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低空飞行的燕儿

李国清

燕儿不是－只刚孵出壳的小燕子，燕儿是一位女作者的网名，她的真名叫蒋雪芹，系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宿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传记文学《萧红传》、自传性的长篇小说《豌豆》，还发表散文、诗歌等作品。

我与燕儿是2009年相识的，离今近10年。但往来限于网络，未曾谋过面。

燕儿出生在一个偏僻、贫困的乡村。6岁患幼儿型类风湿病，17岁瘫痪，卧床十载。到了而立之年，虽然关节丧失功能，但由于停药，病情得到了缓解，至少不会被疼痛折磨，晚上可睡个安稳觉了。母亲在世时，有母亲照料她的生活。母亲离世后，她学会自理生活。衣服破了自己缝补，鞋子脏了自己洗刷。父亲去世后，住在敬老院的她，东西掉在地上无法捡起，自己不小心摔倒在地上无法爬起来，得等敬老院的阿姨来把她抱起。自己不能弯腰为自己洗脚，只有姨妈来看她时帮她洗。换穿衣服也要借助小棍帮忙。尽管生存这么艰难，但为了自强、自救，也为了改变命运，她不分昼夜地疯狂写作，有时写得眼睛模糊得几乎看不见东西才罢休。

有一段时间，我学着上网，但只会看新浪上一些喜欢作家的文章，更多时候是游览中国作家网，直到2009年才注册一个新浪博客，在上面陆续地发了一些文字。于是就有一些访客，我也试着回访。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和－些写作者有了交往，燕儿也在其中。

虽然那时我已提前退休，但由于曾在文联主办的刊物编过几年稿子，就养成－种习惯：在别人博客读到有基础的小说或散文，就会问博主此文是否在刊物上发表过?对方说从来没有投过稿时，便会热心地鼓励人家投稿。对方若说不知投哪里，就会根据稿子的水平作出不同的建议，还会向有交往的编辑推荐。庆幸的是，凡是我推荐几位作者的稿子都先后被采用。后来其中有人上了鲁迅文学院，有人的作品被<<小说选刊>>转载，有人获了奖。

燕儿的一篇散文也是那段时间由我推荐见刊的。不同的是：那几位作者的稿子是我去他们的博客里读到认为修改后就达到发表水准的，而在燕儿的博客我没有发现有基础的文稿。如果不是她提出要我当她的老师，并往我的联系邮箱里一下子发来十几篇稿子。我是不会和她有什么交流的。虽我对她说我从不会为人师，但从她的文字让我见命运对她的残酷无情，就不忍心照常规行事了。

不过我想，纵然不当她的老师，也应该在写作上扶她一下，可我又不知怎么做。因为在写作上从来没人有教过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去教人，我之所写出一些东西发表，完全是靠看书或摸索着写才做到的。但我若叫让她多看多写，她不一定会相信我说的是实话，说不定还会认为这是我拒绝她要求的一种巧妙托辞。无奈中我只好认真读她的稿子，经过反复思考，我才有了点该怎么做的眉目。我从她稿子里选出她写她和母亲的篇章，要她把这几篇综合重写成－篇，字数要在四千字左右。并且提示她哪里要重笔，哪里要简略。她写好后我看了觉得不满意，又提出意见要她再写。这样反复地折腾好几次，直到感到她已是最大发挥了，这才为她作了一次文字上的理顺和增删。

记得那篇散文题目叫《来自天堂的吻》，得到一位当编辑的朋友认可，并在他编的刊物发表了。为了使燕儿以后写得更好，我给她寄了－本美国盲人女作家海伦.亚当斯.凯勒的散文集《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为的是让她明白，除了写所见所闻写自己，还应该有丰富的想像力。记得我在书的扉页上写了一段话，大意是：燕儿，用你的写作作翅膀，在文学的天空奋飞吧，你天空会宽广和深高的。写这段话时，我不仅把她想像成一只飞行燕子，更主要的是我想到聂绀弩散文《在西安》里写萧红的话：“飞吧，萧红！你要象一只大鹏金翅鸟，飞得高，飞得远……”

当时，我虽然想到萧红，却没向燕儿谈到萧红。之所不谈，是怕误导她。与她相识近十年来，除了送她海伦那本书，后来想了很久才叫她要认真看史铁生的散文<<我与地坛>>。我这样做不是因为他们和燕儿一样都身体有病，而是觉得海伦可以教会她写得流畅和增加她的想像力，史铁生可以教会她写得有深度和厚重。我相信只要她勤奋和有悟性，肯定会在写作上更上一层楼，靠写作把自己从艰难生存环境里解救出来。也许萧红在天有灵，冥冥中助了燕儿一臂之力，让燕儿能够充满信心地去写出10 万字的传纪文学《萧红传》，并且又居然能被出版社出版，还让她获得2000元稿费，帮她解决了一段时间的经济困难。细想，仅凭燕儿当时的各种条件来看，她能把梦想变为现实，应该是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萧红传》我至今没有看过，原因当然在于我，一是多年来我和燕儿断了联系，二是我稍为多看一会儿书，文字在眼前就会变得模糊不清。正是这样，燕儿曾请我给她的自传性长篇小说《豌豆》写序时，我就以此为理由－口拒绝了她。那时她还没有写《萧红传》。想不到后写的书却先出版，先写的书却搁放了好几年才问世。这分明是冥冥中萧红见她走到“山重水复疑无路”的绝境，来帮她闯出“柳暗花明又－村”的新天地吧。

