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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望烧屯》与《三国演义》相关情节及人物的比较研究

2020-01-18周文琪

淮北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杂剧张飞关羽

周文琪

(陕西理工大学 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元杂剧《博望烧屯》著录于《太和正音谱》《录鬼簿续编》,无名氏作,全称为《诸葛亮博望烧屯》,主要演绎了诸葛亮在刘备三请之下出山,在博望坡用计火烧夏侯惇的故事,与《三国志平话》中“三顾孔明”至“军师使计”的主要情节相似。

据史书记载,火烧博望的历史人物原型应是刘备,陈寿的《三国志》卷三十二《蜀书·先主传》记载:

荆州豪杰归先主者日益多,……久之,先主设伏兵,一旦自烧屯伪遁,悼等追之,为伏兵所破。[1]731

卷十八《魏志·李典传》:刘表使刘备北侵,……典曰:“贼无故退,疑必有伏。南道狭窄,草木深,不可追也。”……典往救,备望见救至,乃散退。[1]444

所以,元杂剧《博望烧屯》应该是运用移花接木的手法,将刘备的战绩转化为诸葛亮的功劳,以此来烘托诸葛亮的神机妙算和用兵如神。

《三国演义》第三十八回“定三分隆中决策 战长江孙氏报仇”、第三十九回“荆州城公子三求计 博望坡军师初用兵”、第四十回“蔡夫人议献荆州 诸葛亮火烧新野”也写了诸葛亮出山及博望坡用兵的故事,与《博望烧屯》的基本内容相同,但在细节和人物形象等方面有不同之处。本文主要对杂剧《博望烧屯》和《三国演义》第三十八回、三十九回、四十回进行比较研究。①

一、诸葛亮形象的比较

《博望烧屯》与《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出场之时,都是隐士、文人的形象,但是对他的具体描述又有所不同。《三国演义》中徐庶向刘备推荐孔明:“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2]216在曹操面前也夸赞诸葛亮:“真当世之奇士”。[2]234然而在杂剧《博望烧屯》第一折中,刘备上场言道:“南阳邓州卧龙冈有一仙长,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道号卧龙先生。”[3]51-52小说和杂剧通过他人的描述,为我们展现了诸葛亮不同的形象:小说中诸葛亮是“奇士”,而在杂剧中却是“仙长”“道士”。

《三国演义》中诸葛亮细谈隆中对,此章节重在突出诸葛亮身在草庐,却能谋算天下局势的才能。再看《博望烧屯》里,刘备劝说诸葛亮出山时的说词:

师父,你那七星剑上呼风雨,六甲书中动鬼神。……施展你黄石公《三略》法,显扬你那吕望《六韬》书。[3]59

杂剧的第二折,诸葛亮挂军师牌印,刘备命令众将布置:八卦盖者,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上有九曜星官;中方杏黄旗上,蛟龙戏二十八宿。”[3]70

其中八卦、星宿等种种细节都与道教有关。大风突起,诸葛亮也能推算出是敌将下战书。两军对战,诸葛亮“观战讨之气”就知此战必胜,每次占卜预知有访客等道家本领更是不在话下。

所以,笔者通过对小说《三国演义》与元杂剧《博望烧屯》的比较发现,《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偏向于足智多谋的军师形象,作者为了给读者还原三国历史的真实感,按照史书记载来构建故事框架,以增加小说故事的真实性,从而舍弃了前人作品中荒诞、神异的设定,所以诸葛亮在小说中是奇士,而非是道士。

而杂剧《博望烧屯》中的诸葛亮形象更具有浓郁的道家色彩,其他元杂剧三国戏里诸葛亮基本上也都是以道士身份出现的,元朝由于政治、民族文化等原因,汉人知识分子难以通过科举致仕,一身才学无处使用,无奈之下选择超脱现实的道家思想,用以逃避现实。元杂剧中的诸葛亮出场之时自称:

[混江龙]有朝一日,我出茅庐指点世人迷。……显出那大将军八面虎狼威。[3]55

可见,剧作家虽然将诸葛亮塑造为一个道术高超的道士,但其隐居修行都是为建功立业做准备。诸葛亮的道士身份折射了元代文人在功名无望的困境之中,只能以道家精神忘却人生现实,就像诸葛亮一样怀才待用,希望终有一日能有作为的期望。

