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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分析与理论的新发展
——WCCMTA 2019年西海岸音乐理论与分析第28届研讨会综述

2019-12-16杜牧天姜蕾

人民音乐 2019年8期
关键词:音级分析方法和弦

■杜牧天 姜蕾

杜牧天 华东师范大学音乐学院在读研究生

姜 蕾 华东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教授

20 19年5月3日至5日,在加拿大温哥华市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召开了第28届西海岸音乐理论与分析学会(The West Coast Conference of Music Theory and Analysis,下面简称WCCMTA)。WCCMTA创建于1992年,首届会议在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举办,每年轮流在美国与加拿大西海岸各大学召开年会,以交流音乐分析理论的最新研究成果。本届年会汇集了来自美国哈佛大学、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校、印第安纳大学、俄勒冈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等15所音乐院校的学者专家,出席会议的专家有美国音乐理论协会(SMT)副主席葛蕾琴·霍洛克(Gretchen Horlacher)、UBC音乐学院院长迈克尔·唐泽(Michael Tenzer)、WCCMTA主席艾米·鲍尔(Amy Bauer)、约翰·罗德(John Roeder)、理查德·库尔特(Richard Kurt)、杰克·波士(Jack Boss)等国际知名学者与专家。此次会议分讲座、音乐会、酒会等多个板块展开。华东师范大学音乐学院姜蕾教授与杜牧天的论文《阿伦·福特音级集合理论在罗忠镕弦乐四重奏中的创造性应用》入选此次会议,二人作为中国大陆学者代表受邀参会。

会议概况

大会邀请了印第安纳大学的葛蕾卿·霍洛克(Gretchen Horlacher)教授进行了《钢琴相位》与德·姬尔美可的舞蹈编排的主旨演讲,介绍了听觉视觉和节奏的结合方式,为全体参会者带来具有跨学科与前瞻性的研究视角。此次会议的研究成果汇报与讨论分九个模块进行,与会代表围绕着节奏理论分析、跨文化视角下的音乐分析、音高空间分析、20世纪音乐与调性、流行音乐结构、重复与不规则性、复调技术、音级集合分析和19世纪音乐与叙事学话题展开热烈讨论,拓展了音乐理论与分析的深度和广度,并带来了国际最前沿的学术动向和信息。

从上述主题可以看出,跨领域、多层面、多视角研究是此次会议的显著特点。大会的论文既有对传统古典音乐的重新解读和认识,也有对目前流行、摇滚音乐和世界音乐的研究。研究热点不仅基于纯分析文本的文字建构语言的理论模式,还与音乐人类学、舞蹈学、符号学、心理学等学科跨界融合。研究方法既有基于音乐语言规则的结构分析,也运用统计、数学以及其他领域学科的方法。下面笔者将从传统音乐分析方法的延伸、多元化背景下的音乐分析、跨学科视角下的音乐理论与分析三个方面一一介绍。

一、旧瓶装新酒——新方法和视角下的音乐分析

笔者曾经在对音乐分析的学习中有着如下疑问:一种分析方式到底适用于什么,不适用于什么?几种迥然不同的分析方法如何结合并综合使用?当一种适用于一个风格作品的分析方法使用在其他作品与体裁当中,会摩擦出什么样的火花?通过这次参会,笔者的这些疑问最大程度地得到了解决,已有的音乐分析方法的综合与创新性使用是本次会议中最具特色的一方面。

波士(Jack Boss)对勋伯格作品28号的分析,综合了和声分析、申克分析和音级集合分析的视角与方法。传统分析方法的使用证明了勋伯格的无调性作品仍然具有调性音乐的基础功能,作品当中所隐含的调性因素与潜在的和声倾向在传统分析的透视下被挖掘得淋漓尽致。而当传统分析与申克分析无法挖掘勋伯格对于音高结构的精心设计时,波士才开始使用音级集合分析,从更微观的层面探究勋伯格作品当中的奥秘。在对勋伯格作品28号第一首的分析当中,波士结合了数种分析途径,通过纵向和声、横向的申克分析与微观层面的音级集合分析,将该作品的调性元素与音高构造如庖丁解牛般呈现在我们眼前,恰与英国理论家、音乐分析学家尼古拉斯·库克所提出的“如何延伸已有的分析方法而非发明新分析方法”这一观点不谋而合。安德鲁·伊森(Andrew Eason)将勋伯格作品中的核心节奏型作为分析的基本单元,完全刨除音高组织,而采用传统的曲式分析的方式对基本节奏型进行划分,得出勋伯格作品当中的某些单元具有传统曲式的特征的结论。劳拉·希巴尔德(Laura Hibbard)对罗杰·塞申斯(Roger Sessions)的五首钢琴作品之一的分析,从微观结构上对其音高组织进行划分并用音级集合和十二音分析进行整合,对于该作品主要材料的集合构成和发展及宏观对称性也进行了详细的论述。

