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孝教授“抓主症”辨治糖尿病胃肠病经验
2020-01-11谢侑玲张广德
谢侑玲 张广德
糖尿病是一种常见的内分泌代谢疾病,可累及多个系统,引起诸多并发症。糖尿病胃肠病是糖尿病常见的自主神经并发症之一[1],包括食管综合征、糖尿病性胃轻瘫、糖尿病合并腹泻或大便失禁、糖尿病性便秘等[2]。目前研究表明,其发病机制主要包括自主神经病变、胃肠神经元病变、胃平滑肌细胞病变、Cajal间质细胞病变、胃肠激素分泌异常、自身血糖调节异常、幽门螺旋杆菌感染等[3-4]。目前本病的西医治疗主要是在控制血糖、调节饮食的基础上对症治疗,包括促进胃肠动力、止吐、胃肠起搏等,但长期疗效欠佳,加之某些西药的不良反应,使得中医治疗糖尿病胃肠病有一定的发挥空间。
中医学中无糖尿病胃肠病对应的病名,根据临床表现,属于中医“痞满”“呕吐”“便秘”“泄泻”等范畴[2]。当代医家对该病病机的认识大抵以气机升降失调为主[5-7]。治疗方面,有谨守辛开苦降、调畅气机之大法治疗者,有分期辨证者,有分部位辨证者,有依据患者主诉辨证者,皆可取效[6-9]。现将魏子孝教授“抓主症”辨治糖尿病胃肠病的经验总结如下。
1 “抓主症”辨治糖尿病及糖尿病胃肠病
魏子孝教授是第四批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传承导师,第三届首都国医名师,从事中医临床、科研、教学工作40余年,临证推崇“六步辨证法”,即“病名诊断—抓主症—确定标本先后—辨证—确定基础方—药味加减”[10]。在辨清西医病名的基础上,依据标本先后原则,紧抓主要矛盾,围绕“主症”辨证选方,再结合病情对基础方进行药味加减。
魏教授认为,糖尿病总属中医“消渴病”范畴,中医药治疗糖尿病可参照“消渴”,“抓主症”是其重要原则和手段[11]。“主症”是反映疾病内在本质的一个或多个症状或体征,当患者表现为典型的“三多一少”症状时,则先以“三多”症为提纲,参照“消渴”辨治,主张三消同治、整体调节;当患者无任何不适或变现为其他症状,特别是合并感染、胃肠功能紊乱等疾病时,需辨明标本,紧抓“主症”辨治。“主症”的选择可将临床上散漫的症状聚焦至病患的特性上,局限了辨证范围的同时更具有针对性;同时“主症”的缓解可给予患者信心,并可作为衡量疗效的依据。
在糖尿病胃肠病中,糖尿病为本病,胃肠功能紊乱为标病,根据“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的原则,当并发症的表现严重影响患者生活质量,或已成为加重糖尿病病情的因素,甚至危及患者生命时,主症的选择当从标病中选取。顽固性便秘、腹胀或腹胀痛,需依赖泻药或胃动力药,然而时效时不效,患者深以为苦;恶心、呕吐严重,影响食物、药物吸收,成为干扰血糖稳定的不利因素;泄泻严重者一日常达十数次,应以固护正气为要。故魏教授主张将“脘腹胀满”“便秘”“泄泻”“恶心呕吐”作为糖尿病胃肠病的主症。
2 以“脘腹胀满”“便秘”“泄泻”“恶心呕吐”为主症辨治
2.1 脘腹胀满以寒热分证
