通居民的消费结构也实现了突飞猛进的提升,借助于新技术的实现和5天工作制的落实,传统社会体系中隶属于贵族特权的休闲行为,成为寻常百姓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可否认,休闲在传统儒家思想为主导的中国文化体系中并非主流,相反往往被标签为不务正业、玩物丧志。20世纪90年代,于光远先生关注“休闲经济”,从国家顶层设计的角度指出,“休闲,是生产力发展的根本目的之一”。围绕休闲主题的相关学科,如休闲经济学、休闲学、休闲美学等纷纷展开探索性的研究。浙江大学潘立勇教授在国内较早地明确了“休闲美学”的范畴。以他为代表成立的浙江大学休闲学研究中心以及山东大学吴文新教授等人,从21世纪前十年开始,致力于中国当代休闲美学的研究,并陆续在学科建设、学科话语、学科规范、学科研究范式等深层次方面呈现出不少成果[1]。
“中国当代休闲美学”的主题研究,不仅是学界对现实问题、现实需求的反映,也是中国美学史实现反思与创新、与时俱进的具体表现,已经成为日常生活重要组成部分的休闲行为,进入到审美的视域,成为了美学研究的主要对象。休闲,不再是简单的劳作之余的闲暇,而是市场经济氛围下,群体和个体寻求生命价值、探索人生真谛、皈依当代乡愁、实现生命超越的通道和意义。按照潘立勇教授的说法,休闲美学必须走出传统的抽象领域和艺术中心论,要主动走进当代社会大众丰富活泼的日常生活审美领域,从书斋之学转换为现实之学,从抽象哲学转换为生活智慧,从“观听之学”转换为“身心之学”,充分发挥美学的社会文化功能,在日常生活中寻求个体觉解与生命意义[2]。中国当代休闲美学发源于中国传统美学,也是中国古代哲学的生活、生命之道在当代的发挥与发扬。将当下日常行为的“休闲”纳入到审美的场景和语境中,质疑的声音伴随哲学学科体系的创新,一直从未停息:休闲是否能够成为审美对象姑且悬置,即使把休闲纳入到审美之中,是否会导致美学学科的庸俗化?同时,中国当代休闲美学是否能够承担起中国美学学科突围的重任,从中国古代走向中国当代?中国美学史的本体论传统能否继承?这些问题都集中地反映在对中国当代休闲美学价值与意义的探索过程中。
一、冲突与危机:传统美学学科的当代发展窘境
中国传统美学学科是近代以来以西方美学审美学科的相关范畴和学科范式构建的,其在中国传统文化资源基础上,抽象总结中国传统社会的审美行为和文化意义。它所关照的对象、研究的方式、切入的范畴,与当代休闲审美学科都有一定的差异和时代距离。如果说,中国美学史是发生在农耕时代以儒道文化所特有的审美境界为审美旨归,那么中国当代休闲美学则是发生于市场经济繁荣发达的时代,是构建中国美学史以农耕文化为不同底色的商业文明且以工业化为时代精神。就“休闲”一词的含义而言,不同时代有不同的理解。在古代社会,休闲不仅是一种富裕生活的象征,是贵族话语的权力象征(如《诗经·小雅·十月有交》:“四方有羡,我独居忧。民莫不逸,我独不敢休”),也是中国传统政治文化基础上衍生的譬如对现实的逃遁和人格的独立的象征(如《直方周易·大过》:“泽灭木,大过。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中国传统美学对于世界美学的贡献在于,它把作为审美主体的人和审美客体的世界融为一体,消弥了西方认为审美过程主客二分的倾向,而是以主体客体的融合所产生的审美之境成就了审美的动因,也实现了审美的目的。