从传统分析方法的延伸中可以发现,音乐分析的方法不该相互独立,在某一类型作品当中并非只能有一种音乐分析方法,而是应该深知各种分析方法的优势和弊端,做到取长补短,优势互补;同时,从作曲家的角度对分析方法和音乐理论进行创新和突破也是我们应该做到的,音乐分析作为音乐认知的一种途径,自然不应该仅限于方法和理论本身,而应该灵活多变。

大卫·拜恩(David Byrne) 对于从艾尔特(Sigfrid Karg-Elert)对减七和弦的定义入手,讨论了拉莫、乌戈·黎曼、勋伯格、艾尔特等作曲家、理论家对减七和弦的定义,以及减七和弦在不同定义下的律学定义和音响含义,通过聆听不同律制的减七和弦的音响效果来证明这一和弦的多样性;同时,拜恩对新黎曼主义中减七和弦的概念提出了挑战。他认为,律制不同、定义不同以及与减七和弦相连接的和弦不同时,减七和弦对音高的选择具有显著的差别,与此同时,减七和弦的多样性也意味着作品音高空间组织的多样性。拜恩的研究,既从理论角度阐述了减七和弦这一十分常见的和弦,又能对表演者研究如何处理作品中的和弦色彩给予理论上的支持。黎晞旸(John Lai)对超律(Hypermeter)进行重新定义,通过听觉分析、节奏分析与重音位移研究了舒伯特的奏鸣曲式中的一些特点,认为舒伯特创作中的超律现象是基于潜意识的,并将韵律、节奏分析与奏鸣曲式特点相结合。黎晞旸通过聆听寻找舒伯特奏鸣曲当中的节奏特点,又通过其超律性研究,寻找到了“符合这一特点”的录音,这种将节奏理论和音乐表演结合的做法虽然会因为“唯一性”而限制我们对音乐表演的想象空间,但也为音乐理论与音乐表演研究的结合找到了重要的切入点。达斯丁·周(Dustin Chau,音译)则对霍尔斯特(Gustav Holst)的无伴奏卡农Lovely Venus进行了音级集合分析和新黎曼主义分析,用几何绘图的方式把作品用立体图形的形式表达;他又将音高组织作为分析材料进行展开,通过集合的呈示、变化和再现,得出该作品是一个带再现的三部曲式的结论。格兰特·萨瓦斯基(Grant Sawatzky)从达尔豪斯(Carl Dahlhaus)和勒达尔与杰肯多夫(Lerdahl&Jackendoff)对舒伯特《a小调圆舞曲》(Op.)的分句分析入手,通过定量分析重新制定了一种节奏规则,并将其运用于分析路德创作的歌曲当中。除此之外,亚历山德雷·内格里(Alexandre Negri)以西贝柳斯的图奥内拉的天鹅作为分析对象,制作了调性网,将申克分析与新黎曼主义结合,得出了主导该作品运行的逻辑为半音、全音与三全音的结论。而杰西卡·富科尔森(Jessica Fulkerson)通过重定义中世纪时期的圣母院复调音乐的音程不协和度,将音级集合分析作为申克分析图表当中的构成部分,在此语境下寻找和弦之间的有机联系。

当一种看似只适用于某些体裁、风格、作曲技法的分析方法使用在其他作品当中,往往能产生特别的效果,虽然效果本身有时不如人意,但这无疑大大拓宽了音乐分析的途径。

作为此次会议的亮点之一,华东师范大学姜蕾教授携研究生所作的报告《阿伦·福特音级集合理论在罗忠镕弦乐四重奏中的创造性使用》,从音级集合这种对于21世纪来说已是“旧瓶”的分析方法出发,通过结合中国五声性音乐元素、十二音分析法与音级集合量化数理统计分析方法,从新的视角论证了阿伦·福特音级集合的重要延伸价值及中国作曲家对于西方音乐理论的重要发展与补充意义。该报告得到与会专家的充分肯定,英属哥伦比亚大学理查德·库尔特教授(Richard Kurt)认为,五声性十二音理论是对西方十二音研究的重要补充,其中的互补性五声十二音与组合性五声十二音观点很有新意,给我们很好的启发与借鉴。印第安纳大学教授葛蕾卿·霍洛克(Gretchen Horlacher)认为,当下中美作曲家之间的交流是较为广泛的,比如谭盾和梁雷等人的作品在美国有一定的知名度,但作曲家与理论学者的面对面交流并不多,希望有更多中国学者参与其中。

