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庄创建碾坊碑记”赏析

□ 黄国强

笔者因为收集整理《三晋石刻大全·永济卷》工作，在山西省永济市虞乡镇洗马村观音堂的墙壁上，发现了一通距今166年的“合庄创建碾坊碑记”的石碑。笔者仔细阅读完碑记后，深为碑记崇尚科学、与时俱进的事理而折服，为古代劳动人民的聪明智慧、处世方略而感动。

该碑原文：“□观或□或揄或簸或蹂，是古之造米者皆由碓而成□之也。自后世不用碓而用碾，诚以碾之造米较碓而更快者也。合庄有碾子两座，一在东，一在西，使用莫不足便也。特是风飘雨洒亦有时，便而不便以故。合庄商议起盖碾坊。识者曰：先盖东碾坊，日后能行再盖西碾坊，由是众口一辞皆以为是。遂同心协力，鸠工庀材，数月之间厥功告竣。夫尔后风不飘雨不洒蹂不辍簸不休。孰不谓便讫以于此而为吾庄之胜举也哉。余自愧不文，但将前后事例、费用多寡及经理人等历历叙明，更祈我庄兴仁讲仪和气致祥，胜而无不永、永而无不胜者也。——是为记。本庄儒学生员张捧辰谨撰并书。”（注：标点符号为笔者所加）

“碑记”接下来记载了修建碾坊捐款明细、耗费银两多少、木匠李丙升、泥水匠李祥顺和首人张金成、李庆纯、李满英、胡署等15 人的名字，碑的左上角还特意镌刻了碾坊管理方面的内容。最后落款处，刻有“大清咸丰三年岁次癸丑桐月吉旦立石”字样。

碑文的大意是：自古至今，人们在加工小麦、玉米、小米等粮食作物时，全是用碓子捣制的办法。现在的人不用碓子捣制而用碾子，是因为碾子的加工方法，要比碓子快多了。全村现有东、西两座碾子，使用起来十分方便。但是一遇到刮风下雨的时候，因为没有房屋，碾子就不能使用，村民们就不方便使用了。因此，村里的经理人就把村民们召集在一起开会，商量修建碾坊的事情。开会时，我们村里有见识的人说：先把东碾坊盖起来，以后有钱财的话再盖西碾坊，大家都觉得说得对。于是全体村民齐心协力，兴师动众，招集工匠，准备材料，大兴土木，没用多长时间就把碾坊盖好了。此后，村民们无论是在碾坊里碾米，还是簸米，再也不怕刮风下雨了。全村村民还有外村人，都认为这是我们村子里的美事情之一。我十分惭愧自己的学识有限，只是把事情的经过、花钱的多少及参与者叙述清楚。希望全村人与人之间以礼相待、和睦融洽、相互关爱、吉祥如意，那么美好的、成功的事情，就会永远都伴随着我们村；我们村无论干什么事情，都绝对不会失败。

这块刻于1853年农历三月的石碑，正文通体用工整楷体撰写刻就，只有区区的300 多字，尺寸也仅只50 厘米长、38 厘米宽。严格来讲，碑文的书法水平一般，碑文的结构布局散乱，石匠技艺比较平常，所反映的事情也细微琐碎，仅仅只是反映该村修建两座碾坊的一桩小事。这里，我们暂且不去评说碑文撰写者“儒学生员”张秀才的文采优劣、书法水平高低，以及当时清朝末年封建王朝“家天下”欺压剥削劳动人民的黑暗社会制度如何，但就这篇散文体的碑记内容来说，笔者认为反映了一个半世纪以前，蒲州府虞乡县一带的劳动人民的智慧光芒，值得今人学习借鉴。

其一，崇尚科学、与时俱进的积极进取精神。与时俱进，是人们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中获得事物本质的规定性；崇尚科学，就是一切要按照客观世界的本来面目揭示客观规律，用科学的思想认识和观察、研究和解决问题。文中“后世不用碓而用碾，诚以碾之造米较碓而更快者也”一句，既简洁明了，又一语中的，交代了为何修建碾坊的缘由起因，又告诫我们“法者，天下之公器也；变者，天下之公理也”的深刻道理，要接受新事物、学习新事物、挑战新事物，自觉树立科学进取的人生态度。这是进一步解放生产力的源泉，是推动传统封建社会经济发展的动力。

