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传说视角下的黎族民间习俗

杨 显

海南岛是中国第二大岛屿。灿烂的阳光、金黄的沙滩、葱绿的雨林以及蓝色的海洋，赋予海南独特的热带自然风光。而生活在这个岛屿上的黎族人民以自身的勤劳躬耕与不畏艰险的探寻，创造和传承黎族特有的渔耕文化。绮丽的自然风景和瑰丽的人文风光齐聚于海南，使得海南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中国南海，格外亮眼。

黎族是我国南方少数民族中的一支，绝大部分居住在海南。在悠远的历史文明中，黎族人民创造了独特绚烂的文化，保留着文明发展中最古朴的文化因素。民俗是一种悠久的历史文化传承，海南黎族文化体现出强大的延续性与传承性。究其原因，黎族神话传说是其重要原因之一。海南黎族民俗或多或少地存在着神话传说的制约和影响。

一、人类繁衍神话与节庆习俗

“三月三”是黎族传统节日，海南每年都要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因在农历三月三日欢庆，故称“三月三”。黎族人民为什么特别重视“三月三”？为什么每年都要举行盛大的庆典？要解答这些疑问，我们来看看黎族先民的一则神话。

黎族传统节日“三月三”发源于海南岛昌化江一带的美孚方言地区。关于“三月三”的起源，黎族民间流传的《葫芦瓜的故事》是这样叙述的：远古时期，人类曾经遭受灭顶的洪水灾难，只有一男一女住进大葫芦瓜里。洪水把葫芦瓜冲到海南岛，卡在五指山上。洪水退走后，他们走出瓜洞，看见海南岛大地无人烟。于是，俩人分头寻找人类，走遍了天涯海角都不见人迹。翌年三月三日，他们在海南岛燕窝岭相会，眼看年纪已大，俩人以对歌形式表达衷情，结为夫妻，生男育女，繁行后代。此后每年三月三日，这对夫妻带领子孙前往燕窝岭石洞，纪念美满幸福的姻缘，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节日①王学萍.中国黎族［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210.。

黎族把这则神话故事中的一对男女视为先祖，把先祖的结合日“农历三月初三”定为祭祖日，每年的“三月三”都要来这里祭拜。可见黎族的“三月三”，最早是祭祀祖先的节日，经过漫长的岁月，逐渐演变成了爱情节日。

每年“三月三”，黎族青年男女不仅要祭祖，晚上要在这里探亲访友，唱山歌，逐渐发展到村与村之间男女对唱情歌，久而久之就出现了“三月三”节庆。“三月三”演变到今天，已经不只是“情人节”了，而是扩大了许多商业内容，比如文艺表演、对唱情歌、黎锦展示、商品交流、参观旅游等，应有尽有。

透过其演变的历程，我们得知“三月三”成为黎族的传统节日，其本质是对祖先经历大灾难之后得以存活、黎族得以繁衍生息的纪念与歌颂，随着岁月的变迁，演化成为对男女爱情的向往与期盼。“三月三”背后隐藏的神话故事，让我们知道，黎族重视“三月三”，其本质是对生命的重视，对人类繁衍、发展与命运的重视。人类繁衍神话将进一步助推“三月三”节庆习俗。

二、始祖神话与祖先崇拜

黎族民间有“万物有灵”的观念，认为人死后灵魂不灭。黎族把祖先鬼认为是最大的鬼，平时忌讳念及祖先的名字，否则祖先鬼就会回来作祟家人。黎族崇拜的鬼神还有天鬼、地鬼、山鬼、水鬼、风鬼、火鬼、树鬼等。作为万物灵长的人是有灵魂的，灵魂与肉体是人体必要的组成部分。所以死亡并不可怕，死亡之后，人的灵魂还在。黎族先民对自然的崇拜，最具特色的是雷公崇拜。为什么黎族先民在祭祀祖先的时候还保留着对雷公崇拜呢？清代陆次云《峒溪纤志》记载有一则关于《黎母山》的神话传说：相传太古之时，雷摄一卵至山中，遂生一女。岁久，有岁交阯蛮过海采香者，与之相合，遂生子女，是为黎人之祖②陆次云.峒溪纤志［M］//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八帙第一册.。

