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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尼语词汇与哈尼族竹文化浅析

2020-01-18

红河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竹制笋壳马鞍

何 杨

(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北京 100081)

我国哈尼族主要分布在中国云南元江和澜沧江两江的中间地带,绝大部分与汉、彝、傣、拉祜等民族杂居生活在红河、西双版纳、普洱和玉溪等四州市。

马鞍底乡位于海拔1300多米的云南金平县东北部山区,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受到红河州母亲河——红河的影响,水资源和土地资源十分充足。竹好湿热,马鞍底乡生态环境非常适合竹的生长,因此当地竹林成片,茂密苍翠。“竹”在当地哈尼族生活中有着重要的文化内涵。

“由于语言是属于社会现象的,因而一个民族的生产特点、生活方式、风俗习惯、婚姻制度、宗教信仰等,往往在语言上有所反映,即使是远古社会的现象也会或多或少地在语言里保留一些痕迹。”[1]本文以当地哈尼语中有关“竹”的词汇为研究对象,从物质文化、精神文化和制度文化三个文化层面来对马鞍底乡哈尼族“竹”文化进行剖析,总结出当地哈尼语“竹”文化词汇的特点,并借此研究分析哈尼族的“竹”文化。

一 物质文化

(一)饮食

我国汉文文献中很早就有对竹笋的描述,《诗经》中提到:“加豆之实,笋菹鱼醢”“其籁伊何,惟笋及蒲”,说明竹笋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马鞍底乡哈尼族嗜笋,一日三餐中一定有一餐有笋食。哈尼语中有关“笋”的词汇相对丰富。如:

笋 [a55mji31] 笋的统称;

大笋[xa31bo55mji31]体形最大最高的竹笋;

大甜笋 [xa31ma33mji31]大笋中甜的一类;

大苦笋[xa31sa33mji31]大笋中苦的一类;

春笋[ɔ31ɬɔ55a55mji31] 春笋的统称;

笋[xa33phø24mji31]一种春笋,三月食用,黑褐色笋壳,味苦;

笋[a33mo55mji31]一种春笋,二三月食用,黄褐色笋壳,笋杆细长,味淡;

笋[a55tshv24mji31]一种春笋,五月食用,体形最小,多似筷子粗;

笋[mji31tsv24mji31] 一种夏笋,八月食用,初生时笋杆微弯,似牛角;

笋[a55pɔ33mji31]一种夏笋,八月食用,笋杆脆,易折断;

笋[a55ɕø55mji31]一种夏笋,七八月食用,生于海拔较高的密林中,不易采摘,味甜,口感好;

笋[xa31sɿ55mji31]一种夏笋,七月食用,笋壳绒毛多;

笋[a55ɕha33mji31]一种夏笋,八月食用,生长于热带地区,水烟筒多由此类笋成竹制作;

笋[xa33ka-33mji31]一种夏笋,八月食用,生长于热带地区,黄色笋壳,成竹竹节有刺;

笋[a55ʦɯ33mji31]一种秋笋,九月食用,体形细长,味甜,口感好;

冬笋[ɔ31ɡa-33a55mji31]

笋[a33bɯ31mji31]一种冬笋,红褐色笋壳,味微甜;

笋[thi31lo31tsv24a55mji31]一种笋,味最甜,口感好,灰色笋壳,生长于热带地区;

笋[a55mji24tɕø33] 小竹笋;

以上这些词虽然都是“笋”的意思,但属于不同种类的笋。可见,马鞍底乡哈尼族对笋的称呼不仅从统称到分类一应俱全,而且每一种笋都根据食用的口感和季节等分类细腻。笋衣[a55mji24ɛ33ɡɯ55]、笋壳[xa31ɬo31]等笋外壳的称呼也比较全面,因而关于“笋”的词汇语义分类自成体系。

当地哈尼族还会将笋切丝,蒸熟后晒干做成干笋[a55mji31mji31kv-33]便于保存。除了笋类,哈尼族还有独具特色的竹筒饭[a55phjɛ55bo31dzo31]和鲜肥的竹虫[xa31bø31]。这些都说明了当地哈尼族饮食文化与“竹”密不可分。