伴有热象,常属邪郁化热之实热证,治以清热化痰、行气导滞为法,选用小陷胸汤加味为基础方,药物组成:黄连6 g、半夏12 g、瓜蒌皮30 g、莪术12 g、苏木12 g、厚朴15 g、木香12 g。六腑以通为顺,大便通畅是脾胃气机恢复的前提,故使用大量瓜蒌皮,与厚朴、木香配伍功专行气除胀的同时,兼以通便导滞,质润而不必过虑伤正。湿热交结难解,以小陷胸汤合二陈汤清热化痰,和胃除胀。若食饮积滞为著,选用保和丸,功专消食导滞。
伴见寒象,辨证多属脾胃虚寒夹实证,以健脾理气、散寒除胀为大法,选取《伤寒论》厚朴生姜半夏甘草人参汤加减为基础方,药物组成:厚朴15 g、半夏12 g、党参9 g、苍术9 g、白术9 g、生姜9 g、莪术12 g、木香12 g。新病体实,寒湿阻滞者,以平胃散燥湿运脾和胃;久病正亏,脾胃虚弱者,以理中汤温中健脾益气。
腹胀、矢气不通者,魏教授常用“乌附汤”,即《韩氏医通》青囊丸:香附子(略炒,不拘多少,为主),乌药(略泡,减附三分之一),上为细末,水醋煮和为丸梧子大。《本草纲目》谓香附主治“一切气病”,乌药在《日华子本草》中有“治一切气,除一切冷”之描述,两药相合,功专行气,滞气皆除。
2.2 便秘以燥结、黏滞、无力三症分治
大便困难不仅有程度之别,又有形式之分,不可一概而论。魏教授主张糖尿病胃肠病所致的便秘以燥结、黏滞、无力三症分治为宜。
2.2.1 大便燥结 《医宗金鉴·杂病心法要诀》中论述大便燥结有热燥(阳结)、寒燥(阴结)、实燥、气燥、血燥、风燥之分,魏教授认为糖尿病胃肠病之大便燥结者,多病程长而病情顽固,主要抓住阳结、阴结两端。《景岳全书·秘结》云“有火便者是阳结,无火者便是阴结”,魏教授认为“有火”“无火”同时也反映阴血虚、阳血虚之别。治疗当功补兼施。
阳结多为积热伤阴,以新加黄龙汤加减为基础方,药物组成:生地黄15~20 g、麦冬12 g、玄参12 g、当归15 g、太子参15 g、芒硝12~15 g、皂荚9~12 g、生大黄6~12 g。方中皂荚出自《神农本草经》,其味辛咸温,可利九窍,《本草纲目》中有“通肺及大肠气”之说,单味可治大肠虚秘,魏教授常用于顽固性便秘的治疗。年高体弱者阴亏为本,燥结为标,亦仿新加黄龙汤方义,合养阴润燥通便之品为基础方,药物组成:生黄芪12 g、当归15 g、黑芝麻15 g、生地黄15 g、制首乌15 g、槟榔15 g、生大黄9 g。
阴结多属阳虚积滞未尽,选用千金温脾汤加减为基础方,药物组成:党参12~15 g、附子9~12 g、炙甘草6 g、肉苁蓉12~15 g、当归15 g、生大黄6~12 g。年老阳虚体弱者以益气温阳通便为法,选保元汤加减为基础方,药物组成:生黄芪20~30 g、党参12~15 g、肉桂6 g、槟榔15 g、生大黄12 g。
2.2.2 大便黏滞 大便黏滞既有湿滞之形,又有气滞之象,故以行气导滞化湿为法,选《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木香槟榔丸加减为基础方,药物组成:木香12 g、槟榔15 g、枳实9~12 g、厚朴12~15 g、莪术9 g、桃仁泥9 g、杏仁泥9 g。方中以桃仁易郁李仁,取桃仁润肠之功,而无郁李仁下气行水伤正之弊。
