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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兰节日庆典与乔伊斯文学书写

2020-01-16

河南牧业经济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布卢姆乔伊斯庆典

刘 燕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 文化与传播学院,北京 100024〕

庆典(Celebration)是一种仪式性节日游艺形式,是凝聚个体与群体(民族、社会、国家)的物质与精神纽带。庆典的仪式、表演、歌舞、美食、幽默、饶舌、民俗、筵席等一系列活动构成一个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俄国批评家巴赫金用“狂欢化”(Carnivalization)一词描述“庆典”的具体内涵和意义:“这个词将一系列地方性狂欢节结合为一个概念,它们起源不同,时期不同,但都具有民间节日游艺的某些普遍特点……狂欢节(Carnival)实际上已成为容纳那些不复存在的民间节日形式的贮藏器。”[1]250通过集体狂欢活动,人类生活不再是简单的生存,而是具有文化延续性的丰富多彩的生活。

在20世纪爱尔兰节日遗产(Ireland Festival Heritage)谱系中,乔伊斯(James Joyce,1882—1941)成为一个继往开来的文化标识。自《都柏林人》(Dubliners,1914)、《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APortraitoftheArtistasaYoungMan,1916,以下简称《画像》)、《尤利西斯》(Ulysses, 1922)、《芬尼根的守灵夜》(FinnegansWake,1939)出版以来,乔伊斯的文学创作不仅为从大英帝国殖民统治下独立出来的爱尔兰铸造了民族良心和灵魂,也为这个新生国家创造了有关“亲爱的、肮脏的都柏林”(dear, dirty Dublin)的文学传奇,留下了精彩纷呈的爱尔兰非物质文化遗产:庆典的仪式、歌舞、饮食服饰、口头传统、民间诙谐文化及爱尔兰式的幽默、饶舌、滑稽、插科打诨、民俗歌谣等,这些庆典形式和内容是承载爱尔兰民族记忆的活化石。

一、爱尔兰节日庆典及其文学遗产

古代大型庆典往往与宗教信仰有密切关系,宗教祭祀是用来表达、实践和肯定宗教信仰必不可少的行为仪式,反过来,信仰又增强了仪式的内容和意义,并赋予其行动以精神内涵和价值感。在西方基督教信仰确立之前,爱尔兰本土民间节庆大多源自巫术、宗教祭祀、娱神表演、史诗演唱等。在古希腊,狂欢节与祭祀酒神狄奥尼索斯的习俗有关。古希腊人在每年秋收季节都要杀猪宰羊,载歌载舞,祭祀掌管丰收的酒神狄奥尼索斯。献祭活动之后,人们穿着奇装异服上街游行,纵情欢乐,释放自己。[2]

“狂欢节”类型的节庆活动和与之相关的各种诙谐表演仪式,在以基督教信仰为主导的中世纪占据了重要位置。如圣诞节(Christmas Day,12月24或25日纪念耶稣在马槽诞生)、受难日(Good Friday,复活节前的礼拜五)、复活节(Easter Sunday, 3月21日到4月25日,每年春分以后,逢月圆的第一个星期日流行复活节游戏),纪念圣徒的万圣节(All Saints’Day,每年11月1日,亦名鬼节)、驴节(纪念玛利亚携圣子耶稣骑驴逃亡埃及,进行特殊的驴弥撒)、圣礼节(首次弥撒)、教堂命名节。

巴赫金认为,早期的狂欢节具有严肃(官方、教会)与戏谑(非官方、民间)的双重特征。中世纪后期的诙谐仪式则逐渐摆脱教会的教条主义、神秘主义,丧失了巫术和祈祷性质,变成一种更接近生活本身的游戏。这种世俗化的庆典仪式与官方、教会、国家的祭祀仪式不同,往往是对严肃庆典的一种戏仿,甚至是嘲弄或亵渎神灵、册封骑士、戏仿英雄、在酒席上推选开心皇帝与皇后等,其中小丑和傻瓜是必不可少的逗乐角色。在狂欢节的各种节日庆典活动中,参与者不是袖手旁观,而是置身其中,随着地位提升或降级、面具或服饰改变、社会等级结构逆转,每个人的人生也同时发生了某种翻转,赋予生命另一种截然相反的可能性。因此,“狂欢节具有宇宙的性质,这是整个世界的一种特殊状态,这是人人参与的世界的再生和更新。”[1]8启蒙运动之后,随着资本主义世俗化时代的到来,与日常生活、文化娱乐、商业活动有关的庆典活动愈来愈多,如情人节、愚人节、啤酒节、斗牛节、赛马节、文学节、音乐节、歌舞节、运动比赛、集体性商业活动等,每一个节日都有自己的主题、形象、观念、人群和特殊的活动程序,人们连续多日在广场、剧场、公园、街道、体育场、演出中心等公共场所举行丰富多彩的表演和游行,尽情展示滑稽文化、化装舞会、吃喝玩乐、运动技巧、艺术娱乐等世俗生活的方方面面。

