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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扶贫的三个层次
——基于文化研究视角的概念梳理

2020-01-02查明君

文化学刊 2020年11期
关键词:文化

查明君

学者雷蒙德·威廉斯在论及文化时,将其称为英语中最复杂的两三个词汇之一。文化从最初意指农田耕耘到引申为对心灵的培育,从精神创作的结晶到文化工业出现后成为可大规模机械复制的生产活动。在《文化大转型:批判与解释——西方文化产业理论研究》[1]中,单世联教授认为不同理论对于文化的定义大体可以归纳为产品、过程与世界三种。产品,即威廉斯之“知性和想象作品的整体”,包括古今中外所有的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过程,即“对心智和智力的培养”,以及“更广泛意义上指整体的智力进步和精神文明的发展”,主要是针对作为主体的“人”而言;世界,则是指文化在特殊的社会价值和传统中生产出来,并在一代代人的传承过程中不断演进。在这个意义上,文化在使得一个群体获得一种集体身份的同时也区分了“我”与“他”两个不同群体。其实,最开始作为政策话语出现的文化扶贫同样可以从上述三个层次来理解。

一、产品: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成果

自1993年起,中国文化扶贫委员会成立并逐步开展文化扶贫专项工作,文化扶贫成为国家公共文化建设重要一环。2000年之后开展了诸如“万村书库工程”、县级两馆建设项目(2002—2005)、“送书下乡”工程等一批文化惠农项目;2006年取消农业税后又陆续取得一系列文化扶贫的成果。这为贫困地区提供了各种文化产品——或知识或资源或产业模式,在此阶段,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是文化扶贫的主要途径。

虽然十多年来农村公共文化建设已取得一定的成效,但在实际生活中,政府主导下的许多农村公共文化服务受冷遇、成摆设的情况并不少见,此类问题在中西部农村尤为严重。一方面,农村公共文化建设中处处可见国家计划式文化体制的延续,如黄体杨和陈立周[2]通过对B市的实地调查,发现部分基层文化行政管理部门“有效无效,责任尽到”的形式化管理策略和部分村(居)委会“向上应付,向下蒙蔽”的管理和服务态度共同导致农家书屋工程的“单向度发展”;另一方面,农民主体自身参与度较低,农村公共文化空间萎缩,如边晓红、段小虎等[3]通过借鉴自组织理论与方法,指出当前贫困地区公民社会基础薄弱、“文化生态”制约严重、“公地悲剧”现象犹存等问题导致农村居民文化“自组织”文化参与能力不足,无法形成农村公共文化空间。

二、过程:打破文化贫困与贫困文化怪圈

(一)“越扶越贫”与贫困文化

经济学家赫希曼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利益使得攫取欲这种温和而强劲的欲望得以战胜其他更为狂暴的欲望,从而进一步实现了财富的积累,并提到休谟曾举过的例子:“一切勤勉的事业的结果,必然就是使爱财之欲战胜淫逸欲。”[4]这与费孝通先生提到的资本主义发展和“无魇求得”[5]108-109精神观念之间的关系是一致的。与之相反,在中国传统自给自足背景下形成的是“匮乏经济”,“匮乏经济因为资源有限,所以在位育(1)指人和自然相互迁就以达到生活的目的。的方式上是修己以顺天,控制自己的欲望以应付有限的资源”[5]116。“匮乏经济”下人们不仅生活条件差,而且也没有发展的机会,物质基础被限制了,由此形成的精神便是“安乐知足”。

上述关系为“越扶越贫”现象的成因提供了新的视角。以拨款或物资补给的方式单方面向贫困地区“输血”,虽然在短时间内起到了一定救济作用,但被帮扶的贫困地区却并没有因此获得生机与活力,反倒因此形成依赖救济的习惯。按休谟的思路,扶贫工作“越扶越贫”显然是因为扶贫对象的“淫逸欲”远远胜过“爱财之欲”,如此才无法通过“勤勉的事业”脱离贫困。换言之,在资源匮乏的中国古代社会,虽然知足安分作为换得生存和平安的处世要诀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与社会价值,但在当下的扶贫工作中,类似“安贫乐道”的生活态度只能体现为一种观念和文化上的贫困。对于这种贫困文化,无论采取任何物质的、经济的反贫困措施或政策,都很难立即奏效,因此需要采用过程思路来解决,即通过文化扶贫来改变贫困文化。

