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社会性发展研究的现状、问题与前瞻
2020-01-09查贵芳
刘 群,查贵芳
留守儿童又称留守孩、留守子女、留守学生、留守幼儿、留守少年、空巢儿童等,是指那些不能随外出务工、经商或从事其他活动的父母一起生活而留在家乡由代理监护人教养或自我照顾的18岁以下的未成年人。流动儿童又称流动儿童少年、进城务工就业农民子女、流动人口子女、进城务工人员子女、打工子弟、农民工子女、外来工子女、迁移青少年等,通常指的是随父母或其他监护人由农村流入城市并居住于城市半年及以上的青少年。社会性发展是指个体参与社会生活、与人交往,在他固有的生物特性基础上形成的那些独特的心理特征,它们使个体能够适应周围的社会环境,正常与别人交往,接受别人影响,也反过来影响别人,在努力实现自我完善过程中积极地影响和改造周围环境。[1]一直以来,对于留守儿童和流动儿童的研究成果随着这两类群体规模的不断扩大也在呈现着量和质的变化。综合已有研究发现,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人口学、教育学、心理学、社会学、政治学、法学等领域,研究的内容主要包括“留守”和“流动”经历对儿童造成的影响、影响因素及干预策略等,以留守儿童和流动儿童的单独研究居多,比较研究较少,系统性的社会性发展研究几乎空白。鉴于此,笔者对这两种特殊儿童群体社会性发展研究的总体情况进行梳理、分析、总结,以期为后续的深化研究提供参考。
一、留守儿童社会性发展的研究
留守儿童社会性发展的研究内容主要集中于四个方面。(1)性格特点方面。一是根据留守儿童的性格特点进行分类,发现他们具有如下性格特点:任性、冷漠、孤独、自卑、沉默、悲观、孤僻、暴躁、极端等;[2]具有攻击型性格和畏缩型性格。[3]二是描述了留守儿童性格特点的外在表现,如自卑拘谨、冷漠寡言、冲动任性、自制力差等;[4]他们封闭自己、自怨自怜、宣泄不满、惹是生非,容易走向极端,心理与行为充满冲突与矛盾,自尊水平低,焦虑水平高,性格更趋向于内向[5]等。(2)人际交往方面。认为留守儿童人际交往的问题主要表现在三个层面:一是与父母的交往,表现为与父母沟通较少,[6]亲子教育的严重缺失弱化了家庭教育的功能[7],等等。二是与监护人(祖辈或其他亲朋好友)的交往,表现为监护人将监护责任理解为让孩子吃饱穿暖、不出事,而忽视了儿童的身心健康和人格教育,重视儿童的人身安全但对其是否愿意与他人交往却相对忽视。[8]另外,还存在隔代教育的问题,容易造成“隔代抚养模式”下的人际交往问题。[9]三是与同伴的交往,表现为同伴在留守儿童生活中发挥的作用随年龄的增长而加强,[10]但也会出现早恋和交友不当等负面效果,建议要注重同伴教育,在社工小组介入时以降低组员同质性的方法消除人际交往障碍[11],等等。(3)品行方面。认为留守儿童往往因缺乏良好的家庭管教而容易出现品行不端等问题,如放任自流、不服管教、违反校纪、小偷小摸、看不良电影,甚至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等。[12](4)心理适应性方面。主要研究了留守儿童心理适应性的影响因素,如监护人的关心程度、与父母的沟通交流情况、亲子关系和师生关系状况等。[13]另外,研究越来越倾向于探究自尊、心理资本、社会支持[14]等相关变量与留守儿童心理适应性的关系及功能。
二、流动儿童社会性发展的研究
流动儿童社会性发展的研究结果倾向性明显,通常认为他们社会性发展的好坏直接影响其心理和行为,并关系到他们今后能否积极适应社会环境和承担其应尽的社会责任与社会义务。现阶段已有的成果主要聚焦流动儿童社会性发展的障碍,体现在三个方面。(1)障碍的表现。如社会行为退缩、社交能力差、社会适应能力减弱;[15]师生关系不和谐、同伴关系紧张;[16]学业成绩不良,与城市户口儿童存在水平上的差异;[17]在性别、年龄和城市定居不同年限上也表现出明显的差异[18],等等。(2)障碍的原因。可能是由于交际范围狭窄、与父母缺乏沟通、沉湎于网络世界等,亲子冲突解决方式也会影响流动儿童情绪调节的功能性。[19](3)对策分析。主张建立一种个体—家庭—学校—社会四位一体的干预模式,让流动儿童真正实现“进得来,留得住,学得好”的长远目标。[20]心理学重点关注流动儿童的心理适应性并将其作为衡量儿童心理健康的重要标志,现阶段流动儿童的心理适应性研究指向四个问题:一是负性情绪强烈。