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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班彪与两汉之际文学新变

2019-12-02

关键词:两汉

金 璐 璐

(商丘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 河南 商丘 476000)

两汉之际是社会急剧变革和转折的时代,也是各种社会思潮碰撞整合的时期。这一时期主要经历了三次变迁,一是王莽托古改制;二是更始灭新和赤眉军起义;三是光武中兴,偃武修文,大兴儒学。两汉之际这三次政治形势与社会思潮的变化自然会影响到文学的发展。班彪作为两汉之际的重要作家,其文学创作的新变和两汉之际社会变迁关系密切。那么,两汉之际特定的历史文化背景对班彪作品的思想内容和审美情趣产生了哪些影响呢?班彪作品与两汉之际文学演变的关系如何?这些问题需要进行深入探讨。

班彪“才高而好述作”,但所存作品不多,“所著赋、论、书、记、奏事合九篇” 。另据《文心雕龙·时序》篇,“班彪参奏以补令”和《后汉书》班彪本传所载“及融征还京师,光武问曰:‘所上章奏,谁与参之?’融对曰:‘皆从事班彪所为。’”班彪因捉刀窦融所写章奏受到光武帝的赏识得补徐县令。因此,笔者把窦融名下的应用型文章也归到班彪名下。作为两汉之际的代表文人,班彪的文学成就突出。早在南北朝时期,班彪的作品就已引起文论家们的注意,如刘勰《文心雕龙》在《颂赞》《哀吊》《论说》《时序》和《才略》篇中不仅指出了班彪创作的总体风貌,而且总结了其各种文体的创作特色,高度肯定了班彪的文学才能,此外,《文选》也收录班彪作品两篇,分别为卷九《北征赋》,卷五二《王命论》。虽然近年来学界对班彪的研究有一些新的进展,但是并未从社会转型视野关照班彪文学创作的发展嬗变及意义[1-7]。鉴于此,笔者拟结合班彪作品,尽可能地展现他文学成就的全貌,对他在两汉之际文学发展过程中所起的作用作出切乎实情的评价,并界定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一、 社会变迁对班彪文学内容新变的影响

(一) 对国家前途命运的积极思索和对大一统的维护

班彪生于元始三年,先后经历了西汉孝平帝、少帝、“王莽篡朝”、新莽败亡、绿林军起义、更始帝刘玄、赤眉军起义和光武帝刘秀重建汉朝。从西汉的崩溃到东汉的中兴,班彪可谓两汉之际社会变迁的亲历者。命运的多舛令班彪把人生价值寄托在改良社会的实际政治事务中,对国家未来出路的探索成了他作品的主线,彰显了日益浓重的主体意识。

首先,班彪《北征赋》一改西汉纪行赋的浪漫想象而为据实而录,以情动人。西汉赋家多为郎官,他们作为帝王言语侍从之臣,“朝夕论思,日月献纳”[8]235,侍此求官得禄。每逢君主“临山泽,弋猎射驭狗马蹴鞠刻镂,上有所感,辄使赋之”[9]2367,因此西汉前中期的辞赋多歌功颂德之词而少讽喻之旨。从西汉后期开始,帝王们对辞赋的热情已大大减弱,赋家的文学侍从地位也出现衰落,脱离了朝廷应制的个性化赋作增多,铺张扬厉的散体大赋已为有识之士所弃,如扬雄的“雕虫篆刻”“壮夫不为”论。加之两汉之际的社会动乱和政治危机,文士们忧国忧生之情难以自抑,付诸辞赋一吐为快,辞赋的关注点也由润色鸿业转向对国家和自身前途命运的思索。班彪《北征赋》作为两汉之际的纪行之作,一改“大部分西汉的纪行赋描写充满幻想的旅途,在神灵、女神及其他超自然生物的疆域中遨游飞翔”[10]157,因地及史,借史抒情,通过一系列的史实既表明了他反对武力征伐、主张仁义礼制的理想政治形态,又表现了他忧国愍时,渴望国家安定兴盛、民族一统的心理。因此,“《北征赋》清楚地表现了到西汉末期为止,‘赋’作为一种表达个人情绪的重要工具的发展程度。叙述真实的旅途而不是幻想的旅途,这一点是这个时期的赋更加个人化的明显反映。这个时期的赋也表现出在时间、地点和表达个人意见方面的进一步具体化”[10]172。