后来她出版了30 万字的自传性长篇小说《豌豆》。这一本书我同样没有看过，不过倒是仔细读了她在自己微信公众号“豌豆梦笔”发的她自己为《萧红传》写的后记及为《豌豆》写的前言。从后记见到，燕儿不仅是崇拜萧红的才华，更是从萧红悲苦的命运里看到另一个自我，萧红成了她审视自己的一面镜子。不过她又说：“比起萧红，我是幸运的，至少我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也就是说，写完萧红，她的心灵世界就得到－次超越和升华，她就离开了这面让自己“惺惺相惜”的镜子，活出一个积极、乐观、向上的自我。从前言明白，《豌豆》带有强烈的自传性色彩，她不仅用文字表现出她的生命历程里受到类风湿病魔给身心带来的磨难，还展现她对健康和美好的梦想，她说：“父母给予我生命，文字给予我灵魂。……和别人站在一起，不因身体残缺而自卑，不感觉低谁一等。”写完这书，她从苦难走向自信和自强。正是这样，她所在宿州市涌桥区作家协会为她这本长篇小说召开了研讨会，称<豌豆>>是一朵坚强的豌豆花，是宿州市几十年来出现的优秀长篇小说之－。

多年来，燕儿一直梦想自食其力，曾经想找一份适应自己的文字工作。并去见到了招聘的老板，人家见她的身体是那种状况，就没有录取她。临走时老板赠送她两百元钱，这本是一种善意。但出于自尊，燕儿便果断的地谢绝了。父母双亡后，她失去了依靠，连小到牙膏及卫生纸等基本生活用品，都是文友和志愿者的热心帮助。《豌豆》一书的出版销售，让燕儿两三年的网费、电话费得到解决，让她自食其力的梦想至少在短时间里成为可喜的现实。

接着，她准备出版一本献给父母的书，出版社编辑建议她众筹。她虽觉得众筹难，但又明白不知难而进就不会有希望。初次启事带来的收获离出书太遥远，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但她坚信，每发一次，就离梦想近了一步。一个戏剧票友群体把义演收入的两千元多钱捐给了她，让人见了都为之感动。如果她不是往日一页接一页地写下去，那怎么会有一本又一本的书出版问世的今天？而今，她已编完25 万字的小小说、散文、文化随笔三个集子。算了一下，这些年来，她就靠那根唯一能活动的指头，敲出6 本书稿，加起来共140 万字。从数量上看，这是极为可观的。至于说质量如何，那就待读者和评家去断定吧。

在《豌豆》前言燕儿说:“如今，父母已离世，而我有文字相伴。不孤单，不绝望……”我认为，相伴她的不只是文字，让她不孤单不绝望的还有那些多年来从物质到精神从写作到生活上曾经帮助过她的人。那个内蒙的孙医生，燕儿吃了他寄送祖传秘方的中药后，每年的病发率由原来的百分之八十降为百分之五十。那个某名牌大学的胡教授，被燕儿唯一称为“师父”的人，不仅关心她的写作和生活，还教她如何做人处世。还有那些在淘宝上为她淘U盘，用轮椅推她去公园游玩，知道她每天站着打字，为她订做－个特制的高凳子，带病上班，为她买一台笔记本电脑，送她毛衣、棉衣、书、钱，鼓励她写自传性小说，寄钱给她作网费和电话费钱的网友，都不是亲人却胜过亲人，让她感动和难忘。郑州小小说网的主编孙禾见燕儿绝望时发征婚广告，就给她留言：“燕儿，听说你在敬老院，我给你打点钱。”这钱让她撒了那条征婚广告，还了药钱，挽救了她的尊严。父亲病危，无法交费，让她陷入将被敬老院驱赶的困境。市作协马主席为她能有个安居的地方，跑遍有关部门，求遍人际圈。父亲去世后，市民政局的王股长，找到镇里将她安置在镇敬老院。并为她买棉袄做棉裤。她这才有了一个安身之地。到了老家敬老院，志愿者们的爱心，让她心里充满温暖。正是有这些善良人给予的温暖，加上她努力写作，才觉得不绝望，不孤单，才感到这世界的美好。

虽然《萧红传》、《豌豆》两本书的出版让燕儿在写作和生活上迈出可喜的脚步，在敬老院，她像英国作家伍尔夫说的那样，有了“一间自己的房间”。这下她可以安心地读书和写作了。此时我又回想起读过聂绀弩散文《在西安》里萧红对聂绀驽说的一句话:“你知道吗？我是女性，女性的天空是低的。”身体健全，并有《生死场》、《呼兰河传》在现代文学上产生较大影响的萧红的天空都是低的，那至今身体欠佳并在创作上还没取得明显成就的燕儿的天空，还会高吗？同时我想告诉她，出版社之所叫你众筹出书，那说明你写得还不够好，或者说还不能让他们赚钱。如果你能写得像《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我与地坛》那么出色，无论是出版社还是书商，不仅不会让你出资，还会给你超出常规的版税。甚至会由你提条件，只要能帮他们赚钱，什么要求他们都会满足你。所以，你写得勤，写得快，写得多，固然是优点，但写得好才是硬道理。只要你努力争取先写出一篇在水平上达到《我与地坛》的稿子，以后只要都全力去写，水平就不会低到那里去。正如一个人只要登上过珠穆朗玛峰，那再去攀登别的高山就不会觉得很难了。

不过，我宁愿把燕儿视为一只燕子，我想对她说：燕儿，不管你的天空是高还是低，只要奋力扇动着翅膀往前飞，那怕是超低空飞行，也会看到希望。只要你不停地飞翔，就能见到属于你自己的那一片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