庆典仪式往往打破常规,赋予单调乏味的现实生活或一本正经的日常秩序以一种等待、错乱、喜悦、希望、共享、友爱、狂欢、迷醉等情感体验,通过某种不断重复的表演活动,增进人与人之间的认同感,获得身心的放纵、自由、快乐与幸福。在这一场庄重严肃或戏谑癫狂、喜悦幸福或悲痛至极、安静净化或纵声喧哗的不同情感相互渗透的庆典仪式(如婚礼、诞辰、葬礼、生育礼、成年礼、国庆节、圣诞节、大型祭祀活动等)上,参与者可以暂时抛弃日常身份(高贵或低贱、城市或乡村、成人或孩童、男人或女人),以参与表演、观摩体验的方式,成为庆典仪式的一员,或者以化装舞会、角色表演的其他方式呈现另一个不同的自我,分享民族文化的共同情感和文化传承,开启新的生命意义。毫无疑问,多元化的节日庆典为民族艺术家提供了流动的、有生命力的活态资源和无穷无尽的创作灵感。

爱尔兰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和深厚文化传统的岛国,其人居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7000多年前,爱尔兰米思郡的纽格兰奇(Newgrange)的历史比埃及金字塔还要久远。公元前6世纪,凯尔特人抵达此岛,带来了较为统一的语言与文化。公元432年,圣帕特里克(St.Patrick)到爱尔兰传播基督教和罗马文化。12世纪,英格兰和威尔士的诺曼人入侵爱尔兰,开始了对爱尔兰长达800多年的殖民统治。1541年,英王成为爱尔兰国王,并通过1800年的《合并法》,将爱尔兰纳入大英帝国版图。1916年爱尔兰爆发复活节起义,在都柏林宣布成立自由邦。1921年英国与爱尔兰签订《英爱条约》,1922年爱尔兰共和国获得独立。由此可见,先后来到爱尔兰岛定居的凯尔特人、维京人、诺曼人、英格兰人和苏格兰人陆续带来了各自不同的文化传统与生活方式,这些截然不同、丰富多彩的文化传统与生活方式彼此冲突交织,逐渐形成具有爱尔兰特色的宗教信仰、神话传说、民俗文化和戏谑幽默的生活方式。爱尔兰节庆形式名目繁多,这些庆典活动往往与爱尔兰神话传说、宗教信仰、祭祀仪式、民族英雄有一定关系,如圣布莱特日(Imbole Saint Blidget’s Day, 2月1日)、五月节(Bealtain, 5月1日)、卢纳撒节(Lughnass, 8月1日)和万圣节(Samhain,11月1日)等,皆有它们自身特殊的庆祝对象和娱乐形式,保留了早期宗教仪式的一些痕迹。[3]21

伴随基督教传入爱尔兰,爱尔兰本土宗教节庆被注入了一神教信仰的精神内涵,同时也糅合了爱尔兰本土古老的神话传说、多神原始宗教和圣人文化崇拜。爱尔兰人要过圣诞节(12月24-25日)、复活节(3-4月)、万圣节(11月1日)、圣约翰之夜(6月23日)、圣马丁节(11月11日)、圣史蒂芬日(12月26日)等节日,而最受爱尔兰人重视的是圣帕特里克节(St.Patrick’s Day,每年3月17日)。传说在公元432年,圣帕特里克接受罗马教皇的委任,作为主教带领24位随从到爱尔兰传教。他找到国王莱里,并向当时担任祭司、法官或导师的一批有学识的“德鲁伊特”(Druid)解释“三叶草”(Shamrocks)的神学寓意。(1)早期的爱尔兰、苏格兰、威尔士一带尚处原始社会状态,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国家,当时统称为希伯尼亚和不列颠。公元前1世纪中叶,罗马统帅凯撒的军队首次入侵不列颠。今天爱尔兰、苏格兰、威尔士的居民属于古代凯尔特人,语言学家把今天仍在使用的爱尔兰语、苏格兰盖尔语和威尔士语归类为“印欧语系的凯尔特语族”。“德鲁伊特”(Druid)在凯尔特语中意为“知道橡树”,后来成为古代凯尔特人原始宗教的名称,该名称源于祭司德鲁伊特。莱里深受感动,皈依了基督教,并授予帕特里克在爱尔兰传播基督教的自由权力。公元493年3月17日,圣帕特里克逝世,爱尔兰人为了纪念他,将这一天定为“圣帕特里克节”。实际上,这个节日糅合了祭祀“德鲁伊特”的爱尔兰本土传统,其仪式、符号体现了爱尔兰不同于其他基督教国家的本土特点,如三片心形叶子连在一起的“三叶酢浆草”(象征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凯尔特式的十字架、传说中的绿衣老矮人(Leprechauns)等。