班彪的《王命论》和两汉易代之际关于德运的讨论联系密切。《王命论》写于建武五年,当时群雄并峙,地方豪强割据称霸。班彪尚在隗嚣幕中,见其欲图霸业,“乃著《王命论》以救时难”[9]4207:

是故刘氏承尧之祚,氏族之世,著乎《春秋》。唐据火德,而汉绍之,始起沛泽,则神母夜号,以章赤帝之符。由是言之,帝王之祚,必有明圣显懿之德,丰功厚利积累之业,然后精诚通于神明,流泽加于生民,故能为鬼神所福飨,天下所归往,未见运世无本,功德不纪,而得倔起在此位者也。世俗见高祖兴于布衣,不达其故,以为适遭暴乱,得奋其剑,游说之士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8]232。

从文章肌理看,《王命论》主要涉及两个层面的内容:汉之历史与汉之符命。文中,他首先提及“刘氏承尧之祚,氏族之世,著乎《春秋》”,依据五德终始说把刘氏汉廷的统治上溯到上古时期,把汉朝的高祖刘邦当成圣君尧的苗裔,然后指出汉皇“精诚通于神明,流泽加于生民,故能为鬼神所福飨,天下所归往”。所以高祖之兴是天道与人事的完美结合,并以灵瑞符印证之。他用汉承尧运,“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来规劝隗嚣放弃割据自立,既为隗嚣指明正确的政治方向,又竭力维护汉王朝存在的正当性、正统性,为刘氏家族的合法性辩护,为光武帝的中兴大业制造舆论,这既表明班彪本人对皇权大一统的拥护,又是王朝禅代之际,身为史官的班彪的身份化追求,彰显了汉代文人在维护帝国政府方面所具有的价值。可以说,在当时一系列以隗嚣为预期读者的文章中,如刘秀《手书报隗嚣》、方望《说隗嚣》、申屠刚《说隗嚣》《将归与隗嚣书》、郑兴《说隗嚣不称王》、王元《说隗嚣》等,风格多样,或以气势见长,或以情动人。相较于它们,班彪的《王命论》更具理论性。汉为尧后且受命于天的信仰深深地影响着史官。作为正统论思想者,班彪继承了这种说法,并把它发展成为天命论,进而形成了一种系统的历史发展观,加强了历史思维的深度,具有承上启下的意义。

再次,在处理民族关系问题上,班彪接连写下《复护羌校尉疏》《奏议答北匈奴》《上言宜复置乌桓校尉》,上书光武帝:

今凉州部皆有降羌,羌胡被发左衽,而与汉人杂处,习俗既异,言语不通,数为小吏黠人所见侵夺,穷恚无聊,故致反叛。夫蛮夷寇乱,皆为此也。旧制,益州部置蛮夷骑都尉,幽州部置领乌桓校尉,凉州部置护羌校尉,皆持节领护,理其怨结,岁时循行,问所疾苦。又数遗使译通动静,使塞外羌夷为吏耳目,州郡因此可得儆备。今宜复如旧,以明威防[8]229。

臣闻孝宣皇帝敕边守尉曰:“匈奴大国,多变诈。交接得其情,则却敌折冲;应对入其数,则反为轻欺。”今北匈奴见南单于来附,惧谋其国,故数乞和亲,又远驱牛马与汉合市,重遣名王,多所贡献,斯皆外示富强,以相欺诞也。臣见其献益重,知其国益虚,归亲愈数,为惧愈多。然今既未获助南,则亦不宜绝北,羁縻之义,礼无不答[8]231。

