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名词”结构的语义分析
2020-01-09白凌云
白凌云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0)
“很+名词”结构作为一种超常搭配,一经产生就引起了语法学家们的兴趣。该结构的早期研究主要集中在对其存在合法性的讨论方面。有一些学者明确表示,该结构不符合汉语语法规则,因此不会固定下来被人们广泛使用,但事实是“很阳光”“很中国”“很女人”等说法层出不穷,“很+名词”结构已经成为人们评价某事物时经常采用的一种固定模式。伴随语言研究的发展,系统功能语义学派、认知语言学派等相继产生,他们开始强调语义的作用。跟随时代潮流,现代汉语研究也利用义征分析法、语义指向分析法解决了很多难以用语法规则解释的问题,尤其对于一些非常规结构,语义分析的解释力更强。因此本文从语义着手,以“很”与名词的语义双向选择作为主导思想,综合多种名词的分类方法,来探究不同种类的名词与副词“很”组合的实现条件。同时试图通过分析该结构出现的原因和产生的效果,深化读者对“很+名词”结构整体面貌的认识,使读者能够对进入该结构的名词类型做出预测和判断,并且帮助读者认识语义分析的独特作用。文中语料均来自北京大学语料库(CCL)和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BCC)。
一、“很+名词”结构的成因和句法功能
“很+名词”结构成因复杂。首先,成因问题涉及语言内外。内部因素指语言自身系统,因为语言内部系统会影响言语表现形式;外部因素指语言环境,因为不论是社会环境还是具体的上下文,都会影响词语的使用和表意效果;同时由于语言是人类交际的重要工具,所以人类也会对语言的使用产生影响。其次,“很+名词”结构具有很高的使用价值,除了表意生动形象外,该结构还能充当多种句法成分,运用灵活。
(一)结构成因
1. 意合语言
形合与意合是语言学家王力在《中国语法理论》中提出的两个概念。“意合”侧重于利用内部含义,即通过隐形的逻辑关系来衔接语句[1],比如:
(1)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马致远《天净沙·秋思》)
这首词的前三句没有动词、形容词,甚至没有衔接词,完全由名词堆积而成,但它语义完整连贯、内容丰富,只利用名词所代表的意象就创造了一幅动人的乡间秋景图,其间所蕴含的萧瑟意境也感染了一代又一代漂泊异乡的游子,展现了言不尽意的效果。这是由隐含在名词表面意义下的意蕴衔接了整首词的内容。而“形合”指的是通过明显的外部形式(包括词的形态变化、衔接词等)把离散的个体词连接为段落篇章。比如英语,它力求以言表意、言尽其义,因此十分重视语言的外部形式。如:
(2)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论语》)
(3) 英语译文:In the company of three,one can always find a teacher.
通过对比可以明显看出,英文语句比汉语的篇幅长,而且在英语译文中使用了“In the ……of”意为“在……中”;并用“one”表示“某人”作主语,而这些表达在汉语中完全不必要,汉语意义衔接是由蕴藏在语义中的“语义脉络”所实现的,这种“意脉”隐藏在语言内部,需要读者结合经验去领悟[2]。
汉语是意合语言的典型代表,意合系统决定了汉语结构的简约性和语义的模糊性,而这也是汉语中许多不符合语法规则的结构产生的深层原因。
2. 环境作用
环境属于外部因素,它包括社会大背景和语境,社会背景为“很+名词”结构的产生提供材料,语境则帮助对该结构的理解。
