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和谐 快乐行走
——音乐教育学家张欢和他的“双重乐感”理论
2019-12-16蔡江宁
■蔡江宁
蔡江宁 昌吉学院音乐系副教授
张欢是一位在阳关之外生长的音乐学者,在长期多元文化环境的生活体验和工作实践中,不间断地与国内外音乐学家、教育学家以及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者交流碰撞,孜孜不倦地探索着音乐到底是什么、音乐教育是为了什么等问题。最终,这些对音乐终极意义的思考,对音乐教育本质的追问,在其专著《双重乐感的理论与实践》中得到了阶段性解答。
一、开拓:“双重乐感”理论的建构
理论建构是指向本质的,其最大的意义便是开解人们对现象的困惑,为行动提供指导和依据。张欢最为业界所熟知的正是其“双重乐感”理论的创设性运用。“双重乐感”(bi-musicality)一词由美国音乐学家曼特尔·胡德(Mantle Hood)在上世纪80年代提出,原指在民族音乐学研究时要具备双重音乐能力,要进入研究事项的符号系统。张欢受到这一理论视角的启发并把它成功运用到中国音乐教育领域,形成了自己的理论体系。
他于2006年主持国家社科艺术学基金《双重乐感的理论与实践》研究开始,长达十余年的理论探索与拓展中,在教育实践和艺术实践中不断得出新知又不断设计规划,在国内外数十所大学讲座汇报又引发新的思考,纵横联系,共时历时,局内局外,跳进跳出,在不断修正不断发展中建构起具有很强客观性的双重乐感理论。张欢生长于丝绸之路核心区,丝绸之路无论是物质的还是文化的,其最鲜明的特征便是“交流”。基于这种真切的感受和体验,张欢认为,正是在新疆,也只能在多样性文化土壤的新疆,东西方文明交汇的特殊地理空间成为双重乐感理论与实践的最佳实验场。新疆历来有着得天独厚的资源,多民族文化同生共存滋养出别样的特色与魅力,多样性的文化土壤“如同天山上的雪莲花瓣,不同但相映成趣”,这是让双重乐感研究从不可能成为可能的重要原因。
在西方国家推行多元文化理念的时候,中国既多元又一体的文化现实已成为时代的主旋律。双重乐感不仅体现着文化多样性的现实诉求,还道出了一个深刻的命题——我们的现代音乐教育经历了一百多年,推广奥尔夫、柯达伊、达尔克罗斯和铃木四大音乐教学法,可是这些教学法都是人家土壤上盛开的鲜花,可以借鉴但不可以照搬。这就要构建自己的体系!笔者认为,张欢的双重乐感理论正是建立了一种“有我而不排他”的音乐教育体系,是要通过音乐教育来培养人的文化态度,进而使人们达到文化自觉、文化自信、文化自强,以平等、尊重的态度理解文化。
双重音乐能力在音乐学研究中的路径是:在已有的音乐认知前提下再进入研究事项的符号体系,以局内局外双向认知做比较研究。而张欢提出,在音乐教育中双重音乐能力是反过来的,即要先找到或是建立自己母语文化的身份,进而才有可能学习第二乐感。困难在哪里呢?因为我们自己没有形成体系。双重乐感直逼关键词“乐感”。乐感是时间、听觉、视觉、动作的综合艺术,乐感又是文化属性的身心反应。“我们”的乐感关键是要解决如何在自己的体系内弹钢琴、听交响、跳芭蕾,而不是在人家的体系内植入一些我们的乐舞内容。由此可见,体系化建设是双重乐感理论的最重要的价值,它甚至是所有非西方文化都要面对的问题。这不是一个人、几个人所能实现的,而是一项事业。
张欢率领的研究团队经过极其艰难的探索,终于以六部文集、六套教材、一本专著、一套软件的厚重成果建立起关于“双重乐感”的理论体系。支撑这些成果的背后是大量的教改、教学实践和艺术交流,需要足够的智慧和毅力。正如管建华教授的评价:“该研究对音乐教育的发展将是革命性的。”(见《双重乐感的理论与实践》序)
其实,张欢的理论贡献不止于上述研究,他还曾主持《文化人类学视野下的中亚音乐研究》、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多民族地区乐舞艺术评论人才培养》,主持与文化部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心共建的新疆高校重点文科基地“中亚音乐文化研究中心”,在国内重要核心学术期刊发表论文近二十万字。
二、实践:音乐教育事业的丰收