乌桓天性轻黠,好为寇贼,若久放纵而无总领者,必复侵掠居人,但委主降掾史,恐非所能制。臣愚以为宜复置乌桓校尉,诚有益于附集,省国家之边虑[8]229-230。

在凉州十多年的生活经历使班彪加深了对少数民族的了解和认识,因此他建议复置护羌校尉和乌桓校尉,羁縻南、北匈奴,这样既有利于少数民族的附集,也可“省国家之边虑”,很好地为汉王朝解决了民族关系问题。《奏议答北匈奴》则是建武二十八年北匈奴派使者朝见光武帝时所作。班彪提出了对北匈奴既要赏赐,又要告知他汉朝廷“服顺者褒赏,畔逆者诛罚”的态度,使汉朝和北匈奴达成谅解,为汉王朝的进一步发展创造了和平的外部环境。“读窦融《责让隗嚣书》,见事勇决,措辞英敏。……班彪《乞优答北匈奴奏》,则深沉有大略,不愧为应变之才矣。”[11]122这些无不是对班彪处理民族关系问题所做英明决策的肯定。

(二) 创新意识的勃发促使班彪文学书写的笔触拓展到社会生活的广阔领域

西汉末年至东汉初年,文人的创新意识勃发,这从他们为自己的作品命名可见一斑。如刘向为自己的作品命名《新序》和《说苑》。据《说苑叙录》曰:“更以造新事十万言以上,凡二十篇七百八十四章,号曰《新苑》,皆可观。”[12]387陆喜《自叙》云:“刘向省《新语》而作《新序》,桓谭咏《新序》而作《新论》。”[13]1486王充也喜以“新书”指代自己的《论衡》,如“今新书既在论譬,说俗为戾”[14]1199。“今所作新书,出万言,繁不省,则读者不能尽。”[14]1201这种创新意识在当时经学盛行、文学创作崇尚模拟的社会背景下,显得尤为可贵。在求新意识引导下,班彪不仅在辞赋、政论文等文学体式的创作上展现了由模拟而求变的发展过程,而且在题材上也不断开拓新的领域,具有一定的变革意义。

班彪《北征赋》是第一篇真正意义上的行旅赋,这篇赋文标志着汉赋由描绘铺排向抒情述志的开始,开启了两汉之际抒情小赋的兴起,“东汉抒情小赋,此其首也”[15]200。班彪也成为“东西汉之际开风气之先的第一人”[15]201。《冀州赋》班彪对冀州地理风貌、历史故事、名胜古迹等进行记录,是第一篇描写地域的作品。“彪乃继采前史遗事,傍贯异闻,作后传数十篇。”[16]1324据朱东润先生详细考证,《汉书·西域传》为班彪所作[2]。它“每国各记其去阳关若干里,去长安若干里,户口几何,胜兵几何。凡其国王之所治,及其道途山川风俗物产,皆胪列焉”[11]101。他以郡国为中心,介绍其领域、地理、户口统计以及山川风俗等情况,将人文与地理相结合,不仅大大拓宽了史学的研究范围,而且深刻影响了班固历史地理之杰作——《汉书·地理志》的写作:“其州国郡县,山川夷险,时俗之异,经星之分,风气所生,区域之广,户口之数,各有攸叙”(马端临《文献通考》)。这不仅使班固较早注意到地域文化与文学创作之间的关系,而且令其作成为中国史学史上最早的一部较为完美的地理专著。《览海赋》作为第一篇写海之作,不仅是对状描大海题材的开拓,而且将状描山水与游仙抒情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在山水作品中第一次借助游仙以寄托情志。《前史略论》以时间为序,论及中国历史上的史官、史家、史书和史学,并重点分析了司马迁和他的《史记》。如班彪评价司马迁“善述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野,文质相称,盖良史之才也”[10]234,不仅观点中肯,而且对班固写《汉书·司马迁传》影响很大,是最早的一篇史学史论文,在史学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与影响。政论文《王命论》是第一篇系统阐释符命的文章。文中,班彪先言帝王之兴皆应天命,再言有功德者始为天命所归,然后又论帝王之位不可妄干,以及天命所在,废兴可以预知,紧接着先以人事佐之,又以天道证之,最后总结揭明主旨。文章写得开闔自如,层次感极强,长于论辩,又富有逻辑性。刘勰谓之“《王命》清辩”(范文澜《文心雕龙注》)。金圣叹称其为“大起大落,大转大折,最轩昂之文”[17]535。方东树谓之“段落明白”(方东树《昭昧詹言》)。高步瀛《两汉文举要》谓其“闳括渊懿,犹有西汉余风”(《两汉文举要》)。通观全文,确如其评。

