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视域下陆唐爱情悲剧原因再探析

秦 佳 佳

（青海民族大学，青海 西宁 810007）

一、 文献记载中的陆唐爱情

关于陆唐爱情，刘克庄《后村诗话》续集卷二载：“放翁少时，二亲教督甚严。初婚某氏伉俪相得，二亲恐其堕于学也，数遣妇。放翁不敢逆尊者意，与妇诀。某氏改适某官，与陆氏有中外。一日通家于沈园，坐间，目成而已。”[1]此处，刘克庄并未说明某氏为何人，据周密《齐东野语》可知其为唐婉，曰：“陆务观初娶唐氏，闳之女也，于其母夫人为姑侄，伉俪相得，而弗获其姑。既出而未忍绝之，则为别馆，时时往焉。后改适同郡宗子士程。尝以春日出游相遇于禹迹寺南之沈园，唐以语赵，遣致酒肴，翁怅然久之，而赋《钗头凤》一词题园壁间。”[2]由此可见，陆游年少时就已和唐婉喜结连理。二人虽然感情很好，可“二亲教督甚严”，陆母更是不喜欢唐婉，因而便数次要求陆游遣走唐婉。陆游不敢忤逆，与之分离。但因不忍分别，将其安置别苑，可依然没有逃脱诀别的命运，最终各自嫁娶。唐婉被遣后，改嫁给同郡士人赵士程。某日，唐婉与赵士程春游于禹迹寺（位于今浙江绍兴）南的沈园，与陆游偶遇，唐婉在征得其夫赵士程的允许之后，与陆游打了招呼还敬了酒。陆游感其情义，为唐婉写词《钗头凤》。“妇见而和之，有世情薄，人情恶之句。未几，怏怏而卒”[3]，唐婉在以词回应陆游后便郁郁而终了。陆唐爱情成为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为人们传颂至今。

二、唐婉视域下陆唐爱情悲剧原因

陆游与唐婉的爱情悲剧为世人感叹唏嘘。不少学者都对二人分离的原因进行了探究。他们大多以诗人陆游或其母亲为切入点，较少从女主人公唐婉的视角剖析造成陆唐爱情悲剧的原因。在此，我们从女主人公唐婉的角度来对陆唐爱情悲剧的原因作一番分析，不当之处，敬请指正。

（一）动人美貌反被误解，只因 “自古红颜多祸水”

美貌，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貌美如花的佳人，自古以来都是男子的向往和追求。《诗经·周南·关雎》就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记载。对于唐婉来说，过于动人的美貌反而让其被误解，甚至招致厌恶。

那么，唐婉究竟有着怎样足以招致误解并厌恶的美貌？我们可从陆游的诗词中看出一二。其《钗头凤》首句说：“红酥手，黄藤酒”,红酥即红色凝脂，多用来形容美女肌肤细腻。《诗经·卫风·硕人》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红酥手”除了细腻柔美还蕴含着香气。李清照在《玉楼春》中说道：“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唐婉已经历了婚姻离变，可再次相见，为诗人端上黄藤酒的双手依然美丽，其动人之态通过“红酥手”足见一斑。陆游《沈园二首》中这样提及唐婉：“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曹植《洛神赋》中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来赞美洛神的美丽姿态，而唐婉影子如洛水女神一样，体态轻盈妩媚。

东汉班昭《女戒》提出妇女四行：“德、言、容、功” ，史家附言解释“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对于妇女的要求是可以不倾国倾城，但只要整洁清爽就好。由此观之，作为媳妇，极其美丽的容颜在当时姑婆眼中不会有太多的加分。美丽的容颜反而让唐婉惹得婆婆不满，因为面对美貌如花的妻子，年少的陆游是不可能像陆母希望的那样一心只读圣贤书，醉心仕途的。任何微小的与娇妻如漆似胶的行为，都被陆母看作不务正业。可以说，如花美貌是吸引陆游的一个方面，这也正是陆母不满唐婉的潜在危险因素。《宋史·陆游传》载：“陆游年十二，能诗文”[4]，但他却在十六岁和十九岁两次赴临安应试不第，二十岁时，即宋高宗绍兴十四年时与唐婉结合。陆游两次名落孙山，新婚后还与爱妻你侬我侬，在陆母看来，唐婉会耽误陆游的仕途。在陆母眼中，唐婉就是名副其实的红颜祸水。故笔者认为，美貌成为造成其爱情悲剧的一个重要原因。

（二）杰出才情反被厌恶，只因“女子无才便是德”