(二)启蒙:以文扶贫,以智扶人

在多年来专注文化扶贫的学者辛秋水看来,文化贫困与贫困文化之间存在着恶性循环的相生关系。前者是后者的根源,而后者是前者的直接后果。要想根治贫困,必须从贫困的主体——“人”入手,“以文扶贫,以智扶人”,即发挥文化的教化作用,改变长期处于贫困之中的人的行为方式、生活习惯、风俗等,输入新的文化、知识和价值观念,从整体上提高贫困群体的素质,打破文化贫困的循环。从对人的关怀的角度来看,文化扶贫的最终目的在于使人摆脱贫困的处境,努力追求幸福的人生。物质性的资源无法驱散精神和观念上的黑暗。因此,无论是公共文化服务建设还是其他方式,要想彻底改变贫困状态,首要任务应当在于启蒙。

西方哲学家康德将启蒙界定为“人类摆脱自我招致的不成熟。不成熟就是不经过别人的引导就不能运用自己的理智”[6]。学者辛秋水的文化扶贫社会实验表明,文化扶贫起到的作用在于改变原先信息闭塞造成的无知,让乡民们看到贫困之外的世界,引导和鼓励他们运用自己的智慧去追求美好生活。后来乡民们能运用所了解的政策和法律知识为自己抗争,也说明这种精神面貌的改变对人的影响要远胜过单纯物质的增长的影响。事实上,就公共文化服务的初始价值[7]和目的而言,革新思想认知和提升心智水平十分必要。引导人们远离谬误、崇尚真理,培养独立思考的能力,为克服生活中的各种困难提供强大的精神动力,这才是公共文化服务对于扶贫工作的重要价值所在。

三、世界:重建乡村文化认同

(一)后乡土性:乡村的新处境

结构主义语言学认为,意义来源于差异,人总是在与他者的不断对比中逐步确认自我的位置。差异最基本的结构便是二元对立,如传统与现代、进步与落后、野蛮与文明。但二元对立并非单纯的意义生产机制,同时也是一种权力的话语,总是有一方凌驾于另一方之上。在文化扶贫的政策语境下,与贫困相对立的,是“城市”所代表的以西方工业化、理性化、科学化为内涵的“现代化”。现实中,市场经济也确实打破了乡村传统中自给自足的生存状态,年轻一代的农民普遍失去了对于乡村的依恋和认同,农村成为他们随时准备弃之而去的地方[8]。

但是,通过扶贫实现现代化发展的目的在于消灭贫困,而非消灭农村。独属于中国的乡土性传统自有其独特的文化价值与魅力——致力于传播中华传统田园生活之美的视频博主李子柒在海外平台反响之热烈足以证明这一点。在物质极大丰富、技术极大进步的今天,“乡土文化”已然一改被动之态,逐渐在现代化中重新找到适合生长的土壤,彰显其蓬勃的生命力。

(二)社会完整:重建乡村文化认同

既然“体”和“用”之间是相配合与互动的关系,那么在都市化、工业化影响中国乡土社会以致其性质发生改变的当下,也应当有新的价值认同体系与之相匹配。在积极接受西方文明成就的同时,应当认识到,仅仅解决现代技术之用的问题是远远不够的,这和现代技术之“体”,即与现代技术相配的社会结构是两个不能分开的问题。因此,文化扶贫除了提供公共文化服务和肩负启蒙重任之外,还面临着新的重要历史使命,那就是如何重建农民对于乡村的认同,如何在通过扶贫工作保证文化资源的供给和实现贫困对象观念层面的启蒙之后,能够在更深的层次上实现新一轮的“位育”。此时,文化扶贫所追求的已经不再是最小成本最大收益的经济法则,乡村文化认同的重建正是为了避免扶贫之后又走上现代性导致“异化”的老路——扶贫之前因安于贫困不能实现幸福,扶贫之后若无法在一个有机的社会整体中生发出文化认同,那么依然可能再次与追求自我价值、实现人生幸福背道而驰,这不过是从一种贫困到另一种贫困。因此,文化扶贫重建乡村文化认同的终极目标应当在于社会完整。“在完整的社会里社会所要个人做的事……个人会认真地觉得是自己的事……要使个人对于社会身份里的活动不感觉到是一种责任,而是一种享受——孔子所谓‘不如好之者’的境界。”[5]118如果说未达到这种境界,个人与社会就不能算作终极意义上的富足的话,那么从这点来看,文化扶贫的对象,将不仅仅只是老少边穷地区,而将是所有不能实现现代技术与社会结构相匹配的人类社会。

四、结语

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我国取得的扶贫成绩之丰硕,使得我国的扶贫工作哪怕放在整个人类历史中看,也称得上是一项伟大的事业。回到作为政策的文化扶贫,对过程和世界层次的思考也应纳入政策制定的考量之中。贫困无疑是经济问题,但它同时也是文化问题。扶贫需要新的视角,也将面临新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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