总之,班彪变模仿为创新,笼抒情言志、记景写物、山川地理、阴阳符命等于笔端,将描写对象从上层社会拓展到社会生活的各领域,既开拓了文人的写作题材,也丰富了两汉之际的文体样式。

(三) 变儒术独尊为兼综儒道

汉代社会重视经学的传统,即使在动荡的战乱岁月也未曾中断。两汉之际,学术思想最突出的表现是儒术化的倾向日益突出,阴阳灾异、谶纬符命的盛行和今、古文经学论争。

汉自孝武表章《六经》之后,师儒虽盛,而大义未明,故新莽居摄,颂德献符者遍于天下。光武有鉴于此,故尊崇节义,敦厉名实,所举用者莫非经明行修之人,而风俗为之一变(顾炎武《日知录》)。

两汉之际几乎任何一个政治、军事集团中都可以发现供奉任职的经术之士,君臣上下大都存有儒者气象。班彪的人生轨迹也显示了这一时代特色。他于建武元年依附隗嚣,后因著《王命论》劝阻隗嚣割据自立不成而转投窦融,“河西大将军窦融以为从事,深敬待之,接以师友之道。彪乃为融画策事汉,总西河以拒隗嚣”[16]1324。受到厚遇和重用的班彪为窦融出谋划策,拥护刘汉政权。班彪于建武十三年被召入京,举司隶茂才,拜徐县令;后又复辟司徒玉况府,建武二十九年察司徒廉为望都长,建武三十年卒于任上。在班彪多次仕与隐的人生抉择中,拥汉、宣汉始终是他的主色调。班彪作为“行不逾方,言不失正,仕不急进,贞不违人”[16]1329的儒家思想践行者,关注现实、积极入世的儒家思想是他精神世界的主流。如他用儒家的正统思想作为判断是非的标准批评司马迁《史记》“其论术学,则崇黄老而薄五经,序货殖,则轻仁义而羞贫穷;道游侠,则贱守节而贵俗功;此其大蔽伤道,所以遇极刑之咎也。”[16]1325《王命论》中,他从天命历数、人事民心、神器符瑞等方面反复阐述自己的拥刘思想,表达了坚守儒家正统论的立场。

班彪虽“唯圣人之道然后尽心焉”,但也“性好庄、老”(李善《六臣注文选》)。这使班彪的作品既有对儒家思想的推崇,也有对道家处事原则的借鉴,表现出儒道会通的思想倾向。光武帝为防止功臣窃位,君权旁落,鉴前世之违,退功臣而进文吏,好儒任文,“未及下车,先访儒雅”[16]2545,延揽“明儒旧臣”参政入仕,延续了西汉对士人“劝以官禄”的政策。班彪“以通儒上才”“因召入见,举司隶茂才,拜徐令”[16]1324。班彪虽在诸多关乎国家命运转折的关键时刻屡建功勋,却始终未被汉朝廷委以重任。生活的失意,特别是仕途屡遭挫折,再加上两汉之际发生了由黄老道家向老庄道家思想的转变,导致班彪对皇权的疏离。如他在《北征赋》中表达了愿“行止屈申,与时息兮”,意即要审时度势,可行即行,当止则止。在《览海赋》中,他从海上出发,“愿结旅而自托,因离世而高游”,与赤松子、王子乔、韩众、岐伯等众仙人神游幻境。那些与之遨游的神人作为自由和独立人格的化身表现了班彪渴望归隐的要求,他们身上体现了道家的价值标准和人生取向,也是汉代赋家“显达则奉乎儒,隐退则转趋于道”的共同生活轨迹,如贾谊、扬雄、张衡、赵壹等。这种儒道仙融为一体的思想,表现了汉代赋家已经真正找到了符合自己要求的人生道路,在政治事功之外寻求托身寄命的方式。这是两汉之际赋作中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

