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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发展对就业的重构
——基于高兹“少而好”社会理论的思考

2020-01-09李安君

天中学刊 2020年3期
关键词:资本主义理性劳动

李安君

(东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1189)

以科技发展与劳动时间的释放为基础,高兹在批判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同时,指出要发展“少而好”的社会主义,以生态理性替代经济理性,进而超越资本主义。高兹畅想的“少而好”社会,如果说在20 世纪不具有现实性,那么在人工智能快速发展的今天具有了现实可能性,它为今天解决高科技发展带来的就业问题提供了新的思路。

一、科技发展与时间释放

科技的发展与机器的更新换代往往带来产业工人总数的减少,“从1961 至1988 年,英国产业工人总数减少了44%,法国减少了30%,瑞士减少了24%,西德减少了18%”[1]1。在此背景下,人的生存状况受到了来自资本主义社会科技发展的严重冲击。

(一)科学技术的意识形态

科技的快速发展带来了不断提高的生产率,在劳动时间并没有明显增加的情况下,人们以超越过去的生产效率创造着财富。但是,人们却并没有掌控自己的生活,“我们社会的突出之处是,在压倒一切的效率和日益提高的生活水准这双重的基础上,利用技术而不是恐怖去压服那些离心的社会力量”[2]。马尔库塞、哈贝马斯等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指出,科技发展不一定是进步的、积极的,因为科学技术并非中立,它受资本主义制度影响,为资本主义国家的统治服务。

高兹继承和发展了法兰克福学派的相关观点,更加激进地认为,科学技术是“法西斯主义”的,它决定了社会关系,甚至决定了社会性质,人类社会在“技术法西斯主义”的控制之中。科学技术的发展并不是独立的,与文化和社会制度密切相关,资本主义社会的科学技术发展和突破方向由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决定,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运行是“把资本脱离人们的切身需求、获得独立自主看作经济获得发展动力的首要前提”[1]11,在此基础上,“用能够带来最大利润的技术手段进行生产,把盈利性最好的需求列为优先”[1]12。也就是说,在资本主义社会,科学技术的发展并不是为了人们的真正需求,而是一切以资本增值为目的,使科技与资本逻辑相一致;同时,技术的选择也是为了维护资本主义的统治,带有明显的政治倾向,发挥着意识形态的功能。如此,资本主义也好,资本逻辑也罢,其实都在维护着经济理性对社会、生活、文化等的主导地位,都在最大程度地发挥着经济理性的引导作用。资本主义社会的科学技术受经济理性引导,追逐着最大利益这一“经济合理性”目标。在如此目标驱动下,资本主义社会并不会考虑资源的有限性和生态环境的可承受能力,在对自然取用无度的情况下,势必造成生态困境。

(二)资本主义社会的时间释放

不可否认科技进步带来的改变,为人类的时间解放创造了前提——时间释放。对利益的追逐,推动着技术的发展,机器自动化代替了大量的人力劳动,减少了产业工人的数量,节约了人力成本。但这也正是问题所在,一些劳动者被“节约”了,他们拥有了大量的空闲时间,可社会却“无力创建一种‘可自由支配时间’和‘自由选择活动’的文化”[1]26,迎接他们的是大把的无业时间,这在这个靠劳动得到工资的社会,也切断了他们维持生活的经济来源,他们的劳动能力没有被定期需要,而且这种状况往往被忽视,被掩盖在对新技术专业人员的热捧里。那么,这些由于工业企业只保留宝贵的复合型专业人才而“被解放”出来的劳动力将何去何从呢[1]27?资本主义国家政府还是给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案,它们以扩充服务人员维持就业的稳定,创造一个“服务社会”。然而,所谓的“服务社会”是让自己可以承担的活动转变为他人的有偿服务,如此服务是“非生产性的”,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经济合理性释放了时间,它还将继续释放,结果是,公民的收入无法再取决于经济所需的劳动量;有偿劳动也无法继续成为每个人身份认同和生活意义的主要来源”[1]35,“服务社会”成了“双面社会”:一面是失业、不稳定就业人口不断增长,另一面是高薪、稳定的工作以及各种权利日益被一小部分人收入囊中。

