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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族说部中的丧葬习俗变迁

2019-12-14

地域文化研究 2019年2期
关键词:萨满先民满族

明 阳

关键字:满族说部 丧葬习俗 萨满文化

早在原始社会时期,萨满世界中就创造出一种神秘的灵,叫作“魂”。在满族中广泛流传的说部《尼山萨满》中,描述了一位神通广大的尼山萨满被请求用自己的生魂去阴间追回一位年轻猎手的魂,经过重重困难和考验,她将年轻猎手的魂带回阳间,这位猎手立即复活,并活到90岁。在这部广为流传的说部中,充分展示了这种永生魂使死者重生的观念。①乌丙安:《萨满信仰研究》,长春:长春出版社,2014年,第109页。在这种观念的影响和驱使下,满族先民表现出了与其他民族不同的、独特的丧葬习俗。

一、远古时期的丧葬习俗——《乌布西奔妈妈》

《乌布西奔妈妈》是一部民族特色鲜明的萨满史诗,正如潜明兹所说:“每一部英雄史诗几乎都是一个民族形象化的历史”。史诗记叙了神授女萨满乌布西奔妈妈一生的丰功伟绩,在史诗的结尾,乌布西奔妈妈两次亲率船队探海寻找太阳升起的地方,最终病逝于第二次探海途中,众弟子和九部民众为她举行了隆重的海葬仪式。文本细致而生动的描绘了乌布西奔妈妈海葬的全部过程。

海葬源于东海先民特有的魂归沧海的灵魂观念,萨满海葬尤为壮观,气势磅礴。②郭淑云:《〈乌布西奔妈妈〉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225页。

鼠星报晨黎明前,

红日——德里给奥姆妈妈还未命

东海送日女神捧出太阳,

海葬仪式开始了!①鲁连坤讲述、富育光译注整理:《乌布西奔妈妈》,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00页。

海葬于太阳升起前开始,乌布西奔妈妈的遗体被安放在九株红松连成的葬筏上,身披海象皮,是希望她在海中长眠可以不冷;身披海蟒皮,是希望她在海中行走快捷如飞;身披鱼睛珠百颗,是希望能够照穿万里,将暗海变成光明海;身披鲸鱼皮,是希望她在海中有威武盖世的神鲸护卫,魔鬼不敢欺。在鱼皮鼓、虎皮鼓、豹皮鼓、岩羊皮鼓、鲸皮鼓等千面鼓的震响中,点燃了松脂、鱼脂、兽脂、蟒脂的油盆。并在乌布西奔妈妈安卧的长筏上遍撒万朵鲜花、百只雀雉、百类鲜果、百样香草。

海葬开始于千面鼓声的震响中,乌布西奔妈妈的三个弟子分别穿上了妈妈的神服,拿起了妈妈的神鼓,引领和主持祭祀。

一阵鼓,

长筏离岸,

二阵鼓,

长筏进入深海,鲜花供果撒进海面,

三阵鼓,

长筏远入内海,

……

突然四阵鼓,

从筏上传来。

四周拜鼓也跟着敲响,

这是送妈妈回海宫的送神鼓响。

妈妈从葬筏抬下来,

葬筏四周巨石捆绑。

槽形榻是石盒雕成,

妈妈葬眠槽中,

有盖石、鲜花、供果,

在鼓乐声中跪送海洋,迅速沉入深海。②鲁连坤讲述、富育光译注整理:《乌布西奔妈妈》,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00页。

文本详细描述了整个海葬仪式的过程,清楚交代了时间、地点和参加人等,包括海葬的种种细节,从乌布西奔妈妈的穿戴,到葬筏上撒放的花、果、草、雀等,再到整个海葬仪式的过程,都描写得面面俱到,细致入微。

应该指出的是,在东海先民传统女酋长海葬仪式中,伴有人殉仪式。届时,不仅要往海中投放各种祭牲,还要将书名童男投于海中,殉人不能是女人,只能是男人,而且必须是童子。③郭淑云:《〈乌布西奔妈妈〉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226页。这明显地体现了母系社会女性地位的尊贵及其在生产和繁殖中的重要性。《乌布西奔妈妈》文本中提道:

