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课会颠覆传统高等教育吗？

于颖 付建萍 徐军 杨琳

(北京化工大学，北京100029)

慕课（MOOC）技术首先在美国兴起并很快在美国教育学界刮起了一阵旋风，哈佛大学商学院教授克莱顿·克里斯坦森（Clayton Christensen）曾公开强调MOOC是一种潜在的 “颠覆性技术”，2013年2月6日，他预言：“从现在起的15年里，一半多的美国大学将破产或处于破产之中。”［1］从2013年开始，我国高校也陆续加入网络课程的开发队伍之中，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首先通过edX平台提供本校课堂的开放资源；随后复旦大学和上海交通大学也加盟Coursera开放在线课程；同年10月，清华大学正式开通了“学堂在线”的开放课程网络平台，这在我国学界引起了较大反响。众多媒体和一些学者表示了对慕课的认可和赞扬，有学者甚至认为慕课会颠覆传统的高等教育并取而代之。那么慕课真的可能颠覆传统高等教育吗？

一、关于慕课的解读

（一）慕课的产生与发展

慕课即MOOC，是指“大规模开放的在线课程(Massive Open Online Course)”， 诞生于 2008 年，自2012年开始迅速发展。2008年，加拿大的两位学者乔治·西蒙斯 （George Siemens）和斯蒂芬·道恩斯（Stephen Downes）在RSS上开设了名为“连通主义与连通性知识”（Connectivism and Connective Knowledge）的在线课程。课程一经发布便吸引了大量来自世界各地的线上学习者参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被视为慕课的开端。2011年，斯坦福大学教授将“人工智能入门”课程免费放到网上，吸引了来自190多个国家的16万学习者观看学习，最终2.3万人完成这门课程的学习［2］。2012年，斯坦福大学教授创建的Coursera和Udacity在线学习平台上线，麻省理工学院和哈佛大学联合创办的edX上线，成为美国在线教育平台的三驾马车。此后，美国的研究型大学纷纷行动起来，普林斯顿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哥伦比亚大学、加州理工学院等美国一流大学纷纷加入在线教育。一些发达国家也迅速作出反应，包括英国、日本、韩国、德国等等，或选择直接加入美国现有平台或选择自主开发本土慕课平台。2013年5月，我国清华大学、北京大学正式加入edX。目前，我国的慕课平台也在不断发展，如学堂在线、MOOC中国，清华慕课平台等相继出现。

与先前的在线教育和远程教育相比，慕课具有如下一些特征：第一，具有一定的即时互动性。通过慕课的方式，学生不仅可以听老师讲课，还可以跟老师实时沟通。第二，规模比较大。技术的突破使人们只要有网络终端就可以注册听课，而且是免费的，因此参与课程的人数可以是几千、几万甚至几千万，目前移动设备的普及会使这一特点更明显。第三，具有开放性。任何人都可以随时注册学习账号，随时免费获取课程资源。这一点也将是限制慕课未来发展的因素。

（二）慕课对传统高校教学的冲击

1.慕课的丰富教学资源让学习者拥有更多选择

慕课平台上有来自全球顶尖名校的课程，学生可以免费注册学习，与教师互动，和同伴互评，通过所有测试还可以拿到课程的证书。对于学生来说，在慕课平台上学习，首先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学科，计算机专业的学生也可以选修自己感兴趣的历史学或建筑学。其次，学生可以选择适合自己的教师。慕课平台上有来自全球名校的课程，学生足不出户就可以跟哈佛、耶鲁、北大、清华的教师一起学习，也可以通过试听的方式选择适合自己的教师。互联网支持下的慕课平台的一大特点就是大规模，只要授课教师讲得好、对学生有吸引力，就会有成千上万的学生学习该课程。如果未来高校对慕课平台的学分和证书加以认可，其他高校该课程的教师有可能会被淘汰或成为教辅人员，事实上慕课早已引起传统实体大学教师们的反对。再者，慕课平台打破了时空界限，学生随时随地想学就学，而且学生没有听明白的地方，课后也可以反复听。以中国慕课平台“MOOC中国”为例，在这个平台上，你既可以学习麻省理工大学的计算机课程，又可以学习北京大学的中国哲学史课程。