从产生方面,社会的发展促进新词的产生和语言的灵活应用,而语言的灵活运用就会引起语言固有结构的变化。具体来讲:首先,大量新颖的词汇通过地域联系、信息交流等渠道进入现代汉语中,为该结构的产生提供了丰富的材料;其次,不同于汉语中的原有词汇,这些新词还不能够完全适应汉语规则,它们应用灵活,甚至会打破汉语规则的束缚,使原有结构发生变化,并进一步取得存在的合法性。如“民主”一词原是日本词汇,而后被中国引进并且与副词“很”灵活搭配,如:
(4) 我们的国家很民主,凡是公家的东西都可以自取。(1994 年报刊精选)
从理解方面,对于“很+名词”结构语义的准确理解依赖于语境的限制和激活。由于该结构表达修饰意义,对该结构的理解需要突破名词的一般指称作用,将目光集中于名词的属性义上。但是不同的人对于同一个名词的属性存在理解差异,所以该结构就会出现表意歧义。因此,只有在语境的限制下,正确表意的语义特征才能得到激活,从而能够消除理解上的歧义和障碍,使该结构的存在具有合理性。比如:
(5) 王四海为人很四海,善于应酬。(网络语料)
“很四海”是一个临时组合的结构,单独使用语义不明确,但是在该句话中,“四海”前面有名字提示,后面有“善于应酬”的解释,表示这个人的性格八面玲珑,能够左右逢源。这是通过上下文语境促进了对“很四海”结构的理解。
背景知识也属于语境的一种,如:
(6) 我很堂吉诃德地向前冲,但依旧赶不上时代的步伐。(微博评论)
例子中的“很堂吉诃德”对一点都不了解堂吉诃德的人来说,可能根本不理解其中的意思,因为堂吉诃德不仅是一个专有名词,而且具有特定的意义,即严重脱离现实,沉迷幻想,以致被时代所抛弃。因此对该结构的理解必须要建立在有一定背景知识的基础上,如果不考虑听话人的阅历知识水平,任意搭配,就会导致交际不畅,同时该结构的合理性也会受到质疑。
3. 认知因素
认知语言学提出,语言是对客观世界的反映,人们领悟意义是将自己的身体体验投射到抽象概念中。因此该观点主张人类思维会对语言产生影响,关于“很+名词”结构的成因,也可以利用认知理论中的相关概念来解释。
首先是原型范畴理论。原型范畴指具有该类范畴典型属性和特点的成员集合。该理论的模型随处可见,比如在生物界中,鲤鱼、花鲢、带鱼是典型的鱼类,但鳄鱼、海豚就不是鱼类。因此,我们在给各种现象分类时,首先要划定核心成员的范围,然后再识别出外围的非核心成员,这样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各类范畴的典型属性。根据这种原理,我们认为适用于“很+名词”结构中的名词是名词范畴的非核心成员[3]。一般来讲,语言范畴与现实世界存在着对应关系,其中名词大致对应实体范畴,具有指称义,如“天空”“大地”“绿草”等;动词对应活动范畴,具有动态义,如“跳”“走”“跑”等;形容词对应性质范畴,具有性状义,如“红”“高”“快”等。但在实际运用中,这三大类词类与其具有的特征并非是一对一的关系,只有各词类的典型成员才具备各词类的典型特征,这时词类属性才确定无疑。但非典型成员可以具有其他词类的特征,这种情况类似于汉语中的兼类现象。“很+名词”结构中的名词应该属于原型范畴的外围成员,即非典型成员,而只有非典型的名词成员才会具有形容词的性状义,甚至是动词的动态义。比如“理想”“科学”“经济”“困难”等名词具有性状义的特征,我们既可以说“我有一个理想”,也可以说“理想的生活”;“病”“建议”“领导”“总结”等名词具有动态义的特征,我们既可以说“生病了”,也可以说“我病了”。
其次,图形与背景理论也可以用来解释“很+名词”结构的成因。该理论是指当我们感知一系列事物的空间关系时,往往将一个突出事物作为视觉焦点,其余事物自动充当其背景,其中焦点被称为“目的物”,背景被称为“参照物”。焦点位于中心地位,具有凸显性,吸引注意力等特点;而背景就是指位于陪衬地位,或处于边缘,不容易辨认的事物。而在“很+名词”结构中,一些名词就是由形容词语素+名词语素构成,因此我们可以把形容词语素看作认知焦点,而名词语素就是背景,整个结构凸显的是形容词的属性,名词只处于陪衬地位[4]。例如,“忠心”“温情”“喜剧”“淑女”“专家”等名词构成“很+名词”结构时,它们的语义往往指向的不是名词语素,而是形容词性语素。“很温情”中表示程度“很”的语义指向不是“情”,而是“温”,等于说感情很温和;“很忠心”中“很”的语义指向为“忠”,表示忠诚的程度。
