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完素先天运气推演法则及其价值研究※——以四时伤寒传正候法为对象的探讨

程 佩 沈秋莲 孙 悦 胡素敏* 丁成华

（1 江西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江西 南昌 330004；2 江西理工大学基础课教学部，江西 南昌 330013）

宋元时期，中医五运六气理论与临床发展逐渐迈入鼎盛期。学者、医家深入探讨了运气天地之理与疾病变化的关系，并指导对病因、病机的认识及药物的使用，促进了运气学说理论与临床的结合。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金元医学新局面之开创者刘完素（1110—1200 年），大力倡导“医教要乎五运六气”“识病之法，以其病气归于五运六气之化”，成为此时期研究中医运气学的代表人物。后人关注刘完素之运气学说，多是从其提出的六气皆从火化说入手，研究其火热论。事实上，刘完素运气学说发挥极广，不仅涉及众人关注的后天运气学，也涉及到先天运气这一小众内容。所谓的先天运气，是依据天地之气变化对应于人体的即时性变化，而总结的五运六气规律。该学说认为，自初生之时胎儿期，人体已备受天地之气变化影响，由天地之气变化特征导致的婴孩脏腑偏盛偏衰特征固化于机体当中，以禀赋或体质的形式长期影响人体［1］。

四时伤寒传正候法（亦简称传病法），就是以先天运气学理论对发病情况进行诊治的方法。此法以病人生年干支与得病日辰作为疾病诊断之依据，通过一系列法则推演，推算出脏腑病位、传变过程及预后。该法载于氏著《新刊图解素问要旨论》，由其弟子马宗素整理、校订、刊印。故后世亦以为书中夹杂师徒二人之观点。本文试对其法的推演法则作一梳理，并在此基础上探讨刘完素先天运气学价值之所在。

1 刘完素四时伤寒传正候法推演法则

1.1 四时伤寒传正候法基本推演法则 首先，据患病日辰推出司天、司地与司人。“当日日辰名司天。司天前三天名在泉，为司地。左右间气为司人。”［2］222假令患者甲子日患病，参照中医运气学中客气司天、在泉之概念及推算法则（见表1、图1），其司天甲子为少阴君火（足少阴肾经），其司地（在泉）丁卯为阳明燥金（足阳明胃经）。司人为左右二间气。其中，司地左间气为戊辰太阳寒水（足太阳膀胱经），司地右间气为丙寅少阳相火（足少阳胆经）。

表1 十二地支与司天、司地对应表

图1 子午年司天在泉图

上文所以取足六经不取手六经者，在于患病日日干甲为阳干。若患病日日干为阴干，则取手六经。如患者己卯日患病，己为阴干，则其司天己卯为手阳明大肠经，司地壬午为手少阴心经。

其次，推算患者在何脏腑先受病。“若要四时病传正候，须将人之相属加在左右间气之上，司地在阳乃加左间气，在泉在阴乃加右间气。数至司天气上，见何脏腑，先受病也。”［2］222在根据患病日辰推算出司天、司地、司人后，紧接着将患者出生之年的地支也纳入计算范畴。假令甲子年出生的患者，戊午日患病，司地丁卯为足阳明胃经。按，手为阳支，足为阴支。阳支从司地左间气数起，阴支从司地右间气数起。此处足阳明胃经司地，则将患者出生之年的年支，加之司地右间气少阳相火之上。故司地右间气地支依患者生年年支而变为子。再从司地右间气逆数至司天之位，司天地支则变为戌。地支戌对应司天为太阳寒水，兼属足六经，则其对应足太阳膀胱经。故患者所患疾病最先起于膀胱。

最后，推算疾病的传变日期及预后。按照地支的逆传以及地支与司天的对应关系，疾病每日传变至不同脏腑。假令患者患病第一日为寅，疾病起于（手少阳）三焦。第二日为丑，疾病传（足太阴）脾；第三日为子，疾病传（足少阴）肾；第四日为亥，疾病传（足厥阴）肝；第五日为戌，疾病传（足太阳）膀胱……

推算出传变过程后，再依据每日所主五行与疾病初起日五行的生克关系，来确定疾病预后。以疾病初起日五行为本，凡我生、生我者为微邪，我克者为实邪，克我者为贼邪。贼邪之日，患者病情加重或死亡。上文中，患者疾病初起于三焦，是为火；第二日传脾，脾属土，火生土。我生者为微邪，当补心泄脾；第三日传肾，肾本属水，但在传病法中，地支子午对应少阴君火之气，故肾于此属火。三焦亦是火。二火相冲，当解心经；第四日传肝，肝属木，三焦属火。木生火，为微邪。当补肝泄心；第五日传膀胱，膀胱属水，三焦属火，水克火，克我者为贼邪，其人是日必死。［2］223

1.2 运气同化概念的介入 以上为四时伤寒传正候法基本推演法则。但是在具体推演过程中，运气同化现象也是重要考虑因素。运气同化，就是五运与六气同类化合。传统中医运气学认为，在六十年的运与气变化中，有二十六年是同化关系，即岁运与六气在某种情况下出现了五行属性相同的情况，构成了比较特殊的年份，可能出现比较典型的气候变化［3］。不过，与传统中医运气学中运气同化概念运用于年不同，在刘完素四时伤寒传正候法中，运气同化概念主要运用于日，同时亦可见于年、月、时。若患病或传病于运气同化之日，患者往往病情加重，预后不佳。