二、 两汉之际社会变迁对班彪文学艺术新变的影响

两汉之际多种思想的不断渗透和交融既丰富了班彪文、赋的内容,也令他的创作达到了与以往文学作品有所区别的审美境界。

(一) 骚散结合,日趋骈俪的文章体式

汉赋发展到两汉之际,已呈现骚体赋和散体大赋两种体式,它们分别以骚辞体和散文体的面目呈现。班彪的辞赋把这两种体式糅合为一,以骚散结合的形式出现。如:

余遭世之颠覆兮,罹填塞之阨灾。旧室灭以丘墟兮,曾不得乎少留。遂奋袂以北征兮,超绝迹而远游。

朝发轫于长都兮,夕宿瓠谷之玄宫。历云门而反顾,望通天之崇崇。乘陵岗以登降,息郇邠之邑乡。慕公刘之遗德,及行苇之不伤。彼何生之优渥,我独罹此百殃?故时会之变化兮,非天命之靡常。

《北征赋》采用骚、散两种句式记录他从长安到安定的沿途所见,对当时动乱的社会和人民的疾苦有所反映,感时伤乱,与西汉散体大赋的铺张扬厉迥异。班彪把主体意识和抒情因素带入赋中,无论写景还是抒情,都带有强烈的个人感情色彩,使《北征赋》不但成为汉代散体大赋向抒情小赋转变的过渡,也由此开拓了赋的题材和意趣。

辞赋在西汉末年至东汉中叶的发展阶段为模仿期。“爰自汉室,迄至成哀,虽世渐百龄,辞人九变,而大抵所归,祖述楚辞,灵均余影,于是乎在。”(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楚辞不仅影响了汉代辞赋的艺术形式,而且楚辞精神对汉赋的浸淫和滋润也不容小觑。班彪的辞赋在表现主题、选材、写作思路等方面都有对楚辞的模拟。如其《北征赋》《览海赋》《冀州赋》《悼离骚》皆为绍骚之作。《览海赋》在游仙的思路、结构上与屈原《远游》基本相同。《远游》的结构模式按照逻辑顺序可分为:“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闻赤松之清尘兮,愿承风乎遗则”——“轩辕不可攀援兮,吾将从王乔而娱戏”,也即远游的缘起、过程和归结三部分。《览海赋》中“余有事于淮浦,览沧海之茫茫。悟仲尼之乘桴,聊从容而遂行”——“骋飞龙之骖驾,历八极而回周”——“通王谒于紫宫,拜太一而受符”也是按照这一思路组织行文的。《远游》篇中,“远游”作为想象活动表达的是屈原的理想追求。他自西向南,途经楚地,不禁怆然神伤:“涉青云以泛滥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怀余心悲兮,边马顾而不行。思旧故以想象兮,长太息而掩涕”。屈原对祖国深厚的眷顾之情萦绕心中,挥之不去,从高空往下看,瞥见故乡,心中隐隐作痛。《览海赋》作为骚体赋既为纪行亦为游仙。文章虽极力铺陈览海时的所见所感,但神游的结果还是忽然望到旧乡:

曜金璆以为阙,次玉石而为堂。

蓂列于阶路,涌醴渐于中唐。

朱紫彩烂,明珠夜光。

朱炳仁铜艺术的诞生,仿佛天之美意、佛的启迪。2006年5月25日,朱炳仁主持修建的常州天宁宝塔,在即将完工时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他独具慧眼,从铜渣中洞悉了一批美轮美奂的熔铜结晶体,由此发明了震惊中外的熔铜艺术。

松乔坐于东序,王母处于西箱。

虽然描述的是在仙界与韩众、岐伯、赤松子、王子乔以及西王母等人的交游,但“阙”“堂”“阶路”“中唐”“东序”“西箱”等对所处天界的描述却无不是汉代庭院式建筑结构的再现。这种把他乡描述成故乡的做法,可以说是作者思乡情感的一种投射。

