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主体间性角度下的《春望》三种英译本对比分析
2019-12-30李源锋
蔡 强 李源锋
(江西理工大学外语外贸学院,江西 赣州 341000)
1 引言
中国古代诗歌在形式上对仗工整,在音律和措辞方面上下对应、前后相继,在内容上意象丰富、意境典雅,能给读者提供一种美的享受与感悟。中国古代诗歌的翻译历史源远流长,其英译可以追溯至清朝末年、民国早期。新中国成立后,仿古诗只是在一些具有重大意义的历史性庆典活动时才出现,但由于中国古代诗歌已渗透进入现代文化的方方面面,其英译也在许多不同的场合时有展现。因此,对中国古代诗歌的英译开展深入研究,对于精准、贴切地表达话语含义,传达丰富典雅的意境具有重要的价值。另外,古代诗歌的英译研究还有助于推进国际间中西文化交流,促进中国文化走出去。
2 译者主体间性理论及其应用
“主体间性”(inter-subjectivity)重点讨论主体与主体之间的关系,强调两个或多个主体之间的关系是相互作用和相互统一,双方互为主体,双方同时完全作为主体相互作用,实现真正的对称、平等,达到真正的共通、和谐、统一。主体间性理论最早由德国现象哲学家胡塞尔(Husserl)在上世纪初提出,[4]后来哈贝马斯、伽达默尔、雅斯贝尔斯和海德格尔等哲学家进一步从不同的角度发展了这一理论。主体间性哲学理论突破了长期以来形成的主客体二分与对立的思维。
随着国内的翻译主体研究的进一步深入,许多中国学者开始基于主体间性哲学理论进行翻译的主体间性研究。许钧[6]认为,翻译不是一种孤立的语言转换活动,而是一种主体间的对话,作者、译者与读者这三个主体间的关系和谐是保证涉及翻译的各种因素发挥积极作用的重要条件。陈大亮[3]认为主体间性理论超越了翻译研究中二元对立的形而上学的思维模式,翻译的内部研究应该把翻译当作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来研究,作者、文本、读者与译者等要素之间应该相互依存,相互渗透。常晖[2]强调主体间性的平等、互动和共通,坚持译者主体与翻译中其他要素的主次辩证互动和统一关系。
中国言辞精炼、内涵丰富、感情充沛、意蕴悠远,大大超出了一般文学体裁的创造力和感染力。在古诗外译方面,有些学者开始尝试运用译者主体间性理论,比如包通法[1]通过分析许渊冲英译的《浪淘沙词·九首之六》说明了主体间性在古诗英译的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童丹[5]基于主体间性理论,尤其是巴赫金的“对话理论”分析了李白《北风行》的俄译,认为“从对话性角度审视翻译活动,可以清晰地梳理译者面临的各种对话关系,有助于发现其中蕴藏的隐性规律,不断扬长避短,提高翻译质量。”以上研究大胆尝试,获取了积极的经验总结,但总体而言译者主体间性理论在古诗外译方面的应用还很不充分。本研究选取《春望》三种英译本,尝试通过对比分析方法挖掘译者主体与其它主体之间的相互关系、相互影响,探讨合理融洽的诗歌译法。
3 译者主体间性角度下的《春望》三种英译本对比分析
3.1 《春望》及三位译者简介
《春望》为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杜甫所作。杜甫的诗风“沉郁”,雄浑悲壮,其内容多抒发他悲天悯人的仁民爱物、忧国忧民情怀。《春望》创作于唐肃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的春天,处于安史之乱爆发之后。此时杜甫自鄜州北上,途中被叛军所俘,押回长安。目睹长安城萧条破败的景象,他描写景物,感伤国事,写下了这首传诵千古的名作。作为杜甫的重要作品,有诸多译家曾将《春望》翻译成英文。
本研究选取的三个具有代表性的翻译家分别是宇文所安(Stephen Owen)、杨宪益 (Yang) 和许渊冲(Xu Yuanchong)。宇文所安是美国著名汉学家,主要研究中国古典诗歌,曾出版《初唐诗》、《盛唐诗》、《晚唐——九世纪中叶的中国诗歌(827-860)》等专著,被誉为“为唐诗而生的美国人”。杨宪益,中国著名翻译家、外国文学研究专家、诗人。杨宪益与其夫人戴乃迭致力于将中国经典文学作品如 《红楼梦》《儒林外史》等译成英文,从先秦散文到中国古典小说,达百余种,其译文常为行家里手称道。许渊冲,从事文学翻译长达六十年,治学严谨,译作丰富,被誉为“诗译英法唯一人”,其译著代表作品有《楚辞》《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等。
3.2 译者主体间性角度下的《春望》三种英译本对比分析
3.2.1 译者与诗人之间的关系
根据主体间性理论及其在翻译领域的应用,诗歌翻译中,译者、诗人与译作读者都应该是主体,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相互作用,彼此之间应该进行深入的“对话”,达到一种和谐的平衡关系。从译者与诗人的关系来说,译者要了解诗人创作具体作品的时代背景、思想状态,设身处地站在诗人角度去观察他眼中的事物,了解诗人当时的真实想法,好像老朋友似的“促膝而谈”。译者既不是对诗歌原作从字、词、句和韵律方面进行浅层次的简单分析,也不是单方面主观臆想,而是译者与诗人进行平等交流,将诗歌在源语中的意境与情感最大限度地表达出来。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在《春望》中诗人一开头便点明了他在春日之所见,国都破碎,长安杂草丛生,荒芜破败之景跃然纸上。
Version 1(By Stephen Owen): A kingdom smashed,its hills and rivers still here,spring in the city,plants and trees grow deep.
