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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CPTPP:中美贸易摩擦的战略突围

2019-11-06刘景卿夏方杰

商业研究 2019年10期
关键词:摩擦规则贸易

刘景卿,夏方杰

(1. 上海黄金交易所, 上海 200001;2. 复旦大学 管理学院, 上海 200433;3. 上海财经大学 商学院, 上海 200433)

内容提要:伴随中国的崛起,中美贸易摩擦将会呈现常态化,甚至螺旋式恶化,需要用战略的视角为破解中美贸易摩擦寻找应对策略。作为TPP的“遗产”,CPTPP既已为当今全球最高标准的自由贸易协定,又适应世界经济朝着全球价值链的方向发展趋势,是中国战略突围中美贸易摩擦的较佳选择。不过,无论从学术角度还是现实角度考察,CPTPP的最终实施结果必将与其制定的预期存在差距。并且沙盘模拟和非对称相互依赖分析结果显示,中美贸易摩擦的天平将会偏向中国。所以,无须过分夸大CPTPP对中国的作用,相反,中国需要稳定有序地推动加入CPTPP的战略规划及具体路径选择。

一、引言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以来,美国经济遭受重创,出口疲软,失业率高企,赤字居高不下。为使美国经济重振雄风,尽快走出金融危机阴霾,美国随后实施“再工业化”计划,再次祭起贸易保护主义大旗,导致全球贸易摩擦快速升温。在特朗普正式执政之后,对中国采取了“先礼后兵”之策,中美经贸冲突随后在关税战、投资战、技术战、汇率战、金融战五大领域相继演进,截止目前可分为六轮回合(见表1)。如此发展,离特朗普竞选总统时所声称的对中国所有进口产品征收45%关税或许并不遥远,一场大国之间的贸易战悄然拉开帷幕。

如何才能有效应对中美贸易摩擦,学术界对此做了一些分析。其中,李春顶等(2018)评估比较了中国应对中美贸易摩擦多项措施的政策效果,指出人民币汇率贬值、建设《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和中美达成合作开放等措施最有效,中国进一步对外开放、加入《全面而先进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的效果其次,而贸易报复的效果略差。短期内,推动人民币汇率适度贬值、贸易报复和进一步对外开放是较为可行的有效应对路径。王霞(2019)指出,面对中美贸易摩擦,推进RCEP的生效实施是具有重要现实意义的中国对策。苏庆义(2019)指出,中国尽早加入CPTPP能带来经济层面、深化自身改革开放、参与全球经济治理三方面的收益,有利于更好地应对中美经贸摩擦。总体上,既有相关研究结果尚存差异,而这种差异往往源于分析视角的单维度局限性,比如仅限经济领域的分析,既忽略了问题背后的经济、政治等多维度诱因,又未充分考虑一些非理性因素。

事实上,自特朗普执政以来,中美两国之间所发生的持续性、战略性的贸易摩擦,同以往的贸易摩擦存在较大差异,因为当前的中美贸易摩擦所囊括的数量规模之大,加征关税所涉及的货物品种之广,反映整个中美关系已出现根本性变化,美国已经正式将中国看作竞争对手,视中国崛起为自身威胁。中美贸易摩擦将会呈现常态化,甚至螺旋式恶化。为应对来自美国的挑衅,中国需要“内外兼修”。对内方面,中国可以逆特朗普的偏好而行,即进行结构改革而非在贸易平衡问题上做太多的措施。中国贸易谈判最大的筹码在自身内部,那就是改善国内的投资环境和民企的生存环境。中国应该通过体制改革来缓冲贸易战的影响,而非仅去解决贸易战本身。一个政治中立、法治的企业运营环境将是中国最大的贸易谈判筹码。对外方面,短期来看,当前中美的双边贸易谈判,目的旨在化解美国之关切,内容主要涉及美国“301调查”报告,辅之以其他美国关切之议题(李连祺,2018)。中美一旦基于共识达成协定,中国能否履行承诺并切实做出改变,将是美国之心切。所以,中美双边贸易谈判既需双方努力达成协定,更需协定能够得到严格执行,而其前提便是高标准贸易规则的认可接受。中长期来看,中美贸易摩擦的根本在于新兴大国的崛起与守成大国的围堵遏制,背后反映了大国之间的权力竞争甚至权力转移。中国要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美国无疑是中国发展所面临外部地缘环境约束的集中代表和不确定性的最大来源。如此,既需从长远战略的视角审视剖析中美之间的贸易摩擦,更需从长远战略的视角去寻找化解中美贸易摩擦之策。本文的目的正在于从多种视角观察中美经贸发展的演化,透析中美贸易摩擦的背后逻辑支撑,进而从长远战略视角找寻中美贸易摩擦的战略突围外部路径。