如此的双面社会充满了危机。其一,社会分化严重。为了弥补第一、二产业就业的“不景气”,服务业挺身而出,创造了大量的就业机会,直至今日也是如此。美国劳工统计局的研究显示,到2024 年,美国几乎所有新增就业机会将集中于服务业[3]。但这种就业“通常是非全日制的或不稳定的就业,技术含量低,缺乏职业发展与晋升机会,和社会主义理论中构成劳动和劳动者之根本并体现劳动和劳动者价值的就业没有关系”[1]1。一些资本主义国家,比如美国、日本等,所采取的盲目扩大第三产业、扩充服务人员实现就业的办法并不是长久之计,借用亚当·斯密的概念,这是“非生产性的”。那些拥有高质量、高薪酬稳定工作的人群通过购买他者的时间代替自己完成烦琐家务或脏活累活,提供了这类“仆佣就业”。而从某种意义上讲,提供新仆佣服务的人是下等人。“上等人”与“下等人”也就这样产生了。其二,双重的不公。一方面,越来越多的人被排除在生产过程之外,没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被社会排斥和边缘化。另一方面,那些拥有稳定、全天候工作的人群完全享受他们的状态吗?好像也不尽然。以男女就业状况为例,从某种程度上看,男性更容易拥有稳定的工作,临时性的不稳定工作往往由女性从事,这种不公掩盖在“性别分工”之下。然而,年轻父亲的数量在增加,他们的稳定工作成了他们照顾孩子的束缚,为了照看孩子,他们可能会选择非带薪休假。其三,虚无的空闲时间。人们在被释放的时间里得到了什么?失业人群、从事间歇性工作的人群,在这些时间里为如何出卖自己的劳动能力、如何获得收入担忧。这些人无法通过劳动拥有职业,也就不属于任何职业团体,无法通过在该团体中的生产性活动确定其社会位置,这样的空闲时间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可言。全职工作的人们是不能自由安排时间的,他们能够支配的是工作之后所剩余的那一点儿时间,如此短暂的空闲时间,基本上被用于休息和消费了,所谓的“空闲时间”完全受控于经济理性引导,经济合理性完胜。

总之,不稳定的就业、双面化的社会是时间被释放的无益影响因素,而资本主义制度对此拒绝承认和承担,因为资本主义只为资本增值和经济理性服务,其性质决定了它无力也不愿将“时间释放”转化为人类的“时间解放”。

二、时间解放与工作自由

如何改变由经济理性主导下的资本主义社会带来的时间释放等一系列影响,如何对劳动、时间和财富进行公平分配,这需要作为超越资本主义而存在的社会主义对经济理性进行限制。技术的发展,生产力的提高,必定带来生产率的大幅增长和劳动时间的节省。怎样才能让所有人得益于这些变化,让这些空闲时间变为可自由支配的时间,使自由支配时间和自由选择活动成为一种文明,以实现人的解放和生活上的“少而好”呢?高兹从五个方面进行了阐述。

其一,实施前瞻性管理,从企业到社会层面需要有一个计划。为防止失业危机,需要对就业预先管理。从企业来说,管理者需要提前考虑企业员工的轮岗、转岗以及岗位设定的多样化,根据企业发展以及员工个人能力及时为员工提供再培训、再学习的机会,让员工可以很好地与企业同步发展。作为整个社会或者国家,更需要这种前瞻性管理,需要对未来的发展有一个中长期计划,虽然不能排除不确定性的影响,但不论公私,全体决策者要将计划与预测进行对照和协调,以减少不确定性,并根据具体情况做出及时调整。同样,管理者需要对就业管理本身提前预测,以更好地服务于全社会的利益,而不仅是某个企业的利益。

其二,时间解放,实行工时缩减的灵活就业。盲目扩大第三产业以缓解就业难题是不可取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服务业发展就没有必要,而是说要限制服务范围的扩张,使其更具技术含量和社会保障。由于技术进步等原因,失业者的就业由平等再分配有限劳动加以解决。于是,人们的时间不再是“被释放”,而是普遍的工时减少。这样,人们也就都可以承担应该自己来做的那部分无报酬“劳动”,而不是仅仅让女性承担这些烦琐事务。缩减劳动时间,一方面人们在少量的工作中融入社会,另一方面人们的时间得到解放,在可自由支配的时间里享受自己选择的活动。有学者指出,高兹所认为的自由,是一种完全“不工作的解放”[4]。这种理解显然是不准确的。高兹所主张的工作或劳动的再分配发挥着“社会融入”的功能,让所有人都可以拥有少量的工作,在工作中得到“自我实现”的“社会认同”。当然,普遍的工时减少,并不是刻板的全部雷同的削减,各种类型的劳动被再分配为形式多样、工时缩减的灵活就业。依据不同的劳动类型制定不同的削减工时政策,以符合不同雇员的诉求,这也是团结所有雇员阶层的基础。举例来讲,像检修师傅、设计师、程序员等职业,并不能每天都固定地减少工作时间,可以安排这类工作人员以各类年假等形式进行旅行、休息等,这样更符合他们的诉求。年劳动量的减少(这是经济发展的需要)对失业者和不稳定就业者是一种剥削,但如果把减少后的劳动重新分配给所有人,则它可以成为自由之源[1]101。