二、众人对诸葛亮态度的比较

杂剧《博望烧屯》和小说《三国演义》中,众人对待诸葛亮的态度是有所不同的。

首先是刘备。杂剧里的刘备对诸葛亮一直是言听计从,甚至是敬畏。诸葛亮调兵遣将,刘备均无异议,张飞表示怀疑时,刘备只说:“兄弟,俺求贤用士哩。你依着师父出去。”[3]83重在一个“求”字。张飞逞一时之勇,与诸葛亮打赌时,刘备没有相信自己的兄弟,而是相信诸葛亮,“凭着师父神机妙策,众将必然成功也。”[3]88这句话先后出现两次,证明刘备对诸葛亮的能力深信不疑,将战役的成败全都归功于诸葛亮。

后来张飞想要出战,刘备的举动则是“刘末跪科”[3]84相求,凸显了刘备求贤若渴之心,他看重才能,甚至能对着诸葛亮进行跪求。张飞未能将夏侯惇擒获,诸葛亮按照赌约要将其斩首,刘备也是下跪求情。

反观《三国演义》,刘备虽然以师礼待诸葛亮,但是身为主公的他,从未对作为下属的诸葛亮有过下跪的举动。并且在诸葛亮博望坡用兵之时,刘备也是疑惑不定的,并不像杂剧里的那种坚信不疑。在此次战役之前,诸葛亮从未展现过在军事上的谋略,所以刘备表示怀疑,反而更加真实。在杂剧中刘备对诸葛亮的信任,主要是因为刘备不能对身为主角的诸葛亮表示怀疑,否则他的仁君形象在观众心中就会大打折扣。

其次是着墨较多的张飞。张飞在博望坡战胜之前,对诸葛亮一直是怀疑颇深的,这点无论是小说,还是杂剧都是一致的。不同的是杂剧中张飞增加了与诸葛亮打赌的请罪戏份,这是杂剧为了增加戏剧冲突进行的扩写。杂剧的张飞是性格躁暴的莽撞人,他总是轻蔑地称诸葛亮为“诸葛亮村夫”。面对诸葛亮的战略部署,他数次反对、阻拦,后来还在诸葛亮的激将法之下,与诸葛亮立下赌约。张飞未能抓获夏侯惇,这才被诸葛亮的神机妙算折服。所以张飞对诸葛亮的态度应该是“怀疑—不满—嘲讽—气愤—佩服”的变化过程。

《三国演义》里的张飞和关羽在未见到诸葛亮之前,对诸葛亮的真实才能表示怀疑,“他如不来,我只用一条麻绳缚将来”。[2]225可见,张飞是个急性子。刘备以师礼对待年幼的诸葛亮,张飞表示不悦,认为诸葛亮并未展现真才学。当张飞知道作战之时,众人出战而诸葛亮坐守县城,嘲笑道:“我们都去厮杀,你却在家里坐地,好自在。”[2]235此时的张飞是看不起诸葛亮的。直至战胜,张飞才转变态度,拜伏于诸葛亮车前。小说中的张飞“怀疑—嘲讽—佩服”的态度变化,不似杂剧般曲折,这是因为杂剧对诸葛亮的战前部署进行了扩写,在原有的故事框架上增添细节和新的故事冲突,张飞越是对诸葛亮不满,后来折服于诸葛亮的喜剧效果就越强烈,更加符合普通民众的世俗审美趣味。

最后是关羽。小说中的关羽和张飞对刘备以师礼待诸葛亮不满,认为诸葛亮年幼,且尚未看见真本事。包括后来诸葛亮博望坡调兵也要先取剑印,才能调动关羽、张飞二人,并且关羽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怀疑,但也会旁敲侧击地询问:“我等皆出迎敌,未审军师却作何事?”[2]235听令之后,也是抱着一种观望的心态,直到战胜之后,关张二人才有孔明乃真英杰之感叹。

关羽作为民间传说中的英雄,在戏剧舞台上的形象也是正派、高大的。在《三国演义》中关张对诸葛亮也是持怀疑的态度。刘备三人两次访诸葛亮不遇,关羽劝说刘备认为诸葛亮徒有虚名,所以避而不见。反观杂剧中关羽的表现:

(关末云)今求贤用士,……方可成就大事也。[3]52

关羽是支持刘备三顾茅庐的,他与刘备的想法是相同的,认为应该谦逊求贤,才能成大事。《博望烧屯》中关羽不似张飞躁暴,初见诸葛亮之时,就对诸葛亮态度尊敬。博望坡之战,对诸葛亮的指挥,也是言听计从的,甚至张飞三番四次反对诸葛亮时,关羽还劝说张飞不要躁暴,这与小说是相反的。所以,杂剧中关羽对诸葛亮的态度是和刘备一致的。