表1 本轮中美贸易摩擦事件回顾

二、中美贸易摩擦的背景分析

回顾近30年来中美贸易史,摩擦冲突不断。特朗普上台不久,美国再度挑起贸易冲突,将矛头指向中国。事实上,这背后既存在着一些经济基本面因素,还包含政治等因素的考量。

(一)选择以中国作为贸易战的对象,具有“损失小降逆快”的效果

中美进出口贸易额在美国进出口总额的占比不到1/5,但贸易逆差占比却接近50%①。根据美国商务部数据统计,出口方面,2018年美国出口到中国的商品额在美国总出口中占比仅为7%,低于原属于NAFTA的加拿大(18%)和墨西哥(16%)。进口方面,2018年中国是美国第一大进口来源国,美国从中国进口的商品额在美国总进口中占比约为21%。贸易差额方面,中国是美国第一大贸易逆差国,占比接近50%,而排名第二的墨西哥仅占9%。即使按照中方统计口径,美中贸易逆差在美国总贸易逆差中占比仍然高达30%以上。直观上,对于美国而言,向中国发起贸易战,在自身损失相对较小的条件下,预期有望大幅度减少贸易逆差。特朗普为兑现竞选时的承诺,即降低贸易逆差,中国自然是个不容忽视的选项。

事与愿违,美国对来自中国商品的关税征收逐步加码,但中美贸易逆差却越来越大,引发中美贸易摩擦不断升级。自2017年1月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以来,特朗普政府一直把缩小贸易逆差列为“美国优先”贸易政策的重点,承诺要缩小美国与中国之间巨额的贸易逆差。但根据美国商务部数据统计,2017年美国货物贸易逆差额同比增长8%,达到7957亿美元,创下2008年以来新高。2018年美国货物贸易逆差额进一步扩大至8787亿美元,这意味着特朗普政府旨在缩小贸易逆差的“美国优先”政策彻底失败。其中,中国继续稳居美国贸易逆差最大来源国。为了给2020年竞选连任造势,在拿下税改胜利之后,特朗普还需打“贸易保护牌”来寻求竞选承诺的兑现。毕竟,这关系到其后续连任目标的实现,以及未来能否顺利推行诸多政策。如此,未来短期内中美贸易摩擦或难现转机。

在中美贸易逆差增长的背后,刻画的是美国国内在参与全球价值链(GVC)分工所产生的收入分配效应。对比于国内生产,成本导向型的对外直接投资反映了生产环节的对外转移,出口产品结构表现为中间品出口替代制成品出口,伴随东道国产业结构升级和配套能力提升,东道国国内配套将会逐步替代母国的中间品出口,母国出口规模出现下滑。进口方面,受因于生产环节的外移,大量制成品通过进口方式折返回母国,以满足国内消费或者再出口需求,此时经常账户中的进口规模表现上升。所以成本导向型的对外直接投资在提高经济效率并降低生产成本的同时,难免会影响贸易收支平衡,而贸易逆差背后反映着失业的增加,可从要素流动下贸易利益分配的斯图尔特—萨缪尔森定理寻得验证。