2.2.3 排便无力 排便无力多因气虚推动无力,以补中益气汤加减为基础方,药物组成:生黄芪30 g、陈皮9 g、党参12 g、升麻9~12 g、柴胡9 g、当归12~15 g、枳实12~15 g、槟榔15 g。“得行则止”,若大便已通畅,以补中益气汤原方善后。
2.3 泄泻分轻重施治
《素问·标本病传论篇》言:“病发而有余,本而标之,先治其本,后治其标。病发而不足,标而本之,先治其标,后治其本。”泄泻一日数十行,体虚不耐者,标而本之,顾护正气为要,以健脾温阳、固涩止泻为法,选参苓白术散合四神丸加减为基础方,药物组成:党参12~15 g、茯苓12 g、白术12 g、莲子肉12 g、补骨脂12 g,水泄不止者更可加罂粟壳12 g、诃子肉9 g、五味子9 g,以收涩止泻。泄泻与腹痛密切相关,以肝气乘脾表现为主者,治以泻肝补脾为要,选痛泻要方合四逆散方义加减为基础方,药物组成:柴胡12 g、白芍20 g、枳壳10 g、炙甘草6 g、陈皮10 g、苍术12 g、白术12 g、白芍15~20 g、防风12 g。泄泻症状不显著时,先本后标,以补脾升清为法,取补中益气汤方义为基础方,药物组成:生黄芪30 g、陈皮9 g、党参12 g、葛根15 g、柴胡12 g、炙甘草6 g。
2.4 恶心、呕吐以虚实为辨
魏教授认为糖尿病胃肠病的恶心、呕吐,皆如《圣济总录》所言“胃气上逆而不下也”,临床以虚实两端多见。实者不外实邪阻滞气机,胃失和降而上逆;虚者多由脾失健运,胃气失和上逆所致。《景岳全书·杂证谟》论呕吐云:“呕吐一证,最当详辨虚实,实者有邪,去其邪则愈;虚者无邪,则全由胃气之虚也。”
实证呕吐多因痰湿水饮等实邪阻滞所致,正如《素问·至真要大论篇》曰“太阴之复,湿变乃举,体重中满,食饮不化,阴气上厥”,以化痰和胃,理气降逆为法,选用温胆汤加减为基础方,药物组成:竹茹10 g、枳实9 g、姜半夏12 g、茯苓12 g、陈皮9 g、生姜9 g、枇杷叶12 g。
虚者以脾胃虚弱为主,以理气和胃为治疗大法,选用香砂六君子汤加减作为基础方,药物组成:党参9~12 g、苍术9~12 g、白术9~12 g、茯苓12 g、姜半夏12 g、陈皮9 g、木香9 g、砂仁3 g、生姜6 g。
其余湿热、食积、气郁、胃阴不足等情况皆可在上述两方基础上加减调整,如湿热内阻合苏叶黄连汤(黄连3 g、苏叶9 g),肝气横逆者可合入四逆散,胃阴不足者合入益胃汤等。
3 重视配合活血化瘀药物
3.1 瘀血不可忽视
在糖尿病、高血压、高脂血症等慢性疾病的不同阶段,均存在不同程度的血瘀证[12]。魏教授认为导致糖尿病慢性并发症的直接原因是气血运行受阻,不能荣养脏腑经络及相应器官,从而致使其功能衰减甚至丧失。瘀血和痰浊作为主要的内生有形之邪,在糖尿病并发症的发展过程中不可忽视。痰浊阻滞,气血运行受阻,又易变生瘀血,故而魏教授治疗此类疾病时重视对瘀血的辨治。糖尿病自主神经病变一般发生于糖尿病病程较长的患者,正所谓“久病入络”,此类病证病情顽固且痛苦,治疗难度较大,治疗当不局限于寻常药物剂量,更需配伍活血、通阳、行气药物方能取效[10]。因此,魏教授主张在糖尿病胃肠病的辨治中,必配伍活血药。
3.2 魏子孝教授运用活血药物特色