此外,杂剧中对关羽的形象描述有两处,分别是诸葛亮和管通对关羽的评价,这二人都是道士,有观人面相的本事。诸葛亮说:“这将军生前为将相,他若是死后做神祗。”[3]61管通认为:“这个将军神威状貌,气秉忠良,意合天心,一部神威之将。”[3]120对关羽的赞赏是“神祗”“神将”,从这里可以看出,由于在普通大众心中关羽的地位崇高,关羽也是不允许自己犯丝毫的错误,所以不管是对诸葛亮的态度,还是个人形象都是较为积极、高大的。

所以总的来说,杂剧中众人对身为主角的诸葛亮态度是极其崇敬和绝对相信的,而在小说中就算是刘备,也对诸葛亮的能力有过怀疑,更遑论他人。这是因为对于观众来说,戏剧比小说更为直观,塑造的人物形象较小说而言,也更为鲜明突出,这样才能让观众在较短的时间内记住人物的性格特征。

三、其余人物及情节的比较

元杂剧作为一本四折的传统戏曲形式,在有限的篇幅内,为了追求鲜明的人物形象,剧作家在塑造人物时就会有一定程度的虚构成分,其作用为衬托主角,或是使剧情更加曲折,《博望烧屯》的管通就是虚构的人物。杂剧介绍管通:“幼年与庞德公、诸葛亮同堂学业,彼各学成文武全才。”[3]111与诸葛亮都是会术法的道士,在曹操军营也是军师。由此可知,管通就是另一个诸葛亮。第四折管通上场,为故事发展又设置了一个小悬念,这个和诸葛亮各方面都极其相似的管通会引发出什么样的事情呢?曹操命管通前往刘备处,游说诸葛亮投降。谁知诸葛亮棋高一着,与管通斗法,反将管通拿下。

管通在《三国演义》中并未出现,历史上也不存在,他是剧作者用来衬托主角诸葛亮,虚构出来的。管通与诸葛亮的人物配置相似,与诸葛亮的斗法中也并未处于下风,他把糜竺、糜芳手中的棋子和各房间的人都猜中了。但是由于他跟随了错误的首领,所以他作为反派集团的一员,就只能败给诸葛亮了。这里与前文诸葛亮选择跟刘备下山遥相对应,说明了选择英明的贤主跟随,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正派主角如有天助,最后必然成功。

其次是夏侯惇。夏侯惇这个人物虽不是虚构出来的,但在元杂剧中,对夏侯惇的形象刻画更为夸张。夏侯惇身为曹操麾下猛将,《三国演义》博望坡一战中看轻汉军而败,但绝不像杂剧中滑稽可笑。杂剧中的夏侯惇出场自报家门:

某文通三略,武解六韬,上的马去,番番不济,到的阵前,则是盹睡,若遇敌将,做不的本对,他轮刀便砍,慌的跳下马来膝跪。[3]67

跪地求饶的举动与小说中不惧生死的猛将形象相去甚远。与赵云阵前叫骂,夏侯惇插科打诨,笑料十足。当赵云谎称带领十万军马迎战时,夏侯惇的第一反应却是:“你且住者,我拣兵书看一看。”[3]91两军交战在即,却还要临时翻看兵书,实在可笑。夏侯惇带领残兵遇着张飞,他巧言哄骗,正是前文所讲阵前求饶的做派,最后只能仓皇逃脱。

作为反派集团的夏侯惇不需要有正面的形象,所以杂剧将夏侯惇塑造成贪生怕死、纸上谈兵的滑稽形象,与骁勇善战的汉将进行对比,活跃舞台气氛。从全篇结构来说,刘备集团对应曹操军营,刘备有诸葛亮助阵画策,便有管通为曹操游说;刘备有关羽、张飞等良将,曹操也有张辽、夏侯惇等猛将,汉军乘胜追击,曹营节节败退,正反两派通过对比一目了然,这种舞台设置更符合普通观众的通俗审美和简单明了的忠奸观念。

杂剧《博望烧屯》由于作品体裁、宗教盛行的时代背景等原因,与小说《三国演义》在诸葛亮形象、次要人物塑造和情节内容上都有所不同。但《博望烧屯》为《三国演义》提供了材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三国演义》的创作,比如小说与杂剧一样,将刘备的故事移花接木到诸葛亮身上,使得诸葛亮在出山后的第一战就显现出了他的足智多谋。小说在此基础上进行创造性地改编和重写,更加成功地塑造了刘备的贤主形象和诸葛亮的智者形象。

注释:

①本文所据为脉望馆钞校本。《脉望馆抄校古今杂剧》,明赵琦美抄校,清初为钱曾也是园收藏,也被影印收入《古本戏曲丛刊四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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