(二)句法功能
“很+名词”结构应用灵活,不仅在口语中比较常见,在文学作品中也十分常见。它可以充当句法成分,具有很强的语法功能。“很+名词”结构在句子中可以作谓语、定语、状语、补语,有时甚至能够单独使用[5]。
1. 作谓语
当“很+名词”结构作谓语时,常常描述主语的性质或状态,如:
(7) 脸上的表情很狡猾,很无赖,很恶棍,很流氓。(莫言《四十一炮》)
(8) 你总是很英雄的。(何立伟《小城无故事》)
例中“很无赖”“很恶棍”“很流氓”“很英雄”这四个词语都是表示主语的性格特征的,指的是主语具有像“无赖”“恶棍”“流氓”“英雄”一样的性格。
2. 作定语、状语
句子中定语、状语的作用在于限定事物或动作,增加语言的准确性、严密性。当“很+名词”结构充当定语成分限制名词时,多表示人或事物的类别、属性、来源,而其充当状语成分限制动词时,多表示方式、手段、语气。比如:
(9) 他需要一个很女性的人来体贴他。(琼瑶)
(10) 这个名字,给人一种很诗意的感觉。(《人民日报》1999 年11 月26 日)
(11) 他很绅士地帮我把行李提上车。(《人民日报》海外版2014 年8 月23 日)
(12) 她也可以很孩子气地关掉正在看的电视(《人民日报》2005 年11 月5 日)
例(9)(10)中的“很女性”“很诗意”用作定语,分别修饰“人”和“感觉”,表示类别和属性。例(11)(12)中的“很绅士”“很孩子气”作状语,“很绅士”表示朋友帮“我”提行李的方式,“很孩子气”表示她生气时的神态。
3. 作补语
“很+名词”结构在句中常常用来说明人或物的性状,表现人或物的状态,多为情态补语。如:
(13) 在长期的寡居生活中她变得很父性了。(《人民文学》1986 年第5 期)
“很父性”为情态补语,表示人物的状态。
4. 单独使用
“很+名词”结构在对话中可以作为回答,独立使用。
例(14)问:“你觉得这部电影带给你的感
受怎么样?”答:“很现实。”(网络语料)
在对话中,由于有语境做补充,所以经常会出现省略,这里“很现实”单独使用是对“这部电影很现实”的省略。
二、“很+名词”结构的语义分析
副词“很”能够和名词相互组合,因为它们的语义能够相互兼容,具有共同的语义基础[6]。从名词角度分析,它一方面可以表示指称,用来联系客观世界;另一方面也可以用于陈述,表达事物的内涵。而在“很+名词”结构中,名词所凸显的不是指称义,而是内涵属性义,属性代表人类对该事物特征的认识,带有〔+程度〕〔+性状〕等语义特征。比如:
(15)“很垃圾”“很娘”
例子中的“垃圾”并不是指一堆实在的垃圾,而是借用它的内涵义表示一些东西没用或污秽,具有〔+无用〕〔+肮脏〕的语义特征;同理该结构中的“娘”也不是指母亲,而是表示女性温柔、含蓄的性格特点。
从副词角度分析,“很”可以修饰形容词,尤其能够和性质形容词搭配,也带有〔+程度〕的语义特征。比如说:
(16)“很红”“很高”
“很红”“很高”凸显了性质形容词“红”“高”的属性程度,因此在双向语义分析之后发现“很”与名词具有的共同的语义基础,两者可以进行搭配。
(一)程度副词“很”的语义分析
虽然在“很+名词”结构中,名词位于主要地位,但是由于该结构是语义双向选择的结果,因此对于副词的分析也很重要。
首先,副词分为程度副词、情态副词、范围副词、否定副词、时间副词五大类,各类副词都能和名词进行组合,比如:
(17)“多气派”“就两天”“刚周一”“无奋斗不青春”