辞赋的骈俪化始于宋玉的《对楚王问》,西汉的邹阳、枚乘、司马相如等人的辞赋也呈现此种倾向。“班氏文体近骈”[18]121。班彪文、赋兼擅,他的创作无论赋、奏议、论,较之西汉,句式进一步趋于整齐骈偶,辞藻更加富赡典丽,更加骈俪化。如其《北征赋》全文骈散并用,文气不急不舒,呈现出醇厚典雅的风貌。

越安定以容与兮,遵长城之漫漫。剧蒙公之疲民兮,为强秦乎筑怨。舍高亥之切忧兮,事蛮狄之辽患。不耀德以绥远,顾厚固而缮藩。首身分而不寤兮,犹数功而辞愆。何夫子之妄说兮,孰云地脉而生残。

文章句式整齐对仗,句末“漫”“怨”“患”“远”“藩”“愆”“残”韵脚一致,而且运用蒙恬修筑长城既与百姓结怨又置赵高、胡亥的叛逆于不顾的一系列历史典故,已有魏晋骈文的雏形。整篇文章给人“舂容整赡”“弛而不张”的感觉。因此,钱基博先生评价东汉文章“开齐梁骈偶之风。由疏而密,由朴而丽,文章之变,此其转关”[19]98。这篇文章即为一力证。

《王命论》以四六句式为主,不仅讲究对仗,而且注重用典,骈化愈加成熟:

当食吐哺,纳子房之策;拔足挥洗,揖郦生之说;寤戍卒之言,断怀土之情;高四皓之名,割肌肤之爱;举韩信于行陈,收陈平于亡命,英雄陈力,群策毕举[8]232。

文章根据情感表达的需要或用四言,或用六言,或四六言交错使用,读之自然流畅。清人李兆洛《骈体文钞》评价此文道:“起伏结撰,尽言尽意,遂成东京文体,匡刘而后,此其转捩。所谓顿之山立,导之泉流。言在此意在彼。”(李兆洛《骈体文钞》)

(二) 多样化的文学表现手法

首先,在语言的运用上,班彪引经据典频繁,或立论事物,或烘托气氛,或创设意境,或塑造形象,不但提升了文章的典雅性,而且促进了文章的骈化倾向。班彪几乎不用口语、方言等,即使用典,也把谣谚等摈弃在外,而多是引用儒家经典,以及诏书、誓、上书等应用性公文以增强文章的权威性与可信度,从而形成了典雅庄重的语言风格。如其《上言选置东宫及诸王国官属》:

孔子称:“性相近,习相远也。”贾谊以为:“习为善人居,不能无为善,犹生长于齐,不能无齐言也。习与恶人居,不能无为恶,犹生长于楚,不能无楚言也。”是以圣人审所与居,而戒慎所习。昔成王之为孺子,出则周公,邵公、太史佚,入则大颠、闳夭、南宫括、散宜生,左右前后,礼无违者,故成王一日即位,天下旷然太平。是以《春秋》“爱子教以义方,不纳于邪。骄奢淫逸,所自邪也”。《诗》云:“诒厥孙谋,以宴翼子。”言武王之谋遗子孙也[8]230。

班彪语典、事典交叉使用。他先后引用了《论语》《春秋》《诗经》以及贾谊的上疏来反复论证环境因素对一个人成长的重要性,并以周成王的成长事例佐证:他做孺子时外出由周公、邵公、太史佚等人辅佐;在朝内有大颠、闳夭、南宫括、散宜生等人辅佐。他的左右前后,没有人违背礼节之义,所以成王一登上王位,天下就空前太平。文章行文用词熔铸经书要义,博采典藏文辞,不仅观点令人信服,而且语言典雅醇厚。