2.慕课的开放性降低了学习成本，让更多学习者受益

慕课具有开放性的特点，也就是说只要有网络、有设备、有学习意愿的人都可以免费注册进行学习，修完课程通过测试即可拿到课程证书。有学者预言未来有一天企业招聘的时候只要求某个岗位完成相关的几门课程证书，而不是某某大学的毕业证书。无论这一天是否会到来，开放性的特点的确使慕课降低了高等教育的门槛。以美国为例，在过去20年中，美国大学学费的增长率比同期通货膨胀率高出1.6个百分点。而且，政府资助学生上大学的意愿不断下降，据调查，2010—2015年美国政府给每个学生的资助额度下降了27%。英国20年前的大学学费几乎是零，2015年已经增加到平均一年一万英镑［3］。目前，慕课平台多数的课程是免费的，虽然也有盈利性平台，但所需费用远远低于高等院校的收费。

3.慕课平台的大数据优势有利于推进因材施教

慕课平台所具有的强大的数据捕捉和分析功能可以追踪和记录每名学习者的视频观看与学习过程。每个学生的在线学习数据都会汇集成“学习大数据”，系统可以对这些大数据进行分析，了解学生的学习兴趣和学习习惯，为学生“推荐”相应的学习资料。教师也能够随时掌握每个学生的学习情况并能及时进行反馈，持续改进教学内容和教学设计［4］。目前，我国的高等教育处于同质化、标准化状态，教师的主要职责是把知识传输给学生，所以多数的课堂教学依然是“满堂灌”的教学模式，与此相比，慕课平台更有利于因材施教，有利于改变中国目前“上课满堂灌，下课不识君”的人才培养现状。

（三）慕课实践中存在的问题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发现，慕课的实施存在一些优势，但同时慕课在实践过程中也凸显出一些问题。

1.慕课的“高退出率”

虽然慕课的注册率很高，但目前首次注册慕课的学生中，只有少数的学员完成了他们的课程。那么，这些注册的学生难以完成课程的原因有哪些呢?首先，学生缺乏学习的主动性。学习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慕课的本质是通过互联网技术把课堂搬到网络平台，学生依然需要付出努力和行动才能完成课程任务。在学校有老师督促、有学校的规章制度、有同学之间的竞争压力，甚至有毕业压力，学生被各种推动力推着去学习。在互联网上就不同了，连注册都不需要任何花费，换句话说“违约没有任何风险”，就没有外在压力驱使学生去主动学习。即使对课程非常感兴趣的同学，如果遇到更紧迫的事情时也会舍弃慕课而顾其他，毕竟不去上课也没有什么成本损失。再者，因为慕课的注册是零门槛，很多人心血来潮就进行了注册并相信自己能够完成课程，可是由于先修课程不足，很多学生难以适应课程难度，最终不得不放弃课程。

2.慕课是否促进了教育公平？

很多学者对慕课持认可的态度，其中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他们认为慕课降低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成本，促进了教育公平。但事实并不是如此，在我们看来，短时间内慕课只是增加了人们的学习渠道，学生想通过慕课的课程学习最终拿到同高等院校培养出来的毕业生一样的学历证书还难以实现。另一方面，目前，慕课的使用者大多是在校大学生甚至是硕士及以上学历的人，也就是说那些本来学历就低的人也很难通过慕课改变自己的命运，一来是没有继续学习的兴趣和习惯，二来即使是有学习兴趣的人，也可能会因为先修课不足、能力不够等原因难以跟上授课教师的节奏，难以完成课程。最后，慕课的学习需要良好的网络环境和学习设备，而在我国中西部地区以及经济欠发达地区，网络和设备这样的先决条件能否齐备都是问题。

3.慕课结课证明的认可度有待提升

与网易公开课等在线教育平台不同，学生完成慕课平台上的课程通过测验可以获得结课证书。目前，Coursera已经跟哈佛、耶鲁等高校合作，学生通过慕课平台修完部分课程拿到证书可以向学校申请转学分。目前，我国还不能实现学分转化，那么慕课的结课证明含金量究竟有多大呢？我们可以通过分析学生在慕课平台的整个学习过程来判断，要拿到结课证明，学生需要完成每节课的小测验和最后的测试，这些测试评价的标准有哪些，学生提交作业以后是系统评判作业还是助教评判？学生在考试过程中的不规范行为如请人代考、抄袭等应该如何加以控制？慕课平台对这些问题都有一个明确的规定吗？如果各种保证学习质量的规章制度难以落实，慕课的结课认证和我国高校的学分转换问题就难以实现，那么，慕课的结课证明仅仅就是证明学生学过这门课而已，其含金量与认可度都将大打折扣。