实践出真知!王小盾教授是这样评价张欢的:“古人云,‘知礼乐之情者能作,知礼乐之文者能述’,优秀的音乐学家可以达到后者,张欢却可以达到前者。”(见《双重乐感的理论与实践》封四评语)。双重乐感的学术研究,除具有理论上的创新,更具有实践中的价值。在双重乐感理念下,突出了教学中作为主体的学生、教师、学校在新疆音乐文化传承发展中的使命,以音乐教育带动了多民族文化的交流与交融。刘宾教授评价《双重乐感的理论与实践》时说:“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双重乐感这样一个让人耳目一新的学术思路引导下的学术研究,会扫荡虚无主义,文化中心主义,‘文化圈’思想和坐井观天、固步自封之类的研究陋习。”伴随着双重乐感理念的实施,其效果日益彰显并越来越受到音乐教育界的关注。
张欢的“有我而不排他”是有所指的。中国的音乐教育“被欧洲”一百年,一直在别人的体系内唱着别人的歌,张欢试图在这样一种西方中心主义思想的背景下找回自我,真正发挥传统文化的根基作用。能做到这点其实还需要具备一些条件:首先是要有土壤,那就是新疆这块天然的多样性文化土壤。“没有文化土壤的教育是不清醒的”,类似的思考是张欢的金句;第二是要有自己的阵地,就是具有一定话语权的、能说到做到的试验田;第三,其实在张欢的背后有很多名家,比如樊祖荫、田青、李松、赵塔里木、管建华等等,他们的思想是张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些大家们也都把新疆师范大学音乐学院视作无比珍贵的宝地,双重乐感的实施在这样一个多样性土壤中不断发展壮大就不足为奇了。
建立一个有我而不排他的体系,既要在大量实践中获得依据,也要在传统文化中找到规律。新疆“木卡姆”是中华文化的珍宝,其形成和发展历史过程中的开放性和包容度决定了今天的灿烂。将“木卡姆”引入教学和推向舞台是张欢一以贯之的努力。试想一下,这些会演唱木卡姆的学生(当然他们也要具备中华文化的认知和其他技能)回到社会是不是比只会弹钢琴的人要发挥更大的作用?爱因斯坦说过:当学生离开校园的时候,他不应该成为专家而是一个和谐的人,会尊重,懂友爱,也会被社会所接受。
教育是什么?教育的目标又是什么?这也是张欢常常思考的问题。他说教育是机构、是空间、是平台,往这些里面装什么内容才是我们考虑的。教育的终极目标是培养人的思维力、想象力和创造力,与这三个能力相悖的内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当然培养正确的三观和认同,也就是说人正确的思想品德是前提。音乐教育本身就具有培养这三种能力不可替代的作用。以民族音乐文化的传承与发展为基准的教育才是我们的方向,高校音乐学老师要尊重每一个被赋予民族个性的生命体,使其在这样的教育实践中彰显出丰富的生命意义。
张欢从小生活在新疆,他深爱着各个民族的文化,应该说没有深爱就没有这些重大的成果。他常说,人生不过三万天,选择在新疆生活就等于多赚了十二倍(新疆至少有十三个长期居住的民族),各民族灿烂的文化美不胜收。张欢是有故事的人,因为多种文化在他身上汇集,大家觉得他有胜过阿凡提的幽默,有时吃惊于他每天沉浸在乐舞和西北人的酒狂中却能作出洋洋洒洒的数百万文字。每说到这里,他都会轻松地说,这就是土壤,我要做的只有回馈。将教育根植于文化的土壤之中,汲取文化土壤的养分,才能够真正地弘扬属于我们自己的民族文化。
张欢的教育教学实践亦取得突出成绩。《双重乐感理论与实践》曾获得新疆自治区级教学成果一等奖、自治区哲学社会科学成果一等奖,他更是收获了国家级教学团队、国家级特色专业和国家级教学成果获奖者的“大满贯”。鉴于张欢在音乐研究和音乐教育中的杰出贡献,他获得全国优秀教育工作者、自治区有“突出贡献”的优秀专家、自治区教学名师、自治区“德艺双馨”专家、“四个一批”人才、“天山英才”专家、全国“明德教师奖”就并不意外了。
三、担当:多样性文化的交融与传承
双重乐感理论在教学实践中取得的最大硕果应该是以成功的展演建构起了青年一代音乐人的文化自信与文化交流。当时的实验团队以“走出去”的形式,向世人展示了中国青年大学生饱满的自信,传递的是新疆多彩的音乐文化,弘扬的则是中华传统文化的博大与包容。
