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奥赛罗》中伊阿古的伦理选择

方新华

（广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广西桂林 541006）

《奥赛罗》是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之一。问世三百多年来，人们对这部剧的研究长盛不衰。国外对该剧的研究主要有从种族和男权[1]、戏剧表演[2]和奥赛罗综合征[3]等方面。国内对它的评论主要是包括该剧所体现的叙事艺术[4]、莎翁悲剧中的国家意识[5]、人物形象[6]、性别差异[7]以及该剧的译本翻译[8]等研究。可是迄今为止鲜有人从斯芬克斯因子理论来阐述该剧。聂珍钊教授提出了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研究方法，其中的斯芬克斯因子理论认为人身上并存着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人性因子决定了人的理性，兽性因子掌控着人的兽性。聂珍钊教授提出的斯芬克斯因子理论，有助于我们解读《奥赛罗》 中伊阿古的伦理选择从而以一个不同于奥赛罗的层面去探讨造成悲剧的原因。该文主要是结合斯芬克斯因子理论对伊阿古的伦理选择进行解读，以期丰富读者对这部悲剧的理解，并对其中的伦理道德有所感悟。

1 伊阿古身上的斯芬克斯因子

从伊阿古在《奥赛罗》中的表现来看，他似乎没有一点正直的品性。可是细读文本，我们发现情况并非如此。聂珍钊认为“人性因子即伦理意识，主要由人头体现，其表现形式是理性意志； 兽性因子由人的原欲驱动，其外在表现形式为自然意志及自由意志”[9]。伊阿古身上也有人性因子的特征。他尚存的理性体现在对奥赛罗和苔丝狄蒙娜的评价上。一方面在土耳其军来犯军情紧急时，他肯定了奥赛罗卓越的军事能力。他感叹到，“塞浦路斯的战事正在进行，情势那么紧急，要不是马上派他前去，他们休想找到第二个人有像他那样的才能。”[10]他深知奥赛罗的本领以及对威尼斯公国的重要性。虽然他仇恨着奥赛罗却并没有诋毁他的能力，反而站在国家的层面认可了他。另一方面伊阿古也能承认奥赛罗身上优良的品性。他曾自白“这摩尔人我虽然气他不过，却有一副坚定、仁爱、正直的性格。”由此可见伊阿古能够实事求是地看待他人的品性，即使对自己的仇人也如此。坚定、仁爱、正直这些品格在伊阿古眼里依旧是优秀的。只有通过理性的认识，才可以辨别出优秀的品格。在非理性的认识下坚定、仁爱、正直便会成为固执、软弱、木讷。可见伊阿古身上的理性意识并非无迹可寻。而对于苔丝狄蒙娜，他也动了恻隐之心。“讲到我自己，我也是爱她的，并不完全出于情欲的冲动。”伊阿古坦白着自己的内心，对于苔丝狄蒙娜的喜欢并非完全出于情欲的冲动。情欲的冲动属于原欲，在斯芬克斯因子理论看来原欲由兽性因子掌控。这表明伊阿古对苔丝狄蒙娜的喜欢并非全然出于兽性因子。人性因子在此之中也有一定的作用。伊阿古对奥赛罗夫妻的评价，表明他的理性意识有迹可寻，继而展现了他人性因子存在并作用的事实。

和人性因子相比，他的兽性因子极其活跃。“兽性因子由人的原欲驱动，其外在表现形式为自然意志及自由意志。”对伊阿古而言，他的自然意志主要体现在因怀疑妻子与奥赛罗有染而起的报复心，自由意志则体现在对罗德利哥财物的贪求。首先是他极强的报复心。他只是听说妻子与奥赛罗有染，在并未证实的情况下便下定了报复的决心。因为凯西奥英俊的外表，他疑心妻子与凯西奥也有暧昧。因此他也决定除去凯西奥。“……可是一半是为要报复我的仇恨，因为我疑心这好色的摩尔人已经跳上了我的坐骑。这一种思想像毒药一样腐蚀我的肝肠……因为我怀疑凯西奥跟我的妻子也是有暧昧的。”“疑心”和“怀疑”像毒药一样腐蚀着伊阿古的肝肠，也腐蚀着他的人性因子。从怀疑奥赛罗到怀疑凯西奥，在伊阿古身上由于人性因子不断势微，由兽性因子掌控的自然意志持续地扩大着它的影响范围。其次是他对财物的贪欲。同由兽性因子控制的自由意志也持续强化。放任内心对财物的贪欲而不加约束，也就是让自由意志大行其道。他利用罗德利哥对苔丝狄蒙娜的喜欢不断地骗取前者钱财。在伊阿古劝他随军出征时揭露了伊阿古对财物赤裸裸的欲望。在一段话里“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尽你的力量搜括一些钱”这样意思的话出现了8 次。这些反复出现的相同意思的话是自由意志在伊阿古身上的表达，不断的重复表现了其强烈的程度。自由意志极其渴望得到表达，也揭示了兽性因子的异常活跃。