二、慕课是否会颠覆传统高等教育之分析

结构功能主义注重整体、秩序和价值观念［5］。美国著名社会学家帕森斯（Talcott Parsons）认为，一个整体的行动系统是由社会系统、人格系统、文化系统和有机体系统组成。他认为社会系统内的各个组成部分在对系统整体产生作用的同时也会通过不断地调节与整合使整个系统保持一种动态的均衡。帕森斯非常强调秩序、行动和共同价值体系在整个社会结构中的作用，所谓共同价值体系就是由一系列被社会成员广泛认同的价值模式组成的价值规范体系。总之，结构功能主义的核心词包括整体、稳定、社会秩序等。从功能主义角度出发，教育具有如下几方面功能：第一，教育是社会化的一种途径。人从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人成长为一个有着社会共同道德标准和价值观念、承担各种角色的社会人，教育是最主要的途径之一［6］。第二，教育选择功能。美国社会学家特纳(Jonathan H.Turner)认为教育制度的实质是选拔制度，根据不同国家社会的不同需要，教育制度的选拔对象、方法和标准各不相同。进一步说，教育的选择功能就是教育针对社会分工的实际需要对不同个体进行评价和筛选，使得社会能够获得其所需要并能适应其发展的人才，与此同时个体也能够获得适合自己的选择。第三，社会整合功能。教育能够通过促进社会成员培养共同的信念、态度和统一的价值标准从而起到协调和整合社会关系的功能。教育促使社会成员在不断变化的社会中形成统一的思想和态度，从而达到社会控制和社会整合的目的。第四，社会稳定功能。教育的社会稳定功能是指教育能够促使社会成员形成维持社会稳定所必需的共同的观念、态度和行为。从功能主义视角来看，教育具有维护当前社会制度稳定的功能。

（一）教育的社会化功能角度之分析

慕课主要是通过互联网进行特定知识的传播，例如学生想学习计算机课程，直接找某个学校的计算机课程进行学习即可，这个过程中虽然也会有跟老师和网上同伴沟通的过程，但是所沟通的内容也只是限于所学习课程内容范围内。也就是说，慕课所承担的只能是知识的传输。而传统高等教育所承担的社会职能，不仅仅是传递知识文化，同时还要让社会中的所有成员拥有共同的价值体系，即通过向受教育者传授社会共同的道德标准和价值观念培养其适应社会生活的能力和责任感，从而促进人的社会化。道德标准和价值观念的习得，除了通过设置课程进行教化，如我国从小学到大学都要进行的思想品德教育和思想政治教育，另外一种最重要的习得方式就是在人与人相处的过程中互相学习进而塑造与形成自身的价值观。在高校环境中，很容易获得与人相处的机会，班级团体、宿舍团体、社团组织、学生会组织等都可以使人处于一个个组织中，使学生不断发展和完善自己的价值观，与主流价值观趋于一致。传统高校所能提供的组织环境和对人的社会化功能是慕课这种线上教育方式难以提供的，而人的社会化又是个人实现人生价值的基础，是社会稳定发展的前提，从教育的社会化角度来说，慕课颠覆传统高等教育几乎是不可能的［7］。