其次,班彪善用史论。“及班彪《王命》,严尤《三将》,敷述昭情,善入史体。”[9]327班彪的《王命论》、严尤的《三将军论》,能够清楚地陈述感情,并善于借用史论的形式。因为对历史的熟稔,班彪创作时援引了大量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作为自己说理的依据。不过班彪的历史叙述也有侧重,他往往用它们来讨论重大政治及政策问题。在介绍历史人物时,对他们的描述迥异于史书中的一般纪传体,根本不去涉及历史人物的轶闻趣事、言行举止或者交际关系等方面,而是通过历史人物的事迹来宣扬班彪所认可的某种政治理念。如:

若乃灵瑞符应,又可略闻矣。初刘媪妊高祖,而梦与神遇,震电晦冥,有龙蛇之怪。及其长而多灵,有异于众,是以王、武感物而折券,吕公睹形而进女;秦皇东游以厌其气,吕后望云而知所处;始受命则白蛇分,西入关则五星聚。

班彪密集地使用历史典故,用以凸显刘邦的神异,其中包括“梦神生季”“感物折券”“东南有天子气”“吕后望云知处”“刘邦斩蛇”“五星聚”。这些典故或为帝王感生神话,或为历史史实,或为民间传说,或为罕见天象,用以充分证明刘邦称帝实为“天授,非人力也”。

再次,增加了景物描写的元素,且能情景交融。中国文学长于抒情,专门的写景之文很少,感情在其中的投射更是几乎没有。在汉代的一些诗歌中,虽有写景,但述志的气息浓厚,罕论情景交融,如乌孙公主《悲愁歌》、王昭君《怨诗》等。班彪的《北征赋》中不仅有大量的对山川风物的描述,而且很好地做到情景交融。如:

隮高平而周览,望山谷之嵯峨。野萧条以莽荡,迥千里而无家。风猋发以漂遥兮,谷水灌以扬波。飞云雾之杳杳,涉积雪之皑皑。雁邕邕以群翔兮,鹍鸡鸣以哜哜。游子悲其故乡,心怆悢以伤怀。抚长剑而慨息,泣涟落而沾衣。揽余涕以于邑兮,哀生民之多故。夫何阴曀之不阳兮,嗟久失其平度。谅时运之所为兮,永伊郁其谁愬?

文中描写嵯峨的山谷和莽荡的原野,杳杳云雾和皑皑白雪,以及雁翔鹍鸣等,萧索悲凉的北地之景和作者此时的孤寂凄凉之情融合极为自然,毫无雕饰之感。这种情景交融的手法对蔡邕《述行赋》及潘岳《西征赋》都有影响。又如:

余有事于淮浦,览沧海之茫茫。悟仲尼之乘桴,聊从容而遂行。驰鸿濑从漂骛,翼飞风而回翔。顾百川之分流,焕烂熳以成章。风波薄其裔裔,邈浩浩以汤汤。

在《览海赋》中,班彪把大海作为山水自然美的描写对象,苍茫的大海一望无垠,奔腾的川流绚烂成章,风起浪涌,波涛滚滚,浩浩荡荡。在这博大宏丽的大海上,作者腾波驾浪,来回飞翔。文章虚实相生,情景交融,表达了他对快乐、自由、随意境界的追求。

(三) 开创了新的六言辞赋形式,在六言诗发展进程中做了有益的尝试

班彪辞赋中有很多整齐的六言连句。如果把句尾的语气词“兮”去掉,稍加整理,《北征赋》便是长篇六言诗了:

慕公刘之遗德,及《行苇》之不伤。彼何生之优渥,我独罹此百殃。故时会之变化兮,非天命之靡常,登赤须之长阪。入义渠之旧城。忿戎王之淫狡,秽宣后之失贞。嘉秦昭之讨贼,赫斯怒以北征。纷吾去此旧都兮,騑迟迟以历兹。遂舒节以远逝兮,指安定以为期。

《览海赋》和《冀州赋》虽为残篇,在现存的文字中,几乎通篇都是六言。如:

