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题材电视剧主体人物信仰转变分析
2019-11-15李金兆山西师范大学戏剧与影视学院山西临汾041004
李金兆 (山西师范大学 戏剧与影视学院,山西 临汾 041004)
抗日题材等红色经典作为主流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无疑可以作为中国向现代民族国家转型过程中的重要文化遗产和符号资本。[1]承担了意识形态宣传和教育功能的抗战题材电视剧要想跨越历史与时代的隔阂取得受众的认可和接受,除了用塑造战争偶像的方式唤醒受众心中的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激情,对平凡个体抗日斗争史的描绘亦是当今抗日题材电视剧的创作主流。如果说复杂多样的抗日动因是这些个体最初走上抗战道路的偶然因素,那么渗透着主义和信仰价值的转变诱因则能够体现这些个体在战争年代的成长与升华。通过主要人物在态度、立场和信仰上悄无声息的转变,意识形态的教育功能也能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直达每个受众的心田。从盲目到自信、从冲动到成熟、从动摇到坚定,这些转变诱因的发生是获得受众信服、认可和接受的心理依据。
在当前抗日题材电视剧的创作中,描述主要人物的转变和成长过程是体现和检验其能否成为一名坚定的抗日者或共产主义者的试金石。之所以要有转变诱因,是为了提升主人公成长和蜕变的可信度与说服力,但其根本原因还是为了完成抗战题材电视剧意识形态的宣教功能。当前抗战题材电视剧中的人物信仰转变主要有两种:一是从无主义无信仰到成为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二是从他主义和他信仰转化成为共产主义信仰者。虽然最后的落脚点都是共产主义信仰,但这其中主要人物的转变过程和转变原因必须有合理性,而且其转变诱因应该包含更多的政治色彩,即是因感受到主义和信仰的先进性而主动催生的转变。然而,在当前抗战题材电视剧创作中,对于转变诱因的刻画出现了许多隐性价值和显性价值的对抗。虽然剧作在显性层面上表现的是人物对于共产主义信仰从模糊到清晰的逐渐认知和接受,但是在隐性层面上,人物周围复杂的人际压力和情感诱因却是促使其发生转变的深层动因。
《伪装者》中的主人公明台本是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在求学路上误入军统成为特工,最后由于对军统在抗战期间发国难财的厌恶而转投共产党。该剧对明台身为军统特工期间的抗日活动做出较高程度的褒扬和赞美。
编剧在显在层面刻画明台的转变诱因是想让明台通过认识到军统内部的腐败因素来让明台逐渐怀疑和放弃原有的立场,但编剧没有意识到的一个重要问题是明台本身就对军统和国民党缺少完整的认知。明台当初进入军统不过是老师王天风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并非主动加入。而他一旦得知军统腐败的消息,其冲动的个性就促使他立马发生了转变:
明台:虽然我们主义不同,立场不同,但是抗日的目标是相同的。
明台:我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
明台:为救国、为抗日,我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不想跟他们干了。
只是因为偶然一次得到军统走私的消息,在对共产党完全不理解的情况下,明台就主动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更像他冲动任性的个性使然,是正义感在明台心中的激荡。
同时,明台的兄弟明楼和阿诚的共产党员身份也促使他们一直在策划着明台的转变。而且在明台转变的过程中,正巧发现自己失散多年的父亲就是共产党人黎叔。身边的人都是共产党,多元的人际压力在不同程度上诱导和催化着明台的转变。
此外,在明台转变过程中最重要的因素在于明台对共产党员程锦云的爱情价值。明台和程锦云在一系列行动中联手战斗,在战斗中产生了感情。机缘巧合下,两人又在家族安排的相亲中见面并定了亲。明台在认识到军统腐败和决定转变之前就已经先入为主地爱上了程锦云,明台对程锦云的爱情价值已经为他之后的转变做好了最强有力的铺垫,并提供了解释其转变的情感依据。程锦云在明台被策反后基本上再没有什么重要戏份,这也说明,在编剧的隐性意图中,程锦云存在的目的性非常明确,就是为策反明台而故意接近他。明台军统搭档于曼丽在第30集中的一席话无意识地流露出了隐藏在明台心中的道路选择的真实原因:
程锦云:如果你真的爱他,就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于曼丽:他已经被你迷上了,还能有什么选择?