妈妈遗训不准人殉。

特刻制九小男,裸体露阳物,

特刻制九小熊,裸体露阳物,

木刻小男、小熊偶体。①鲁连坤讲述、富育光译注整理:《乌布西奔妈妈》,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99页。

乌布西奔妈妈立下遗嘱,摒弃了人殉的陋习,用小男和小熊木偶代替人殉,并与古时殉人只能是童子的习俗相吻合,由此可窥探满族先民殉葬制度的嬗变。

《乌布西奔妈妈》文本中所描写的东海女真首领、神授女萨满乌布西奔妈妈的海葬仪式,可谓磅礴壮观、气势宏伟,隆重而又奢华,所用器物之珍贵,牺牲规模之大,可见一斑,由此可看出远古时期满族先民的生死观。信奉萨满的满族先民认为人有“三魂”,即“生魂”“游魂”和“亡魂”,人死后,生魂变成亡魂,大萨满的魂灵升天化为神灵,其他人的魂灵要向冥界去。也就是说,满族先民相信死并不是结束,而是去到另一个世界。这种原始的“三位一体”的魂灵观,支配着整个萨满的灵魂崇拜。②乌丙安:《萨满信仰研究》,长春:长春出版社,2014年,第122页。

二、“蒙昧时期”的丧葬习俗——《东海窝集传》

《东海窝集传》所记叙的是满族先民从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时的故事,这里面所记描述的满族先民是明代生活在原始森林深处的“野人女真”,这部分满族先民一直生活在深山老林中,过着原始社会的野蛮生活,生产力和生活水平都相对落后,因此在丧葬习俗方面,还保留着许多原始社会时期的陋风陋俗。

在《东海窝集传》中,女王的二位格格病亡,让先楚和丹楚两位阿哥殉葬。两位阿哥遵循古制,在殉葬前先去向亲生父母辞行,到了殉葬的日子,在殉葬前,先有萨满击鼓跳神,念诵着佛勒密神歌,送到坟地上。③傅英仁讲述,宋和平、王松林记录整理:《东海窝集传》,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39-40页。

“坟墓在两位哥哥棺材的中间,挖一小洞与外边通风,送吃的。坟内有油灯照亮,用的、穿的都安排好了,随后把两位哥哥入葬。把两个挖墓的男阿哈和八个女阿哈都活埋了……当时殉葬被认为是荣誉之事,墓地又派了一百多人护卫着。”④傅英仁讲述,宋和平、王松林记录整理:《东海窝集传》,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40页。

当时有些进步民众已经觉醒,认识到殉葬过于残忍,在他们的帮助下,两位阿哥从坟里逃了出来,但不幸的是过了不久又被抓住,进行二次殉葬。

“那时候凡是抓回逃跑的殉葬人,还得举行第二次大丧……女王就派了六个女萨满,穿上神衣,系上腰铃,戴上鹿角神帽,到姑娘坟前把三个鹿头摆起来,跳神进行丧祭。萨满跪在坟前磕了几个头,点起了火把,敲起了皮鼓,在东南方向和西南方向生起了两堆火,五六把石头镐动手开坟,把二公主旁边原为丹楚殉葬之坟的石头棺材重新挖出来,再把二格格的棺材从坟墓中挖出,同丹楚的棺材放在一起,运回王宫内。把石棺停好后,再把丹楚拉出来,叫他里里外外地换了一身新鹿皮衣裳,用一个半蹲式的木头笼子把丹楚装了进去,四周上下又放了带刺的树枝,使得丹楚在里边不能活动,真像上供人似的。把囚丹楚的笼子摆到石棺旁边,选择吉日,把各个部落的头目都召到一起,一方面为姑娘再次举行大丧,另一方面再次让丹楚殉葬,以示军威。各部落人都拿着吊礼,有牲口头、鹿头、猪头、牛头、豹头围着石棺摆了一圈,成为一座兽头山。”①傅英仁讲述,宋和平、王松林记录整理:《东海窝集传》,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85页。