夫何事於冀州,聊讬公以游居。历九土而观风,亦惭人之所虞。遂发轸於京洛,临孟津而北厉。想尚甫之威虞,号苍兕而明誓。既中流而叹息,美周武之知性。谋人神以动作,享乌鱼之瑞命。瞻淇奥之园林,善绿竹之猗猗。望常山之峨峨,登北岳而高游。嘉孝武之乾乾,亲饰躬於伯姬。建封禅于岱宗,瘗玄玉於此丘。遍五岳与四渎,观沧海以周流。鄙臣恨不及事,陪后乘之下僚。今匹马之独征,岂斯乐之足娱。且休精於敝邑,聊卒岁以须臾[10]227-228。

它们不仅是整齐的六言句,而且讲究韵律,如果独立出来,就是颇为严整的六言诗。这不仅影响了东汉文人抒情小赋的句式,如张衡《归田赋》和祢衡《鹦鹉赋》,而且对六言诗在建安时期真正定型作了句式、用词、音节、韵律等方面的准备。据《后汉书》记载,班固“所著《典引》《宾戏》《应讥》、诗、赋、铭、诔、颂、书、文、记、论、议、六言,在者凡四十一篇”[16]1386。不难猜测班固六言诗的创作有其家世因素的影响。

三、 结语

两汉之际社会转型带来的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一系列革故鼎新的重大变革,引发了两汉之际的文人面对转型期社会重大问题的深刻思考与对策,并由此影响着他们的心态、文学观念和文学创作。班彪亦不例外,其文学的新变和两汉之际社会变迁关系密切。

首先,在朝代更迭之际,班彪选择依附于刘汉政权。这一政治立场不仅使他的作品思想内容更加丰富、深刻,而且具有补察时政的文学功能。如《北征赋》作为纪行赋的代表之作,上承屈骚精神,下启引史入赋,借史咏怀的抒情小赋,为汉赋的转型起到了不容小觑的作用,具有重要赋史价值;其《王命论》“文则浩浩洋洋,风骨遒上。……以为此文矫意以正贼乱,符识非其所重,信然。”(《两汉文举要》)为汉德再兴制造舆论,宣告刘汉政权的合法化;其奏疏如《复护羌校尉疏》《奏议答北匈奴》《上言宜复置乌桓校尉》等,建议复置护羌校尉和乌桓校尉,羁縻南、北匈奴,有效地管理羌族和乌桓,并对匈奴实行笼络控制。不仅为汉朝廷处理民族关系问题提供了很好的解决办法,而且对稳定当时的政局,促进国家统一具有重大意义。这些多是西汉文人较少表现的新主题、新内容,体现出两汉之际文人对国家、民族的深切关怀和思考,使班彪作品也因此大大开拓了表现领域,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独特的文学史意义。

其次,随着刘汉政权的复兴,儒学作为官方学术,渐趋经学化。宗经作为汉代的社会风气很快渗透到汉代文学的创作之中。班彪的作品充满了浓郁的儒家色彩,如对儒家经典的引用化用使其作品语言形成了典雅庄重的风格等。同时,班彪作品也注入了新的血液,如思想上变儒术独尊为兼综儒道。另一方面在作品中变革文法技巧,具有脱胎换骨之效。如清浦铣在《复小斋赋话》指出:“班叔皮《北征赋》,妙在有议论,有断制。不则一篇《述征记》,有何意味?”

班彪在创作过程中的大胆创新,对后世文学亦影响深远。如对于班彪《北征赋》,清孙琮评价曰:“登山眺野,触目兴怀,虽铺叙寥寥,而哀音历落,具见《黍离》之感,唐人吊古诸作,仿佛似之。”[20]319黄侃也指出“此体上本《九章》,虽庾信《哀江南》、颜介《观我生》、江总《修心》,皆其支与流裔也。”(黄侃《文选平点》)这些无不充分肯定了班彪辞赋创作的文学史意义。

总之,得益于两汉之际社会变迁的时代之助,班彪的文学创作在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上都做出了可贵的探索,引领着文学创作的新趋向。因此,班彪作品中独特的精神气质、独创意义的表现手法以及在汉代文学发展史上的地位,都有被重新认识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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