(二)中美两国贸易行业更多以互补性为主,但近年来部分行业竞争性有所提高

基于GVC分工的视角,参考Koopman et al.(2014)以增加值出口对显示性比较优势指数(RCA)进行修正的思路②,测算出2000年和2014年中美两国产业部门的出口竞争力情况。图1中45度线的右下角表示中国的出口竞争力强于美国,而左上角则表示美国的出口竞争力优于中国,越是靠近45度线,表明两国出口竞争力水平相差无几,而越是远离45度线,表明两国出口竞争力水平存在显著差异。可以发现,2000年时美国出口竞争力强的行业更多地远离45度线,而中国出口竞争力强的行业更多地靠近45度线。2014年时美国出口竞争力强的行业更多地靠近45度线,而中国出口竞争力强的行业更多地远离45度线。这意味着,美国仍然处于GVC的上游位置,通过全球资源整合及优化配置,获取较高的国际分工收益,不过这种现状因中国竞争力的提升而慢慢改变。事实上,从国际分工以及生产迂回程度观察,GVC分工主要体现在货物制造和出口方面,由于诸多发展中国家或地区的服务领域尚未全部开放,加之服务产品的特殊性,服务领域的专业化分工水平总体偏低,如此,美国的服务出口优势因而难以充分发挥(张杰,2018)。正因如此,美国逐步升级中美贸易摩擦的背后其实更多反映了一种全球化战略的调整,换言之,适度把控货物生产的国际分工进程,转而推动服务领域的专业化分工以及贸易开放,其实可从近年美国的“再工业化”政策、强调货物贸易逆差以及“301”调查针对中国制造的报复性措施能够给予一定程度验证。

图1 中美两国产业出口竞争力比较(2000年和2014年)(资料来源:根据2016年版WIOT数据计算而得)

(三)近年中美经济权力竞争关系趋紧,中美权力的多维度竞争将是一个长期过程

纵观历史,新兴大国无论其采取何种方式实现崛起,都必然伴随着权力半径的延伸,逐渐压缩守成大国的战略空间,而守成大国通常会本能地运用各种战略资源对其围堵遏制。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持续高速增长,尤其自21世纪以来中国在解决国际经济危机和重塑全球治理体系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自身经济影响力越来越大。随后美国国内部分鹰派代表或部分学者将中国的崛起同美国的衰落联系起来,把两国关系放在权力转移以及大国兴衰的历史维度进行研究。中国要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美国无疑是中国发展所面临外部地缘环境约束的集中代表和不确定性的最大来源。鉴于权力和空间是经典地缘政治理论分析国家利益空间分布与国家间空间竞争的两大视角,为对中美经济权力空间过程与空间格局影响至深的中美经济权力竞争关系给予刻画,本文利用经济权力竞争方法进行剖析。国家经济权力竞争是伴随国家实力半径延伸形成的空间性的交互作用过程,就像生态系统中两种或多种生物共同取食同一资源产生的相互竞争作用,可以借用生态学上的概念和方法来刻画大国经济权力竞争关系。文章在此将生态学的生态位理论应用于中美经济权力竞争演进关系研究。根据Morgenthau(1963)、Keohane(1984)、熊琛然等(2018)对经济权力的研究,并结合数据的可获取性,选取评估中美经济权力生态位态势的要素,即以中美两国各自的GDP总量(经济总量)、制造业增加值(经济增量)、商品贸易总额(双向流动)、FDI流出总量(FDI Outflows)(资本单向输出)和高科技出口额(单向输出)等占其对应世界总量的比重作为评估经济权力生态位的主要核心要素。参考Levins(1968)和Pianka(1973)的方法,本文采用经济权力生态位宽度、经济权力生态位叠加度以及经济权力生态位竞争关系指数来对中美两国经济权力生态位进行测度。