二、不止“古典”一朵花——世界音乐与流行音乐分析

近年来,北美音乐分析学科对音级集合分析、传统分析等领域的研究热度持续走低,而逐渐转向了流行音乐分析和世界音乐分析的领域。这既符合当今多元化的环境,又和当下人群的欣赏方向相关。多元化背景下音乐分析路在何方?或许通过这次会议我们可以略知一二。

会议第一天,罗德和迈克尔·唐泽(Michael Tenzer)与参会者共同进行了世界音乐分析中所存在问题的探讨,尤其就用现有音乐分析方法对理解音乐的作用、是否适用于世界音乐和是否需要通过“归纳出非西方音乐体系”的逻辑来分析世界音乐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艾米丽·万切拉(Emily Vanchella)对披头士成员乔治·哈里森(George Harrison)歌曲中的印度元素颇感兴趣,她将哈里森歌曲当中体现印度元素的素材从音乐本体中提出来进行单独分析,通过三首歌曲当中对印度兽笛、西塔琴、塔布拉鼓素材的引用,发现哈里森对印度素材的使用并非仅仅是表面的模仿,而是完全将其融入到自己的音乐语言当中,真正做到了印度素材与迷幻摇滚的融合。

在东方思维下,似乎不需要理解自己逻辑体系下的音乐,因为这早已融入我们的生活,属于我们的文化;而对于接受西方背景教育的人而言,东方音乐似乎来自于另一个体系。正如哈佛大学华裔理论学者安娜·王(Anna Wang)认为,中国的首调音乐和五声音阶的唱名具有文字上的含义,而五声音阶的结束方式也不同于西方和声体系下的解决,音乐结束于宫商角徵羽任何一音,都有其人文含义。因此她认为,黄梅戏对唱当中男女两人不同的旋律结尾代表了不同的含义。这虽然在我们的视角下显得较为牵强,但也可以由此看出东西方音乐文化的差异。

流行音乐因其门槛低、受众广、传播方便而逐渐成为了大众音乐欣赏的主流,流行音乐研究随之应运而生。在本次会议当中,既出现了上文中所提到的流行音乐与东方音乐的结合研究,又出现了寻找流行音乐的本源、运行规律和研究即兴表演等方面。布伦特·劳伦斯(Brent Lawrence)对于美国乡村音乐的先驱者卡特家族的音乐进行了研究,得出了他们的音乐继承于传统,基于一个固定音型进行衍生与发展的结论。从卡特家族的两声部、三声部和四声部的歌曲当中寻找固定音型的灵活应用,证明了乡村音乐的先驱和欧洲传统音乐之间的有机关系。德鲁·诺比尔(Drew Nobile)重定义了流行音乐中“Chorus”的含义,通过其歌词的含义:个人性、集体性、公众性的功能和音乐的结合进行了分析。斯坦利·拉尔夫·芬克(Stanley Ralph Fink)将下中音和弦命名为民谣六级和弦,通过对大量谱例的研究,得出其在八小节结构当中往往出现在第五小节,在十六小节结构当中往往出现在第九小节,对乐句的韵律与节奏进行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迈克尔·赛布斯基(Michael Sebulsky)提出了材料混合(Jam)的概念,认为一个歌曲片段经过歌唱家的即兴演唱之后,与新素材的混合便形成了一次“Jam”。而在现场演绎的过程中,每一次Jam的介入都会产生一个新的演绎范本。赛布斯基将材料混合再细分为三类——截断性、扩展性和插入性,讨论了这三类材料混合在流行歌曲当中的作用。

对于世界音乐和流行音乐的分析方法,除了善于使用已有的分析途径以外,更应该了解不同的音乐内在的逻辑。因为不同的音乐有着不同的源头和逻辑,虽然在音乐的某些要素上能有相通之处,但本质上分析这些音乐的方式还是站在我们所知晓的音乐分析方法当中,而这只是知晓它们的其中一个方式;相应地,我们更应该走向这些音乐本身,从其内部逻辑入手,并结合当前的研究方法,从而最终了解它们,本次大会中流行音乐的研究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三、融会与渗透——成熟化的跨学科分析

众所周知,在20世纪音乐分析领域当中跨学科分析随着时间的发展也变得愈发成熟,除了常见的音乐与数学学科结合的分析以外,还有音乐与其他人文学科的结合,譬如舞步与节奏的关系、叙事学与调性音乐的关系等。跨学科研究的前景在于,特定音乐类型和题材的研究融入了源自其他学科的知识和方法,故而得以深化和丰富,这往往是在只专注于本学科的研究时所无法学习的。在下文中笔者将介绍本次会议当中音乐分析与其他人文学科的结合、音乐分析和数学的结合两个方面。

