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魏氏失治案记实录》的魏长春“大医精诚”探析

陈金旭 范天田 马凤岐 白钰 陈永灿（指导）

1.浙江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 杭州 310053 2.浙江省立同德医院

魏长春（1898—1987），字文耀，浙江慈溪人，全国著名中医学家，近代浙江中医界耆宿，一代中医内科大家。魏氏年幼时就萌生学医之愿，先后师从姚精深、颜芝馨等名师，行医70年，曾任浙江省中医院副院长、浙江省中医药学会顾问等，著有《魏长春临床经验选辑》《中医实践经验录》等[1]。

魏长春早在20世纪40年代，将其于1924至1937年间的失治医案共52则收集整理，名为《魏氏失治案记实录》，准备刊出，后因战事影响，未能如愿。今其长子魏治平先生将其收录在《魏长春临证经验集》之中，得以传世于杏林。笔者研读《魏氏失治案记实录》，颇为感慨，不禁深思。唐代著名医学家孙思邈提出“大医精诚”的思想，指出为医者当精于医术，诚于医德，已成为中医药从业者的标杆，也体现出中医药文化的核心价值。魏氏[2]182引言中自述：“……或记诊断失实，治疗错误；或志用药不善，变成绝症；或缘病者不知卫生，酿成巨祸；或因疑难险证，无法挽救。”魏氏不讳其失治之果，“不惜自暴其短”，特详为记载，“志在阐明学术”，另邀沈仲圭、黄坚白、谢诵穆三位翘楚评按[2]235，望能对后世医家临证有所启迪。本文从医术、医德两方面，对魏氏医者精诚品质进行探讨。

1 医技精湛传仁术

1.1 诊断之精 52则失治医案，年龄参差不齐，病多为凶险之候，然魏氏临危不乱，仍是望、闻、问、切四诊合参，希能探出病因，力挽狂澜。虽案为失治，然辨证少有失误。

魏氏临证时察神色，通过望其面色、鼻梁、舌而寻其疾病的转变，进而抓住病机，遣方用药。魏氏还精于脉学。人体脉象反映气血之变化，《素问·脉要精微论》云：“切脉动静而视精明，察五色，观五脏有余不足，六腑强弱，形之盛衰，以此参伍，决死生之分。”伤寒夹饮喘脱案，患者因外感引发旧邪，发为喘咳，但脉见沉弦、洪大。《濒湖脉学》谓：“洪主阳盛阴虚之病，泄痢、失血、久嗽者忌之。”[3]此为病之危象，急当先施纳气定喘之法，兼以顾护里虚之象[2]186-187。又有虚损之案，病家罹患痿证，长期便溏，真元素亏，形体羸瘦，后天之本已败。三诊之时脉见细数，应徐大椿之言“劳病之脉，最忌细数”，予润肺摄肾之法；第四诊又见脉转弦滑偏数之象，薛雪云“弦动无情之脉，即名胃少”，此为败象，久病见此已难以救治；第五诊脉又转缓，肺胃均已大伤，真元将脱，病不应药，回天乏术[2]217-218。魏氏在切寸口脉外，还兼察虚里。《素问·平人气象论》云：“胃之大络，名曰虚里……脉宗气也。”魏氏认为虚里动跃明显者，多系宗气外泄、本元不足之证[4]。

1.2 治疗之精 魏氏辨证准确，遣方有道，选药精当，常记颜氏“处方用药，如量体裁衣，按锁配匙，既有尺度，又有方圆”的教导[4]，药依其证而行，有其证才能行其方。同时遵从三因制宜之法则，考虑四时、环境以及患者体质，在处方之时予以化裁应其变化。

52则医案多为险症危候，或已是久虚之体，病势发展迅猛，病机稍纵即逝，魏氏于病机治法终当机立断。如伏暑瘥后食柿音哑案，暑邪内侵，犯肺与大肠，出现咽痛咳逆，兼有协热下利，后有知觉渐失之象，应是热陷心包之候，病势棘手，急用紫雪丹及清热生津开窍之品，服后神识渐清，病有转机[2]197。虚损之案，魏氏诊其已成虚证，故而虽有邪气，但治法以补脾为主，清肺为辅。药用六君子汤加减，体现其注重维护本元，反对滥用克伐之品，主张缓以图治[2]217-218。另外，案中不乏他医不循古训、不明医理所致之失治。伤寒误汗亡阳案中，患者大病初愈又感新疾，医者用药未辨其虚实，莽用辛散之品，以致汗出淋漓，此麻黄桂枝之剂本应为太阳伤寒中风之良药，但病者阴阳两虚，此时汗出，切不可再发其汗，而不精之医不明医理，致使阳气耗伤，阴液亏损，阴阳两决，脉绝而亡[2]188。正如吴瑭[5]在《温病条辨》自序中云：“生民何辜，不死于病而死于医，是有医不若无医也。学医不精，不若不学医也。”