如果说,中国传统美学或美学史学科形成了独立的理论闭环,那么市场经济则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冲击着这个理论系统。一方面,市场经济消解了传统美学构建的审美环境。传统美学所关注的审美问题在当下已被工业化、城市化和技术力量所撕裂,人与自然环境的天然和谐关系已不复存在,人成为被自己所创造的社会体系“异化”的对象,而不再是自我,人所关注的外在世界也为“物化”符号所笼罩。另一方面,“工具理性”的泛滥,破坏了传统美学的人文价值和人文功用。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卢卡奇等人认为,市场经济对于整个世界物化的力量,已经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可以用“无孔不入”来形容。商品经济的特殊属性甚至统治了人的精神生活,一切精神文化都可以用来制造和消费。传统的人文精神,被异化为商品世界的种种符号,物化和异化的精神产品成为主宰人文世界的力量[3]。从哲学的角度出发,人借助于技术的力量实现工具理性,最后反倒丧失实现幸福的价值归宿。科技力量、技术手段成就了市场经济的迅速发展,以短短百年摧枯拉朽的速度,消解了几千年来形成的文化传统和生活习惯,传统农业社会的“日暮乡关何处是”的乡愁与温情,在当代文化中成为缅怀的对象。人类原本期望通过技术改变生活的形式已经实现,但是作为工具理性的科学技术并没有提升人的精神自由,相反现代化的许多符号与人的自由和解放格格不入,冲击着传统美学的理论闭环结构。中国美学史及中国美学学科面临着三大亟待解决的现实问题。
一是,传统审美主体的消解问题[4]。
人作为实践主体具有多重的主体性,比如:在社会实践中的实践主体,在历史发展中的历史主体,在科学实验中的实验主体。只要人能够或者有能力胜任某种活动或实践,即具备该项活动或实践的主体能力。但审美主体不因简单的审美活动而建构,原因在于,审美本身是一种观审实践,并非等同于审美实践。换言之,人类所从事的实践都可以理解为观审,无论体力劳动亦或脑力劳动都需要观审,人人都具有观审的能力。但审美实践却建立在观审主体的基础上,主体只具有观审能力并不能说也具有审美能力。如在生活层面,有人以钓鱼为生,有人追求“钓胜于鱼”。儒家讲“钓而不纲,弋不射宿” (《论语·述而》),把儒家的仁爱精神泛化为“仁民爱物”。按照传统美学的主体结构,同样是钓鱼活动,以钓鱼为生是一种谋生的活动;“钓胜于鱼”则高于生活;“钓而不纲”则为审美。也就是说,传统美学结构中审美活动的成立侧重于审美主体,只有审美主体具有理性理解的能力、审美能力,才能构成审美关系。
问题在于,当下审美主体已呈现多元化,不可能再以理性审美作为界定审美能力的唯一标准;审美权利也被消解,传统美学视域下的审美实践只能是一种贵族的权利。当下以休闲审美为例,休闲的权利人人有之,休闲审美的意涵更为丰富,休闲审美的意义也各有不同。休闲审美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贵族生活,而是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怡然自得的闲情雅趣。如果说休闲审美把审美还给了普通人,进而冲击了传统美学学科的审美主体架构,那么新审美领域的拓展则从另外一个角度,摧毁了传统审美主体的基础:科技催生了新审美领域的拓展,比如技术审美、竞技审美、智能审美、生命审美等新审美领域的诞生,都需要专业的技术背景,需要理性的解构能力,但这些审美领域都偏离美学学科的审美传统,都否定了传统审美的主体定义。审美主体统一化、理性化的界定,被差异化的日常审美消解,回溯到张世英先生的定义,反而更肯定了传统审美主体消解的意义,“审美意识是人与世界的交融,用中国哲学的术语来说,就是‘天人合一’……谁多一分这样的境界,谁也就多一分审美意识”[5]。
二是,传统审美对象的转向问题。