其三,实行多重工资制,保障间歇性工作的收入。少量的有经济效益的工作得来的报酬可以维持良好的生活、享受自由时间吗?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工资要与劳动时间相脱钩。只要生产率与经济在持续增长,那么在降低失业、削减工时的同时,也可以维持甚至提高收入,这在理论上是可以成立的。在现实操作层面,一些部门并不能完全达到理论上的完美状态,那么就需要“不增加成本负担的工资补偿制度”,“在直接工资之外为雇员提供间接工资,参照社会津贴的形式,由单独的公共或半公共的基金会供款”[1]127,以保证人的购买力,而供款的最恰当来源为消费税、增值税及专项税。

其四,与工作保持距离,反思劳动意义与社会价值。与马克思理论中掌握全部生产力的职业工人不同,现代工业技术的发展使劳动分工更趋专业化,复合型工人也无法掌握全部生产力,因此现代工人不能够直观地理解其所从事的劳动,进而无法以此来质疑劳动的意义和社会价值,更不可能获得全面提升个人能力的机会。既然在工作场所无法提出这些质疑,劳动者有必要同其工作拉开距离,以“城市居民、乘客、消费者、街区住户、父母等的身份提出,也就是说,以劳动者归属于一个超越其职业或企业的更大的团体或社群的身份”[1]86,在整个社会制度背景下审视他们的工作和角色,他们才能认识到自身的能力有更为广阔的用武之地,这样才能在对生产决策提出质疑的同时获得一定“生产决策发言权的政治诉求”。

其五,以生态理性代替经济理性,真正实现生活的“少而好”。除了工作上的“少而好”,人们的充分发展,也需要良好生态环境的支持。人们不能回避当下经济的发展带来的自然环境破坏,其根本原因需要从资本积累的逻辑中去寻找。生态重建是必不可少的,这种生态重建与资本主义社会“经济理性”渗透下的“生态—商业”“生态—工业”“技术—生态法西斯主义”是完全不同的,它有悖于资本逻辑,与社会主义的目标相契合。人们必须有意识地减少消费,社会应该着眼于个人的充分发展,在工作更少、消费更少的社会中生活得更好。

工时减少、时间解放的上述设想能否实现?“削减工时始终首先是个政治选择,我们应该把它看作一个独立的变量,经济要根据工时的削减做出调整,就像经济曾根据礼拜天休息、8 小时/天工作制、40 小时/周工作制以及带薪休假等做出调整一样。”[1]129当然并不是要完全否认经济理性在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作用,现阶段社会主义已经超越了陈旧的阶级对抗,除了对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进行彻底批判,更要批判“经济理性”。社会主义应当改变以经济理性为主导的现状,避免经济理性控制下产生的“双面社会”的种种恶果,对其加以限制,设定其范围,使经济理性接受伦理、生态、美学等的约束,服务于社会、服务于人的真正需要和自由发展,使人们获得承认、得到尊严与自由。总之,人要以可自由支配的时间与自由管理时间的权利为基础,配合社会、文化以及政治制度等创造的公共空间,在更广阔的社会背景下,重拾身份认同,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当然,高兹的理论也存在矛盾之处,一方面他认为“改变具有资本主义性质的技术运用首先必须建立一种新的社会制度”[5],另一方面他又具有“技术决定论”的倾向,认为技术选择的改变可以改变和决定社会性质。有人认为,如此设想是“乌托邦”的,但高兹却不认为这样的乌托邦是负面的。他指出,需要一个新的“具体乌托邦”来指引我们的前进,为社会主义的实践提供一个“尚未”到来的乌托邦的希望,而这一乌托邦在当代就是“时间解放的社会”[6]。

三、对当代科技发展与就业的再思考

高兹关于科学技术发展与劳动时间的资本主义批判对当今的社会发展很有启示意义,有利于人们在“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发展浪潮中保持警惕,使科技发展真正服务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一)21 世纪的智能与就业

