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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童年的回眸
——重读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2020-01-09

开封文化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20年12期
关键词:三味书屋百草园周作人

张 雯

(山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西 临汾 041000)

查阅鲁迅日记可知,鲁迅1926年9月抵福建省厦门市,寓居厦门大学国学研究院陈列所。“我常想在纷扰中寻出一点闲静来,然而委实不容易。”[1]235-237不过,在陈列所的这些时间鲁迅似乎真的寻出些闲静,使其有了回顾故乡的机会。从《朝花夕拾》整体来看,《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处于独特的地位:首先是写作上地理位置的改变,《朝花夕拾》中的前5篇文章写于北京,后5篇写于厦门,小引及后序写于广东广州,《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正是鲁迅厦门写作的第1篇;其次,从写作内容上看,不同于《父亲的病》《琐记》《藤野先生》《范爱农》等怀人叙事类作品,《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是鲁迅忆及童年生活的一篇。相较于百草园而言,三味书屋看似压抑儿童天性的一大场所,但仔细品读之后会发现,它也正是和百草园同样重要的活动场所。从百草园和三味书屋这两大空间,鲁迅再次回到自己的童年。

一、百草园——嬉戏之所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首句即告诉读者百草园的具体位置:位于“我”家的后面,并用了“相传”这一指示意义不明确的词。周作人《关于百草园》一文指出“这园是实在的,到现在还是存在”[2]5,并且用“不过别处不用,这个荒园却先这样的叫了,那就成了它的专名,不可再移动了”[2]5,即确认了“百草园”的名称属性。末句鲁迅说“那时却是我的乐园”[1]287-293,点明百草园之于童年自我的重要意义:即使百草园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菜园子,它也是儿时活动最重要的地方,是“我”的乐园。

同样是百草园,周作人与鲁迅有截然相反的印象:“屋后一圃,荒荒然无所有,枯桑衰柳,倚徙墙畔,每白露下,秋草满园而已。”[1]216周作人的故园,有的只是残枝败柳,白露霜降过后的荒芜杂草。鲁迅虽也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1]287,但更清晰的记忆是“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长吟的鸣蝉”“肥胖的黄蜂”。百草园能成为“乐园”,还在于它的泥墙一带的乐趣:低唱的油蛉,弹琴的蟋蟀,就是蜈蚣、斑蝥同样也给小孩子带来无限乐趣;何首乌、木莲藤、覆盆子更是让孩子乐而忘返,“我”更是听信了何首乌可以成仙的传说,不顾大人的责备弄坏了泥墙也要寻到。《朝花夕拾·小引》有云:“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1]236这自然是百草园中常见的一些蔬果。周作人在《鲁迅的故家》中不仅提及上述植物,还提到了未曾进入鲁迅记忆中的黄瓜、萝卜等日常作物,再一次证实百草园不过是普通的菜园子。

当读者沉浸于百草园的美景,意欲踏入时,鲁迅却笔锋一转——“长的草里是不去的”[1]287。既是盛景,为何不去?不免使读者心生疑惑。作者旋即指出“相传这园里有一条很大的赤练蛇”[1]287。赤练蛇即鲁迅所喜爱的美女蛇,鲁迅在《我的失恋》中就曾以赤练蛇回赠爱人。另外,“相传”一词再次出现,强调这是无法验证的间接经验,这经验正是长妈妈讲给“我”的美女蛇的故事。故事是童年时听到的,“陌生人叫你,万不可答应”的教训谨记在心,但是老和尚的飞蜈蚣叫“我”心痒难搔,成为“我”童年的一个梦想。巴什拉在《梦想的诗学》中有言,孩子是在自身的梦想中发现神话的,发现他不向任何人讲的神话[4]153。所以,多年之后回顾起美女蛇的故事时,“总还是没有得到”[1]288的落寞之感涌上心头,但与此同时更多是庆幸。儿时生活与成年记忆交织一起,鲁迅再次体验到了他的过去。