伴随着审美主体消解的背景,传统美学的审美对象也开始转换,审美对象从抽象化、理性化的基本特征,转化为具体化、日常化的俗世生活。把日常生活纳入到审美的范围内,不可能摆脱被诟病为“审美泛化”的倾向,但把日常生活审美化却具有进步意义,一方面肯定了人人具备审美的话语权力,另一方面借助于审美实践提升了整个社会的文化水平。日常生活被审美化的过程,既引导了都市压力下群体心理压力的舒缓,提升了日常生活的品格化、品质化,防止日常生活堕落到享乐主义、功利主义的倾向,实现了美学的适用化、实用化的功效。由此而进入到休闲审美的人,逐渐摆脱市场经济物化的束缚,把现实生活展示为具体化、理想化的生命实践,在喧嚣的世界中寻找到心灵安顿的场景。
休闲审美是一种在场的生活美学,一方面它既要承认大众审美、日常审美的合法性,也要摆脱审美庸俗化的倾向;另一方面,它也要在现实的物质世界和市场经济中,寻找到审美的价值和意义,寻找到人生的境界和超越的价值。休闲文化诞生于工业革命早期、工业化消解了传统价值的历史时期,也是在传统场景(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独立的场景)被逐渐消解的基础上发展的;休闲文化不仅折射出近代人类历史发展的全貌,也体现人类不断与现实实现和解、不断化境的过程。休闲文化不是审美的庸俗化,而是人类与新世界沟通进而构建新的审美体系的展示,它把当下都市人格中诸如空虚、无聊、浮躁、沮丧等负面情绪,排除出人的精神世界,在现实生活中探寻和领会到中国古代智慧所言说的审美境界,借助于审美而实现其人生觉悟。传统休闲美学审美对象的消解,促使着休闲文化在休闲美学的结构下,寻找到从生产到生活的审美价值。
三是,传统审美价值的重塑问题。
当代借助于科技革命和互联网的力量,人类的生活境遇和生命状态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与传统美学的发生环境完全不同,科技美学、生命美学、生物美学、技术审美、竞技审美、智能审美、生命审美等一系列边缘美学层出不穷。以休闲美学为例,它不是单纯的书斋之学,而是实现了从研究抽象审美到具体审美、从文艺之美到生活之美的转变,把经济生活、社会生活中的休闲生活和休闲业态,作为了审美的对象。传统美学所构建的基于道德审美的伦理价值、基于生命审美的生命价值、基于天人合一的境界价值等,在当下“异化”的新的生活环境中,均被不同程度地异化。
市场经济的迅速发展,既成就了今天便捷的生活方式,也在传统的天人关系结构中增加了中间的环节,科技力量、经济力量、技术力量成为隔绝人与自然、人与天地之间的一道屏障。价值理性的力量开始陨落,工具理性的力量一直增长,这种此消彼长的现象已经成为象征社会进步的力量,这种力量不断地转换为驱动市场经济发展的内在精神力量。当代休闲美学从哲学立场上看,不是一种对抗性的哲学,反而是一种与现实相融合的哲学,它强调以人为本,注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强调人在与市场、都市相处的过程中,人既不是都市生态的主宰者,也不是都市生态的破坏者,而是与都市环境融为一体、是都市生长过程中天然的一员[2]162,要在都市休闲产业的氛围中,既能体验自然的乡愁,也能品味工业的质感。当代休闲美学要承接中国传统美学审美价值重塑的责任,既要应对当下人的心理需求,在工作和生活之外,构建相对独立的休闲生活场景;更要从中国美学史出发,继承审美历程中人本、人文的价值倾向,成就当前生活场景中休闲主题的审美价值。
二、发现与和解:中国美学史的本体成就之道