如自卑、情绪低落、心境忧郁、焦虑、孤独等,[21]流动儿童中男生比女生负性情绪多[22],等等。二是歧视知觉强烈。调查结果认为,近25%的流动儿童认为他们受到城里人的歧视,[23]包括显性歧视和隐性歧视,以认知能力为主的认知变量、以家庭和学校为主体的情景变量、以群体成员资格和群体态度为主的个体变量均影响着流动儿童的歧视知觉。[24]三是身份认同危机。他们是处于城市和农村之间的“夹缝者”与“边缘人”,缺乏归属感和认同感,[25]情感上农村身份认同较高、城市情感体验偏消极。[26]四是社会融入障碍。在社会融入的过程中,流动儿童由于身份的特殊性导致其教育、医疗等社会权利缺乏有效保障而不断被边缘化,容易引发人生观、价值观、角色观、生活习惯等出现偏差。[27]教育政策针对流动儿童的演变经历了限制阶段、接纳阶段、平等阶段,流动儿童社会融入障碍更直观地表现为学业自信度低、学业适应缓慢、生活习惯改变困难、交往能力差、对城市缺乏认同感、社会参与度低等问题。[28]
三、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社会性发展的比较研究
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在学术意义上均被纳入“处境不利儿童”的研究范畴,国内现阶段对于两类儿童的比较研究成果与单独研究成果相比明显较少,研究的关注点主要集中于四个方面。(1)社会化结果的比较。社会化结果是指个人通过基本的社会化过程,在生活技能的掌握、社会规范的学习、人格特征的形成、价值观念的内化、生活目标的确立、社会角色的认同等方面的发展程度。[29]对于该问题的研究,暂时没有形成较为统一的结论,有观点认为在智育社会化与生活社会化方面留守儿童和流动儿童不存在显著差异,在身心健康、知识面广度方面流动儿童优于留守儿童,在人际关系方面和总体社会化结果上留守儿童优于流动儿童。[30]有研究者从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的侵犯行为、利他行为、意志品质和社会情绪等方面进行了系统比较研究,认为“留守”和“流动”两种经历在儿童社会化发展方面造成的负性影响前者高于后者,提出了转“留”为“流”的观点。[31](2)社会适应情况的比较。研究认为,流动儿童在总体社会适应方面优于留守儿童,但在各项指标上呈现不一致,“单留守”和“双留守”的儿童在各项指标上表现差异。[32]流动儿童的学校适应情况好于留守儿童,长期与父母分离不利于儿童的健康成长,由于对新环境的适应心理准备不足,因此流动儿童的人际适应问题相较于留守儿童更为突出,身心健康水平前者高于后者。[33](3)受教育状况的比较。研究主要集中于对两种群体的受教育状况分析和原因的探究,留守儿童的教育机会显著偏高,流动儿童的教育机会显著降低,与母亲一起留守时得以改善,与父亲一起留守时出现降低;独自流动、与父母一起流动时处境不利,与母亲一起流动时无差异。[34]总体来说,流动儿童的社会教育优于留守儿童,其原因表现为在接触社会文化机构、接触大众传媒、参与社团活动、获取知识渠道和影响主体等方面,前者都优于后者;在学习成绩、学习信心等方面,后者普遍偏低。[35]流动儿童在学习总体表现及其各维度指标上均高于留守儿童,在行为规范指标上前者低于后者。[36](4)成长环境的比较。成长环境是儿童社会支持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流动儿童的处境不利体现于住房条件的劣势、学校教育权益的被边缘化、同伴群体和教师甚至社会的排斥等;留守儿童的处境不利则体现于教育资源的匮乏和落后、亲子关系的缺失、家庭教育的不当等。他们存在着共性与特性,即风险因素,可归纳为健康风险、安全风险、学习风险、人格形成风险与社会交往风险,均是成长环境的缺失。[37]总体来说,留守儿童和流动儿童的社会支持状况均低于普通儿童,前者在各项指标的水平也均显著低于后者,是最不理想的状态。[38]
四、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社会性发展的研究困境及思路转变
(一)研究视角:多问题发掘向重发展支持的转变
留守儿童和流动儿童习惯性被纳入“处境不利儿童”的范畴,曾守锤和李其维(2007)提出的“处境不利(高危)—压力—适应不良”的直线模型成功地解释了传统心理学的固有研究倾向,在此模式指引下的研究观点大多认为留守儿童由于缺乏父母关爱、存在隔代教育弊端、农村教育资源落后等原因,较之于一般儿童在学习和生活上往往处境不利,容易导致各种问题的发生,尤其是心理问题。流动儿童由于受经济条件、政策制度的限制,加之群体亚文化、刻板印象、自身因素等影响,往往也会陷于处境不利,引发各种问题,最为常见的是社会适应不良,具体表现为负性情绪强烈、歧视知觉强烈、身份认同危机、社会融入障碍等。
