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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中国对“师夷长技”的探索与图书馆事业的兴起

2020-01-18张守权

黑河学刊 2020年1期
关键词:藏书楼藏书图书馆

张守权

(周口师范学院,河南 周口 466001)

一、地主阶级经世派的师夷思想与对西方图书馆的初步介绍

1840年的鸦片战争,作为“天朝上国”的大清王朝在战场上和外交上双双失败给西方列强。签订《南京条约》的奇耻大辱使得有识之士开始睁开眼睛看世界,探索救国救民之路,以林则徐、魏源为代表的地主阶级经世派是其杰出的代表。亲身参与指挥战争的经历使他们比其他大臣更能深刻的体会到中国战败的原因,从而得出结论,船不坚炮不利是中国“致弱之源”,从而发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呐喊。但“师夷长技”包括哪些内容?单纯的引进西方武器装备行不行?林、魏对此进行思考的结论是“剿夷八字要言”,不仅“器良、技熟”,更要“胆壮、心齐”。这其中“技熟、胆壮、心齐”三个方面是指国人的综合文化素质。而要提高国民的素质,林则徐认为不仅要学习西人广设学馆,培养经世致用人才,而且要发行新闻报刊、兴办图书馆事业,进行广泛的社会教育。为此早在1838年林则徐作为钦差大臣到广东领导禁烟运动时,为了解国外情报,他就留心搜集中文编印的外国出版物,翻译英国的时政报刊,编辑整理成册,这些信息的参考为他的禁烟运动及后来的战争准备发挥了重要作用。特别是林则徐组织人员翻译《华事夷言》时,西方藏书的丰富引起了他的关注,到翻译编辑《四洲志》时,林则徐第一次把西方国家的图书馆文明情况向国人作了介绍。他在《四洲志》中说:“兰顿(伦敦)建大书馆一所,博物馆一所。渥斯贺(牛津)建大书馆一所。内贮古书十二万伍仟卷。”接着他对美国、德国、俄罗斯的图书馆进行了介绍,感叹欧洲国家不但图书馆藏书丰富,而且图书交易规模为世界之最,所以,英国等国家“人才辈出,往往奇异。”后来受林则徐的委托,魏源在编辑《海国图志》时,保留了《四洲志》中有关西方图书馆的介绍内容,同时又较为详细的介绍了法国、西班牙、荷兰、瑞士、匈牙利、冰岛等国图书馆收藏借阅情况,魏源说:“其诸国所读书籍,皆圣贤撰著……合于大道,有益人心,乃许流传……其都会大地皆有官设书院,聚书于中,日开门二次,听士子入内抄写诵读,但不许携出也”。[1]林则徐、魏源等人对西方图书馆文明的情况介绍,无疑开阔了一部分知识精英的眼界,引起他们对中国传统藏书思想的反思,预示着近代中国图书馆教育思想的萌芽,对中国近代图书馆事业的形成产生了重要的促进作用。当然,由于国门初开,林、魏等地主阶级经世派最关注的还是西方的舰船利炮,对于近代图书馆的认识仅仅是根据当时能搜集到的材料和“道听途说”的有关内容,作一般情况的介绍,我国近代图书馆事业的兴起还有待于后人继承和努力。