市场经济以前所未有的、工具理性的力量迅速消解了原有的乡村生产范式,传统乡村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关系被打破,人不再以谦卑的姿态出现于自然界面前,而是以征服者的形象呈现。人与自然关系的恶化,导致了自然生态和人文生态的双重恶化。对于习惯于传统村落生活的人来讲,城市化的过程也是被都市力量所物化、异化的过程,在庞大的都市混凝土建筑中,人的个体化存在意义荡然无存,人本、人文的价值无处可寻,人弱化为经济符号和数据。人们日常生活状态,都市和传统社会不同,传统社会是以“血缘”为纽带构建一个庞大的家族伦理文化,生活活动围绕着人伦而开展;都市生活则是以业缘为纽带,都市人群借以谋生的职业以及由此建立的职场关系成为工作外生活关系的主要构成部分,人在这种社群关系中,往往无可逃遁:生活场景高度趋同于职业场景,生活和工作实现一体融合的趋势。
在传统美学的架构中,休闲和劳动是一组反义词,休闲被赋予了更多特权的含义。马克思在论述劳动时间创造财富这一主题的时候,指出:“自由时间,可以支配的时间,就是财富本身:一部分用于消费产品,一部分用于从事自由活动。这种活动不像劳动那样是必须实现的外在目的压力下决定的,而这种外在目的实现是自由的必然性。”[6]在马克思看来,工业化时代人的生命被量化为获取劳动价值的方式,劳动就是工作,而象征着工作的劳动不代表自由,由此也不能实现生命的解放和精神的自由。马克思进而解释了何谓休闲时间的问题,他认为,“这种时间不被直接生产劳动所吸收,而是用于娱乐和休息,从而为自由活动和发展开阔天地,时间是发展才能的广阔天地”[7]。在马克思看来,休闲时间应该是被剥离于劳动时间,工作时间并不能带来休闲的快乐,休闲行为和劳动行为是对立的;休闲审美诞生于非劳动时间内,成为资产阶级的特权;休闲的需求刺激着休闲产品的生产。正如潘立勇教授所言,“生产直接是消费,消费直接是生产。每一方直接是它的对方。可是同时在两者之间存在着一种中介运动。生产中介着消费,它创造出消费的材料,没有生产,消费就没有对象。但是消费也中介着生产,因为正是消费替产品创造了主体,产品对这个主体才是产品”[8]。换而言之,只有人的休闲需求才能刺激休闲产业的发展,才能推动休闲文化的形成。休闲文化及由此而产生的休闲经济,使得休闲并不为普罗大众所享有而是贵族的特权。
在社会经济生活的发展过程中,休闲文化不断迎合都市人的精神需求,在从满足生产需求到满足生活需求的过程中,逐渐认同了普罗大众休闲权力的合法性,并以休闲经济为载体衍生出休闲文化的审美价值。休闲,作为一种当下的日常行为被赋予了哲学和审美的价值与意义,在生活中寻求生命的价值,在日常中探索生命的真谛,在都市中寻觅乡愁精神的皈依。把休闲生活纳入到审美的境地,既尊重了普通人的生命权利,也实现了美学学科的最大价值。
中国哲学秉承儒家“天地之大德曰生”的信仰,“生生”是中国哲学中最核心的命题,也是中国哲学的本体论不同于西方本体论的独特魅力。中国传统美学既强调抽象的、外在的艺术之美,也重视具体的、内化的人生之美,中国传统美学的生命力在于,它以中国特有的本体论,以“天地之大德曰生”的道统精神,肯定了人的生命、生存、生活的审美。在中国传统美学的本体论基础上,肯定了休闲美学的合法性,更重要的是明确了休闲美学体系构建的基础。在中国传统美学本体论的基础上,休闲美学把人的休闲生活提升到了道统关怀的地位,赋予了人的日常生活以审美的价值和意义。“生生”是中国传统美学的本体论总结,它既是生命,也是生存、生活,借助于对人现实生命的关怀,关切人生命本质、生存意义和生活价值。
“生生”是生命。“生生”就是一个不断创生的过程,无需借助于康德所谓的“物自体”概念,也摆脱了神学的束缚,实现生命从潜能到施行的过程。生命本体是一个有天生之德的本体,所以“天有好生之德”;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合乎德性的行为,所以人的生命是天地的悲悯与同情,故而周易叹曰:“大哉乾元,万物资生。”(《易经》)“生生”既是易道的体现,也是宇宙的延续,更是历史之流绵绵不断的根据。作为三材之秀的人类,只有体贴到这种生命之流,才能真正体会到“天人合一”的愉悦,体会到沉淀于本体的空灵和实在。