根据语料统计,程度副词与名词的搭配频率最高,一方面是因为程度副词只表示程度,语义特征单一;另一方面是因为在“很+名词”结构中,主要由名词的属性义发挥作用,而程度副词只能修饰属性义,所以程度副词与相关名词就可以搭配[7]。搭配过程可以描述为:程度副词带有的程度义激发了与之搭配名词的内涵属性义,该副词又限制了名词的其他潜在义素不被唤醒。比如:
(18) 袁绍他现在很牛啊。(《易中天品三国》)
例(18)中的“牛”具有很多内涵义,可以用来表示体积大、数量多的意思,如“牛毛”“汗牛充栋”;也可以形容健硕有力气,或者联想到性格方面勤勤恳恳、脚踏实地等。但与副词“很”搭配时,“牛”的这些语义特征都被限制,只凸显出了“了不起”“优秀”的内涵意义。
其次,“很”是一个绝对程度副词。王力先生将用于比较的程度副词叫相对程度副词,将用于表示程度的程度副词称为绝对程度副词。相对程度副词如“更、还、稍微、比较”等,能够表现出与同类性质的事物相比较时所体现的差别。而“十分、相当、极、很”等是绝对程度副词,这类副词也有比较对象,只不过比较对象不是实指的而是泛指的,不是具体的而是抽象的。
根据语料显示:在“程度副词+名词”结构中,绝对程度副词比相对程度副词的使用频率高,这是因为绝对程度副词的使用更加便利简约,不受局限[8]。如:
(19)“稍微差一点”和“很差”
“稍微”是相对程度副词,有比较的对象,因此需要有“一点儿”“一些”“几分”等词与之呼应,来表现不同事物之间的差量;而“很”是绝对程度副词,没有具体比较之物,不需要与表示数量的成分相呼应,所以使用范围更广。
再次,在绝对程度副词中,“很”与名词搭配的频率较高,原因是与“太”“相当”“顶”等这些绝对程度副词相比较,“很”表达的是客观描写和判断,只凸显名词固有的属性,并且平缓地传达出发话者想要表达的语义,而“太”“顶”等都包含了强烈的主观情感因素。如:
(20)“很学术”和“太学术”
前者用于客观描述一个人的行事作风带有严谨规范的特点,后者则偏重于评价做事风格具有学究气,有些贬义色彩。
(二)名词的语义分析
“很+名词”结构整体充当了形容词的修饰作用,因此在该结构中,名词的属性义占有重要地位,而副词“很”只是一个诱因,它负责将名词属性义的隐含义征〔+程度〕〔+属性〕激发出来[9]。但“很”与不同类型的名词进行搭配会产生不同的语义效果,因此有必要对名词进行分类。
首先,“很+名词”结构中名词的基本义或联想义能够反映该名词所指称事物的性状特征,而这些性状特征中就包含有一定程度的“深浅”“轻重”“强弱”等不同范畴的度量义。根据凸显的〔+度量义〕,可以将名词分为三类:语义蕴含类、语素包含类、语境赋予类。
语义蕴含类名词就是指一些名词所表达的基本义或附加义本身就存在程度的强弱,因此如果名词与程度副词的组合成立,那么该组合凸显的就是名词的量度义。这一类词语主要是抽象名词,如:
(21) 因为合约是否合法有效,这个很关键。(莫里哀《吝啬鬼》)
(22) 他们有时候问我的很多问题,都是很基础的东西。(网络语料)
“关键”“基础”都是抽象名词,“关键”表示重要,指处于中枢地位的人或事,其中“重要的、位于中枢地位”就含有度量特征;“基础”也表示最基本的,这类名词往往含有“极量义”,因此也带有程度量。
语素包含类名词就是指一些名词的构成成分中包含有形容词性语素,而形容词本身就表示事物的性质特征,含有强弱、深浅的程度义,因此可以受到副词“很”的修饰。这类词语也主要体现在抽象名词中,比如:
(23) 他的仆人都对他很忠心。(大仲马《基督山伯爵》)
(24) 他只是很温情地拥抱一下她。(玛丽卡·乌夫基尔《女囚》)
(25) 有的作者风格很热血。(《人民日报》2017 年5 月2 日)
(26) 太阳在秋天很女性,妩媚,多姿。(苏叶《玫瑰》)
“忠心”“温情”“热血”“女性”都是抽象名词,而其中蕴含的“忠”“温”“热”“女”本身就是形容词语素,带有描写修饰的性质,因此可以和副词进行搭配。