Version 2(By Yang Xianyi &Dai Naidie):Our country has been completely crushed.And only rivers and hills look the same.The city is filled with tall trees and the high grass of spring.
Version 3(By Xu Yuanchong): On wartorn land streams flow.And mountains stand.In town unquiet grass and weeds run riot.
《春望》创作于唐肃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的春天,安史之乱爆发之后。诗人眼中的“国”显然是国都,即长安城。从字词的理解上,前两个译本将“国”译成了“国家”,可能没有考虑到该诗歌创作的具体背景,或没有体会诗人当时的所见。相比较而言,第三个译本则体现出译者与诗人站在一起,从诗人的视角进行细节描述,将“国”进行了视觉化处理,将“国”理解为饱受战争摧残的国土,传达出了字词的基本含义。
诗歌翻译意境传达非常重要。第一个译本中,Stephen Owen将“深”处理成“deep”,没有突出体现整个局面的破败之象。第二个译文描述更加客观,直接用“tall 和high”二词来形容草木“深”,表示的是杂草繁盛的单纯景象,结果与诗人要表达的整个意境相违背。第三个译本添加了“unquiet”一词,动静结合,将诗人眼中所见清晰呈现:山峰静耸、河流静淌,树木与荒草在风中摇曳。尤其是后面的 “riot”一词的应用,直接“点题”,表达了诗人此时此刻的悲凉之感。译者许渊冲生于1921年,少年时候正值日寇侵华,颠沛流离中也曾亲眼目睹山河破碎的凄凉景象。这样的经历使他能见诗人之所见,感诗人之所感,译者与诗人进行了有效沟通。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花无情而有泪,鸟无恨而心惊,花鸟是因人而具有了怨恨之情。诗人借景抒情,寄情于景。
Version 1: Moved by the moment,flowers splashed with tears,alarmed at parting,birds startle the heart.
Version 2: Even flowers seem to shed tears for the sadness of our time.The very birds grieve at the sight of people parting from their beloved.
Version 3:Grieved over the years,the flowers are moved to tears.Seeing us apart,birds cry with broken heart.
在措辞上,三种译本均能较好展现诗文的主要意思;在情感表现上,三个译本通过使用“grieve”“broken”等悲恸词语将诗歌中的基本情感呈现给了读者。但译文3通过“cry”将“恨别鸟惊心”中的“恨别”一词动态化,读者仿佛读出了鸟儿左顾右盼,不停悲鸣啼叫的画面。译文3通过前后“grieved”和“seeing”两词的运用,展现给了读者静动对比活灵活现的两种完全不同状态,真切还原了诗人当时的生活处境,画面感显著。而“broken heart”因为有前面的铺垫基础,表面上是描写鸟儿,实则是抒发诗人的悲痛之情。因此,在意境的理解与把握方面,译文3与诗人走得更近,描述景物更加形象生动,情感抒发也更加直接到位。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战火纷飞,烽火无休无止,诗人思乡怀远。
Version 1 War’s beacon fires have gone on three months, letters from home are worth thousands in gold.