2 伊阿古的伦理选择

由于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都在影响着伊阿古的行为，因此他个人的伦理选择便起着关键的作用。在聂珍钊看来对文学作品的分析就是“分析文学作品中人物的伦理选择过程及其结果，揭示文学作品的历史价值现实意义。”《奥赛罗》中众人的悲剧与他的伦理选择密不可分。而伊阿古在情感生活和社会生活中都做出了错误的伦理选择。

首先伊阿古在情感生活上做了错误的伦理选择。这主要表现在他对妻子的欺骗与利用。为了离间奥赛罗夫妻感情，伊阿古两次利用妻子爱米利娅完成自己的计划。为了让苔丝狄蒙娜帮凯西奥求情，伊阿古在妻子面前装作替凯西奥担忧的样子。这让妻子信以为真遂求苔丝狄蒙娜帮忙，“好夫人，请您千万出力。不瞒您说，我的丈夫为了这件事，也懊恼得不得了。”在她看来丈夫因担心凯西奥而烦恼，为了替丈夫解决这个烦恼，所以她便求女主人帮忙却不知正被丈夫欺骗利用着。伊阿古再次利用妻子是为了编造物证让奥赛罗进一步怀疑苔丝狄蒙娜不忠。苔丝狄蒙娜不慎将一方手帕丢失了。爱米利娅想起伊阿古多次让自己将这手帕偷出来，于是在捡到之后交给了他。“究竟他拿去有什么用，天才知道，我可不知道。我只不过为了讨他的喜欢。”为了讨丈夫的欢心，爱米利娅在不知道丈夫要手帕何用的情况下，冒着冒犯主人的风险将它给了丈夫。作为妻子的爱米利娅时刻为丈夫着想：为替丈夫解决烦恼，求主人帮忙；为讨丈夫欢心，背着主人将主人心爱的手帕交给丈夫。这都体现了在情感生活中妻子对他的爱。而伊阿古作为爱米利娅的丈夫，所做的并不是弄清谣言的真相，维护妻子清白的声誉而是欺骗和利用妻子以达到自己报复的目的。他忘记了自己作为一个丈夫的伦理身份。“伦理身份是道德行为及道德规范的前提，并对道德主体产生约束。”做出欺骗和利用妻子的伦理选择，就是他忘记了伦理身份的具体体现。甚至在最后当妻子揭穿他虚伪的面目时，他不是向她忏悔反而辱骂她“长舌的淫妇”“贱人”并且拔剑趁乱刺向她，致使妻子最终惨死在他的剑下。伊阿古杀死妻子的伦理选择显示出在兽性因子的操控下他对自己伦理身份的无意识，衬托出他的伦理混乱。聂珍钊认为“在文学作品中，伦理身份的变化往往直接导致伦理混乱。伦理混乱表现为理性的缺乏以及对禁忌的漠视或破坏。”[11]伊阿古忘记了身为丈夫的伦理身份最终杀妻灭口，早已缺乏了理性，破坏了禁忌。

其次伊阿古在社会生活中也做出了错误的伦理选择。这体现在他对罗德利哥的欺骗和利用。为了得到苔丝狄蒙娜，罗德利哥相信伊阿古会为自己出谋划策，把他当朋友看待。而伊阿古为了除去凯西奥却利用罗德利哥当棋子。“为了达到这一个目的，我已经利用这威尼斯的瘟生做我的鹰犬。”伊阿古毫不掩饰地把罗德利哥视为瘟生和鹰犬，表明他从未将他看为朋友。伊阿古只是打着朋友的幌子利用他得到钱财和实施报复计划。伊阿古不但将他的钱财骗得一干二净，还利用他以身犯险完成自己的阴谋。伊阿古欺骗他去刺杀凯西奥，而当罗德利哥受重伤倒地时，伊阿古也并不救他而是骂他“杀人的凶徒”和“恶人” 并且拔剑刺向他。从欺骗到利用最后到杀人灭口，伊阿古的一系列伦理选择都是在兽性因子的控制下做出的。兽性因子越活跃，伦理选择越缺乏理性。因为极度缺乏理性意识，所以最后他做出了杀人灭口这样荒谬的伦理选择。