二、地主阶级洋务派的师夷实践与对西方图书馆的亲历考察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国家形势更加危急,先进的国人为寻求救国之策,促使地主阶级洋务派崛起于中国政治舞台。他们以“中体西用”为指导,以“寓强于富”为目标,开始亲身实施“师夷长技”的救国策略。自19 世纪60年代开始,大清王朝开展为期三十年的洋务建设,经过李鸿章、张之洞、左宗棠等洋务派人士的努力,出现了“同治中兴”的局面。在此历史背景下,受洋务思潮影响,清朝的一些知识分子,开始走出国门学习考察,一些驻外使节也有意寻觅各国富强之道。斌春、张德彝、王韬、李圭等人先后游历欧美,郭嵩焘、薛福成被清政府派为驻外使节。他们亲临西境,从不同的角度接触、学习西方先进的科技、思想和文化,其中考察西方图书馆成为有志之士聚焦的问题之一,在反思对比中留下了诸多对欧美图书馆事业的记录。王韬在《漫游随录》中写道“法国最重读书,收藏之富殆所未有。计凡藏书大库三十五所,名帙奇编不可胜数”。大英博物院“藏书最富,所有五大洲舆图、古今历代书籍,不下五十二万部。……男女观书者,日有百数十人,晨入暮归,书任检读,惟不令携去”,“都中藏书之库林立,咸许人入而览观”。[2]郭嵩焘作为大清第一任驻外大使,思想更为开放,曾先后考察巴黎图书馆、英国大学图书馆和伦敦博物院。郭嵩焘不无羡慕的说英国博物院“藏书数十万册,皆分贮之。……四围藏书分三层,下一层则皆常用之书,听人自往取观;上二层则开具一条授司事者,司事者书其所取书于牌,分别门类,各向所掌取之……”。[3]其考察记载很专业的介绍了西方图书馆的藏书数量、载体形式、目录体系、借阅程序以及书库设置与分类体系。1876年李圭在英国也考察了博物院,看到“国中士子及他国游学之士,领有凭证者,得进内观览”。[4]通过这些洋务派知识分子对西方图书馆进行的考察和介绍可以看出,中国的精英分子羡慕并接受了西方近代图书馆的管理模式经营策略,具有近代化的图书馆观念在他们头脑中生根发芽。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认识到西方之所以发达先进,是与“各国藏书之库如林”密切相关,回想起两次鸦片战争的屈辱,他们中的许多人把建立西式图书馆,视为救国救民措施之一。当然这时的洋务派主要考虑的是办军事工业和民用工业,急需培养精英人才,掌握先进技术,抵御外强,所以洋务派虽然看到了西方图书馆的社会性和先进性,但对于国内图书馆功能的定位还主要聚焦于士人阶层,无暇顾及寻常百姓,对图书馆的社会教育作用的认识尚不深刻,传统藏书楼的局限仍没有被突破。

三、资产阶级维新派的师夷变法与新式图书馆的初步设立

1894年的甲午中日战争,堂堂天朝竟惨败给蕞尔小邦的不可思议性,导致西方列强立即凶相毕露的提出瓜分中国。亡国灭种的民族危机,唤醒我国四千年之大梦,代表资产阶级利益的维新知识分子——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严复等人走上师夷变法之路。他们在上海租界、香港、泰西各国的亲身游历过程中,观察思考逐渐认识到:“泰西之所以富强,不在炮械军兵,而在穷理劝学”。任何一个国家,“才智之民多则国强,才智之士少则国弱”。中国要想改变时局,“必使全国四万万之民,皆出于学,而后智开而才足”、“民智而国富以强”[5]。普鲁士为什么能战胜法国?日本为什么能战胜中国?维新派的结论是在于民智素质,所以“保种必先开智,开智方能自强”。[6]其中“民智为最急”。[7]因为中外战争的实践充分证明:“胜败之源,由力而趋于智,”“故言自强于今日,以开民智为第一义”。[8]在这种开民智思潮的指导下,维新派主张学习西方的教育方式,不但大力发展学校教育,同时也要搞好成人教育即社会教育。而图书馆、译书局、学会等机构是社会教育的主要场所,特别是图书馆不可缺少。基于这种认识,维新派对中国古代藏书楼的功能和作用进行了反思,对西方近代图书馆面向大众、传播新知、开启民智的做法进行大力宣传。其实早期维新派郑观应、王韬等人对我国传统藏书楼的习俗弊端就有过检讨,郑观应在《盛世危言》中说:中国古代文化典籍丰厚,藏书楼很多,但是利用率不高,因为这些藏书楼是“私而不公也”,“子孙未必能读,戚友无由借观”。王韬也明确主张:“夫藏书于私家,固不如藏书于公所”,[9]所以私人藏书应向全社会开放,建立公共藏书楼。此种近代化的图书馆思想到康有为、梁启超走上历史舞台时更为清晰深刻并逐渐予以实施。1895年康有为在《公车上书》中明确提出了创办公共藏书楼的思想,因为“一人独学,不如群人共学;群人共学,不如合什百亿兆人共学。学则强,群则强,累万亿兆皆智人,则强莫与京”。[10]1899年梁启超在《清议报》上撰文,论述图书馆的八大功能,最后的结论是图书馆教育事业应“与学校教育并立而不悖”。[11]康、梁的思想很快发酵产生群集效应,其他的维新精英分子也认识到了图书馆的社会教育功能,如汪康年指出:“今日振兴之策,首在育人才,育人才则比兴学术,设立学堂,建藏书楼……”。[12]理论上的认识为实际行动的开展作了铺垫,维新派首先在自己变法的组织中成立新式藏书楼。1895年在强学会中成立第一个新型图书机构——强学书藏,有少积多,至1897年维新派共建学会藏书楼51 所。这些新式藏书楼学习西方图书馆的管理制度,打破了我国旧式藏书楼不对公众开放的惯例,图书馆在我国第一次成为社会教育机构,其影响超出少数读书人的范围,对一般民众的教育作用越来越大。受康、梁维新派思想的影响,一些开明的清朝官僚为提高国民的文化素质,也力主创办新型图书馆。1905年后,清政府为缓和社会矛盾,曾派端方等大臣出国考察宪政,回国后他们立即奏请清政府设立图书馆等公共文化设施,具体指出:“世界日进文明,典籍乃益臻繁富,收藏庋置,非国家有此全力,……盖教育已行,不识字之人必少,求取既便,应研考之学方多,此其足以导民者一也。”[13]紧接着东三省总督徐世昌、浙江巡抚曾韫、山东巡抚袁树勋等大臣纷纷上书奏请清政府设立图书馆,以开民智、“宏教育”,云贵总督沈秉堃指出的更为明确,“国家富强之原系教育,而教育普及之要端赖图书,环球各国咸以图书之存佚觇文化之消长。”[14]综上说明,19 世纪末20 世纪初的中国历史舞台上,维新派的改革思想异彩纷争,保国保种保教的自保意识使得晚清社会从在野的资产阶级维新派到握有实权的地方督抚都明确认识到图书馆的社会教育作用,从而掀起了一股政府兴办近代图书馆的热潮,1905年湖南省成立我国第一所公共图书馆,1906年上海开设博物图书馆,1907年贵州学务公所附设图书纵览室,1909年天津图书馆、奉天图书馆、江南图书馆、湖北图书馆、福建图书馆先后设立。作为国家图书馆的京师图书馆也与1909年开始筹建,此举标志着封建藏书楼向近代图书馆转化,图书馆由文献收藏机构向社会教育机构转化。只是这时的清政府已是落日黄昏,统治摇摇欲坠,近代图书馆的制度化兴建还赖于即将成立的新生政权。