第四次工业革命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相较于人工生产,智能机器有如下优势:保障精确高效,挑战高危极限。该技术的应用对人类工作的替代不仅体现在体力劳动上,还包括一部分的智力劳动,如“世界上第一个机器人律师”已经在美国50 个州被投入使用,为人们提供免费的法律咨询。以盲目扩大服务业来缓解就业压力是不可靠的,还会引发更为严重的社会问题,而且智能机器人的推广,也造成对部分服务人员的替代,比如餐饮、清洁,使扩大服务业的道路并不顺畅。当然,人们应当看到,人工智能在替代某些人工作的同时创造着新的工作机会。有关研究显示,全球1000 多家正在使用或正在测试人工智能或机器学习系统的公司拥有3 类全新的职业:培训人员、解释人员和维护人员[7]。事实上,人工智能带来的是对高技能工人的需求,技术研发、应用与推广都需要高技能人员。但是,被替代的就业大量集中于简单的重复性常规工作,这些工作者的技能并不能立刻匹配至新的岗位或职业。因此,这些处在第四次工业革命发展期的人们不得不面对正在发生的失业。特别是对广大发展中国家来讲,劳动者素质水平整体偏低,转岗困难,造成经济、社会等各方面的发展压力大,因此对当下已经产生或愈演愈烈的负面影响必须采取相关措施以防患于未然。所以,“前瞻性管理”的计划作用便相当重要,面对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就业影响,国家和企业都需要进行前瞻性管理,使人们适应新的职业与岗位。为了使就业者拥有更高的知识水平和技能,相关的教育与培训必须展开。企业内部的再学习与技能培训的开展有利于员工内部转岗,国家层面的人才培养与教育模式要适应智能化的发展,相应的社会保障制度以及对创新创业的支持要同步进行。总之,缓解就业压力,转变就业方向,需要社会、政府、学校教育等多方面配合。由于资本主义社会受经济理性的主导,时间的解放显然在社会主义制度中才更有实现的可能。

(二)“乌托邦”与现实

自由的乌托邦社会是未来社会的一个选择。高兹曾明确指出,当代微电子革命改变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社会形态和人的生活方式,也酝酿了实现人的自由解放的条件。微电子革命预示着工作的消失以及工作的废除,也预示着资本主义的终结和社会主义的成熟。

长远来看,高兹所设想的工作越来越少、越来越好的场景,在社会主义发展的今天愈发具有实现的可能性。其一,人工智能对人力劳动的替代为“时间解放”创造了条件。这种时间解放并不是由于失业导致的时间“被释放”,而是人类社会的必要劳动时间减少,“并不是为了获得剩余劳动而缩减必要劳动时间,而是直接把社会必要劳动缩减到最低限度,那时,与此相适应,由于给所有的人腾出了时间和创造了手段,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等方面得到发展”[8]。人们在拥有自由时间、支配自由时间的权利的同时,对自己的劳动时间也一样拥有控制权,不论在工作内外都拥有管理自己时间的权利,“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9],这也是时间解放的完整表现。其二,社会主义国家在发展科学技术的同时,时刻警惕重蹈资本主义的覆辙。经济理性主导下的社会,为了经济利益对自然进行强取豪夺,必然导致生态危机,而社会主义国家的发展是以人民为中心、注重绿色的发展,防止科技完全按照经济理性的导向发展,包括了生态建设的内容。在社会主义国家,生态理性与经济理性相统一,兼顾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实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同时,时间解放、工作自由与生态良好,“少而好”的生活成为可能。其三,通过社会和国家层面的调整,未来在个人层面所希望达到的是,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越来越少、越来越好的劳动谋生,在工作终止的时间里仍有一份社会财富支撑其在不含经济目标的活动领域发展自我,获得尊严与认同。因为人的价值不能完全由经济标准界定,若考虑生态、美学、人际交往等多个方面,配合相应的教育培训、文化发展、技术改进、环境治理等公共政策,人们将以能否获得“自我实现”来选择如何生活。

总之,在人工智能迅速发展的今天,智能产品被广泛运用,人类社会面临着重大的挑战与前所未有的机遇,科学技术不应该成为人类的枷锁,而应对人的脑力、体力等方面进行拓展,协助人们更好更快地完成工作,服务于社会和文化目标,服务于人的充分发展,或许“少而好”的社会便是当下社会可能的发展方向。眺望未来,劳动自由,时间解放,正如马克思所畅想的理想社会状态:“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这样就不会使我老是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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