希腊、罗马和基督教文化传统、凯尔特神话传说、民俗、民间诙谐文化、口头传统(Oral Tradition)、爱尔兰式幽默(Irish humor)、饶舌(gossip)、滑稽、插科打诨等节日庆典文化遗产,为乔伊斯的文学创作提供了灵感和素材,塑造了其作品狂欢化的文体风格。巴赫金在拉伯雷《巨人传》中找到了有关民间广场庆典和狂欢节的诸多要素:诞生与死亡、幽默、嘲笑、混战、殴打、辱骂、脱冕(戴绿帽子)等,这些内容都可以在乔伊斯小说中找到,从《都柏林人》《画像》《尤利西斯》到《芬尼根的守灵夜》,这些作品体现了作家对爱尔兰传统庆典形式及其特殊形象的情有独钟。巴赫金对拉伯雷的赞颂之语,亦可原原本本地拿来评价乔伊斯的作品:“拉伯雷从古老的方言、俗语、谚语、学生开玩笑的习惯语等民间习俗中,从傻瓜和小丑的嘴里采集智慧。然而,通过这种打趣逗乐的折射,一个时代的天才及其先知般的力量,充分表现出其伟大。凡是他还无从获得的东西,他都有所预见,他都做出许诺,他都指明了方向。在这梦幻之林中,每一片叶子下面都隐藏着将由未来采集的果子。整个这本书就是一个‘金枝’。”[3]1把这段话中的拉伯雷改为乔伊斯,用来评价乔伊斯作品的内容和风格,恰如其分,不差毫分。乔伊斯深深扎根于爱尔兰本土文化,继承并发扬了拉伯雷作品诙谐、幽默、狂欢化的庆典传统,塑造了一个世俗时代的“巨人”形象。

二、顿悟:乔伊斯小说的节日庆典

对信仰基督教、热爱家庭生活、重视血缘关系的爱尔兰人而言,一年四季各个重要的节日庆典是一种“活态”的文化遗产,是民族从现实世界到精神世界的集体记忆的“活化石”,这些节日庆典以不同的方式延续着爱尔兰的民族传统,在民族认同、社群生活和文化传承等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在逝者与生者、过去与现在之间架起了一座座沟通与传承的桥梁。在乔伊斯对节日庆典的文学书写中,节日庆典、神话传说具有仪式功能,提供了特殊的“情境”(context)。乔伊斯小说中,民众参与庆典活动,不仅对民族文化传统与集体认同获得了某种体验,其生命历程亦发生了某种神奇的变化,即获得了精神上的“灵悟”或“顿悟”(epiphany)。“灵悟”或“顿悟”(epiphany)一词来源于古希腊语的epiphaneia,意思是“出现”或“显现”(manifestation),字面意思是“进到光中”或“进到视线之中”。后来epiphany用于表示圣灵的显示,即“神直接把自己显现在人眼之前”,即用外在的可视的符号显示内在的精神的圣恩。[4]基督教1月6日主显节(Feast of the Epiphany)即是为人熟知的神圣显现,这是纪念出生第12夜的耶稣向东方朝圣博士的显现。当“顿悟”一词被援引到文学中,是指对一个人或情景的潜在真意的突然揭示。在此瞬间,日常生活的事物或场景突然变得光芒四射,充满启示。乔伊斯把“顿悟”上升为一种极其重要的写作方式,用来解释艺术品呈现的一种不可言说的、突发的精神活动和审美体验:“我们认识到在那儿的那个事物。它的灵魂,它的特性,通过外形显现而跃向我们。于是普通事物的灵魂、结构发生了变形,向我们发出光彩。这一事物就获得了顿悟。”[5]38这里强调了“顿悟”的两个突出特点:一是突发性的精神感悟,二是经由作家生花妙笔的点缀,普通的事物也能焕发出永恒之美的光辉。

乔伊斯在小说中巧妙使用各种形式的节日场景和庆典仪式气氛,让处于困惑、束缚中的主人公在某个具有特殊意味的时间或空间瞬间“顿悟”,获得对大自然或世俗生活的豁然开朗的洞察与体悟。乔伊斯短篇小说《阿拉比》,叙述一个天真烂漫、充满幻想的“男孩”,听从他十分倾慕的曼根姐姐的建议,千方百计奔赴充满东方色彩的阿拉比(即阿拉伯)集市。由于他上错火车耽误了时间,当他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繁华的集市已经打烊。在一片昏暗中,男孩为大人们粗俗不堪、无聊透顶的话所激怒:“我抬头注目黑暗,眼睛里燃烧着痛苦和愤怒。我感到自己是一个可怜虫,正受着虚荣心的驱使和愚弄。”[6]40-41原来那个充满神秘色彩、极具诱惑力的东方“阿拉比”只不过是一个昏暗无聊、俗不可耐的喧嚣集市,男孩突然顿悟,天真烂漫的理想在残酷严苛的现实面前,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对爱尔兰人来说,圣诞节无疑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如同中国的春节一样,亲朋好友在节日期间团圆欢聚,共同体验这一特殊的节日庆典。乔伊斯喜欢在小说中描写圣诞节,一方面是可以在聚集性的短暂时空中展示爱尔兰的风土人情与文化特色,另一方面则可借用这个特殊的舞台环境,呈现主人公的精神骚动、冲突与觉悟之路。《都柏林人》的结篇《死者》是以莫坎家举办的圣诞节聚会作为叙事主线,叙述了男主人公加布里埃尔在圣诞夜的精神复活之旅。乔伊斯以现实主义笔法,对一个普通爱尔兰家庭举办的圣诞晚会进行了细致的描绘,包括烤鹅晚餐、钢琴演奏、演唱老歌、华尔兹舞会等。“对于莫坎家这几位小姐来说,每年一次举行的舞会从来都是大事情。她们熟识的人都要来参加,包括家庭成员,家里的老朋友,茱莉亚唱诗班队员,已经成人的凯特的学生和玛丽·简的一些学生。舞会从来都是尽欢而散。”[6]249