在社会生活中伊阿古错误的伦理选择还体现在他对旗官责任的背离。作为旗官，便有相应的伦理身份，这样的伦理身份要求他对上级忠心，为国家服务。但他在上级面前装出忠顺的样子，私下却背离作为下属的义务。“我这样对他陪着小心，既不是为了忠心，也不是为了义务，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装出这一副假脸。”在他看来忠心是不重要的，义务也是可以忽略的，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利益。以自己的利益为先，背弃这些要求，就是对旗官伦理身份的背弃。由此做出的伦理选择也就不符合对应的伦理身份了。对上级，他捏造事实欺骗奥赛罗杀妻，又指使他人刺杀凯西奥。对国家，他多次扰乱城中秩序给居民带来不安。他煽动罗德利哥吵醒勃拉班修扰乱城中秩序，又指使罗德利哥制造混乱给刚刚平静的城市又带来不安。身为旗官，伊阿古所做的不是维护军中纪律和城中安宁而是以下犯上，扰乱城中秩序。这样的伦理选择体现了他将个人的恩怨置于国家安危之上，这是对旗官身份的背弃也是国家的背弃。

伊阿古一系列错误的伦理选择使他最终走向毁灭的深渊。伊阿古曾对罗德利哥说“要是在我们的生命之中，理智和情欲不能保持平衡，我们血肉的邪心就会引导我们到一个荒唐的结局。”“理智”和“情欲”分别可以看作是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当兽性因子始终压制着人性因子，就会促使人做出错误的伦理选择。这句话虽是他对罗德利哥的劝解，然而用在他自己身上却再合适不过。被兽性因子操控下的伊阿古，忘记了社会和情感中的伦理身份，所做出的伦理选择都是缺乏理性的。“你们问一问那个顶着人头的恶魔，为什么他要这样陷害我的灵魂和肉体？”由罗德利哥的控诉可见伊阿古此刻恰如斯芬克斯的化身。斯芬克斯的人头代表着人性而兽尾代表着兽性，它的兽性决定了它要吃掉回答不上谜底的人。伊阿古虽然具备着人的躯体却没有了人性，被兽性因子操控着彻底变成了杀人的斯芬克斯。即使在真相大白后，他也毫无半分悔改之心。伊阿古因兽性因子始终压抑人性因子而道德缺失，致使众人毁灭，这也揭示了道德的重要性。

3 结语

聂珍钊认为，“文学的根本目的不在于为人类提供娱乐，而在于为人类提供从伦理角度认识社会和生活的道德范例，为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提供道德指引，为人类的自我完善提供道德经验。”[11]从《奥赛罗》 这部悲剧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莎士比亚的人文关怀和道德思考。伊阿古不断地做出不当的伦理选择与他道德的缺失紧密相关。奥赛罗、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和伊阿古自己都做了他道德缺失的牺牲品。在斯芬克斯因子理论看来，伊阿古的兽性因子始终压制着人性因子致使他总是展现出兽性的一面，体现了人在理性意志丢失后的不再为人的特征，正如莎士比亚在剧中将丧失了人性的伊阿古称为“毒蛇和魔鬼”。伊阿古曾对罗德利哥说，“可是我们有的是理智，可以冲淡我们汹涌的热情，肉体的刺激和奔放的淫欲。”莎士比亚借伊阿古之口表明人性因子控制下的理性和道德可以帮助抵御人身上的兽性。通过这出悲剧，我们也能看到莎士比亚戏剧中体现的伦理意识和道德教诲。虽然伊阿古自己没有做到依靠理智，最后丧失了道德，沦为报复的机器。但这句话仍然可以看作是莎士比亚对迷失在各种物欲和情欲中的人们的道德劝诫。伊阿古的伦理选择和最终结果给身处物欲横流的社会中的人们提供了一个深刻的教训——利用理智和道德维护身为人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