(二)居住

因为“竹”廉价且易得,而且十分坚韧,有很强的承重能力,因此马鞍底乡哈尼族利用竹子建造了一种特殊的住房,称为[a55do-33ʑɔ55kv-33],即竹楼。这种住房主体由竹子制造,分为上下两层,上层住人,下层养殖或置放旧物杂物,美观而实用,冬暖夏凉。竹楼四周用竹条编制的篱笆[ba55ɣa55]环绕,屋顶用茅草覆盖。尽管现在这种住房已被砖瓦房替代,很多竹制的房屋架构也被木制替代,但作为语言文化现象至今保留了下来,我们还可以看出这种住房曾在当地哈尼族的生活中有着重要的地位。

(三)器具

马鞍底乡哈尼族日常生活中还利用竹作为原料制作了很多生活器具。如:

竹扁担 [a55do-31da55pa33]

竹桌 [a55nɛ24dʑa55dzɿ33]

竹椅 [a55nɛ24nɔ55thɔ33]

竹床 [a55do-33ɕa-31ɣa55]

竹枕 [a55do-24vo31ɣɔ31]

竹杆 [da55ɡɔ31]

竹筷 [dʑø33da55]

竹杯 [a55do-33shɔ31za31]

竹篱(过滤用) [sɯ33dʑi33]

竹排 [pha31dzɿ31]

竹枪 [kha55lɛ33v55ɕø31]

竹柴 [a55do31]

竹签 [da55tɕhɛ33]

小竹篓 [mja-33bɛ-33]

丰富的器物名称可以看出竹制器物在当地哈尼族生活中涉及许多方面,从炊具到酒具,从家具器皿到生产工具,甚至交通工具都离不开“竹”。由于竹的广泛种植,竹制器物占据了很大的比重。当地哈尼族女子在劳作活动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由于女性先天力量的不足,劳作时使用沉重的工具较为困难,因此聪明的哈尼族很早就发明了竹制工具,而且在早期采集活动中,哈尼族便已经开始利用竹的某一部分编制竹篓,而其中竹篓便是最好最轻便的产物,到马鞍底乡随处可见背着竹篓上街的女性。

综上的系列竹制器物的名称,多为固有名词。说明这些竹制器物,多为哈尼族手工制作,可见当地哈尼族不仅是农耕民族,还有一定的手工业水平,茂密的自然竹林和后来哈尼族人工种植的竹林促进了竹制器物制作业的发展,促成了独具特色的竹制手工业及篾匠[a55nɛ31dzɿ24tsho55]这一职业的诞生。

二 精神文化

哈尼族“竹”文化还体现在精神方面。哈尼族视“竹”为祖先的象征,在哈尼族长篇神话史诗《窝果策尼果》[2]中是这样描述共有的洪水母题神话:“穷苦的佐罗佐白,躲进天神的葫芦,拿来透气的金竹,粘粘的蜂蜡封起来,……不死的人种漂起来,不绝的竹子漂出来,不绝的竹子留下来。”[3]哈尼族祖先佐罗佐白兄妹在洪水中,是因为金竹透气且生命力顽强不死的特性才得以生存下来,因此哈尼族对“竹”有着虔诚的膜拜。

哈尼族对竹[a31bo55]的崇拜不仅仅出现在神话史诗中,在当地哈尼族祭祖称为[a31bo55xɯ55],祭祖的灵台称为[a31bo55xɯ33da31],这种灵台每家都有。由竹篾编成一个大箩筐,筐下放着一张竹桌和一把剪刀,祖先灵台放置在家中内屋,非祭祀时禁止触碰,以免触怒祖先。编制灵台所用的竹篾必须是由质量高、品相好,没有虫蛀的竹子编制,可以看出哈尼族竹箩灵台在其精神文化中,被视作祖先的具象化。哈尼族通过对“竹”的崇拜和祭祀来表示对祖先神灵的崇拜和信仰,以“竹”为纽带增强血亲之间的联系,以期达到血脉传承的目的。

哈尼族认为“竹”是灵魂的归宿之处,哈尼族丧葬祭词《磕竹筒》中提到:“人在世间需要竹,到了阴间仍要用,为去世老人出门上山去栽竹,先栽刺竹又栽金竹和毛竹,约着姑娘去栽竹,竹子栽在河谷底,竹子栽在河滩旁,水边竹子长得旺,满山遍谷长起来。”[4]哈尼族认为灵魂是不会灭亡的,人的死亡只是身体的死亡,而不死的灵魂通过哈尼族丧祭仪式后会回到祖先发祥地,而丧礼中会用到由竹子制成的多种器具。“竹”是沟通阴阳世界的媒介,也是不死灵魂通往先祖之地的桥梁。除了祭祖,哈尼族很多原始宗教祭祀活动如驱邪、招魂、祈求、占卜都有“竹”的身影,哈尼族利用“竹”作为媒介表达他们对自然和祖先崇拜,从竹本身的自然属性转化为了精神文化属性。