圣诞节的爱筵展示了爱尔兰人丰富的饮食文化:“杯盘碗碟和刀叉汤匙一束束地齐整地排列在餐具柜上。合上了盖子的方形大钢琴的琴顶也被当作了餐具柜使用,放上了各种菜肴和甜点。”[6]258“桌子一端放着一只棕黄色的肥鹅,另一端有一只大火腿,放在一个用欧芹细枝装饰的皱纹纸垫上,皮已剥净,撒着干面包粉末,一个精美的纸花边套在筋骨处,紧挨火腿处放着一块五香牛腿肉。”[6]274除了必备的佳肴烧鹅、糖果、杏仁、火腿、布丁、果子冻、牛奶冻、葡萄干、无花果、巧克力、芹菜杆外,还有丰富多彩的饮料、酒与水果:橘子、黑啤酒、淡啤酒、雪利酒、威士忌、柠檬水、矿泉水、白葡萄酒、烈性啤酒、美洲苹果、混合甜饮料、苦味蛇麻子啤酒等。此外,在钢琴曲的伴奏下,男女配对“跳四对舞”,或引吭高歌。爱尔兰人的殷勤好客与幽默奔放体现了这个民族开朗乐观的喜剧性格:“笑闹声和呼喊声,让吃菜声和辞谢声,刀叉声和开瓶声响成一片。”[6]276圣诞日的筵席是“肉体的盛宴,具有很强的形而下或物质化特征。这不仅是指筵席上的被吃喝所消费的对象,还指筵席上的助兴的言谈本身”[7]。

圣诞节是莫坎家亲朋好友聚集交流的美好之夜,大家共享盛宴,谈论陈年往事,歌声飞扬,共享亲情、友情和爱情。但在表面欢乐的节日庆典背后,人与人之间往往深藏着不和谐、不可思议的矛盾冲突。主人公加布里埃尔是一位在众人眼里才华出众的成功人士,他毕业于皇家大学,在英国某大学工作,过着较为优越的学者生活,为《每日快讯》写些书评,假期则去法国、德国度假。在朱莉娅和凯特二位姨妈家的圣诞晚宴上,分切鹅块儿和发表洋洋洒洒的致辞一直是加布里埃尔的拿手戏。但事实上,这位知识分子对自己的国家、故土和人民缺乏内在了解,被大学同学艾弗丝小姐斥责为“西布立吞人”(威尔士人),她讽刺加布里埃尔的言行举止不像真正的爱尔兰人,并质疑他:“难道您没有自己的语言——爱尔兰语,需要保持接触吗?……难道说您没有自己的土地,想去看看吗?”[6]266节庆期间,筵席交谈,冲突交锋,展示了人们不同的政治观点、生活理念和性格特点,加布里埃尔对自我身份的认知由此发生了动摇。

正是在这个表面上合家团聚、其乐融融的圣诞夜,加布里埃尔第一次听妻子格莉塔讲她的初恋悲剧。宴席上一首民歌《奥格里姆的姑娘》,引发了格莉塔对自己初恋情人迈克尔·富里的悲伤记忆。妻子与富里的爱情故事让加布里埃尔妒火中烧,也摧毁了加布里埃尔原本自信满满的完美爱情。面对爱尔兰圣诞夜三十年一遇的漫天大雪,加布里埃尔认识到自己作为一个爱尔兰人的身份缺失与内心匮乏,最终明白“是该他动身到西方去旅行的时候了”[6]306。加布里埃尔在圣诞夜的“顿悟”,揭示了他在一刹那间的精神活动,这是一种类似圣餐的“神圣的启示,内心或精神恩典的外在、可见的展示”[5]38。社会学家泰费尔(Henri Tajfel)认为,节日庆典所具有的功能——“社会认同”(Social Identity)的核心是价值观和道德感,是“个体认识到他属于特定的社会群体,同时也认识到作为群体成员带给他的情感和价值意义”[8]。对加布里埃尔而言,圣诞节突发的一系列受挫事件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作为爱尔兰人,应该抛弃虚幻空洞、无根无基的漂移状态,到妻子的故乡——爱尔兰西部去寻找爱尔兰之根。因此,圣诞夜成了加布里埃尔的“顿悟”之夜,开启了他的自我拯救之路。