图2 中美两国经济权力生态位宽度变化比较

图3 中美彼此对对方经济权力生态位叠加度指数

中美之间的多维权力竞争关系将是一个长期过程。第一,2000-2016年间经济权力生态位宽度变化总体表现为中国稳步上升而美国稳中有降(见图2)。意味着中国经济实力处于赶超状态,生态位宽度显著增长,而美国经济实力处于守成状态,生态位宽度变化基本稳定。总体上,中国综合经济权力生态位宽度变化刻画了一种经济权力的量变过程以及增长状态、趋势,美国的变化刻画了一种具有较强现实影响力的经济实力状态。上述变化彰显了中国经济实力的可持续发展状态,但不能说明中国当前经济权力已经超过美国③。第二,2000-2016年间中美对彼此的经济权力生态位叠加度均呈现持续上升态势(见图3)。21世纪以来中国加速融入全球经济,在全球市场上的贸易份额、经济总量等不断提升,全球影响力不断壮大。经济权力是一个变化着的相对概念。衡量一国经济权力不仅取决于自身绝对实力,还要看与其他大国的相对实力(肯尼迪,1989)。现实中中美两国对彼此的影响是一个相互作用的复杂过程。中国具备成为全球性大国的地理禀赋、人文经济条件、健全高效的治国理政体系以及心系世界和平与发展的情怀,是新兴大国中最有条件首先赶超美国的国家。第三,2000-2016年间中美两国经济权力生态位竞争关系指数近似“W”型变化轨迹(见图4)。这种变化轨迹一定程度上映射出中美经济权力生态位竞争关系的动态演变。2000-2004年,中美经济权力生态位竞争关系明显趋缓,2004-2010年,由于中国从全面接触世界转至深度融入世界,中美经济权力生态位竞争关系指数变化呈现震荡上升。2008年的国际金融危机重创全球经济,中美两国均遭受不同程度的冲击,两国竞争关系趋缓。2010-2016年,中美经济权力生态位竞争关系指数再次走高。2013年按购买力(PPP)核算的中国GDP已经超过美国,在多项经济指标上中美两国差距逐步收窄,国际社会对世界经济权力重心东移的猜测逐步得以验证。鉴于亚太地区在全球地缘战略上的重要性,2010年美国着手积极部署“重返亚太之再平衡”战略,在亚太地区甚至全球范围内围堵中国。上述改变致使中美经济权力生态位竞争关系自2010年以来趋于激烈。并且,中国经济影响力已经延伸到全球,同美国经济权力产生空间叠加和竞争,中美在全球范围内的经济权力竞争以及地缘经济博弈愈发激烈。当前由美国先发挑起的中美贸易摩擦,便是一种中美经济权力竞争的现实表现。同时,鉴于美国在硬实力、软实力和巧实力领域仍将长期保持绝对优势,占据国际关系的权力中心,中美之间的多维权力竞争关系必将长期存在。

三、2018年以来中美贸易谈判分析

(一)2018年以来中美贸易谈判内容分析

中美贸易谈判以2018年5月美国财政部长姆努钦率美方代表团访华开展第一轮谈判而拉开序幕。在中美第一轮贸易谈判时,美国提出的要求清单长达142项,主要内容涉及缩减中美贸易逆差、要求中国下调进口关税、加强保护美国技术知识产权、要求中国取消非关税壁垒、放开美国对中国的投资限制以及谈判结果执行机制等内容(见表2)。整体来看,中美贸易谈判可谓“美方诉求高、涉及范围广”且“细节问题仍待后续逐步磋商”。理性看待中美贸易问题,美国的上述要求一方面彰显其“霸凌”的一面,不过也存在不少合理部分,这也是经历11轮谈判后,中美双方均承认取得90%-95%的成果,如果美国所提要求都是无理的,不可能取得前11轮谈判的进展。不过,目前中美贸易谈判仍面临一些分歧,导致第11轮谈判未果,这些分歧主要涵盖进口美国产品是否应量力而为、谈判协议达成后是否撤销关税、监督执行机制是否为双方双向的以及国企行业补贴尚存的少量分歧等,其中监督执行机制分歧最为紧要(见表2),根源在于美方的“霸凌意识”以及其对双方实力的“认知误判”所造成。

图4 中美经济权力生态位竞争关系指数

在第11轮中美贸易谈判未果后,美国升级贸易摩擦。特朗普采用极限施压的策略,逼迫中国让步,再次彰显“霸凌”意识。2019年第一季度美国经济超预期,失业率创新低,美股再创新高,民主党、共和党已就2万亿美元的基础建设投资达成共识,这些给予特朗普对中国强硬的底气。美国政府也在有意将中美贸易摩擦不断升级至科技战、金融战,为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造势。比如,美国宣称拟将于2019年9月1日起对价值约3000亿美元的中国产品征收10%的关税,将华为等中国高科技企业列为“实体清单”,并将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引致贸易摩擦升级为科技摩擦、金融摩擦。