据笔者所见，唐婉的作品只有《钗头凤》一首，却足以看出她的才情。其词曰：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这首词无论是在语言运用还是思想内容上都堪称佳作。首句直抒胸臆，道出与爱人分离的愤懑。黄昏时分秋雨纷飞，被打落的残花静静散落一地。她自比落花，虽未直言处境凄凉，可一幅黄昏秋雨落花图便让人情不自禁地由花及人，联想到她的凄凉无助。泪水被风干，两腮早已冰冷，那满心的幽怨烦闷想要锦书相寄却无法书写，只得独倚斜栏。难难难，正是唐婉心底深处无助绝望的呐喊。古时车马很慢，阡陌漫长，想要寄托相思，常常寄希望于“云中锦书”，也须得有大雁青鸟充当信使，饱受相思之苦的人儿可睹物思人，采撷红豆聊表思念。温庭筠《南歌子词二首》云：“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那么唐婉有什么呢？一无所有。难难难三字，意蕴无穷，震撼人心。无法倾诉的苦闷让唐婉病痛缠身，人比黄花瘦就足见衣带渐宽憔悴之态，唐婉以“秋千索”形容消瘦病态，极具触感，语句精奇。夜阑人静时，憔悴的她却要“咽泪装欢”。一个“咽”字便把当时眼中含泪强颜欢笑之态展现了出来。瞒瞒瞒，三字更是呼应上阙，幽怨凄凉惹人怜爱。词中，唐婉展现的才情诗意不比陆游逊色。

唐婉才情的形成与其家庭出身息息相关。周密《齐东野语》记载，唐婉是唐闳的女儿。唐闳，何许人也？宋代张淏《宝庆会稽续志》曾记载过唐闳的身份，他曾任江东远判、郑州通判，政绩卓著。唐婉的祖父唐翊是北宋进士，颇有才华，曾任鸿胪少卿，《明史·职官志三》记载鸿胪少卿是负责宫廷招待宾客等礼仪工作的，唐翊知书达礼，精通诗词歌赋、歌舞音乐，文笔亦颇为风流。唐婉必然受其祖父父亲影响，使其被熏陶成一代才女。

在中国古代，“女子无才便是德”。明末陈继儒解释此句云：“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然不可多得；其它便喜看曲本小说，挑动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无丑事，反不如不识字，守拙安分之为愈也，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谓至言。”[5]唐婉杰出的才情恰恰成为了“无德”的标志。这种才情在婆婆陆母眼中就是不安分。班昭《女诫》中说：“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贵为强，女以弱为美。”[6]这里的“弱”除了柔弱的意思外，与强相对，还有实力低于，比不过之意。很明显唐婉才华不在于“弱”，陆母又怎会对唐婉有好脸色呢？那么，封建社会中的女子应当做什么呢？《论语·季氏》云：“相夫子”就是人们常说的相夫教子。所以在公婆眼中，唐婉不需要和陆游整日吟诗作对，在丈夫面前卖弄文采，只需辅助丈夫，教育儿女就好。陆母最大的希望就是陆游可以高中为官，而唐婉因其文采不凡和丈夫在文学上沟通交流和谐融洽，志趣相投，整日耳鬓厮磨，吟诗作词，必然与陆母的希望背道而驰。也正因唐婉的才情，陆游更加喜爱她，这更让陆母的不满之意愈来愈浓。

（三）钟情专一反而香消玉殒，只因爱情婚姻不自主

除了美貌和才情成为陆唐爱情婚姻悲剧的因素外，过于钟情专一的性格也使其人生充满了悲剧色彩。

关于唐婉的性格特征文献资料记述较少，但从其爱情发展和婚变过程中，可以看到其最主要的性格特征是钟情专一、矢志不渝。周密《齐东野语·卷一》记载：“既出而未忍绝之，则为别馆，时时往焉。”[7]陆唐二人在陆母的强迫下分离后，唐婉依然为了陆游居住在“别馆”，等待陆游“时时往焉”，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甘愿藏身于别院，足见唐婉对陆游用情至深，她渴望与陆游厮守，不管以何种方式，何种身份。而她的这份深情执着，恰恰更加让陆母不满。陆母发现陆唐二人藕断丝连后，气急败坏地迅速着手为陆游寻觅“贤妻”，让陆游另娶王氏。唐婉的多情执着让她的处境更加凄凉，即使委身别院，最终还是难逃情郎另娶，被彻底遣回的命运。唐婉的过于钟情专一，换来的也只是陆游对她一生的思念。她无法阻止陆游再娶生子，也无法改变她与陆游的爱情、婚姻悲剧。这种悲剧源于她的专一钟情，爱情婚姻的不自主。

三、对于陆唐爱情悲剧的当代反思

唐婉的爱情悲剧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感叹和唏嘘，更多的是对爱情婚姻的反思。唐婉的爱情悲剧对于当代女性也有一些深刻的启示，她的爱情悲剧是发人深省的。