在小说《画像》中,少年斯蒂芬在沉闷压抑的寄宿学校过着孤独寂寞、百无聊赖的生活。他日夜盼望学校放假,希望尽快回家过圣诞节,因为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了:“缠绕着常春藤的枝形吊灯下,人们已在那里置好了为过圣诞节的酒席。火炉里的火焰很艳丽,它们熊熊燃烧着……斯蒂芬瞧着餐桌上放着的已经火烤而且捆扎过的肥硕的大火鸡。”[9]32-34“碟子、盘子里的火鸡、火腿、芹菜冒着热腾腾的气味,火炉里的艳丽的火苗摇曳多姿,熊熊不熄,绿色的常春藤、红色的冬青令人幸福,在宴会即将完结之时,还会有人端来李子布丁,上面点缀着只剩核仁的杏子及冬青树枝,四周畅流着蓝色的火焰,最上面还飘扬着一面小巧的蓝旗帜。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圣诞节的晚餐。”[9]35

然而当斯蒂芬满怀喜悦、期盼欢度这个全家团圆的节日时,大人们的纠葛与争吵打破了他渴望阖家欢聚的幻想,长辈们因对爱尔兰民族主义者帕内尔(Charles Parnell,被誉为“爱尔兰无冕之王”)持有不同的看法,引发了针锋相对的争论和冲突:中立劝和派(母亲迪达勒斯、凯西姨妈、温和的查尔斯大叔)、支持教会反对帕内尔的一方(爱上帝的天主教徒赖尔登太太)、支持民族英雄帕内尔的一方(父亲迪达勒斯、爱国的凯西先生)。在这个家庭团圆的节日里,爱尔兰人始终绕不开政治(民族、国家)与天主教(神父)之间的纷争,一场期待的团圆节日变成了相互怨恨的分裂之筵。乔伊斯通过叙述这场圣诞晚宴的不和谐声音,暗示了斯蒂芬日后将要经历的生活磨难与人生考验。

在团聚与分裂、欢乐与冲突、他者权威话语与自我内心渴求之间充斥着嘈杂之声,众声喧哗伴随着斯蒂芬的艰难成长。他长大后,父母、家人希望他成为一位神父,“星期日一般情况是被利用来进行神圣的对三位一体之神的各种礼拜仪式,星期一用来礼拜圣灵,星期二礼拜守护神,星期三礼拜圣约瑟夫,星期四用来从事圣坛上最能得到神恩的圣餐仪式,星期五礼拜受难的耶稣,星期六礼拜受神祝福的圣母玛利亚。”[9]197但斯蒂芬冲破了来自家庭、社会、宗教的种种束缚,决定冲出迷宫般的现实困境,远走高飞。艺术最终代替了宗教,斯蒂芬逐渐顿悟到自己作为艺术家——“具有想象力的神父”(the priest of the imagination)的使命。[5]38

乔伊斯将其作品的主人公加布里埃尔、斯蒂芬置身于圣诞节的特殊时空场景中,一方面更好地呈现了普通爱尔兰人丰富多彩的日常生活、衣食住行和风土人情,另一方面则聚焦喧哗噪杂的社会、政治、娱乐生活场景,使各种不同甚至冲突的声音、观点、行动得到了充分的渲染与展现,进而揭示爱尔兰四分五裂的政治、宗教与历史,这为加布里埃尔的精神顿悟、斯蒂芬的人生成长提供了多层次的叙述话语。欢乐纵情、幽默滑稽的爱尔兰节日庆典、凯尔特神话仪式构成乔伊斯文学书写必不可少的主题与结构,全方位地展示了爱尔兰民族的群体意识、民族血脉、审美理想、生存智慧、生活方式和痛苦曲折的历史与现实,天才作家乔伊斯也因此被誉为一个世俗化时代的“帕特里克”式的艺术先知。

三、狂欢化:乔伊斯小说的神话仪式

节日庆典的核心是“仪式”(ritual),仪式指手段与目的并非直接相关的一套标准化行为,具有实践性和公共性。人类学家往往通过研究“仪式”这个具有实践性的活文本,观察某个部族(群体)的情绪、情感和生命体验。他们发现人们之所以需要节日庆典,就是要使这一天(或这一时期)突破常规,与其他日子区分开来,通过一系列仪式(表演),将个体与他者(群体)联为一体,并赋予个人生活以特殊意义和对共同体的生命体验。有意思的是,乔伊斯在书写传统宗教节日的同时,还创造了爱尔兰节庆史上非同寻常的一天——1904年6月16日。