“季节才是回忆的基本标志。”[4]151模糊记忆依靠季节的更替从而清晰起来。百草园夏景再令人着迷,也难逃四季的交替。百草园的冬天更多给孩子无味之感,唯有下雪才能给这枯燥的冬日生活带来些许乐趣;况且百草园是荒园,人迹罕至,无法见到“比孩子们高的罗汉”,也无法见到“目光灼灼地嘴唇通红地坐在雪地里”[1]185-186的雪人,孩子们只能寻求园之外的乐趣——捕鸟,也只有捕鸟还能为这了无生趣的荒园平添几分乐趣。捕鸟的过程受到了闰土父亲的启发。鲁迅连用“扫”“支”“撒”“牵”“拉”几个动词,准确再现了这一过程。纵是得到真传,纵是同样的办法,“我”还是只能捕到少量的几只,便急急忙忙向闰土父亲询问缘由。闰土父亲只是笑笑,说“我”心太急。“我”似懂非懂,却也无法寻出别的差异,幼时的童趣在这里活灵活现。

儿时的快乐如此简单,失去也是一瞬间的事,鲁迅在原文中连用三个“也许”像是在猜测这快乐被带走的原因。“我”的快乐被“全城最严厉的书塾”[1]289带走,一同带走的还有百草园中的何首乌、石井栏、蟋蟀和木莲……鲁迅一面怅惘着失去,一面又进入新的乐园——三味书屋。

二、三味书屋——成长之处

“三味书屋”在鲁迅故居附近,原名“三余书屋”,典出《三国志·董遇传》中的“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晴之余”,意在让人珍惜时光,勤奋读书,但是寿峰岚却命其儿子将“余”字改为“味”字,并就此阐明“三味”的寓意:“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5]周作人也曾谈过三味书屋的由来:“关于三味书屋名称的意义,曾经请教过寿洙邻先生,据说古人有言,‘书有三味’,经如米饭,史如肴馔,子如调味之料,他只记得大意如此,原名以及人名已忘记了。”[6]269

三味书屋在离“我”家不到半里的地方,进入书屋首先要穿过一扇黑油的竹门,再向里走三间才可寻到,这里的“三”直接隐喻它的名字:三味书屋。当“我”进一步踏入三味书屋时,“我”惊讶于作为私塾的它并没有摆放孔子的牌位,只有一幅梅花鹿的画。荒唐的是,学生入门要对着一幅卧在树下的肥大梅花鹿画和三味书屋的牌匾行两次礼,一拜孔子,二拜先生。如此一来,梅花鹿和牌匾自然而然地代替了孔子和先生。尚在幼年的孩童本就对世界充满好奇,那肥胖的梅花鹿更是吸引了“我”的兴趣,以致“我”只顾看画像,无心其他。先生既是书塾老师,想来一定是博学之人,长妈妈所不能回答的问题在先生这里定能得到满意答案。玩心尚存的“我”下课后,便迫不及待询问老师关于“怪哉”一事。然而,“我”的“好学”非但没有得到老师的夸赞,还惹来先生的怒斥:“不知道!”这“不知道”是先生拒绝学生无聊问题的推辞,更是“我”意识到学生只得读书的万般无奈。

与百草园相同的是,三味书屋也有一个后园。这后园虽不似百草园般大,也不如百草园那般五彩缤纷,却是孩子们学习之余的一片乐土。功课之余,“我”和同窗们会在此处“折腊梅”“寻蝉蜕”,甚或“寻了蚂蚁喂苍蝇”,这不正是每个孩子该有的无忧无虑的童年吗?暂时远离书房的“四书五经”,远离先生口中的“之乎者也”,在此处觅得自己的一方小小天地,享受小游戏带来的乐趣。不过这样的时光显然不能长久,被先生发现后,他们只能乖乖回到学堂,摇头晃脑地读些自己不甚清楚的文章。

先生看着学生们读文章时,自己也会在一旁读。先生读书是“大声”“微笑”“摇头”“拗过来拗过去”,专注于所读文章,不为旁人所干扰。“先生读书入神的时候,于我们是很相宜的。”[1]291这相宜便是小孩子的“偷懒”,是眼下可以不读书的喜悦,是做游戏的欢乐,是描摹画像时兴趣得到满足的幸福。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开头说将百草园卖给别人,结尾谈到把自己的画作“卖给一个有钱的同窗”[1]291,在言说上形成对照,暗示自己不仅童年不再,连童年嬉戏过的痕迹也不复存在。不惑之年的鲁迅在经历过与周作人的决裂、三一八惨案、“被学者挤出集团”之后,仍有这样超脱的心境回顾自己的往昔实属不易。对于鲁迅来说,与百草园“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1]287,《西游记》和《荡寇志》的绣像也早已不复存在,自己所能做的只是在厦门大学图书馆的楼上,带着一丝温情,回想起童年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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