魏教授习惯应用的活血药有丹参、赤芍、桃仁、红花、莪术、姜黄、水蛭、土鳖虫等。现代药理学研究表明,活血化瘀药物可通过多层次、多途径、多靶点综合作用,降血糖、调血脂、改善微循环及血液流变学,起到对糖尿病的防治作用[10]。魏教授临证处方时,在不碍原方治法的前提下,选择药物更重视中药的相兼功效以及现代药理研究成果,处方更具有针对性,常能取得明显的疗效。莪术、苏木是魏教授治疗糖尿病胃肠病最常用的活血药。莪术始载于《开宝本草》:“主心腹痛,……,吐酸水,解毒,食饮不消。”《本草备要》谓其能“破气中之血,消瘀通经,开胃化食”,最适用于消化道气滞血瘀诸证,现代医学研究亦证实莪术除了具有抗血小板聚集、抗炎、抗氧化、保护血管内皮等作用[13-14]外,还有促进胃肠动力之功效[15]。苏木功专行血破瘀,同时具有舒张血管、免疫抑制、保护神经系统、降糖、抗氧化等多方面的药理作用[16-17],多用于伤科及妇人血瘀诸证。《本草经疏》言苏木:“辛咸消散,亦兼有软坚润下之功,故能祛一切凝滞留结之血,妇人产后尤为所须耳。”故可知苏木虽为破血之品,但有故无殒,不必过虑伤正,且对胃肠积滞有一定作用。
4 典型医案
患者,男,48岁,2018年5月26日初诊。主诉:发现血糖升高2年余,腹部胀痛2周。患者2年余前诊断为“2型糖尿病”,先后使用胰岛素及多种口服降糖西药治疗,血糖控制不佳,近2周腹部持续胀满,隐痛不适,口干、多饮,视物模糊,胸中烦躁,大便1日3~4次、排出不畅,便后腹部胀痛加重,纳可,眠差易醒(3~4小时/晚)。舌体胖大,边有齿痕,舌质略红,苔薄白微腻,脉滑。西医诊断:糖尿病胃肠病。中医诊断:痞满,肝郁脾虚证;治以疏肝健脾、理气燥湿。处方:柴胡12 g、白芍20 g、枳壳20 g、炙甘草6 g、陈皮10 g、法半夏9 g、苍术12 g、厚朴15 g、黄连3 g、肉桂3 g、郁金12 g、生薏苡仁30 g。7剂,嘱每日1剂,水煎温服。
2018年6月1日二诊:患者诉腹胀较前好转,大便1日2次、量少,仍便后腹痛,自觉排便后乏力,眠浅,睡眠时间较前延长。舌体胖,边有齿痕,舌质略黯红,苔薄黄,脉沉细。仍以疏肝健脾为法,调整处方:上方去炙甘草,加防风12 g、生白术12 g、败酱草30 g,继服7剂。
2018年6月7日三诊:患者诉食后腹胀明显好转,大便1日1~2次,成形便,便后腹痛、乏力较前好转,无胸中烦躁,夜眠可。继进上方14剂。
按 患者就诊苦于腹部持续胀满疼痛,且大便次数多,便后腹痛加重,故选为主症。考虑患者形体偏胖,舌体胖大,边有齿痕,提示素体脾虚湿盛,平素性情急躁,又见胸中烦躁,提示肝气郁滞,并有化热之象,故辨证属肝失疏泄,横逆犯脾,选用四逆散合平胃散为基础方,并合痛泻要方、交泰丸。四逆散为疏肝理脾祖方,与痛泻要方相合,共奏燮理肝脾之效;平胃散燥湿运脾;交泰丸交通心肾,其中黄连亦有坚阴止痢之功;郁金与莪术同源,同具活血化瘀之功,郁金偏寒,入心治血,魏教授常用于疏解郁热。二诊时前证皆有好转,效不易法,于上方加防风、白术以全痛泻方义,白术与枳实合用,仿枳术丸意,常用于胃肠蠕动缓慢所致的胀满、积滞;败酱草清热解毒,祛瘀止痛。药证结合,疗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