乔伊斯小说《尤利西斯》被誉为一部堪比荷马史诗的现代史诗之作,它不仅是对荷马史诗《奥德赛》的反讽式模仿(尤利西斯是奥德赛的拉丁语译名),而且以一种现实主义写实方式记录了都柏林城市的全貌与都柏林人的精神世界。乔伊斯通过戏仿荷马史诗的古代英雄“奥德赛”,塑造了一位世俗时代的都市英雄布卢姆(Bloom),赋予寻常普通的一天——1904年6月16日以特殊的意义,主人公布卢姆在这一天突然大彻大悟。当斯蒂芬(年轻艺术家,儿子)、布卢姆(中年广告商,父亲)、摩莉(歌手,母亲)三人相遇之后,构成了圣子—圣父—圣母的神圣三位一体,暗淡乏味的生活最终蜕变为一场特殊的庆典。乔伊斯把《尤利西斯》视为“人体史诗”,说明作家尤其强调肉身(物质性、欲望)在世俗生活中的重要性,灵与肉两方面的不可或缺构成了复杂的人性,通过对布卢姆的物质—肉体世界的诙谐、狂欢化展示,《尤利西斯》达到了复杂的人性与灵性相结合的高度。一如斯蒂芬(子)必须找到布卢姆(父)与莫莉(母)后,才可能成为一名真正的艺术家。

《尤利西斯》从结构、情节、人物、语言等各个方面对《奥德赛》进行了反讽对照,布卢姆在都柏林的一天漫游对应着奥德赛在大海上的十年漂流。布卢姆从家出发,在大街上闲逛,购买食品,去墓地参加朋友葬礼,到报社登载广告,到澡堂洗澡,在餐厅吃饭,去酒吧写信,在沙滩散步,到图书馆看书,到医院看望产妇,买食物喂海鸥,救助挨打的年轻人。与勇敢无畏、有仇必报、阴险狡猾的古代英雄奥德赛不同,《尤利西斯》中的布卢姆是一个非英雄角色,一个甘愿戴绿帽子的懦夫,一位现代生活中缺乏英雄气概的可怜虫。不过,乔伊斯却声称布卢姆是一个“全面的人”、一个“好人”。不同于奥德赛的大男子主义,布卢姆心地善良,同情弱者,慷慨大方。他心甘情愿地为妻子做早餐,以一种平等的态度对待女性;为死去的朋友料理后事,对死者遗孤热情关怀,慷慨解囊;同情不幸的布林太太;主动搀扶盲人青年过马路;他还到医院看望难产的邻居太太;面对攻击和歧视犹太人的恶人恶语,毫不妥协地维护自己的民族尊严;他对同样受到歧视、侮辱的斯蒂芬深表同情,冒着被打的风险,把这位无家可归的年轻人带到自己家中。

作为被边缘化的犹太人,布卢姆比一般人更能理解爱国主义的含义,他反对民族之间以暴抗暴,倡导用爱化解一切仇恨,其“一切主义”的特征体现在他既像皇帝、神父、市长一样尊贵威严,又像奴隶、仆人、妓女、男宠一样被人凌辱、欺骗和蹂躏;他有时是一个宣传社会新思潮、雄心勃勃的改革家,有时又是兢兢业业、为生计奔波的广告商;他有时是梦想发财的幻想家,有时是富于同情心的忠实朋友;他有时是戴绿帽子的丈夫,有时也是与其他女人调情的匿名高手或阳痿者;他既被女人崇拜又被女人鞭打,既是像耶稣一样的圣者又是庸庸碌碌的寻常百姓。虽然布卢姆形象的可塑性如此巨大,却并不令人感到突兀,反而给人一种有机统一的感觉。这一切都建立在乔伊斯对“全面人性”的理解上,即同情与爱:“人类之间的情爱,不论怎么短暂,不论怎么受限制,它也是我们通向乐园的捷径。虽然现在爱失去了它的魅力,但并不是一无是处……人人都知道那个字已被清楚地证实了。”[10]

布卢姆的形象吻合巴赫金的描述:“这些形象与一切完成性和稳定性、一切狭隘的严肃性、与思想和世界观领域的一切现成性和确定性都是相敌对的。”[1]3在都柏林城市这个巨大的广场上,布卢姆的行为展示了爱尔兰民间诙谐文化的一切可能:粗鄙的所思所想、怪诞的人体、物质—肉体的下部形象、筵席、饶舌、语言游戏、性幻想、戴绿帽子的丈夫、施虐者与受虐者等。在《尤利西斯》中,“所有学问、各种文体和手法在这里都有,在驾驭一切可表现对象的过程之中,没有遗漏任何表现方式。”[11]通过文体戏拟,揶揄,夸张,在严肃神圣的学术阐释与不具研究价值的卑微对象之间形成了某种反讽,表明乔伊斯对一切神圣秩序的不以为然和幽默解读:“人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根本上是悲剧性的,但也可以看作是幽默的。”[12]这种戏谑的人生幽默观,恰如其分地体现了爱尔兰人与生俱来的狂欢化精神。“当爱尔兰民间诙谐文化本身的欢乐和自由特征、无限的创造力和生命力吸引了乔伊斯,使他自觉或不自觉地采用了这个文化的语言后,乔伊斯的作品获得了民间诙谐文化所具有的再生的生命力……与个体的精致相比,群体的狂欢也许缺乏高雅和美,但却充满了勃勃生机。与斯蒂芬相比,布卢姆和芬尼根的世界可能过于普通,但这个普通的生存价值却正是爱尔兰民间诙谐文化所具有的特殊价值。”[13]