《伪装者》中明台的转变诱因体现着隐性价值和显性价值的强烈对抗,显性的政治动因在隐性的人际压力和情感价值的催化下显得不堪一击,而明台本身的个性因素也让显性政治动因缺乏根据。隐性价值无法成为解释显性价值的依据,反而让两种价值背道而驰,这最终只能消解明台成为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者的价值与意义,让明台的整体人物形象变得单薄和片面。在他身上,观众看到更多的是一个富家公子在战乱时代的浪漫爱情和完成任务时所向披靡的高超能力,满足的只能是大众的娱乐精神和丰富想象。相比明楼这个人物形象的忍辱负重、坚定果敢和敏捷睿智,明台显然不是主旋律所倡导的坚定的革命战士,更多只是在消费主义倾向下满足大众精神狂欢的形象寄托。
如果说《伪装者》中明台的转变是他主义和他信仰向共产主义的转变,那么电视剧《生死线》中包含的转变价值则更加复杂。《生死线》讲述了四个身份背景迥异的人在沽宁成立抗日组织“四道风”共同抗日的故事,而最后共产党员欧阳山川对地痞车夫四道风、国民党上尉龙文章和海归学者何莫修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无论他们的立场和价值观有着怎样的分歧,最后这三个人都还是想追随欧阳山川,他们对共产主义信仰也有着一定程度的认同。在此剧中,欧阳山川被塑造成了完美的共产主义者形象,编剧也想在显性层面突出共产主义信仰对其他三人的感化作用,但是四道风、龙文章和何莫修个性化的个体经验和他们在斗争中与欧阳山川培养的情感价值在隐性层面上与显在的政治价值发生着极大的对抗。
四道风是典型的平民代表,他既是地痞也是车夫。沽宁的沙门帮会帮主是他的叔叔,驻扎在沽宁的守备军看见他也要礼让三分。欧阳山川多次向组织表示四道风在沽宁的人际关系是他们可以利用的资源,还多次想要发展四道风入党。四道风最初的抗日动因不过是为报日本人杀害兄弟之仇那么简单。他对共产党没有多少认知,甚至没有多少好感:
欧阳山川:我不想你跟鬼子那么去斗,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背后有一些人,有组织、有头脑,而且比我更有经验,他们需要你这样的人。
四道风:你背后的人我见过,前些年,他们脑袋挂在牌楼上的时候,我见过,没什么了不起的,惹事惹个掉了脑袋,那叫不会惹事。
欧阳山川: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如果要说我的党和别的党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相信,它和苦哈哈的穷哥们儿一样,没什么了不起,而且也不会有人因为惹事,要把自己的脑袋挂在高处,只是为了理想。
四道风在骨子里是单纯的,他更像一个误以为战争是游戏的孩子,他之后追随欧阳山川甚至萌发加入共产党的念头都只是因为欧阳山川这个人而已。一方面是浅薄而没有文化的车夫对于欧阳山川足智多谋的崇拜;另一方面欧阳山川的仗义是吸引看重兄弟之情的四道风加入共产党的最重要原因。
龙文章的身上包含着编剧的精英主义倾向,他是封建官宦家庭出身,为了抗日救亡的理想而投笔从戎,加入了国民党。
龙文章对于欧阳山川的追随是对于国民党军队抗日不作为的失望,他需要一个平台来满足自己的英雄主义愿望。他要在沽宁抗战杀敌,跟随“四道风组织”和欧阳山川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虽然龙文章在之后也受到了兄弟情谊的震动,但他骨子里的战斗精神和精英意识是促使其放弃党派成见追随欧阳山川的关键因素。
《生死线》中角色塑造的亮点是海归精英何莫修,这是在以往的抗战剧中鲜少出现的形象类型。全剧一开始何莫修以洋人姿态,操着并不熟练的中文,秉持西方式的价值观,以局外人的身份打量着沽宁城。这种间离效果的产生使得在塑造何莫修的转变时需要更多合理性的价值和原因,否则就缺乏说服力和可信度。何莫修是因为对富家千金高昕的爱情而留在了战乱中的沽宁城,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来说,连枪都不敢拿的他更别提去参加抗日了。
