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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叙事:道德创伤治疗路径探析*

2020-01-19常运立

中国医学伦理学 2020年11期
关键词:治疗师道德情感

常运立

(1 海军军医大学基础医学院,上海 200433,qqyxllxh@163.com;2 山东大学人文医学研究中心,山东 济南 250012)

2017年4月13日,笔者和同事有幸拜访了抗美援朝老兵曹宠老先生,曹老先生是一名战地记者,退休前为复旦大学新闻系教授。与老先生道别之时,老先生送给笔者一本自己的著作《浴血朝鲜——一个战地摄影记者的自述》,此书是老先生对朝鲜战场生活的追思。当笔者翻到书中的一节“英雄魂断泉占山”时,发现老先生用道德叙事的方式陈述了自己的道德创伤经历。书中这样写道:

有两个战士问我什么时候学会照相的,他们要求我在阵地上给他们照一张,好捎回去给妈妈看……

我说:“你们好好地打吧!你们打到那里,我照到哪里,你们打好了,我一定把照片送回祖国去登在报纸上,让你们的父老乡亲也看看我们这些志愿军勇士!”

……但我好愧呵!在战斗打响时,我被调离阵地,我没有实现“承诺”,而今我回归祖国,回归故乡,而这些可爱的战士,却永远留在了异国泉占山的山岭上了。

……我好后悔!当时我为什么要服从“上级的命令”,离开了即将接仗的连队,不能和战友们“同生共死”。我好愧呵!我惭愧怎么面对这许多站在泉占山上的英灵!这么多熟悉的音容。

……多少年来我一直回忆着这场战斗,这场使我终生难忘而又深感愧疚的战斗,我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我的思绪,和对这些战士的思念,对这些英雄们的赞美,后来我读到了一篇有关赞美“胡杨”的散文,我把它抄下来,以寄托我对烈士们的情思。

“胡杨!是我平生所见最坚韧的树,能在40度的烈日中娇艳,能在零下40度的严寒中挺拔,不怕侵入骨髓的斑斑盐碱,不怕铺天盖脑的层层风沙,它是神树,是生命的树,是不死的树。那种遇强则强,逆境奋起,一息尚存,绝不放弃的精神,使所有真正的男儿血脉喷张。霜风击倒,挣扎爬起,沙尘掩盖,奋力撑出。他们为精神而从容赴义,他们为理念而慷慨就死。”

……永远站立在“泉占山”上的英雄们,你们安息吧!

——摘自曹宠《浴血朝鲜——一个战地摄影记者的自述》第59-65页

曹老先生因未能与战友并肩作战,而自感“失信”于战友,从而引发了不断的“愧疚”之情,这是一种典型的道德创伤。为了缓解创伤压力,曹老先生借助文学体裁的道德叙事,揭示了自己的创伤经历,并最终通过对战友牺牲精神的讴歌实现了自我宽恕。那么,如何将道德叙事纳入道德创伤治疗中,本文试作尝试性探索,以期治愈道德创伤。

1 道德创伤:叙事的必要性

道德创伤源于道德事件,是道德事件对个体的道德认知、道德情感、道德信仰造成的冲击与伤害,是一种基于道德评判之上的内在情感冲突,是建立在个体道德意识之上的伦理审判,是道德失守后的心理煎熬。道德创伤的主要症状是内疚、羞愧,严重者会出现精神迷茫,丧失信仰;次要症状包括抑郁、焦虑、愤怒、闪回、自伤和社会性问题等[1]。2009年美国心理学家布雷特·丽兹等通过对美军官兵的创伤研究,将道德创伤定义为:“参与、未能阻止、残忍目睹和闻听违反根深蒂固的道德信仰和期望的行为造成的伤害。”[2]这一界定已为美国学界普遍认同。2014年美国文化学者、哲学博士乔纳森·夏恩对其进行了补充定义,认为“道德创伤出现于:对公正的背叛;其背叛主体或为法定的权威人士(夏恩本人的观点)或为自我——‘由我所为’(丽兹、马谷恩、纳什等的观点);其发生场景是高危情况。”[3]也就是说,道德创伤是在高危情境之下,法定权威人士或自我因道德失守而对他人或自己造成的心理甚至生理性伤害。夏恩的定义将道德事件的实施主体由自我延伸到法定权威人士,也将受创面由个人上升为群体,从而丰富了道德创伤的内涵,即道德创伤可分为个体性创伤和群体性创伤。由上述定义也可观知,美军的道德创伤多是由战争中的反道德事件或不道德事件造成的创伤结果。战争的正义性和作战手段的正义性客观上消减了道德创伤的发生;但是战争中作战失误、任务失败、胜利落空、战友伤亡、信仰动摇、信任危机等,也会使部分官兵产生不同程度的道德创伤。尽管诱因存在一定的差异,但内在的情感伤害(负罪、内疚、羞愧等)却是相同的。抛开现实的军事活动,从生命哲学观之,道德创伤是一个人的生活世界对生命世界的偏离。生活世界是现实世界,生命世界是意义世界。人作为道德主体,一切道德活动旨在努力实现生活世界与生命世界的统一,而一个完整的人是二者统一的自然流露。当二者于特定道德场景之下发生割裂,道德创伤即发生,并引发一系列心理甚至生理、行为病症。因此,如何缓解并消除这一心理伤害及由此诱发的生理和行为症状,就成为中外学者共同的关注点,也是道德创伤研究的起点。