特朗普政府对中美贸易谈判的低忍耐度以及不断升级中美贸易摩擦,背后反映特朗普政府是个短期利益者。一方面,针对中国的较量,相较于通过《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等贸易协定从长期战略层面遏制中国发展,特朗普政府选择直接同中国进行贸易摩擦,效果更快;另一方面,特朗普执政以来,其经济政策具有较强的逻辑一致性,为美国本轮经济增长发挥重要的刺激推动作用。但是这些经济政策过于追求短期可见的收益,亦明显服务于笼络选民、谋求连任的政治需要,缺少长期谋划。具体而言:财政政策方面,特朗普政府实施大规模税收减免,重点在于减免企业所得税,引导美国跨国企业将海外留存收益汇回母国,并且力推大规模基建,不过大规模减税急剧扩大了财政赤字。货币政策方面,受制于特朗普对美联储的施压,现今美联储制定货币政策的独立性受到质疑,2019年以来美联储的风格发生“鹰转鸽”的重大变化。以往美联储要等经济明显显示减速迹象后才开始降息,但此次美国经济表现却相当不错。汇率方面,为减少美国巨额贸易逆差,特朗普就任之后多次抱怨美元汇率“过高”,多次利用汇率问题向其他国家施压,足见特朗普的汇率政策是与贸易政策密切关联。但是,“过低”的美元汇率又可能导致资本外流并对美国股市产生不利影响。

(二)加入CPTPP是中国应对中美贸易摩擦的较佳选择

中国加入CPTPP能有效解决中美双边协定的执行问题。CPTPP是在美国退出TPP之后,其余11个TPP成员国重新命名并重新签署的贸易协定,于2018年12月30日正式生效。CPTPP的货物贸易自由化率高达98%以上,成员国依然具有覆盖5 亿人口的市场,经济规模占世界经济总量的近15%,并在国际金融、服务和投资等领域设立新规则,CPTPP成为仅次于欧盟和北美的第三大自由贸易区。并且许多CPTPP规则已经开始成为国际经贸规则未来的发展趋势。相较于传统投资贸易规则,CPTPP不仅大幅度削减阻碍贸易投资的关税和非关税壁垒,还将自由贸易政策推进到边界线以内。近年世界经济逐步由国家主导向市场主导转变,激烈的市场竞争逼迫各国企业利用一切可能获得的资源提高自身国际竞争力和盈利性,信息、通信、网络以及运输技术的进步又为各国企业全球范围内的运营提供坚实技术支持(Mark,2007)。从国际经济规则与GVC的契合度来看,当前WTO框架和区域自由贸易协定规则仍止步于边境海关层面,难以应对商品价值链在全球铺开的事实。比如中美贸易一个不容忽视的特征便是中间品贸易在其中占据重要地位,中国从美国进口的中间品占从美国总进口的比重已经超过60%,而美国从中国进口的中间品占从中国总进口的比重也达到30%左右(樊海潮和张丽娜,2018)。CPTPP 协议大幅提升区域内自由化水平,有效回应GVC和国际生产网络对国际经贸规则变革的要求。除CPTPP外,目前有影响力的高标准自贸协定还有美墨加自贸协定(USMCA)、欧加自贸协定、欧日自贸协定以及美欧提出的“三零”谈判。这些高标准自贸协定基本都包括CPTPP中的内容。CPTPP中的许多规则在美欧日的推动下,不可避免地会成为未来国际经贸规则的重要参考。在中美贸易谈判中,一旦双方基于共识达成协定,中国确实履行承诺问题将会成为美国下一步的最为关切的事情。其实,考虑到美国的诉求事实上与CPTPP规则有诸多重合之处④,中国为满足CPTPP规则而做出的改进将有利于更好执行中美双边协定。并且,CPTPP本身有执行机制,如果中国加入CPTPP,CPTPP成员国也会监督中国对该协定的执行。