上文中所描述的丧礼仪式要连续举行三天,而第一次殉葬的坟墓是用土堆起来的,第二次殉葬的坟墓则是完全用石条筑起的。

《东海窝集传》中的满族先民已经产生了阶级,由女王统治,并学会制造和使用简易的武器和劳动工具,在劳动过程中,一些原本生活中神秘的现象也变得可以解释了,因这一时期处在“蒙昧”和“觉醒”之间,所以这一时期所体现的丧葬习俗也变得独具特色。一方面还存在着残忍的“生殉”制度,另一方面,殉葬者已经有了反抗的意识和行为。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在丧礼仪式中,出现了兽头祭。事实证明,猎头并非自古而始,可能发端于野蛮时代的初期,即母系氏族社会晚期,②宋兆麟:《巫与祭司》,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171页。作为一种胜利的标志而产生。而信奉萨满的满族先民在千百年的狩猎生活中,一方面用简陋的原始工具捕猎禽兽和鱼类、一方面依靠信仰和崇拜,③乌丙安:《萨满信仰研究》,长春:长春出版社,2014年,第72页。而此文本中所描述的满族先民在丧礼中将兽头作为祭品,也是这一点的有力佐证。

三、封建社会的丧葬习俗——《两世罕王传·努尔哈赤罕王传》

在满族说部《两世罕王传·努尔哈赤罕王传》中,努尔哈赤的祖父和父亲被尼堪外兰所害,罕王发誓报仇,并在俘获尼堪外兰就地正法后,举行大祭。文本中细致描绘了大祭的场面。

在俘获了尼堪外兰后,将其押回灵前祭祖。祭祀的供桌前供奉着牛羊,外有血盆一个,努尔哈赤在桌前将尼堪外兰杀死祭祖,并将人头装进瓦罐,注入黄蜡密封。

努尔哈赤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被害后已草草下葬,因此丧礼正式开始,先“按照二老形象做了两具木人,穿上寿衣,停放在正庭。”④傅英仁讲述、王松林整理:《两世罕王传·努尔哈赤罕王传》,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02页。在场人皆穿白戴孝,城门及前后宫殿均用白布笼罩。请来汉人棚手招待宾朋,“每二里一架牌楼,每五里一架迎客栈,丈五红幡一直排出十里开外。”⑤傅英仁讲述、王松林整理:《两世罕王传·努尔哈赤罕王传》,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02页。

之后是三天家祭,家祭过程中举行抛盏和上谱仪式,由罕王领导着饮赐福酒。三天家祭完毕开始举行大祭。“从长白山运来千年白松做成两座女真人的高座棺,选择吉时入殓,安放在正棚中间,这时全族举哀,声震全城。”⑥傅英仁讲述、王松林整理:《两世罕王传·努尔哈赤罕王传》,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02页。

根据文本所写,女真人平民的丧事比较简单,可是一个贝勒的丧事就要有许多讲究,⑦傅英仁讲述、王松林整理:《两世罕王传·努尔哈赤罕王传》,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01页。而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死于暗害,为报仇付出了很大代价,因此此次丧礼格外隆重。并可看出这一时期的丧礼仪式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做一些调整和变化。

结 语

满族是一个历史悠久、文化厚重的民族,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满族孕育和积淀了自己独特的文化传统和生活习俗。在被誉为“百科全书”的满族说部中,对这些文化现象和生活习俗的描写十分丰富,其中满族的丧葬习俗更是其中不可忽视的部分。

首先,从远古时期到封建社会,平民的丧礼始终非常简单,而作为首领和女萨满的乌布西奔妈妈、女王公主的两位格格和罕王祖父、父亲这些身份地位较高的人来说,丧礼始终是隆重的。

其次,从远古时期到封建社会,满族先民经历了由海葬到土葬的演变过程,这与满族先民的生活状态演变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关系。在乌布西奔妈妈时期,东海女真人靠海而居,以海为生;到了封建社会,满族先民已经适应了农耕生活,与土地为伴,因此多为土葬。

第三,从远古时期到封建社会,丧礼上用于祭祀的物品已大不相同。在乌布西奔妈妈的丧礼上,多用海中动物皮毛和鲜花、鲜果、香草;而到了《东海窝集传》中的“蒙昧时期”,祭祀所用的主要物品变成了各类动物头,到了封建社会,祭祀用的动物头颅,也被整头牛羊所取代。

综上所述,满族先民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生产方式的改变,本民族的丧葬习俗也在不断变革,从海葬到土葬,从活人殉葬到用木偶陪葬等等,无不体现着满族先民生活方式和文化传统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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