（二）教育的选择功能角度之分析

教育根据社会分工的需要对受教育者个体进行评定和筛选，从而使社会获得适应和符合自身发展需要的人才。中国高校目前选拔人才的主要途径是高考，用高考成绩把学子们送到他们该去的学校和专业，为社会提供所需人才。慕课这样的平台虽然为学生按照自己的兴趣爱好选择自己喜欢的课程提供了条件，但与高校经过专家学者严格评估设置的课程体系相比，慕课的课程比较零散且不成体系，学生按照自己的兴趣爱好选择课程，可能会遇到没有基础知识的积累完全听不懂的情况，这也是慕课平台“高注册率和高退出率”的原因之一。另外，有学者提出慕课的“在线学位”问题，本文对“在线学位”并非完全不认同，但依然觉得“在线学位”取代传统学位道阻且长。首先，与在线学位对应的课程体系由谁来设置？课程体系的科学性如何保证？在线学位的考核体系和学位发放标准又是什么？这些都是需要深入思考的问题。其次，在线学位的认可度问题如何解决。慕课这种在线学习方式与传统网课不同之处在于，慕课有跟老师和同伴的互动和课后测试，但是一节课程注册的有上万人，这种课后测试交上去如何测评？是助教测评还是系统测评？本文认为人机对话是难以取代学生和老师的面对面沟通与交流的。同时这种测验的作弊现象如何解决？这也是在线学位认可度受质疑的原因。最后，就学生自我选择方面，传统高校对于学生而言，除了知识的吸收、社会化的形成，人与人之间形成的社会关系也是学生未来职业生涯的重要资本，三年至四年的同窗情和师生情是虚拟的网络空间难以比拟的。

（三）教育的社会整合角度之分析

教育对社会的整合，主要体现在通过教育使社会成员在思想和价值判断上形成一致的观念与态度，从而实现社会关系的整合。慕课平台一个最重要的特点是，学生只需要注册慕课平台就可以学习全球知名高校的课程，既可以在平台上学习哈佛、耶鲁的课程，也可以学习清华北大的课程，知识的传播是无国界的，但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任何教育都是有意识形态属性的，任何教育的输出都附有价值观念的输出［8］。借助慕课平台，各国的优秀教师凭借自己的专业知识和授课风格会得到全世界数以万计学子的追捧，同时这些老师的思想意识也会影响学生的价值观念和意识形态。现在很多青年人崇洋媚外思想比较严重，觉得“国外的月亮就是比国内的圆”，否定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鼓吹全盘西化。全球化时代，我们要勇于接受世界各国的新思想、新技术但同时也要保持中国主流思想，如果对慕课平台上的课程不加甄别，全盘接受，势必会影响到教育对社会成员共同信念、共同态度和统一价值标准的培养，不利于社会整合。

（四）教育的社会稳定功能角度之分析

在中国，通过高考的选拔使下层群体有机会通过教育改变自身的社会地位，实现阶层流动，并为追求更高的社会地位而不断追求更高层次的学历。这样的选拔制度相对来说是一种非常公平的制度，班级制度的教育模式实现了机会均等，全国统一考试使作弊的可能性非常小，不断推进的义务教育使下层群体通过教育改变命运成为可能。如果由慕课取代传统的高等教育，实现没有围墙的高等教育，那么高考制度也将不复存在。同时，通过慕课平台进行学习的人需要有良好的网络环境和学习设备，目前，我国仍然存在教育资源的不均衡问题，越贫穷的地方教育水平越落后，网络和设备这样的先决条件能否齐备都是问题。再者，通过网络测试选拔，这其中可操作的作弊空间较大，教育公平难以保障。功能主义理论提出“共同的价值观念”，这种价值观形成的基础是社会选择的公平性，即“成就”和“机会均等”的价值观念所体现的公平性，这样的公平性可以使那些在争取较高收入和地位的竞争中失败的人不会对社会产生巨大的敌意。慕课作为一种互联网时代的教育模式，虽然形式上降低了教育准入门槛，在某种程度上，只是降低了富裕地区或者说富裕阶层的教育门槛，慕课取代传统高等教育将会抑制下层群众通过接受教育实现阶层流动的积极性，有可能不利于社会的稳定与和谐。

三、结语

诚然，慕课的发展是一场高等教育领域的技术革命。与先前的在线教育和远程教育相比，慕课这种可以实现师生即时互动的大规模开放教育更加为大众所接受，其丰富的教学资源与大数据优势对传统高等教育带来了巨大冲击，甚至被一些学者认为有可能颠覆高等教育。不可否认的是，将慕课引入高等教育既有有利的一面，同时也有一些不利因素和弊端在发展的过程中逐渐凸显出来。关于慕课的研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需要我们不断深入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