近年来,随着对治疗道德创伤的循证策略的临床探索,建立在循证治疗(Evidence-Based Treatments,EBTs)基础之上,作为常规心理服务的治疗方案主要有:适应性披露(Adaptive Disclosure,AD)——专门设计的道德创伤治疗策略;认知处置治疗(Cognitive Processing Therapy,CPT)和战时杀戮冲击(Impact of Killing in war,IOK)——改进心理创伤治疗而来的治疗策略。除此之外,作为补充和替代医学(Complementary and Alternative Medicine,CAM)的“精神照护”也形成了独特的治疗策略,包括教牧关怀、正念疗法等。然而,无论是心理服务还是精神照护,若实现对道德创伤的彻底肃清和有效根治,必然要回归到对道德创伤事件的关注之上。无论这一事件是美军中普遍存在的反道德事件,还是我军执行任务过程中产生的具有道德意蕴的创伤事件。道德创伤事件是造成道德创伤的根源,而对创伤事件的道德叙事是打开创伤之门,开启创伤记忆,实现创伤修复的关键与核心。道德叙事的缺失则会使受创者长期陷于“问题域”之内,久而久之难以自拔,走向崩溃。正如,小说《达洛卫夫人》中受伤主体史密斯的悲剧人生,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民众和当权者对战争创伤的回避,使史密斯缺少叙述创伤经历并外化问题的时机,因而未能重新建构自我[4]。

2 叙事、道德叙事、叙事治疗

2.1 叙事

无论是中国第一部叙事翔实的编年体史著《左传》,还是西方成书于古希腊时期的《荷马史诗》,都充分体现叙事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及在人类生活中的重要性。“叙事”二字在中国最早现于《周礼》“辨其叙事,以会天位”;而现代意义上的“叙事”(明确表征“叙述事情”),则较早出现于唐代《史通》“叙事篇”。narrative(叙事)一词来源于拉丁语 narrare和narrativus,narrare指“叙述、告知”,narrativus指“讲述一个故事”。“叙事”一词发展至今已成为一门独立学科“叙事学”,并广泛渗入其他人文社会科学学科之中(如文化学、心理学、教育学等),为各学科学者所普遍关注与应用。概而言之,叙事是指以一系列书面或口头文字、静止或移动的图像,或者两者兼有的形式呈现真实或虚构的相互关联的事件。

叙事的核心要义是“对事件的再现”。叙事是“一个或一序列事件的再现”[5],是“对一个事件或一系列事件的再现”[6]。然而这种再现并不是无序的或随意的,而是按照特定次序和逻辑关系呈现的是“一序列事件以一定次序的再现”[7],“这些事件以某种时间或因果的关系有意义地连接在一起”[8]。对事件的再现只是叙事的起点,叙事的目的在于对事件的再认识和对事件意义的重构。叙事本身是一个认知过程,因为“并不存在原原本本的客观事实”[9],人们通过叙事“讲述”事件,更通过叙事“理解”事件。“叙事是人们将各种经验组织成有现实意义的事件的基本方式”[10]。人类诉诸叙事,其根本宗旨是对生活的理解和对生命的升华,通过叙事使个体的经历和内部世界得以有效诠释,叙事在建构意义事件的同时表达了叙事者的情绪、意见和观点,更塑造或重塑了叙事者的人格与特质。