“生生”是生存。人的生存本身是本体萌动、本体充盈的表现。当前人之生存,既要劳动,也要休闲;劳动是工具理性,是实现幸福的手段;休闲是价值理性,是实现幸福本身的意义。人在生存的境地内寻求到生命的境界,促成了人的个体生命与群体生命、精神生命与世俗生命、休闲生命与工作生命的归化,在休闲活动中构建起一个物我两忘、主客一体,沉淀于生命本体的人生境界。
“生生”是生活。生活是现实的、实然的场景,也是围绕着人生命开展的现实场景。问题在于,在当前高度物化的背景下,人被现实的物质符号所替代,成为物化的奴隶,人的精神世界处于一种麻木的休克状态。人生之美是中国传统美学的基本精神,在人生论的哲学观基础上,中国传统美学构建了以人生之美为核心的审美结构。这种人生之美,展示为对生命自由的追求、对现实世界的超越。在传统美学的诠释体系中,富有这种精神的人,借助于超越性的生命诉求,进入到澄明之境,转化为人生审美的动因。
当代休闲美学,强调在日常生活中成就生命本体的价值,把现实休闲生活中的个体生命追求放大到对传统美学本体关怀的意义上,既符合中国传统美学有关生命解放的论述,也关照了中国传统哲学体系中本体论传统。
三、突围与重写:中国当代休闲美学的价值与意义
潘立勇教授认为,要在现有的条件下充分发挥休闲美学的现实品格和应用价值,要以休闲与审美作为体验经济、文化产业的人本基础[8]。从这个角度出发,与其说是休闲经济成就了休闲美学,不如说休闲美学以人性中天然的休闲体验成就了休闲经济。在市场经济的语境下,休闲已经从象征着经济特权的贵族行为,成为普罗大众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同时休闲也被最大程度地经济化、市场化,以休闲产业为核心产业链进而打造休闲都市,成为不少城市刺激经济增长、实现财政收入的手段,在休闲生活为核心所形成的休闲产业链条中,文化产业、旅游产业、会展经济、健康产业、餐饮产业迅速得以蓬勃发展。休闲产业属于无烟产业,符合建设生态文明的基本方向,既优化了城市产业结构、带动就业、实现了经济增长,又激发了城市活力、提升了城市水平。休闲文化也因此成为判断一个国家、一个城市发达水平的主要标志。
休闲文化,不仅给予人们以生理上的休息、心理上的舒缓,更令人在休闲的文化氛围中陶冶情操、提升精神境界。休闲是生活的主要场景,也是休闲审美的主要对象,继承了中国传统美学关注生活的传统。如《颜氏家训·治家》中就讲到:“生民之本,要当稼穑而食,桑麻栋宇器械,樵蘸脂烛,莫非种殖之物业。至能守其业者,闭门而为生之具以足,但家无盐井耳。今北土风俗,率能躬俭节用,以赡衣食;江南奢侈,多不逮焉。”[9]在中国古人看来,经济生活是“生民之本”,能够进行自给自足的生活,能够勤俭持家,既是尽心知性也是借助生活而“达道”。中国古代传统生活中的审美方式,颇有自然主义审美的志趣,借助于对日常生活的解构与理解,实现个体生命与外在世界的和解,给予了重复、反复、庸常的日常生活以审美的意涵。中国当代休闲美学的构建,尽管是研究现实生活的休闲现象,并发掘现实生活中的休闲之美,但并不是传统意义的玩物丧志,相反它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学问,即回归生活本质,在生活中实现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从这个角度讲,中国当代休闲美学为传统美学的突围和重写提供了契机。
首先,拓展了传统美学的研究视域,发掘了休闲的审美意涵。