1.3 治学之精 魏氏幼年即立志学医，奈何其父早殒，家中又遭回禄，只得先入药店为工，熟悉药业。工作之余不忘年幼志向，夜读经典著作，积累沉淀，幸得坐堂医师姚精深启蒙，后又拜浙东名医颜芝馨为师，虚心求学，得窥堂奥。因生活所迫，弱冠之年即悬壶于慈城。业精于勤，魏氏牢记颜师“读书要留摘记，处方要留底方”的教诲，问道古籍，取其精华，诊后再对方子反复斟酌，医术日益见长[6]。失治案中的病例记载清晰明了，病家姓名、年龄、住处细致准确，起病经历、诊治过程抽丝剥茧。案为真实记录，既为魏氏日常磨砺医技，亦对后世有所启示。如5例臌胀案，虽起因有异，中毒致臌、瘀久成臌、腹有痞块成臌、经闭成臌、雷火针后放水成臌，但都为久治不愈成臌，已有败象，虚不任药，治已无效[2]212-217。

医道并非坦途，抗日战争时期受战事之祸，双耳被炮声震聋，魏氏另辟蹊径，总结一套行之有效的望诊、切诊、闻诊方法。览书中一字一句，魏氏求学治学之路，先有“独上高楼”之艰，再是“衣带渐宽”之勤，方有“蓦然回首”之悟，大医习业，莫精于此。

2 医德诚实映丹心

2.1 操术之诚 医乃仁术，心存仁爱才能驾驭医术，救死扶伤。孙思邈[7]言：“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失治病家，多素未谋面，病情险急，邀魏氏诊治，可谓吉凶难卜。但魏氏未曾有瞻前顾后、护惜身命之念，均是一视同仁，诚心医治。

汤药之外，辅以调护，魏氏对病家均是良言相劝。如指足麻木案所述，患者本为尊荣人，气虚血滞，已有手指麻木之感，中风之兆隐现，魏氏诊后劝其常服补气活血汤剂，然病者不喜汤药而成不治[2]205。脑虚眩晕案中病家素体虚弱，肾气已亏，嗜好厚味，痰湿亦重，经魏老诊治后眩晕已瘥，依然不顾调摄，猝然中暑，气津两伤，引动旧疾，新旧合病，终成死症[2]207-208。一字一句所述，均可见魏氏为医者之诚。奈何患者不幸病故，遂叹息自责，耿耿于怀，铭记于心，案牍汇编，无愧于丹心仁术之赞誉。

2.2 传道之诚 魏氏成名后仍与医界同仁虚心探讨切磋医术，在完成出版《魏氏验案类编初集》后，即着手将不治医案汇编成册，并请三位翘楚评按、题跋，希望能提高医疗水平。沈仲圭、黄坚白注评于后，解后学之惑。谢诵穆为其题跋：“不验者缄秘掩匿，讳莫如深……慈溪魏文燿先生，行医数十年，乡里之笃疾沉疴，诸医迭进而不效者，必就先生决其死生，往往以一二剂起之。偶不治，则自咎自责，若无以自容者。噫，君子之责己，何其严以周若斯之极耶!”[2]234魏氏彼时或尚未成就大家，然其能自暴其失，仅以人命为重，求医界之进步，而置声誉于度外，医道有此诚者，何其幸哉。

2.3 治心之诚 医者之心，学成乃行医，操术为患者，功成而传道。为医之人，学无止境，应虚心求学。如脑虚头痛案尾言“此证病原未明，究宜如何治疗，实无把握……尚冀医林耆宿指谬，俾使长春增长知识”[2]210，正是魏氏一生心诚求教的真实写照。为医之人，性命相托，更不以贫富论，药施无二，法无保留。为医之人，扶伤救死，更与患同苦乐，即使已无希望，行补牢之法，慰疾病痛楚，缓家属悲恸。如类中案[2]210-211、气臌案[2]215-217，应病家再三请求，魏氏毅然涉险一试，知无所功，但求心安。为医之人，若有所成，更不可藏掖隐晦，效前人善举，传个人所悟，助岐黄绵延。一个医生的高尚医德也有循序渐进、逐步形成和积累的过程[8]。正可应岳美中先生所言，“治心何日能忘我，操术随时可误人”[9]，魏氏能成就大医之名，在于几十年如一日保持为医之良知，修真诚之德，行大医之术。

3 结语

魏氏是近代公认的临床大家，行医七十余年，医术医德相辅相成，享誉中医学界。医者担性命之托，须“博极医源，精勤不倦”，魏氏正是如此精益求精，方能成名成家。厚德方能载物，高尚真诚的医德是精湛医术的根基，根深则叶茂，蔚然成杏林。《魏氏失治案记实录》更是其留下的宝贵经验，即使案中的一些疾病现已被攻克，但其中的诊治经历和思辨过程依然可为后学之鉴。国学大师章太炎言：“中医之成绩，医案最著，欲求前人之经验心得，医案最有线索可寻，循此钻研，事半功倍。”[10]可见，医案作为中医学的一种独特载体，在中医学术的发展过程中起到承前启后的作用。《魏氏失治案记实录》虽非首创失治医案，但其为近代较少见者，可见魏氏赤诚医道。今笔者述其医案片语，略以总结，深感魏长春之大医精诚的价值，堪为我辈继承传播而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