中国加入CPTPP还具备其他几重好处。第一,能获得巨大的经济收益。李春顶等(2018)和Petri & Plummer(2019)均指出,中国加入CPTPP获得的收益都将比不加入有大幅增加。第二,有利于深化改革、推进制度型开放。加入标准高的协定有助于倒逼自身改革开放。尤其是中国已做出从推进商品、要素开放向推进制度开放的决定,加入CPTPP正好满足自身推进制度开放的需求。第三,有利于参与全球贸易治理体系建设。目前亚太经济一体化的可能路径有亚太自贸区(FTAAP)、RCEP和CPTPP,中国已经参与前两条路径,如果再加入CPTPP,将利于中国在亚太经济一体化中参与整合该三个路径。中国加入CPTPP还将有利于中国未来谈判其他高标准自贸协定如中日韩自贸协定谈判、中加自贸协定等。从多边视角分析,世贸组织改革已经成为必然趋势,改革的重要内容聚焦于贸易规则层面的重塑,CPTPP一些规则也将会纳入到世贸组织的多边层面。中国加入CPTPP的谈判过程亦是一个提升规则接受能力的过程,利于中国在参与世贸组织改革中掌握主导权。事实上,如果说 “入世”是中国参与已有的多边贸易规则,那么加入CPTPP则表明中国主动出击,积极参与到多边贸易规则的更新过程中。第四,如果中国加入CPTPP,美国将失去遏制中国的一个有效工具。CPTPP在关税和市场准入方面原封不动地照抄照搬TPP条款,各国承诺大幅度降低或取消关税(见表3),延续TPP高度自由化的标准。这将扩大CPTPP内部贸易的规模,提高成员国的整体福利。CPTPP的意义不仅在于降低或取消关税,还在于对非关税壁垒的消除,以及由此引致的区域内高度自由化。比如政府采购对来自成员国的投标者和本国企业同等对待,制订严格的原产地规则等。就像奥巴马执政时期,美国欲拿TPP对中国进行战略遏制,美国同样可以通过重新加入CPTPP来遏制中国。

面对中美贸易摩擦的长期化,甚至螺旋式恶化,加入CPTPP谈判进程将是一种战略突围,这也是中国化解被未来全球经贸规则引领者的CPTPP 排斥、被挤压的最便捷途径。目前的高标准自贸协定中,只有CPTPP的成员国差别较大,意味着CPTPP是一个协调各成员国不同利益之后谈成的贸易协定。全球范围内已经谈成或正在谈的高标准自贸协定无非是欧加自贸协定、欧日自贸协定、美墨加自贸协定以及“三零谈判”。这些贸易协定均为发达国家之间的贸易协定,其包容性相对有限。当前中国在亚太范围已经签署的较为重要的自贸协定有中国-东盟自贸协定(包括升级版)、中韩自贸协定、中澳自贸协定,正在谈判包括正在研究的自贸协定较为重要的包括RCEP、中日韩自贸协定以及中韩自贸协定第二阶段谈判,虽然这些协定的包容性相对较高,不过协定的标准总体偏低。CPTPP成员国中既有发达国家也有发展中国家,既有资本主义国家也有社会主义国家,既有大国也有小国,既有美洲国家也有亚洲、大洋洲国家,反映了高标准国际经贸规则能够被差异较大的国家共同接受。如若说中国可以参与一个高标准自贸协定进而提升自身参与全球贸易治理的能力,CPTPP是目前最好的选择。面对来势汹汹的CPTPP,区域内非成员国(地区)唯有慎重对待、评估CPTPP 的经济冲击和政治影响,而中国化解被CPTPP 排斥、被挤压的最便捷途径就是加入CPTPP 谈判进程,并融入新的亚太价值链,找到适合自身的坐标定位,努力向价值链上游攀升,分享区域经济一体化的红利。作为最大的新兴经济体,中国对外开放程度较高,现在又通过自由贸易试验区建设进行了一系列“高标准”规则的尝试,为接受CPTPP 规则做了一定准备。