在这则《黎母山》始祖神话中，雷公的存在对始祖黎母的产生起到了关键的作用。黎母山神话描述了黎母生于一颗蛇卵，如果我们进一步探寻或追问，这颗重要的生命孕育体“蛇卵”来自哪里？《黎母山》神话中蛇卵是由雷公带来的，雷轰破蛇卵，黎母才得以出生。由此可见，黎母神产生的物质是蛇卵，这反映了黎族先民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黎母神不是凭空而生的，更重要的是，《黎母山》神话反映了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相互联系的：“蛇卵”不是靠自身破卵而出，需要雷公的帮助。很显然，在黎母山神话里，对于黎族始祖黎母的产生，雷公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与《黎母山》神话相比，雷公在《螃蟹精》传说中的作用也功不可没：相传在远古的时候，有一个螃蟹精，非常凶恶，好吃人肉，经常兴风作浪，抢劫民间姑娘和小孩，弄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安。人们活不下去了，就去请求雷公搭救。雷公把螃蟹精打死，螃蟹精一肚子黄水，足足流了七天七夜，它泻向人间，便变成了倾盆大雨，造成了人间一次大水灾。只有男女两人因为钻进一个空心的大葫芦瓜里才得以存活下来。他们随着滔天洪水，到处漂流，后来流到了海南岛这个地方。洪水退后，大地一片荒凉，天下只剩下他们两人。他们为了生存，繁衍后代，走遍天涯海角，始终见不到人的影子。天上的雷公知道人间经过这场大灾难之后，人们都死光了，他心里非常难过，便化装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公公，下到海南岛来相劝他们两人结成夫妻。最后，他们在雷公的指点下，结为夫妻①广东民族学院中文系.黎族民间故事选［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3-5.。

这两则黎族神话里都出现了雷公，而且都承担了重要的角色和使命。在《螃蟹精》传说中，雷公不是与人类起源产生了关联，而是在人类繁衍与生存出现危机时，雷公的出现，帮助人类杀死了危害人类生存的螃蟹精，给人类生存和生命以护佑。而且在人类经历洪灾之后，面临种族灭绝的危机时，再一次出现，让幸存的一对男女成亲来实现人类的繁衍发展，再一次化解人类生存危机。

这两则神话里，雷公不仅对人类起源，始祖黎母的出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且在人类的生存与繁衍中，时刻受着雷公的庇护与指引。总之，人类的命运中两个关键的命题：出生与繁衍，雷公都有参与。看完这两则神话，我们再来回答海南黎族为什么那么重视祭祖？为什么那么虔诚地祭祀雷公？答案不言而喻。

三、文身传说与文身习俗

海南黎族居民还流传着文身的习俗。文身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最悠久的文化形态之一。文身，在黎语中叫“打登”或是“模欧”，是黎族的一种传统习俗。尤其对于黎族女性，文身是一个女人一生中，必须完成的一桩大事，妇女在世不文身，死后祖先不认，会成为无家可归的孤魂。