《芬尼根的守灵夜》是一部书写睡眠和梦的“黑夜之书”(Book of the Dark),主人公芬尼根酗酒后死而复活,展现的是一个具有特殊意味的“唤醒”仪式,融入了凯尔特神话的死而复生之说。“爱尔兰曾有很多与死亡和葬礼有关的信仰和习俗。‘唤醒’死者是一种重要的社会仪式,它涉及祈祷、吟唱、讲故事和玩游戏,目的是歌颂死去的人。”[3]21原始人认为梦境对国家和社会的持续繁荣负有责任,没有梦境的国家会死亡,社会也会消失。因此,梦境成为信仰的动力和基础。原始人在梦境中将事件重现,进而在创造中成为伙伴。黑夜与梦境之所以吸引乔伊斯,是因为他对爱尔兰古老神话有深刻的认识,他对人与历史的关系有独特的看法。在白天,人与人之间有各种各样的差别,可是到了夜晚,进入睡眠,一切差别都消失殆尽。“睡眠是一种伟大的平均化的力量:睡梦中的人统统成了同样的人,人们的一切情况都成了相同的情况。民族之间消失了界线,社会阶层不再分明,语言谈吐难分雅俗,时间和空间也消失了划分界限的作用。人的一切活动,都开始融入人的其他一切活动:出一本书融入生一个孩子,打一场战争融入追一个女人。”[14]807

《芬尼根的守灵夜》的情节彻底脱离了具体的人物、事件和场景,潜入到爱尔兰人(或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中。做梦者既是一个人也是一个抽象的群体,他或他们通过变形,使自己化身为人类。梦中的事物无法用理性和逻辑来揭示,充满着偶然性和不可知性,一切皆有可能。于是,“灵魂的黑夜”只能用“黑夜的语言”即“语言之语言”或“元语言”而非日常语言进行叙述。乔伊斯使用大量变形的词语或自造的词语,语言的能指已经超出了语言的所指,不再指涉外部世界和现实时空,而是指涉语言本质和时空本质,指涉“自我世界”和“梦幻世界”。解构主义批评家德里达(Jacques Derrida)称赞《芬尼根的守灵夜》的叙述语言为后现代小说提供了一个“伟大的范式”(great paradigm):“为了作品的主题和运作,乔伊斯使用重复、滑动和混合词汇逐渐获得这种模棱两可的效果。他试图通过最可能的并置方式,以最快的速度来挖掘每一个词语音节中潜在的最丰富的意义,这使写作变成了分裂的原子,以便完全负荷包括神话、宗教、哲学、科学、心理学和文学在内的人类整个记忆的无意识部分。”[15]语言的复义性、模糊性、偶然性和不确定性,构成《芬尼根的守灵夜》的文体“狂欢化”效果。

理查德·艾尔曼指出:“乔伊斯不仅将神话联系在事实上,也把事实往神话上靠。他是在永远不停地使他的生活获得神奇的力量。他的迷信,也使自然现象获得神奇意义的意图。因此,他要他的著作不被看做一般的书,而应该视同预言。”[14]622这段话总结了乔伊斯文学作品所具有的宗教般的启示力量,赋予平淡无趣的日常生活以神奇的人生乐趣和生命活力。在他的文学创作中,生活自身最终变成了一场值得肯定(yes)和欢呼(charm)的庆典。

四、布卢姆日:从文学虚构到国家文学节

1922年《尤利西斯》出版以来,作家、读者根据主人公布卢姆(Bloom)在1904年6月16日的行走事件,创立了一个特殊的纪念日——“布卢姆日”(Bloomsday)。对乔伊斯本人而言,这个叙述时间意味深长,是他与后来成为他妻子的诺拉·巴那可尔(Nora Barnacle)第一次约会的日子,这是一个男人走向女人的成年礼或进入婚姻的某种仪式,也是一个不谙世事、充满理想的年轻人踏入世俗生活、体验爱情、理解故土的创造日。