四、加入CPTPP:一个战略选择

随着CPTPP的正式生效,以及之后开始考虑新成员的加入问题,在中美贸易摩擦持续发酵背景下,加入CPTPP或许可成为有效应对中美贸易摩擦的一种战略选择。

(一)CPTPP有较为强烈的扩容预期

针对周边国家(地区) 加入或重返CPTPP 的兴趣,CPTPP也持开放态度,鼓励其他国家(地区)或单独关税区加入,扩大成员规模,以进一步深化区域经济一体化,为创建亚太自由贸易区提供基础。CPTPP 第五条中明确规定,国家或独立的关税区域可在条约生效后与缔约国达成一致的基础上加入,这意味着CPTPP 具备开放性特征。CPTPP 生效后,第一届名为“TPP委员会”的部长级会议于2019 年1 月19 日在日本东京召开,会上通过了多项决议,其中一项为“关于CPTPP 加入手续的委员会决议”,该项决议规定了CPTPP 的加入流程,大致为提出申请,委员会在一定期限内决定是否受理,若受理则设置工作组来负责具体谈判,最后由委员会按照一致同意的原则来决定是否批准加入。整体而言,手续较为简便,与CPTPP 的开放性特征相吻合。此外,由于冻结条款等因素使得CPTPP 在规则门槛方面较TPP 有所降低,对于某些经济体而言具备更大的吸引力,因此可以说CPTPP 有较为强烈的扩容预期。

(二)美国或重返CPTPP

日本主导CPTPP的主要动机之一,便是吸引美国重返TPP。特朗普政府力推“美国第一”政策,放弃战后美国倡导的自由国际主义理念,退出TPP和巴黎气候协议就是显著的例证。在经济方面表现为典型的逆全球化倾向,采取贸易保护主义,反对其他国家继续“搭便车”,强调维护本国利益。但长远看来,基于日本的地缘重要性等因素,美国依然会维护美日同盟关系。另外,安倍政府虽仍将美日同盟视作外交基轴,但由于特朗普政府在政策实施方面具有不确定性,安倍政府也会考虑多种可能。比如,对于美国咄咄逼人的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安倍政府并非一味逆来顺受,主导CPTPP或许视作对抗特朗普逆全球化政策的表现之一,或者将其理解为对特朗普逆全球化的反对。不过,日本推动CPTPP生效有吸引美国重返之意,安倍曾声称TPP 对日美而言是最佳的。事实上,日本主导的CPTPP确实一直为美国敞开大门,其中将美国谋求的多项条款进行冻结而非删除便是最典型的标志。Matthew(2018)认为,日本不仅在推动达成协议方面发挥了关键的领导作用,而且在说服10个合作伙伴暂停而非撤销22项华盛顿感兴趣的项目方面也发挥了关键的领导作用,以使美国能够在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尽可能顺利地重返CPTPP。日本吸引美国重返CPTPP的目的之一便是利用其影响力吸引更多国家加入CPTPP,事实上,其他成员国也有吸引美国重返的意愿,比如马来西亚双威大学Yeah Kim Leng教授表示,将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纳入贸易协定,将极大地增强其影响力,并有利于实现其他较小的成员国所寻求的贸易和投资收益(David,2018)。可见,日本的立场并不孤单。美国国内对于重返也有一些呼声,指出CPTPP的生效让美国商界体会到一种“世界在前进,而我们还止步不前”的紧张感。2018年1月,特朗普在参加达沃斯论坛时表示:“如果我们能敲定一个比之前好得多的协议,我会加入TPP”。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USTR)发布的《2018年贸易政策议程和2017年年度报告》指出,2018年特朗普政府将寻求和CPTPP成员国加强双边经贸关系。综合来看,特朗普是否认真考虑重返TPP仍存在较大不确定性。