何莫修在剧作中被塑造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弱者,他面对日本侵略者的极大恐惧早已消解了他作为“核物理学家”这样一个精英知识分子的身份意义,在受众看来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底的笑星或丑角。《生死线》从整体而言突出的是一群“热血男儿”在面临民族生死存亡关头的揭竿而起,但独独在大半篇幅中把小何这个男人写得如此孱弱。[2]何莫修在决心抗日之前也早已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用,他一直对自己存在的价值持否定的态度。在欧阳山川护送他去潮安的路上,他就自我否定地说:
“我该感谢你们,来帮我这么个一点用不上的人。”
所以,何莫修一直是游离在“四道风组织”边缘的一个人物,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的用处到底何在。因此,何莫修加入“四道风组织”更多的是想通过抗战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何莫修:真的是会有用的,请你们相信我!
何莫修:我肯定会有用的!
因此,他对欧阳山川的认可和依赖更多来自欧阳山川对他存在价值的肯定和鼓励。他的自我救赎和自证精神,以及对欧阳山川的依赖和感恩是促使其价值转变的极其重要的因素。
由于个体经历的不同,每个人留在“四道风组织”抗日都具有带着个人色彩的不同理由,但这一切都摆脱不了大家对欧阳山川的情感依赖和因为斗争而结下的深刻的兄弟情谊。甚至可以说,一个欧阳山川,不仅是“四道风组织”的军事主心骨,他更在情感和意志上撑起了整座沽宁城的抗日信心。此外,四道风、龙文章和何莫修各自的经历与背景带给他们的目的性需要也构成他们转变的深层心理动机。由此可见,《生死线》将显性层面的政治价值全都寄托在了欧阳山川这个人物的身上有极大的危险性,这在隐性层面中夸大和拔高了欧阳山川的个人魅力,加上剧作主打的兄弟情谊多少都会和显在层面的政治价值发生对抗,从而导致受众在理解人物转变的原因时发生偏移。
抗日题材电视剧中人物在转变诱因上隐性价值和显性价值的对抗虽然在其中渗透了更为复杂的情感因素,排除了意识形态教育的死板与僵化,让人物的个性和性格转变更加饱满立体;但是,剧作在构建复杂情感动因和多方面的人际压力的同时,一不小心就会导致隐性价值对显性价值的悄然替代,受众在更大程度上愿意相信主人公是受到感情和人际关系的驱使而发生了转变,显性层面的信仰和立场因素则容易被人忽略和遗忘。这样一来,抗战题材电视剧容易质变为消费主义下的文化产品,从而弱化了主旋律的宣导教育意义。所以,在以人性视角刻画抗日人物的过程中,编剧们的头脑中应该时刻保有清晰的主次意识,情感取向不能代替政治立场,隐性价值不能越俎代庖,否则只能导致欣赏和意义的混乱。
抗战电视剧在抗日主体的构建中,小人物或草根成长为共产党抗日英雄的影像构建迎合了消费主义语境下人们娱乐化的审美需求,此类电视剧虽然在显性层面上表达了共产党成长过程中的多样化来源和平凡个体对于先进信仰与立场的认可,描绘了家国一体的深切情怀和共产主义信仰与立场的不可动摇性,但其放大人性张力和情感价值的后果却可能在隐性层面上消解显性层面的政治意义。因此,抗日剧不应简单地以“迎合”的方式来满足大众的文化需要,而应该努力创作彰显主流思想与核心价值的好的艺术形式的健康作品来涵养人心、塑造人魂、鼓舞精神,体现先进文化与核心价值体系的重要内涵与时代要求。[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