1924年,即《尤利西斯》在巴黎出版后的第二年,乔伊斯躺在医院,做了第五次眼睛手术,虽然视力不佳,但他还是在笔记本上写道:“今天是6月16日,1924年,二十年了。将来有人记得这日子吗。”(Today 16 of June 1924 twenty years after.Will anybody remember this date.)很奇巧的是,那天朋友们恰好给他送来一大束绣球花,祝贺“布卢姆日”(当时有人这么称呼《尤利西斯》的叙述日)。[14]639在第25个“布卢姆日”,朋友们还带乔伊斯一起出去吃午餐(据说,作家贝克特喝醉了酒,在回家的路上摇摇晃晃)。不过,在都柏林纪念“布卢姆日”,始于1954年6月16日,当时有6位爱尔兰作家在Sandycove的圆心炮台(Martello Tower)聚会,计划按照《尤利西斯》主人公乘坐马车的行走路线,体验一下《尤利西斯》所描述的场景,一半原因是为了严肃地纪念乔伊斯,另一半原因也是后辈作家对前辈作家的某种戏谑。这次作家的小小纪念活动最终变成了二位作家Flann O’Brien与 Patrick Kavanagh爬塔的跌跤比赛。这一天距《尤利西斯》的叙事时间恰好50周年。

节日庆典最明显的标识是具有文化特色的符号,这些符号呈现了历史延续性、现实感与合法性。“布卢姆日”的文化标识符号主要依据《尤利西斯》主人公布卢姆在都柏林的行走路线图,展示了乔治时代爱尔兰人的生活面貌(包括建筑、服装、美食佳肴、历史风貌、言语方式、风俗习惯等)和以此为主题的纪念活动(朗诵、学术会议、文化旅行、餐厅体验、戏剧表演、绘画音乐、图书馆博物馆艺术展示等)。在这一天,来自不同国家与地区的大量乔迷(Joyce Fans)聚集在都柏林,他们或沿着布卢姆的行走路线观赏都柏林的历史文化遗迹,或在餐厅品尝布卢姆餐,在公园或酒吧兴高采烈地朗读《尤利西斯》的片段,或穿上那个时代的服装,甚至模仿乔伊斯本人的模样,在公众场合表演。都柏林官员、商人和文化人一致意识到这是打造都柏林文化形象的良好契机,于是一个小说虚构的日子逐渐演变为一个真实而固定的文学狂欢节。年复一年,参与人数越来越多,影响越来越大,赢得了政府、大学和各种文化机构、民间团体的赞助与推动,“布卢姆日”最后定位为爱尔兰国家文学节,与国庆日“圣帕特里克节”一样获得了历史的延续性和合法性,成为一种集体活动的实践形式和集体记忆的现实表达,发挥着促进爱尔兰民族认同、塑造国家形象及拓展国际文化交流的功能和作用。

节日设立往往与宗教活动(如奥林匹克运动会和圣诞节)、季节轮回(如中国的春节、清明节、登高节)、重要事件(如五一劳动节、国庆节)、祖先或英雄伟人纪念有关(如端午节、祭祖仪式和祭孔大典),但“布卢姆日”却是以一部文学作品的虚构人物为纪念对象,无中生有,由虚而实,经过半个多世纪的不断发展和丰富建构,竟成为仅次于圣帕特里克节的爱尔兰文学狂欢节,逐渐从爱尔兰本土的纪念日,发展到包括中国上海、北京在内的60多个国家和地区都认可、响应的国际庆典活动,从一个文学界纪念乔伊斯的纪念日,扩展到整个爱尔兰人集体参与的盛会,最终演变为全世界“乔迷”共享爱尔兰民族文化的文学庆典,成为世界节庆史上一个不可思议的传奇。如今,一年一度的“布卢姆日”成为都柏林城市的文化名片,吸引着全世界的游客来到爱尔兰。作为一个狂欢化的文学节,“布卢姆日”的最大魅力在于其表演性、凝聚力与参与性。公众的广泛参与使封闭在学院的文学成为可以参与、体验的现实世界,游客可以亲身体验爱尔兰丰富多彩、活跃开放的文化传统。“布卢姆日”为爱尔兰文化旅游业带来了无限商机,推动了爱尔兰生机勃勃的“乔学工业”(Joyce’s Industry)。

1916年,年轻的乔伊斯在自传体小说《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中,借主人公斯蒂芬之口宣称了雄心勃勃的理想:“在我心灵的车间中制造出我的民族的还未曾创造出来的良心。”[9]348如今,这个理想已变为现实,乔伊斯竭尽一生精力创作的博大精深的文学作品呈现并保存了包罗万象的爱尔兰非物质文化遗产——节日庆典、仪式、民俗、歌谣、神话传说与狂欢化的文化传统与历史流变,铸造了“爱尔兰身份意识”(地域性)与“世界主义意识”(世界性)。通过作为国家文学节的“布卢姆日”,乔伊斯在传统与现代、爱尔兰与世界、凯尔特乡村神话与都柏林世俗生活之间架设了通向未来的文学之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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