人类为什么会有文身？黎族先民为什么如此敬重文身？黎族文身习俗为什么在女性身上能得以较好地传承与保留？同样，我们可以把视角投射到黎族神话之中。

黎族民间流传着一则动人的传说《绣面的传说》，讲述的是黎族文身的来历。相传很久以前，有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名字叫乌娜。乌娜很聪明，六岁就会绣花，八岁就会下田种地。乌娜唱的歌，天上的云彩也会停下来倾听，水里的鱼儿听了欢喜得呆在水面上不愿离去。小乌娜十三岁时，长得如天仙一样美丽，不少年轻小伙子来向她求婚。乌娜看上了邻村的劳可哥哥。劳可聪明、健壮、勇敢、勤劳。但是，那年皇帝派人到民间选美，看上了乌娜。乌娜用尖尖的荆棘，往自己的脸上乱刺，刺成花花点点，血流满面，躲过了皇帝和官兵的纠缠。乌娜嫁给了劳可。为了逃避，他俩便到更荒凉的深山里去居住。他们种山栏、纺织、狩猎，用勤劳、勇敢和智慧开辟了一个新的家园。不久，他们生育了子女，为了不再受皇帝的抢劫，乌娜要女儿也在脸上刺上一道道的疤痕。一代传一代，后代黎族妇女便都文面了②王学萍.中国黎族［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413.。

通过这则民间传说，我们之前的疑惑可以解开了。人类为什么会有文身？文身最初的本质或意愿是为了一个美好的愿望：两个相爱的人为了能够在一起，逃脱皇帝的抢劫，用自己的勤劳与智慧建设起一个新的家园，在那里生儿育女，繁衍子嗣，过着百姓最平凡朴实的日子，也是最幸福的日子。

黎族先民为什么如此敬重文身？透过神话，我们恍然大悟，对文身的敬重，其本质是对生命的敬重，对人类命运的抗争。因为文身解决了在当时环境下爱情的危机与困境，也解决了人类生存繁衍的危机与困境。

黎族文身习俗为什么得以较好地传承与保留？黎族五个方言中，哈、杞、润、美孚四个方言区都有文身习俗，而且花纹图案和纹式都各具特色。黎族美孚方言的文身纹样系统从自然界中的青蛙中抽取出青蛙纹样，纹在小腿上。海南学者孙海兰女士将黎锦上的蛙纹分为具象蛙纹、变形化蛙纹、简化蛙纹三种类型①孙海兰.从黎锦蛙纹分析黎族的族源问题［J］.新东方，2010（1）.，这为我们探究黎族妇女文身的青蛙纹样提供了清晰的思路。为什么美孚方言以蛙纹为文身图案？这和女性又有什么关系呢？文身最初由对生命的敬重，人类命运的抗争，发展到后来对图腾的崇拜，其中尤其是生殖图腾崇拜。蛙作为黎族的生殖图腾之一，象征着女性孕育生命的腹部，而且青蛙繁殖能力很强，同时寓意着庄稼丰收。美孚方言妇女将蛙图案纹在身上，就是希望能像青蛙一样繁衍后代，让整个民族能生生不息，繁衍蕃昌。

黎族关于文身的神话传说带给我们的启示远远不止这些，黎族女性能更好地传承与保留文身习俗，是由文身的起源和文身的内容决定的。

通过黎族有关的文身神话传说，我们可以知晓黎族文身背后蕴藏的文化内涵：文身，纹的不仅是身上的图案，更是黎族人民对先民所经历的悲欢岁月的纪念。我们可以大胆推测，黎族文身源于对生命延续、人类繁衍的渴望，这使我们更加尊敬和重视黎族先民文身这一传统的民风习俗。文身在当今社会已经成为了一种特有的文化现象，所以我们在面对文身的时候应该不再有偏见的心理，而应该以朴素的心态来面对。

黎族民间文学质朴而神秘，充满着神奇的原始魅力，其中最为突出是神话传说，在黎族文学中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和分量，闪耀着绚烂夺目的艺术光辉。黎族神话传说丰富多彩，瑰丽绚烂，意蕴悠长，深入其中，会带给人不一样的体会与发现，可以称得上黎族远古社会的百科全书。在悠远的历史文明中，黎族创造了独特绚烂的文化。黎族更多地保留着文明发展中最古朴的文化因素。有了神话传说的滋养与渗入，黎族先民的民风习俗不仅凸显了他们为了生存与繁衍而斗争求索的原型特质，而且使海南黎族的民风习俗更具生命力，因为那里有先民对人类命运的思考与探索，有对生命的尊重与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