2.2 道德叙事

“道德叙事”又称“伦理叙事”,是叙事概念在道德生活中的延展,是以道德事件为叙述对象的叙事,是对道德事件的讲述或重叙。道德叙事作为一种道德言说具有悠久的历史,《论语》通过对孔子及其弟子对话的道德叙事,确立了“仁”这一道德范畴;柏拉图更是道德叙事的高手,其《理想国》一书中对道德事件的反复诘问,旨在唤醒人类灵魂中的美德——智慧、勇敢、节制和正义。道德叙事的出发点是对道德事件的再认识和深入剖析,通过道德叙事,道德生活得以还原,道德主体的经历得以重现,道德问题或道德矛盾逐步暴露。由此在不断的反思与挖掘过往道德事件中洞察彼时的道德声音,把握和权衡彼时的道德律动。道德叙事叙以“过往”而旨在“当下”,道德叙事的过程即是价值解释的过程,也是价值不断被创造、被构造、被生成的过程。道德叙事的根本目的在于对当下道德生命意义的建构或重构,使叙事主体成为道德智慧的发现者或重回为道德生活的塑造者。总之,道德叙事是人们有意识地反思过往的生命和生活,创造价值和意义的活动,生命和生活是道德叙事的对象,对其赋予价值和意义则是道德叙事试图达到的目的,而连接二者之间的桥梁则是人们在生活实践中构建起来的各种道德训诫[11]。

目前,学界对道德叙事的研究主要集中于道德教育之中,以试图僭越传统道德规范和道德灌输的理论与实践困境,“叙事主体借助于对平凡而又有深刻意义事件的叙述,发掘或揭示内隐于这些生活、事件、经验和行为背后的道德思想和价值观念,以促进受教育者核心价值观和健康人格形成发展”[12]。虽然,学者们还未明确提出将道德叙事用于道德创伤治疗的理论架构,但在实际治疗过程中治疗师已深刻认识到道德叙事是道德创伤治愈的前提与关键,这是因为道德叙事对道德事件的重新审视和对生命意义的建构深度契合了道德创伤的治愈需求。

2.3 叙事治疗

叙事治疗(Narrative Therapy)是以叙事理论为支撑的心理治疗范式。其哲学基础是后结构主义、社会建构论和福柯的知识与权力思想[13]。学界普遍认为叙事治疗产生的标志是1980年Michael White和David Epston编写的《故事、知识、权力——叙事治疗的力量》一书的出版。在该书中作者将叙事治疗概述为:倾听患者的“问题故事”,从中找出“闪光事件”,以激发其本身被忽视的积极道德情感,重构人生故事,促使认知改变[14]。叙事治疗的起点是“问题故事”,叙事治疗的第一步就是让当事人讲出自己的“问题故事”;而后对“问题故事”进行解构,使之外化成与人分离的“问题”,同时挖掘隐藏于故事中的“闪光事件”;最后将“闪光事件”串联为“替代故事”,以达到赋予生活体验以新的意义。叙事治疗提出后,实现了创伤研究的“叙事转向”,对受创者采取叙事治疗,已成为创伤治疗的基本方法之一。叙事治疗的过程,就是帮助创伤主体整合记忆碎片、叙述创伤故事,以寻找创伤经历的意义[4]。这一治疗的根本指向是,使受创者破碎的人格得以重塑,被解构的生活得以重建,失去意义的生命得以重现,从而实现受创者过去、现在和将来生命的有机统一。

本文提出将道德叙事用于道德创伤的治疗是对叙事治疗的深化与探索。针对道德创伤患者,道德叙事可通过对特殊的令人苦恼的道德创伤经历进行实时的持续考虑,挖掘和揭露有害的和不可宽恕的信念,同时努力寻求积极的和正向的道德事件和道德价值,以便对其重新考量和整体处置。叙事的目的在于长期“与事件相守”,如果随着时间推移,受创者能够改变道德创伤事件的归因(削弱自我归因)与评价(减少负面评价),且能够明确和清晰表达创伤引发的不利信念及未来可期的道德归途,道德叙事即实现了其治疗的目的。