语境赋予类名词指由于语言环境的影响,某些原本不具有程度意义的名词意义发生改变。在“很+名词”结构中这类名词与程度副词组配后产生了量度特征[10],这类名词也属于抽象名词,例如:
(27) 那是个有点身量的年轻女子,略显方形的脸庞挺端正,发型和衣着都很大众化,从上到下看不出有什么“艺术家”的迹象。(《人民日报》1996 年5 月)
(28) 女同事很理想主义地认为自己的真诚可以打动丈夫。(网络语料)“大众化”本身并不具有表示程度深浅的语义成分,但由于受到了上下文的影响和制约,所以具备了量度义。同理,例(28)句中“女同事”“理想主义”的天真、浪漫与现实的残酷形成对比,产生了相对的差异性,这些语境就为程度副词提供了使用空间。当这些词语前面加上了程度副词后,“大众化”和“理想主义”的强弱程度就得以凸显,因此词义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获得了不同范畴的量度义。
其次,名词蕴含的〔+属性义〕也是与“很”搭配的重要依据。根据凸显的〔+属性义〕可以将名词分为内涵凸现式、特征概括式、概念状化式、形象比喻式四类。
内涵凸现指名词的内涵义被凸显。内涵凸现式名词大都是指人名词,该类名词带有不同社会阶层和社会角色典型性格特征,如:
(29) 他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很狡猾,很无赖,很恶棍,很流氓。(莫言《四十一炮》)
(30) 她记起阿美的叮咛,很淑女地走过去。(于晴《红苹果之恋》)
“恶棍”“流氓”“淑女”等表示一类人物,这类人物包含着人们公认的性格特征,如“恶棍”“流氓”表示蛮横、无赖的地痞混混;“淑女”指温柔得体、优雅大方的女性等,在这些指人名词前加上“很”就凸显了这些人物所具有的性格特征。
特征概括式名词主要指地域名词,这些名词的内涵义中包含了某一地区的典型的风土人情,能够引起读者对该地域独特风格的某种联想和共鸣,如:
(31) 在他们的眼里,这里“很中国”。从仿古楼轩上的飞檐斗拱、五颜六色的彩绘……(《人民日报》海外版2001 年10 月13 日)
(32)“今秋流行很上海”、“那人的风度很英国”,媒体上报道国外女性崇拜政治领袖时,甚至用了“普京很男人”这样的词儿。(《人民日报》海外版2003 年1 月8 日)“很中国”使人联想到中国传统建筑的特色:亭台楼阁的精美绝伦;“很上海”则会联想到上海新兴时尚的特点;“很英国”让人很容易想到英国优雅得体的绅士风度。
概念状化式名词类似于“性状化”,即名词突破指称作用而获得与之语义相近的形容词的描写作用,这类名词大都是指抽象名词。例如:
(33) 很浪漫很青春的话语。(《人民日报》海外版2004 年8 月9 日)
(34)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又摆在我们面前。(《人民日报》1998 年)
“青春”“现实”都是抽象名词,因此它们的指称对象不是具体可感的实体,而是人们对附属在实体上性质的抽象概括,因此其中的内涵义不免具有模糊性、抽象性。
形象比喻式名词是指一些名词利用比喻的修辞手法获得新的意义,这些名词大都是一些指物名词,也有少数专有名词。
(35) 对方说有人在搞你,材料都到纪委了,证据很铁。(莫言《丰乳肥臀》)
(36) 在北京建立了一家特殊儿童示范村,并给它取了个很阳光的名字。(《人民日报》海外版2006 年3 月2 日)
“铁”表示“像铁一样坚硬”,“阳光”表示“像阳光一样温暖明亮”,都是以专有名词为基础,借用比喻的手法凸显这类专有名词的独特属性。
三、“很+名词”结构的语义表达和语用效果
“很+名词”结构具有很高的使用价值,这主要得益于这种结构满足了语义表达生动、准确的要求,并且该结构具有使表达言简意赅的效果,也符合人们新颖、经济的语言使用原则。
(一)语义表达
1. 显示细节义