传统美学何以适应当代审美需求?传统美学何以支撑当下审美结构?传统美学所秉承的抽象、艺术的审美方式,终究要走向俗世、面对现代化。这些根本性否定的问题,或许都可以在休闲美学范畴中寻找到答案。休闲是当前社会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实现人人审美、人人之美的重要方式。休闲产业与休闲美学之间实现了互为支持、互为前提的关系:一方面,当代生活中的心理需求为休闲文化的发展提供了巨大的增长空间,人们需要借助于休闲产业排遣心理压力、舒缓紧张情绪;另一方面,休闲美学、休闲文化则为休闲产业的发展提供了思想资源,也为休闲产业更加贴近于人的内心需求提供了理论参照。这些都为传统美学的发展,提供了原发性的驱动力。
其次,继承了传统美学的本体关怀,消解了物化的强大力量。
中国当代休闲美学继承了中国古人“天人合一”的混同化思维方式,把个体生命视为一个小生态系统,把外在世界视为一个大生态系统,个体生命与外在世界只有和谐、润化,才能实现生命的圆融。当下市场经济所缔造的世界,成为碾压个体心灵的庞然大物,借助于休闲美学所塑造的审美主体,通过生活实践而探寻生命价值,为日常生活中寻求生命意义提供了哲学依据。休闲产业是人的个体精神与强大的外在世界之间实现归化的协调与融合,人不再单纯地以个体化抗争的形象出现,而是主动与业已物化的世界实现和解。接受工业化的城市,也接受都市文化中被符号化的外在世界,通过身体和精神的休闲,在都市社会中实现对生命的审美。
再次,创新了传统美学的研究路径,实现了实学的研究转向。
休闲审美在都市生活的体系中,并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休闲行为,而是一种内化的、相对的人生态度。人既然无法改变物化的世界、无法回归生命的乡愁,那就完全可以采用休闲审美的方式,审美当下的生活场景,享用人类工业化历史以来所营造的工业成果和替代劳动力的便捷生活。都市并没有遮蔽人类寻求生命真相、寻求个体自由,相反它以一种“生活禅”的方式,给予现实生活以审美的高尚感。约翰·凯利指出,休闲可能在一生的生命历程中都处于中心地位。生活不仅仅在于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的角色),还包括知道我们是谁(我们的身份)[10]。在这里,休闲不再是单纯的生活行为,而上升为寻找自我精神依据并借助于休闲发现个体生命的真谛的过程。休闲是个人与外在物质世界的理智妥协,归化于现实物质世界,实现个人与异化的和解,最终把人生拖拽到审美的境界。从这个角度上讲,较之于传统美学的书斋之学,中国当代休闲美学则更类同于发端于南宋、兴盛于明清的实学,强调实体达用、经国济世,在实现精神超越、审美情怀、本体关照的同时,更强调经世致用、切实可用、体用一源。由此,当代休闲美学成为人和异化世界和解的产物,通过传统美学休闲审美架构,实现人的精神自由和个体解放。
潘立勇教授认为,休闲是人的理想生命的一种状态,是一种“成为人”的哲学过程。所以,休闲不应该单指人的娱乐行为,而是内含了人与生命本体的契合、实现生命个体与精神本体的融合。当前的生存境遇,人无法改变物化的力量,但却可以改变自己的生存境遇、生命感悟和生活状态。休闲审美既关照了中国传统生生的本体论,也体现了当代休闲美学对中国传统美学的继承与发展。当代休闲美学从“学术基因”上讲,是中国传统美学的反映,它借助于中国传统美学和中国古代哲学中有关休闲审美的具体范畴,如闲、适、宜、度、中、和、自然、自得、无为、各得其所,同时也依照了中国传统美学的生命本体,是对中国传统美学的继承和创新。从这个角度上讲,中国当代休闲美学学科的确立,拓宽了传统美学的研究视野,把当代人的生命体验和心理需求纳入到美学的研究范围,赋予了“休闲”以哲学的意义,既尊重了普通人的生命权利,也实现了美学学科的最大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