3 基于道德叙事的道德创伤治疗路径构设

创伤记忆是沉默和静态的,未被转换的创伤记忆被称为“前叙事式”(Prenarrative)。对于道德创伤患者来说,目睹平民死亡、战友伤亡、儿童受虐而无能为力等创伤记忆,不会自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产生任何变化;亦不会自动诱发受创者释放情感,缓解压力;而只会愈久愈深,难以释怀。创伤记忆似寂静的快照和无声的默片,唯有主动触及方可对其重新认识、重新整合,使其融入受创者的生命世界。而对道德创伤的道德叙事实际上是一种创伤记忆的转换,使“前叙事式”的创伤记忆被诉说、被接受、被认同,从而再次点燃受创者心中的道德希望和道德灯塔。其具体实施,可诉诸以下操作性构设。

3.1 重拾创伤事件

重拾创伤事件应于创伤事件发生之前开始,从受创者生活回顾以及导向事件发生的情境着手。治疗师应鼓励受创者谈论其情感关系、理想追求,特别是道德创伤事件发生之前的抗争、奋斗,以及内在冲突。接下来的步骤是揭开创伤事件:从冻结的影像碎块和僵化的感官片段里,受创者和治疗师慢慢统合起一个系统、连贯、详细的创伤故事。在受创者叙述中应积极捕捉其生理感应、情感反应,因为“不带情感的回顾几乎没有任何效果”。刚开始受创者可能会因沉重的罪恶感而哑口无言,或感叹人生命运竟是如此多舛,公然挑战人类道德的基本信念。治疗师应鼓励受创者转换思维方式(是什么造成了他的过往遭遇,为何会遭受不该遭受的痛苦),而不是过度沉浸于罪责和自责之中。为充分解析其创伤故事,受创者必须思考冲破其价值观和人生观的深层道德问题,并重建自己被粉碎的道德认知——关于世界的意义、次序和正义等。

3.2 对话道德权威

道德权威是受创者心目中或生活中极受尊敬、堪称中肯、为人慷慨的道德偶像或道德榜样,是无论何时总是始终站在受创者的立场之上、对其仁慈关爱的道德力量的化身。道德叙事可通过让受创者与道德权威进行想象和现实的对话,以促使其表达和宣泄长久压抑、无处倾诉的道德情感。这一对话的基本前提是,受创者要对照理想道德人格勾勒或从现实生活中找出这一道德权威,该权威能够宽恕受创者的不道德行为,包容其所犯下的道德罪孽,而不是希望其遭受过度伤害。对话道德权威的目的是使受创者愿意吐露不道德的事件,承认自己的道德过失,阐明事件归因,表达经历创伤事件后自我是何种感受、创伤事件对其未来生活有何种影响。为提升与道德权威的交流和交互强度,治疗师应鼓励受创者向道德权威分享其悔恨和悲伤,如果可能他将会做何弥补。当受创者平复情感后,治疗师则要求受创者站在道德权威的位置上,扮演道德权威的角色,从更高的道德视域重新思考审视道德创伤事件,并提出对未来的指导性建议。

3.3 辩明创伤归因

就“问题事件”而言,战争中往往可能涉及多重道德“问题事件”,包括主动行为(如杀伤敌人或战俘)和被动行为(如未能防止他人施虐或目睹平民被杀),也可能涉及被权威人士背叛(如被长官出卖或欺骗);甚至某一行为在当时因作战的需要被认为是正确的,然而当情境发生转变后,士兵却发现这样做严重违背了自己的内在价值标准,而感到自责和内疚,受到道德创伤。这些“问题事件”如果被归因为整体的、内在的、稳定的——消极归因,它们将会导致持久的负向道德情感,如羞愧和焦虑。如果这些厌恶情感和心理经历诱使受创者采取回避退缩行为,那么战友、同事、家人、领导、社区、团体甚至特定文化等共同纠正和修复受创者创伤的行为将会受到阻挠,且时间愈久,受创者会愈确信:不是他们的行为而是他们自己不可原谅。如果受创者能将“问题事件”归因为特殊的、不稳定的和外在的——积极归因,这将减少内在冲突,并促进道德修复。对“问题事件”的不同归因表明了纠治的难易程度。在道德叙事中治疗师应积极引导和协助受创者进行积极道德归因,让受创者知道这些事件并不是他们所需单独承受的责任,从而实现“问题”与人的分离。