其二，集体决策、众人协商的民主工作方法。具有中国民主宪政思想之父称谓的老子，在两千多年前的《道德经》里，就对当时人类社会的“宪政”文明做了比较全面的阐述。汉字的“宪”是什么意思？“宪”字的繁体，是“害”字之中的“口”代之以“四”方之下以心，即“憲”。说的是国家政治必须服从四方人类之“心”，才有可能不成为“害”。四方人类之心，即全社会公民之心。换言之，“宪”字表达了全社会公民之心的意见。“合庄商议起盖碾坊……众口一辞皆以为是”，通过全村人开会讨论，民主协商，统一意见，达成共识，最后形成了集全庄之力、修建碾坊的共同意见。而这个共识形成的基础，完全建立在顺民心、办民事、惠民举的“使用莫不足便也”的基础之上。

其三，众志成城、同心协力的募捐修建过程。谚语说得好：“众人拾柴火焰高，三家四靠糟了糕。”民主协商征求了合庄之智，汇集了合庄之财，形成了合庄之力，村民们出钱出人出力齐心干，而不是干瞪眼、坐着盼、等靠要。这从公布的捐银、款项数目及“同心协力，鸠工庀材，数月之间厥功告竣”的碑记里，即可得到比较明确的佐证。

洗马村现有500 余户、2100 余人。在撰写该文时，笔者曾查阅《清·光绪版·虞乡县志》等有关资料，并对该村一些老人进行了走访，考证该村户数咸丰年间约在 80～90 户，人数在 450～500 人左右。其时属清中期与晚期交接处，虽已在沿海地区发生“鸦片战争”13年，在南方发起的“太平天国运动”也风起云涌，大清帝国内外交困，逐渐走向没落。但对于北方内陆、表里山河的山西省而言，特别是物产历来比较富庶的晋南地区来说，农业的相对优势还在，民心还比较稳定，百姓们依然热衷于生产，热爱生活，民风淳朴，安居乐业。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了合庄百姓同心协力募捐修建碾坊的感人事例，便不足为奇。

但同时我们设想，倘若做不到廉洁自律、一心为民、清正廉明的话，做不到公开、公平、公正，那么该村数百名的老百姓是不可能积极主动地去拾柴、烈火也不会熊熊燃烧起来的，碾坊更不会“数月之间厥功告竣”。

其四，科学有序、建章立制的民主管理措施。“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问，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意思是说：像从前离娄那样精明的眼睛，公输般那样的巧匠，不凭规和矩，是画不成方圆的。该村人很清楚地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个道理。于是就制定了东、西碾坊的管理办法，规定了“先来先碾，后来后碾，须宜谦让，不许相争”的十六字制度，立碑为证，广而告之，让大家互相监督，自觉遵守，认真执行。这些简洁明了、可行性强的管理制度，真可谓时下之“村规民约”，读后令人不禁拍手叫绝。

其五，和谐幸福、与人为善的美好社会风气。与人为善历来是中国古代先贤们谆谆教诲的处世方式；和谐幸福更是祖祖辈辈劳动人民，极尽一生所能为之奋斗的终极梦想。这无论是从远古时代开天辟地的三皇五帝、春秋战国，还是两汉南北朝、唐宋元明清等历朝历代的统治阶级、平民百姓共同一致的愿望。因此，当我再三阅读碑记里“祈我庄兴仁讲仪和气致祥，胜而无不永、永而无不胜者”这段话后，内心深处很以为是，不禁引起了强烈共鸣。因为它既是该庄黎民百姓修建碾坊前后经历的现实描写，又反映了全村老小对幸福美好社会的理想愿望。

在人类上下五千年漫长的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进化史里，远古劳动人民的一些崇尚科学、与时俱进的大无畏拼搏劲头，洞察秋毫、于细微处见精神的真知灼见，避重逐轻、避难就易的处世方略，时时处处都会闪现出令我们现代人十分艳羡、耀眼的智慧光芒。徜徉在中国历史文物浩瀚的海洋里，使人更加感到一部人类社会文明进步史，就是一部科学不断战胜落后愚昧丑恶的历史；更加感到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丰富多彩、博大精深，历史文物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大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