四、资产阶级革命派的师夷政权与图书馆设立制度化的形成

1911年武昌起义所引发的“骨牌效应”,使清政府这座大厦轰然倒塌。1912年新政权的建立革故鼎新,以孙中山为首的资产阶级革命派占主导地位的中华民国政府开始了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的系列改革。尤其是受维新派开民智、新民德的思想的影响,民国政府高度重视教育救国理念的实施。时任教育总长蔡元培提出:“教育之责任,不仅在教育青少年,须兼顾多年长失学之成人”,因此“必有极广之社会教育,而后无人不可以受教育,乃可谓教育普及。”[15]而要普及社会教育,除“学校以外,还有许多的机关,第一是图书馆。”[16]北大图书馆馆长李大钊说:“现在图书馆已经不是藏书的地方,而为教育的机关”。[10]为此民国政府在对清末学部进行改造时,增设社会教育司,具体分管宗教、礼俗、图书馆、美术馆、博物馆等事项,至此,我国图书馆的兴建有了政府的支持和制度上的保障,各地图书馆、博物馆、广智馆的建设成为地方官趋之若鹜的时尚。特别是1912年政府颁布《京师图书馆暂定阅览章程》、1915年教育部颁布《图书馆规程》,明确规定各省、各县均应设图书馆,“无论士农工商军界暨女界,皆得入览”。1919年教育部颁布《全国教育计划书》,特别强调“图书馆之启导学术,其功用等于学校,…亟应大加整理扩充,并拟择国中交通便利文化兴盛之地,分别建设,以资观览。”[17]在政府的号召引导下,各省图书馆的建设过程自然提速,很快掀起热潮,北京图书馆、天津图书馆、山东图书馆、河南图书馆等相继投入使用。这样图书馆作为普及和提高科学文化水平的社会教育设施存在的必要性已经得到全社会的公认,图书馆的管理机制也逐渐和西方接轨。随着历史时空的向后推移,图书馆的社会教育作用愈发凸显,以至成为中国教育近代化的一个重要标志。

总上所论,不难看出我国近代图书馆事业兴起,乃是民族危机导致救亡启蒙需要之产物,也是精英分子实施教育救国之措施。打开国门后的向西方学习思潮使朝野都逐渐认识到图书馆是发展社会教育、提高全体国民科学文化素质不可或缺的重要场所。所以,凡是有志之士皆对中国传统藏书楼提出了批评,历史的合力推动着中国的图书馆事业迈进了近代化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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