3.4 分离“问题事件”

在战场上所发生的事件大多数受战场集体意识所裹挟,这些“问题事件”不应该全加责于作战军人身上。虽然受创者会渐渐理解这些“问题事件”是发生在迫不得已的非常情况下,但他们往往很难从中摆脱出来,从而感到深刻的内疚和羞辱。而要做到“问题事件”与人的分离,受创者必须了解到“问题事件”的症结所在,包括受创者基于“问题事件”如何看待自身,而又是什么使该“问题事件”深深的困扰自己。所以在这一阶段,需要不断的弱化“问题事件”与受创者的关联因素,使受创者了解到这些“问题事件”尽管深深地违背了受创者原本的道德准则,但主要是由当时的环境所决定的,而不应由个人承担。对于失去的道德正义,受创者必须进行哀悼,并寻求一种能够弥补这一“覆水难收”的伤害的方法。这种补偿绝不代表对受创者罪行的赦免,更恰当地说,它重申了受创者始终如一对其道德标准的坚持。

3.5 挖掘“闪光事件”

叙事治疗家认为,每个人都用故事来为生活体验赋予意义[13]。对于故事而言,总有一个占主导地位的支配性故事,这个故事是自身认同的基础,是个体解释现实世界的主要途径;但与此同时,生活中还存在着其他故事,由于主流故事的存在而时常被抑制,被排挤到记忆的边缘,然而这些故事却蕴含着变革的潜能。道德叙事既要鼓励受创者讲述由“问题事件”构成的主流故事,更要发现和挖掘被忽视的包含正向道德价值的“闪光事件”的边缘故事,这是治疗道德创伤的关键所在。所以在道德叙事中,治疗师应引导受创者吐露出一些被忽视的事件,这些事件往往会被“问题事件”所覆盖而不易被察觉。对于道德创伤患者而言,对战友的误伤误杀、目睹平民的死去而无能为力等创伤事件往往会掩盖其积极道德事件,如,为了祖国的利益而英勇向前,为了团队的胜利而奋勇当先,为了战友的安全而身临险境等。这些事件会因受创者的视角聚焦于对其道德情感产生强烈冲击的创伤事件上而被忽视,从而掩盖了积极的道德情感,而积极的道德情感是诱导受创者变革的关键。道德叙事的一个重要方面便是将“闪光事件”和积极道德情感从被忽视的领域中提取出来,将其放大,使之跳出“问题事件”的掩盖。

3.6 激活道德情感

与道德创伤有关的剧烈的痛苦,只能发生在有强烈的道德情感和移情能力的个体身上。尽管受创个体的过去经历不符合其道德品质和道德要求,但是这些感觉是作为一个人拥有持久善良的能力,可以在未来引导其做出正确的事情。然而,道德创伤发生后道德余孽的沉淀,懊恼、愧疚等负面情感的积累,孤僻、冷漠等不良道德性格的养成,往往会使受创者否认其强烈的道德情感,并淡化其移情能力。道德叙事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再次激活受创者积极的道德情感,这是道德创伤走向康复的重要标志。相关研究表明,同情、感动、自信是三大积极情感,自我同情能够为消极道德情感提供一个缓冲,而且能够鼓励受创者去承担自己相应的责任;感动也能够激发受创者对生存的渴望和对好的行为的模仿,能够有效地降低受创者的悔恨、沮丧等负面情绪;而自信能够让受创者感受到其在社会上的价值,并激励其努力去创造价值,减少逃避行为,加强与社会的联系[14]。所以对于受创者来说,在道德叙事中再次点燃受创者积极的道德情感至关重要,它能够使受创者开始蜕变,摆脱自己罪恶、轻蔑的自我观感,并勇于憧憬新的人际关系,从而光明磊落,不再遮遮掩掩。