Version 2: Now for these three months,the beacon fires have flared unceasingly.While a letter from home is as precious as gold.
Version 3: The beacon fire has gone higher and higher.Words from household are worth their weight in gold.
对“烽火”一词的理解上,三个译本均传达出了原文的基本意思。在“连三月”的理解上,译文1与译文2显然出现了谬误,根据诗人当时的创作背景,“连三月”本身并不具体,战火延续的时间远长于此。而译文3进行了模糊处理,说明战火延续时间长。三种译文对“家书”“万金”的理解也各有千秋,译文3重在突破形式的束缚,挖掘一纸“家书”背后所隐藏的深层意蕴,即亲人的消息,巧妙地避开了译文1与译文2中的“家书”数量之争。同理,“万金”也不是确切所指,言及钱财之多。译文3通过这些字词的模糊处理,体会了诗人内心的感受,反映出诗人的真实想法。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此景此情,诗人可谓万念俱灰。
Version 1:Fingers run through white hair until it thins,cap-pins will almost no longer hold.
Version 2:And when I scratch my head,I find my grey hair grown so sparse.The pin will no more hold it.
Version 3:I cannot bear to scratch my grizzled hair.It grows too thin to hold a light hair pin.
译文1把搔头的主体理解为“Fingers”,似乎偏离了杜甫的本意,结合下文可知,搔头的工具应当是“簪子”,而非“手指”。译文2与译文3包含解释的成分,如译文2中的“I find”,译文3中的 “I cannot bear to”,这样的补充说明使表达顺畅,直白而真实地反映出诗人内心的苦闷、忧忿。译文2和译文3还适时引入了第一人称“I”,此刻,译者和诗人做到了“合二为一”:原来,深处战乱中忧国忧民的不是别人,而是诗人自己。译文3在与诗人的对话方面,可谓心意相通,贴切准确。
3.2.2 译者与读者之间的关系
对于诗歌译者与读者的关系,译者扮演着“说者”的角色,译文读者则成了“听众”。译者通过语言转换,不仅要将诗歌中的浅层话语内容说明清楚,更重要的是要将诗人作品的强烈情感传达给读者,让译文读者尽可能获得与原文读者相近的感受。因此,译者处在与诗人和译文读者同时对话的中间位置,他必须在二者之间力求寻找到一种平衡而稳定的关系。
在翻译“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时,译文1所用词汇传递了静止之状态,译文2给人的感觉是凝重。而译文3用了“flow、run”等表示动态意义的词汇,与本诗动荡不安的写作背景相切合,给读者传递出了流动状态。“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一句,译文3通过使用“grieved(悲痛欲绝)、apart(流离失所)和cry(鸟啼哭)”这些词汇,感情色彩较译文1与译文2都重,诗人伤心欲绝的心情绝非译文2的“sadness”所能传达。最后两联,译文3也做得更好。外国读者在读诗时,没有心思去了解“金”是什么概念,也没有必要纠结“三”是实指还是虚指。译文3在翻译数词时,主要是让读者了解诗歌所指的大概含义,侧重于将诗人感受传达给读者。尤其值得指出的是,译文2和译文3用了“I” “us”和“my”等第一人称词语,不仅有助于外国读者理解诗义,而且能拉近读者与诗人的距离,容易产生情感上的共鸣。总之,在译者与读者关系方面,译文3加强了译者与读者的对话,在诗文内涵阐述上下功夫,帮助读者体会诗人的真挚情感。
4 结语
翻译中国古代诗文是一项复杂的工程,译者不仅要顾及到字词等基本语言要素的翻译,更要考虑到诗人的创作情感、时代背景、译诗读者的可接受度。译者如能摆脱文本的单纯束缚,与诗人与读者展开有效对话,以一种更加综合全面的态度和方法寻求各种关系的动态平衡,将诗歌的内容与意蕴顺利传达,就能创造出更加贴切的译文。《春望》三种英译本中,译文3即许渊冲的译本在译者与诗人的对话、译者与读者的对话方面均做得很到位。许渊冲[7]曾借用《论语》中的那句话“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创造性地提出了自己的翻译目的论,即知之、好之、乐之。所谓“知之”,就是知道、了解;所谓“好之”,就是喜欢,爱好;所谓“乐之”,就是由欣赏产生的共鸣与愉快。许渊冲译《春望》实现了译者、诗人与读者三者关系的融洽,最终实现了他的“三之”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