2014年9月20日至23日,实验团队应北京市教委、文化部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心、中国对外文化交流协会的邀请,参加了中国音乐学院成立五十周年暨第六届中国传统音乐节的开幕式表演,同时在国音堂奉献了一台极具文化辨识度的乐舞晚会。24、25日艺术团又应邀赴北京舞蹈学院、北京师范大学进行了专场交流演出,得到兄弟院校观众的一致好评。张欢教授做了专场学术报告,就近些年双重乐感人才培养理念与方式、科学研究与实践教学的互证,与各地学者广泛交流。一段时间,从理念到实践、从思维到行为、从教学到表演,展演团队以高超的舞台呈现,相继在美国、新加坡、台湾、香港、巴基斯坦以及中亚各国掀起了旋风般的轰动。
张欢研究和实践双重乐感全都出自生活,出自深爱。出生在新疆喀什的他自小学习汉民族的竹笛,1977年6月高中毕业时在喀什舞台上常常响起如同春风杨柳般的悠扬笛声。恢复高考走进大学时他又毅然改学了西洋手风琴,毕业时舞台上的张欢终于从“扬鞭催马”跨界到了“打虎上山”。留校后在多年的教学生涯中,他又如饥似渴地体验和呈现少数民族乐舞,民歌唱得比民族师生都正宗。新疆的音乐学家都是这样,用生命的付出揭示和解释一切。周吉先生当年在记录伊犁鼓谱的时候跟张欢说:“我惊奇地发现我的能力在下降,记录得非常困难,但是又一想,我都记不下来这世上就没人能记下来了。这个任务如果完成,我有资格当你的双重乐感的顾问了。”是的,真正的艺术源于生活,正确的艺术观来源于社会实践,而背后的支撑是文化态度与担当。
张欢所有的理论探讨与实践作为都表露出他对音乐文化发展问题的深层次思考。艺术形式展演的文化表象的背后是中华民族文化传统的传承与发展,这才是他的落脚点。把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优秀传统丢掉,就是在犯罪的同时更失去了发展的根基。在交流中寻找定位,继承融合与发展,共建中华认同。同时倡导尊重友爱和文明的和谐价值观,表达对不同民族音乐文化的理解,感受不同民族的文化差异,使各民族乐舞文化在多样性营养中盛开成美丽的百花园。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是文化追问与哲学命题,在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基础上树立起来的文化自强才能使民族文化的“根”扎得更深,有了深厚的底蕴才能够具备具有竞争力的话语权。文化之间没有对话与交融,就如一个没有社会关系且不与他人打任何交道的人一样,是无法积极健康生活的。因此,必须在文化沟通与交流中真正体现文化融合的价值。
音乐本身就是生命的诉说,所蕴含的民族文化在碰撞与交流中会孕育出新的文化,这种不断运动的生命动力就是文化融合的结果。张欢曾在《光明日报》发出整版文章介绍双重乐感理论,其标题极为醒目——《文化融合造就乐舞之乡》,这一语道破乐舞之乡是融合的结果,那就要融合地走下去。在音乐领域最好的融合就是双重(多重)乐感的教育人才辈出,让一颗颗爱的种子洒满大地,形成美美与共的壮丽景色。“探索多元之源,解析多元之个性,整合多元之共性,最终实现中华文化多元一体的音乐传承格局”,这是张欢的抱负与担当。
结语
“路漫漫其修远兮”,在新疆的文化土壤生长出的音乐人类学者都承担着多民族文化传承发展的使命与责任,在诠释张欢倡导与力行的“双重乐感理论”的过程中,视民族音乐文化教育与发展为己任,笔者更感受到在对新疆乐舞文化的理解与体验,为新疆社会的和谐发展,从教育的平台推行夯实的民族音乐文化的关照,我们的未来任重而道远。
张欢擅长用文学和诗意表达其学术观点。在由《光明日报》主办的光明讲坛推出的第76讲《展开世界视野、继承历史智慧》中,张欢给出了以下浪漫的文字:“因为乐舞的行走,我们跨越空间的距离,超越时间的隔阂,穿越思想的藩篱,在平等、尊重中获得情感升华;因为乐舞的行走,我们在理解、包容中有了更深入的交往、更广阔的交流、更亲密的交融;也因为乐舞的行走,我们在‘双重乐感’的视界中,继承历史智慧,开拓世界视野。”
张欢的研究显然是冲出了艺术形态,从乐舞体验到相处之道,从民族艺术到中华文化,这是一个高位的理想。我们有理由得出这样的结论:他是在用乐舞“守土”,更是在文化中“拓疆”。正如他所说,有乐感的人是快乐的人,有双重乐感的人是和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