总体来说,已有研究大多是在发掘这两种特殊儿童群体社会性发展所受到的条件限制和所存在的问题,从而有针对性地提出相应的干预策略。这种“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模式与传统消极心理学的研究思路一脉相承。在积极心理学方兴未艾的背景下,我们有必要转变研究思路,开发出“分析现状—探索原因—预防问题”的新模式,促进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的社会性发展。长期以来,当提到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时,人们难免会将其与弱势群体、问题儿童等词语相联系,这种刻板印象一方面受到传统的消极性研究思路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学术界“污名化”研究倾向的结果和外在表现。这种现象的存在,往往容易导致研究者在进行此类研究时陷入先入为主的误区,即在未深入研究的情况下提前给这两种特殊群体贴上了负性的标签,从而忽视了他们身上具有的一些积极心理品质和体现出来的正能量。科学的研究应尽量避免这种以偏概全的研究倾向,因而去“污名化”显得更为合理和必要。心理弹性理论是积极心理学视域下被关注的热点和重点内容之一,该理论观点认为经历过严重压力或逆境的人在积极心态和积极心理品质的培养上仍具有乐观的可塑性,同样能够实现个体发展的完好和优秀。从这一角度出发,应该将关注的重点转移到“留守”和“流动”经历带给儿童的积极结果,注重对留守儿童和流动儿童心理弹性的研究;将关注的热点从挖掘危险因素转移到拓展保护性因素,即那些能减轻“处境不利儿童”所受到的消极影响,包括个体因素、家庭因素、家庭以外的因素(社会支持网络、成功的学校经验)上,从而设计有效的预防和干预计划,促使留守儿童和流动儿童遵循“处境不利—心理弹性—适应良好”的轨迹发展,也为今后的研究提供新的思路和视角。
总之,科学研究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不应是聚焦对问题的发掘,而应是重视对问题的预防甚至是对发展性支持策略的探究,以此作为未来研究的新视角,是对生命意义和价值尊重的根本体现。
(二)研究范式:单一性取样向工具性开发的转变
已有研究对留守儿童和流动儿童的取样多存在偏差,研究方法也有待进一步完善。取样的偏差受限于对两类儿童的操作性定义的不确定性,虽形成了一定的共识,也存在着诸多分歧。关于留守儿童概念界定的三点共识为:(1)涉及对象为父母因故离开家乡的未成年人;(2)涉及对象不能随父母外出生活;(3)涉及对象居住地为家乡且由代理监护人教养或自我照顾。五点分歧为:(1)外出父母的数量。单亲外出、双亲外出的不同情况下如何界定存在着较大争议。(2)儿童年龄的区间。论者多对其年龄上限进行限定但标准不一,极少对其年龄下限做标准界定。(3)父母外出时间的长度。存在三个难题:一是父母连续外出持续时间多久儿童可被界定为留守?不同学者的观点存在着标准的差异,或提出3—4个月,或认为半年及以上,难以形成定论。二是父母一次连续外出时间未达到儿童被界定为留守的标准时,多次连续外出情况下儿童是否可被认定为留守?多次连续外出时间累计的长度标准界定本身也未能形成一致的定论。三是儿童过去在时间维度上存在着远超标准的留守经历,到调查研究时间截止已解除了留守状态,即父母已返乡且不再外出,此类儿童是否可被界定为留守儿童?(4)地域范围的限定。涉及对象仅特指农村特定人群,还是除此之外仍涵盖城乡范围的同类人群?尚未形成定论。(5)父母外出的原因。是否仅限于父母外出务工的儿童被定义为留守?父母外出经商、外出学习甚至是长时间外出旅游等各种能够产生空间上家庭“离散化”(亲子分离)情况下的儿童是否也被定义为留守儿童?也尚未形成定论。关于流动儿童概念界定的两点共识为:(1)涉及对象为背井离乡的未成年人;(2)涉及对象在空间上出现流动的持续时间达半年及以上。两点分歧为:(1)儿童年龄的区间。与留守儿童在年龄区间的限定困境相似,对于流动儿童年龄区间的下限和上限也未能形成一致的标准界定,已有研究以6岁为下限居多,对年龄更小的儿童的相关研究较为忽视,存在着明显的局限性。