1.音乐与其他人文学科的结合方面。蕾贝卡·辛普森-莱特克(Rebecca Simpson-Litke)对于萨尔萨舞的节奏进行了研究。该舞蹈根据舞者对音乐的认知,可以在强拍、弱拍和强拍前的后半拍上开始舞蹈。在舞曲“Yaye boy”中由于缺乏打击乐的节奏型,因此三种舞步的选择均有其可取之处。在汇报时她示范了在舞曲进行中三种舞步的动作,并认为从弱拍开始是她通过对音乐节奏的判断做出的选择。从舞蹈动作入手去理解节奏研究为我们在研究音乐时找到了新视角和方法。而本次会议中,音乐和叙事学的结合同样十分精彩。伊恩·格雷格(Ian Greg)在对柏辽兹《哈罗尔德在意大利》中的分析当中发展了爱德华·科恩(Edward Cone)提出的“分离作曲家作为真实人物和虚拟人物”的观点,认为作品中的中提琴为作曲家在作品当中所建立的“虚拟人物”,并加以叙事学分析,同样也为传统作品寻找到了新的分析途径。泰勒·奥斯本(Tyler Osborne)从歌德的叙事学出发,讲述其如何应用在范妮·亨塞尔(Fanny Hensel)的三首作品中,阐述其奏鸣曲式呈示部中主部副部特征在再现部中如何出现。奥斯本将包括倒装、调性的延迟回归等曲式要素赋予歌德对叙事学的理解,将浪漫主义奏鸣曲式和叙事学理论巧妙结合。

2.在音乐理论与数学结合方面。克里斯滕·瓦伦丁森(Kristen Wallentinsen)对史蒂夫·赖奇的作品the Desert Music中的小节进行了细致的节拍划分,并使用数理统计的方式统计其重音分布。首先,瓦伦丁森将作品中第一个重复的音乐形态的声部进行抽离分析,随后将其结合进行强弱的数理统计,用数理统计的方式研究其重音与旋律的关系,为听众了解简约主义音乐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视角。而凯尔·肖(Kyle Shaw)对托马斯·阿戴斯的歌剧《粉饰她的脸庞》(Powder Her Face)的和声结构分析同样展现了数学分析、音级集合分析的结合。在文中,肖提炼了歌剧中的和声骨架,并按照钟表的方式建立了一个一个模型,通过钟表模型中的“时间位移”和数理关系的结合对其和声中的“非理性因素”与“和声与戏剧进行的关系”进行了细致的讨论。

在跨学科视角下对音乐进行剖析能让我们发现,当其他学科的研究途径或观点被纳入音乐分析当中时,往往能让我们从更加广阔的角度去思考和理解音乐,而不同学科之间的碰撞,也会让音乐理论与分析迸发出更热烈的火花。

结语

在三天的参会、学习与报告当中,让人受益良多,尤其在于拓宽了研究传统作品的视野,了解到了流行音乐和世界音乐的一些分析方法。虽然这只是一场美国与加拿大西海岸的区域性会议,但通过这次会议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豹,了解到当下音乐分析的趋势:

第一,当今美国与加拿大的音乐分析中对传统的音乐分析方法虽然并未有明显的创新,但对现有音乐分析方法的创造性使用,从作曲家、表演者角度入手去重新分析作品都提供给了国内师生新的分析视角,这也是学术多样性、包容性与多元化的集中体现;第二,对于流行音乐的分析逐渐成为音乐理论与分析建设的重要方面,从更加即兴化、自由化的流行音乐当中寻找到与传统的联系、内在的逻辑结构特征或是再创作如何基于文本等要素都为我国的流行音乐研究开拓了广阔的视野;第三,对于跨文化、跨学科视野下的音乐分析更加应该被重视,因为音乐分析的对象并非只有所谓的“西方古典音乐”,而应该是全球化、世界化的,对每种音乐体系下所蕴含的逻辑的理解,同样具有重要的意义。

在这个多元化的时代,当传统的音乐理论与分析方法已经无法满足当下音乐分析的需求时,我们应当重新考虑当下音乐分析的问题是什么,以及更好地利用传统的研究方式和更开阔地接纳其他学科的研究方法以支持当下音乐分析的发展。学科的交叉既是研究视野的拓展,也可以更为全面地观察研究对象的整体特征。不同的视角必然为研究者对对象的判断带来多重认识,也以此更为科学地认识研究对象的本质。①这既是一个机遇,又是一个挑战,通过不断的借鉴、学习当下国际音乐理论学术研究的动向和趋势,来补充和发展中国的音乐理论与分析学科。

①王次炤《中国音乐理论话语体系内涵与构建路径》[E].http://ex.cssn.cn/zx/bwyc/201808/t20180813_4540433.shtml,2018.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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