（一）美貌必然珍贵，以色侍人不可取

自古以来，美貌总是女人们孜孜不倦的追求。而对于男性来说，美貌的女人也总是充满魅力的。鉴于此因，当今社会很多女性将美貌当做唯一的砝码和资本。那么，仅仅拥有美貌的女性就一定心想事成，一生无忧吗？

很多温柔美貌的女人在婚姻生活中仍然结局悲惨。《诗经·卫风·氓》就记述了一个女子从恋爱、结婚到被抛弃的过程。班固的《汉武故事》记载了陈皇后阿娇纵然万般娇美动人，身份显赫，被金屋藏娇，也未逃过被抛弃的命运。可见，仅有动人美貌也不是万能的。美貌确是上天赋予女性的财富，但只依靠这笔财富去获得一些东西，往往难以长久。一味地以色侍人去实现心中的欲望是不可取的，终会在迷失自我中一无所有。

（二）贤德固然可贵，才干能力不可少

美貌不足以让一个女性真正地实现人生价值，那么什么才会让女性真正地顶起半边天呢？那便是能力与才华。

汉武帝时，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爱情故事成为了千古佳话。据说，司马相如以《上林赋》得宠封官，意欲纳妾。作为妻子的卓文君并没有像一般女子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以一首《白头吟》打动了司马相如，以才华和智慧挽回了她的婚姻，她的人生也因此更加幸福美满。才华横溢，能力杰出的女性不只会让自己的人生变得精彩，更会让这个世界因她们而更加美好。唐代著名女诗人薛涛便证明了这一点。她十六岁入了乐籍成为“诗妓”，才华不让须眉，得到了历任剑南节度的赏识，尤其是韦皋对她赞赏不已。韦皋曾奏请朝廷让其担任校书郎的官职，后因一些原因虽并未实现，却成为千古奇谈。这位才女更是得到了风流才子白居易、杜牧、刘禹锡等人的青睐。而薛涛唯独钟情于元稹。可是好景不长，薛涛此时已美人迟暮，而元稹本就放纵多情，这段爱情也就朝生暮死了。但薛涛并没有为一个负心之人一蹶不振，她脱乐籍后终身未嫁，晚年隐居成都远郊，留下了很多动人诗篇。

由此可知，女性想要获得尊重和幸福，只有美貌和贤德是不够的，重要的是拥有才华和能力。只有这样才能保持永久的魅力，不再卑微乞求爱人的不离不弃，而会因为优秀而拥有不离不弃的爱情，赢得璀璨夺目的人生。

（三）钟情虽然宝贵，适时放手不可忘

《诗经·氓》云：“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男子沉迷爱情，还可解脱，女子沉迷爱情，就好比自缚枷锁，难以解脱。唐婉的钟情让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种对爱情的态度可谓是痴迷。唐婉虽因过于钟情而香消玉殒，可她最后却获得了陆游一生的思念牵挂，获得了世人对其《钗头凤》的赞赏和感叹，这也算得上一种小小的慰藉吧。可是，很多过于钟情缺乏理性的女性却没有她那么幸运了。杨玉环痴迷于与李隆基的爱情，最终虽被李隆基怀念，却落得自缢的下场，还背负了“红颜祸水”的骂名。同样，《红楼梦》中的林黛玉也因过于钟情，付出了一生的眼泪和生命的代价。而冯梦龙《警世通言》中则记载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让人感叹哀伤。

当钟情变为执念却当求而不得时，唐婉、杨玉环、黛玉和杜十娘等的离去实际上是她们的一种人生选择，那就是自我毁灭。现代很多女性在爱情中过于执着，最终因求而不得走上自我毁灭甚至毁灭他人的道路。当然，这些毁灭自我或他人的执著者中也不乏很多男性。为了感情努力过就不枉此生了，可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真的是正确的吗？生而为人，我们拥有很多幸福。生命的逝去也将辜负上天给予我们的恩赐，亲情、友情、爱情、更美好的未来。当钟情错付，我们要保持理性，坦然洒脱地放手。有时候，钟情专一也是要分对象的，坦然放下也是一种解脱。

总之，造成陆唐爱情悲剧的原因是复杂的，封建的社会制度、陆母的偏见以及陆游本人的原因等。但这些都是次要的，主要原因在于女主人公唐婉。唐婉动人的美貌，异于寻常女子的才情以及对于爱情、婚姻的大胆追求都违背了封建社会，特别是《女诫》对于当时女性的标准和要求，这才是导致陆唐爱情婚姻悲剧的根本所在。借古鉴今，唐婉的爱情悲剧对于当代女性的启示和意义是非常明显的。这也正是文学作品的价值和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