从语义表达来看,在实际使用中,当相关名词进入“很X”结构中后,它所使用的就不再是本质义,而是临时赋予的细节义。“很+名词”结构将某事物所具有的某种性质的细节提取出来并予以凸显,这样使得表意更准确[11],比如:
(37) 绒布的圆领衫,宽大的睡衣,绒拖鞋,很家居,很女人。(六六《王贵与安娜》)
(38) 这条子太狠了,看上去很女人,做事却很男人。(李承鹏《寻人启事》)
(39) 丽池古堡的感觉很女人,被公认是英国最可爱的城堡。(网络语料)
例(37)中的“很女人”指“安娜”的穿搭很有女人味,使人感受到女性的亲切与温馨;例(38)中的“很女人”指面貌外表女性化,长相精致温婉;例(39)中的“很女人”突出的是女性甜美可爱的性格特征。“女人”一词本身包含的语义特征十分丰富,比如长相小巧玲珑、精致可爱,性格娴静甜美、温婉含蓄,等等,但在不同的上下文中,“女人”的不同细节义就被凸显出来了。
2. 生动形象
“很+名词”结构中的名词由于和副词“很”进行组合,语义特征发生了变化,使得某些细节意义得到凸显,以至于被说明事物的某些特征也得以凸显,使描写效果更加形象生动,读者也更容易接受与理解。如:
(40) 那些很舒适的石凳也没人坐,我很农民地觉得这是天大的浪费!(《京华时报》2004 年6 月8 日)
例(40)中借助“很农民”将“我”认为舒适的石凳没人坐是一种浪费的感觉形象化,因为在传统观念中“农民”具有“朴实”“节俭”的典型特征,所以会对一些奢侈浪费现象产生反感心理,而以“很农民”来描写“我”当时因浪费所产生的厌恶心理,就能使读者深刻地理解这种感受。
(二)语用效果
1. 新奇性
在语言运用中,说话人出于求异心理往往会故意打破传统语法规则,使自己的语言独特新颖,以获得广泛的关注,而“很+名词”结构就是人们追求新奇价值的结果。具体来说,在该结构中,名词指称义越强,表示该名词越局限于某一具体事物,而具体事物带给读者的“异感”很强,因此具体名词相比于抽象名词的“异感”更强。如:
(41) 老金穿着依然很农村。(人民网2004 年1 月6 日)
例(41)中“农村”是具体名词,指个体事物,因此异感强。用“很农村”来传达“老金”的平凡朴素,具有浓厚的乡村气息。与直接运用“很淳朴”“很朴素”等“很+形容词”结构相比,“很农村”的说法更新颖,更容易获得读者的关注。但“异感”并不是绝对的,因为语言作为重要的交际工具一直被人们广泛使用,而一个词语的“异感”强弱会随着它使用频率的增加而减弱。
2. 言简义丰
“很+名词”结构形式简洁,但内容丰富。一方面,在汉语中一般很难找出与名词的表达效果严格对应的形容词;另一方面,即使某些形容词在语义表达方面符合要求,在结构形式上却不如“很+名词”简洁。如:
(42) 看似很淑女地把两手交握放在腿上。(《非诚勿扰》)
“很淑女”一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女子举止优雅、娴静温柔、衣着得体、容貌姣好等特点。如果单独使用“很得体”“很优雅”“很娴静”等表达这个意思,虽然语义相近,却无法穷尽女子的全部特征,而将这些形容词全部呈现出来,又显得冗杂重复。因此,选择用“很淑女”来表达,不仅言简义丰,还能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12]。
综上所述,“很+名词”结构的生成原因很复杂,涉及语言内外部因素。内部因素指语言自身系统,外部因素指语言环境。同时,由于语言是人类重要的交际工具,所以人类的语言使用习惯也是这一结构产生的重要原因。从语义分析的角度看,“很+名词”结构的存在具有合理性:副词“很”与相关名词在〔+程度义〕〔+属性义〕的语义特征上具有兼容性。“很+名词”结构在语义表达上具有凸显细节义、使语言更加生动的功能,能够以最精简的形式表达出意犹未尽的内容,新颖独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