运气同化主要包括天符、岁会、太乙（一）天符等不同类型。所谓天符，指岁运五行属性与司天之气的五行属性相同。在六十甲子中，计天符有十二，分别为己丑、己未、戊寅、戊申、戊子、戊午、丁巳、丁亥、丙辰、丙戌、乙卯、乙酉。按《素问·六微旨大论》所述，天符之年，邪气在上，人体发病迅速且严重。

所谓岁会，指岁运五行属性与地支五行方位属性相同。六十甲子中，计岁会有八，分别为甲辰、甲戌、己丑、己未、乙酉、丁卯、戊午、丙子。这些干支中，岁运的五行属性不仅与地支的五行属性相同，而且地支的五行方位恰是该五行属性的正位。岁会之年，邪气在下，人体病势徐缓但持久。

所谓太乙天符，亦称太一天符，指既是天符，又是岁会的干支组合，即岁运的五行属性与司天之气的五行属性及年支的五行方位属性皆相同。《素问·天元纪大论》称之为“三合为治”。六十甲子中，计太乙天符有四，分别为戊午、乙酉、己丑、己未。相比于天符和岁会，在太乙天符之年、月、日、时，患者病情会更为危重。太乙天符之年，邪气上下相交，人体病势急剧且有死亡危险。故按刘完素所论，假令患者“太一其日得病，十死一生也”。［2］223

2 对刘完素先天运气学价值的批判与再认识

2.1 对刘完素先天运气学的批判 刘完素的四时伤寒传正候法，作为典型的先天运气学理论，以患者生年及患病日辰为依据，纯粹以推演得出疾病初患部位、传变日程、脏腑及预后。之后其弟子马宗素，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明类似之说《伤寒钤法》。该法将《伤寒论》各病证方药钤成固定字号，亦从患者生年和患病之日干支入手，推算出所患何病，病在何经，当现何症，当用何方，何日病痊或病重。

无论刘、马，其法皆只重推演而未辨脉理。这也引发后世医家对二人先天运气理论的猛烈抨击。然抨击焦点主要集中在马宗素，此恐是后世顾全刘完素身后威名之故。早在元代，刘完素三传弟子朱丹溪曾侧击其师门道：“学医之初，宜须先识病机之变化，论人形之处治。若便攻于运气，恐流于马宗素之徒，而云某生人，某日病于某经，用某药治之之类也。”［4］明代虞抟则坚决反对此法：“此马宗素无稽之术而以世之生灵为戏玩耳。”［5］清代叶天士亦认为：“如马宗素之流者，假仲景之名，而为《伤寒钤法》，用气运之更迁，拟主病之方治，拘滞不通，诚然谬矣。”［6］总之，元以后不少医家认为先天运气理论悖逆《黄帝内经》之旨，惑乱仲景辨证论病之法，有损五运六气声誉。

近代以来，随着中国传统文化赖以生存的社会土壤日渐丧失，中医的发展更是举步维艰。“阴阳五行说，为两千年来迷信之大本营。”［7］深植于阴阳五行框架之上的中医运气学愈发为世人不屑。刘完素的先天运气学，更是受到世人的直接指摘。梁尚博便直批刘完素：“满纸尽是五行生克之语，穿凿附会，强解事理”。［8］是故建国以来，有关刘完素的医学研究中，罕见先天运气理论的研究。

2.2 对刘完素先天运气学价值的再认识 作为运气学说的重要组成部分，先天运气学对患者出生及胎孕期的运气气化特点进行分析，探讨其对患者生理病理体质及发病证候的影响。这本身就体现出对时间因素与人体健康关系的深刻认识。目前，即使在国外，也开始重视时间因素对疾病影响的研究［9］。先天运气学，恰恰是中医在此领域的先天优势。刘完素先天运气学之价值，也正体现于此。

中国大陆对先天运气学的研究始于20 世纪80 年代。汪德云先生对出生及胎孕时间与体质与证候的关系进行专题研究，提出人体胎历病理内脏定位规律，籍此预测后天发病的病理定位［10-14］。汪氏的系列研究成果受到当时学者的关注。之后的后续研究则零星出现。刘玉芝、余丹等［15-16］分别对众多肝火上炎患者及脑卒中患者的出生时间的运气特点与疾病特点进行对比分析，发现二者的密切联系。张薇薇、李游等［17-18］对胎孕及出生时运气气化特点与中医体质的相关性进行研究，在认可二者关联客观存在的同时，指出人体未来发病的规律。总之，上述学者从临床实践出发，对先天运气学价值均给予相当的肯定。刘完素的四时伤寒传正候法，作为先天运气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价值自然亦应受到今日学者之认可。

综上所述，刘完素的四时伤寒传正候法，是以先天运气学理论对发病情况进行诊治的方法。其理论价值在于，我们不但可以应用它的预测功能最大限度预防疾病，更为重要的是，可以运用其理论来更好地指导临床辨证论治。然而，由于运气学本身的预测属于定性预测，具体到个人，则未必相符。因此，运气医学本身的局限性，决定了四时伤寒传正候法对疾病的诊治只能是概率性的群体诊治，而不会是精准的诊治。故该法不能视为临床诊疗之圭臬。但是瑕不掩瑜，刘完素先天运气理论不会因此而贬值，其在临床方面依然有其广泛的适用性，尤其在中医“治未病”方面，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值得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