3.7 重塑道德价值

道德叙事不是本来意义上的“讲故事”,叙述故事内容只是手段,传递价值观念才是目的[15]。道德创伤治疗中的道德叙事,其根本目的就是重塑受创者的道德价值,也就是将受创者被打破、被颠覆、被压制、被解构的价值体系和道德矩阵重新确立起来,以指导未来的道德生活,其本质是价值建构的过程。道德叙事可通过引导受创者倾吐自己的道德目标、道德追求、道德理想,特别是未来期望参与或实施的有意义的道德行动,以实现价值体系的重塑与再建构。比如,治疗师可鼓励受创者参与一项持久性的社会公益活动,这一方面可以使受创者关注自己的善行,虽然自己过去可能是一个“不很好的人”,但未来能成为一个“好人”;另一方面也可以帮助受创者重建自己的道德形象和道德自信,自己虽有道德过失,但可以通过努力去弥补和修复。这样,经过一系列的道德叙事,一个完善的“道德自我”最终得以再现。

4 道德叙事中治疗师的角色与定位

道德创伤治疗是以持久之“爱”应对受创者长期之“痛”的艰辛治疗过程。将道德叙事用于道德创伤治疗,既需要治疗师具有纯熟的治疗技巧和语言艺术,更需要治疗师具有博爱的胸怀和热忱的态度。

4.1 倾听者而非布道者

在道德创伤的叙事治疗过程中,治疗师没有理由站到舞台的中央,治疗师更像是管理舞台的小角色,受创者才是真正的主角,受创者的故事将由其自己来讲述、解构,并加以重构。而治疗师在这个过程中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但更多地应表现为对受创者的关爱与尊敬,这是因为道德创伤本身于道德层面具有敏感性,会使受创者可能产生被责难、厌恶、蔑视的心理预期,而未向任何人袒露过创伤事件。为鼓励受创者打开心扉,治疗师必须表现为无条件地接受受创者的倾诉,这就需要治疗师以一种倾听者的姿态面对受创者,而不是去教其怎么做是“正确”的布道者。

4.2 支持者而非责难者

治疗师需要从对受创者支持的立场出发。对于治疗师而言,能够真诚拥抱和接受受创者是极其重要的。治疗师对待受创者所述故事的真诚态度,将是受创者如何体验道德创伤事件的关键要素。所以治疗师在准备为受创者工作时,需要提前从细节上想象受创者可能叙述的过度和不必要暴力行为及施暴范围,并想出如何容忍这一行为,同时在心理及道德层面上对受创者加以支持。对于受创者而言,治疗师任何厌恶和抵触的表露,甚至与受创者角色毫无相干的评议性叙述,都将会被受创者体验为谴责与非难,尽管可能被理解,却不利于治疗。

4.3 体验者而非旁观者

治疗师应扮演见证人和盟友的角色,让受创者可对其倾吐难以启齿的故事。治疗师必须记得,自己倾听的目的不是发掘事实的真相,重建创伤故事的工作也不是办案,治疗师的角色应是一个毫无偏见、具有同情心的见证人,而不是一名侦探。在故事的重塑过程中,治疗师的道德立场极其重要,仅仅“中立”或“不加评断”的态度是不够的;对于治疗师而言,他的作用不在于向患者提供任何现成的答案,这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不可能的,而是在于坚定地团结受创者的道德立场。治疗师必须协助受创者,并作为故事的参与者、体验者,为受创者提供认知、情感及道德方面的支持。

5 结语

道德创伤不同于心理创伤,对其治疗可直接采取暴露疗法和脱敏疗法——通过再三暴露去除应激反应,达到脱敏效果;道德创伤如延续此方法,将会因二次暴露而愈创愈深。对道德创伤的治疗必须开拓新的路径,道德叙事旨在统合受创者的道德创伤经历,正视道德创伤事件,从而使受创者能够明确表达和清晰讨论创伤事件引发的不利信念,并在此过程中挖掘“闪光道德事件”,从而实现对道德故事的重构。在重建过程中,创伤故事会自然地发生转化,变得更真实、更完整、更理性。“转化后的创伤故事,根本就是‘全新’的故事,其中不再有‘羞愧和屈辱’,而是有‘尊严和美德’,通过他们对创伤故事的陈述,‘找回他们失落的世界’。”[16]最后,当“讲故事的行动”结束时,创伤经历才算真正属于过去式了。这时,一个完整的“道德自我”重新确立,重新走向有道德的生活,不是“负重前行”而是“轻装上阵”,以面对自己未来的生命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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