(2)地域范围的覆盖性。现阶段研究多以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的流动儿童为样本进行调研,对二三线城市此类群体的相关研究较少,更是直接忽略了对部分小城市和一些有着大量工业区的发达城镇的流动儿童的相关研究。除此之外,大龄流动儿童群体在城市所面临的就业压力、住房压力、婚姻压力等现实困境,理应成为被广泛关注和重点研究的课题。已有研究多采用调查法和访谈法对这两种特殊儿童群体展开研究。调查法多采用自编问卷或已经发表的较为成熟的问卷,自编问卷的信效度通常没有得到严格的考证,而运用已经发表的较为成熟的问卷,往往不能保证其适用性。访谈法对主试的综合素质要求较高,并且需要较为严谨和科学的访谈提纲,具有一定的难度。另外,流动儿童和留守儿童的社会性发展是一个动态的过程,而已有研究以横向短期研究居多,纵向长期追踪研究和实验研究甚少,这是当前研究存在的极大不足。因此,在今后的研究中建议朝着两个方向努力:一是重视对留守儿童和流动儿童的界定。尤其是留守时间和监护人、流动时间、年龄和地区等因素的差异,形成科学、合理、统一的操作性定义,以便于在统一的标准下进行系统化的比较研究。二是完善统一的测量工具。在多学科视角下,运用符合统计学、测量学科学原理的方法,开发和制定符合时代背景、社会背景的研究工具,并在实践中不断检验和完善工具,做到取样合理、方法科学、结论可信。在此基础上,注意将短期横向研究与长期纵向追踪研究相结合,多开展实验研究和质性研究,形成科学的研究方法。除此之外,仍要破除已有研究层次单一、内容重复、缺乏创新的弊端,不断开拓出新的科学合理且能够反复验证的研究范式,实现未来在该领域研究的重大突破。
(三)干预策略:游击式干预向系统化指导的转变
通过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社会性发展的比较研究结果不难看出,他们的社会化状况在不同方面呈现差异性,社会适应情况在不同指标上也表现出不同,受教育机会随“留守”和“流动”情况、性别差异而存在差别。虽然有少数研究开始呼吁转“留”为“流”,但是仍然没有系统性的研究在综合考虑各方面因素的背景下,科学证实到底是“留守”好,还是“流动”好。这不仅是当前研究存在的不足,也是未来研究亟待解决的难题。对于留守儿童和流动儿童社会性发展干预策略的研究,以心理学和社会学的成果居多,大多是在探讨复杂影响因素的前提下,提出相应的对策,系统全面的干预策略的研究成果较少。另外,当前的研究虽然主题众多,但往往缺乏相应的理论支持,其研究结果的推广性和应用性令人质疑。根据布朗分布伦纳(U Bronfenbrenner)(1997)提出的生态系统理论(Ecological Systems Theory),在“个体发展模型”中强调发展个体嵌套于相互影响的一系列环境系统之中,在这些系统中,系统与个体相互作用并影响着个体发展。影响个体发展的四个环境层次由内到外依次是:微系统—中间系统—外层系统—宏系统。未来的研究中,要全面综合考虑各方面因素,从生态学的角度回答“留守”和“流动”的优劣,以解决当前存在的难题。另外,在干预策略的研究上,不仅仅要发挥家庭、同伴和学校等微系统的支持作用,也要重视中间系统人际关系的调节作用,更不能忽视社会文化(刻板印象)和国家政策等宏系统的影响作用,做到以理论为导向,在实践中不断完善和发展对策,从而促进留守儿童和流动儿童的社会性发展。儿童的社会性发展还体现在其动态性上,构建历时系统化指导的干预策略,诊断、评价“留守”“流动”两种特殊经历对儿童身心全面发展产生的积极和消极影响,更能体现生成性干预和指导价值,实现过去与现在的互证、现在对未来的预测,进而促进这两种“处境不利儿童”更好地获得适宜的、健康的、可持续性的发展援助和成长指导。
总体而言,留守儿童和流动儿童社会性发展体现在多种层面,来自多学科、多领域、多视角、多形式的研究不胜枚举。尽管在部分学科和领域已经形成了一些共性结论,但争议性观点不断涌现仍是这两类群体动态发展特征的重要体现。可以预见的是,未来的研究依然会在相当一段时间内继续呈现现阶段的局面和形势,但是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多问题发掘向重发展支持、单一性取样向工具性开发、游击式干预向系统化指导的三大转变,势必会成为引领该领域未来研究的新思路、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