三 制度文化

从当地哈尼族社会习俗来看,“竹”也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当地哈尼族自古便有“种竹”[shɛ33dzɔ55sha31]的习俗:当村里有喜事或者丧事发生时,当地哈尼族都会在屋前屋后种竹。如婴儿降生时,家里成年男子会便要去种竹,表示家里有新生命降生,而且因为竹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和旺盛的繁殖力,种竹也代表着对孩子的祝福和对家族人丁兴旺的期望。特别一提的是,在当地哈尼族男子30岁前禁砍伐竹子,这不仅是对竹的保护,也是对竹的崇拜。

在娶亲时,出嫁的姑娘须手提婚嫁专用的竹篮[ɬa31tɕhi31],这种竹篮是由竹篾[a55nɛ31]编制而成。夫家在寨门处会置两棵金竹[a55mo55da55phja55],新娘到夫家寨门处时便要跨过金竹,以示新娘禀报夫家寨神,她从此就夫家村人了。

在长辈去世[li33tɕa-31]时,家中晚辈要在家门口立一棵最为粗壮的带有竹叶[xa31bo55pa-31]的龙竹[a55mo55lø31],竹顶绑一条白色土布,尾端绑木制的螃蟹和太阳各一,象征阴间也有阳光和河流,抬灵柩也要用龙竹竿抬灵柩送葬。

四 马鞍底乡哈尼族“竹”文化词汇的特点

语言作为文化的凝聚体和载体,它能够真实地反映出一个民族对世界的认识。词汇是语言三要素之一,是最容易受到社会影响发生变化的部分。文化在语言上的表现最为直观的也是词汇。哈尼族“竹”文化词汇便是对哈尼族文化有一定的影响。本文将哈尼族“竹”文化词汇的特点总结如下:

(一)丰富性

就马鞍底乡哈尼语来看,有关 “竹”的词汇,与其他植物词汇相比,在数量上具有相对优势。笋是竹子初从土里长出的嫩芽,上文提及的每一种笋将[mji31]去掉后都对应着一种竹的称呼,但由于种类繁多,并无对应的汉语译名。

(二)广泛性

马鞍底乡哈尼语中,与“竹”有关的词汇涉及面十分广泛,从饮食、房屋到生活器物等物质文化领域,还渗透于哈尼族的民俗信仰、宗教祭祀等精神文化领域等制度文化方面。

(三)系统性

一般来说,分布在每个领域的有关“竹”的词汇都自成体系,语义系统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系统的,而且同时与分布于其他领域的词汇之间有具有联系性,相互补充,构成了从物质、制度、精神三大层次上“竹”词汇之间互为基础与结果的网状结构。

(四)稳定性

由于竹文化在中国历史悠久,而马鞍底乡哈尼族生活区域正好适合竹的生长,因此关于竹的词汇在当地哈尼语中出现频率较高,使用范围相应较广,融入了基本词汇的行列。换句话说,自古以来,当哈尼族发现了竹,并在日常生活中广泛使用竹开始,有关“竹”的词汇便成为本民族固有词,且无外来借词,稳定发展至今。

综上,我们可以将马鞍底乡哈尼族“竹”文化进行如下概括:一是历史悠久,竹本身的历史就十分悠久了,在哈尼语中“竹”文化的悠久历史具体体现在有关“竹”的词汇,并多是本民族固有词,语义内涵独特,可见这些词汇从很早以前便已经存在;二是细致入微,哈尼族对竹的观察和认识细致且深刻,具体体现在“竹”的名词汇量大,而且种类划分具体清晰,使用频率较高;三是“竹”信仰坚定,具体表现在创造一些原始宗教祭祀活动词时,常会以“竹”词汇为基础造词,并对其赋予相关的意义,这些原始宗教祭祀词独具一格。这样的造词方式可从另一个侧面体现出马鞍底乡哈尼族对“竹”的心理思维和文化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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