事实上,美国重返CPTPP的可能动因比较充足。其一,国际经济上“中美贸易谈判”使特朗普政府重新审视CPTPP 的价值。鉴于CPTPP 自由化优惠能够弥补中国反制措施下美国的出口损失,那么美国为应对谈判变数,较大概率在谈判期间重新审视CPTPP的经济价值。比如,关税方面,CPTPP在WTO 关税减让基础上要求各成员国加快减让甚至消除关税。一旦中美谈判发生僵持,美国对中国采取加税措施后,对于美国遭中国反制的对象商品如大豆等农产品,可通过CPTPP 优惠产生扩大出口的增益,抵消其在中国市场的损失。经贸部门方面,CPTPP 继承了TPP的各项贸易部门发展的高水平自由化规则,这些内容多为美国奥巴马政府时期主导的规则,相关贸易部门也普遍为美国的优势出口部门。重新回到CPTPP 获得相应部门的自由化优惠,对于美国在其他交叉领域扩大出口增益,以抵消、减缓美国遭中国反制措施时的利益减损。其二,国际战略上“遏制中国”使特朗普政府重新审视CPTPP 的价值。近年来,中国对内于2015年提出《中国制造2025》强国战略,旨在通过更深层次的海外技术资源引进以及国际技术开发合作来提升自身在区域乃至GVC的地位。中国对外在地区多边规则体系中如“一带一路”、RCEP、中日韩自贸区等,已逐渐由“参与者”向“塑造者”蜕变,在亚太地区的影响力日渐提升。为在国际战略上“遏制中国”,美国有可能重新回到CPTPP,借助CPTPP的“原产地规则”抗衡中国“制造强国”的发展战略,并重新获得其在亚太地区的多边贸易、投资、金融、知识产权等领域规则制定的核心话语权。其三,国际法律上“主导贸易规则”使特朗普政府重新审视CPTPP的价值。近年来随着发展中国家如中国等金砖国家逐渐在一些区域性的国际规则中获得主导地位,并在WTO中的发展增速渐超美国,美国逐渐失去规则主导权,作为一贯“主导规则、利用规则”的美国,可能会考虑利用现有的CPTPP多边规则。CPTPP的规则水平和宽部门领域更符合美国的规则要求,美国在自身占据相关非传统贸易部门技术优势的前提下,可以凭借CPTPP的便利化规则,对优势技术产业进行海外输出,从而使亚太地区的多边贸易规则演变为一个符合美国产业输出结构特征、由美国占据主导地位并获取巨大贸易利益的规则体系。CPTPP会是美国“推销”本国规则的平台,使“美国规则”重获主导地位。

(三)中国加入CPTPP的难度已降低

与TPP规则相比,CPTPP规则的标准有所降低、规则有所修改。其中最主要的修改是对富有争议的条款进行搁置或暂停。暂停条款由日本推动,根据CPTPP成员国的官方表述,一共22条,多数为TPP谈判时由美国所提。这22项条款涵盖海关监管与贸易便利化、投资、服务贸易中的跨境交付、政府采购、知识产权、透明度与反腐败等一般条款以及针对金融服务、电信服务、邮政服务和环境服务的特定部门条款(苏庆义,2019)。其中,对投资和知识产权条款的搁置尤为突出,难免会降低CPTPP的规则标准,进而降低新成员加入时的谈判难度。

表4 2018年中国自贸试验区十大代表性创新成果

中国自身制度和政策与CPTPP规则之间的差距已缩小,增强对高标准规则的接受能力。近些年中国在深化改革、扩大开放方面推出多项举措。自2013年上海自贸试验区建立,到2019年山东等6省区自贸试验区的设立,开启“全域性”探索,中国自贸试验区数量已达18个,逐渐形成了东中西协调、陆海统筹的“雁阵”格局。中国的自贸试验区范围不断扩大、数量不断增加,许多规则已经在自贸试验区先行先试,并推广到全国(见表4)。自由贸易区的建设正是中国改革开放渐进式路径的生动实践,最根本的目的是为了全面深化改革和扩大开放探索新途径、积累新经验。中国自由贸易试验区的试验优势、新要素禀赋优势和制度优势三重优势叠加,复合比较优势初现。除自贸试验区外,中国还在许多领域推出改革举措。随着近几年的改革开放,中国对高标准经贸规则的接受能力明显提升。2018年12月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首次提出“制度型开放”这一概念:“推动由商品和要素流动型开放向规则等制度型开放转变。”其实,中国对制度型开放的推进本身就是要对接国际高标准经贸规则。

中国已经在中美贸易谈判中积累谈判高标准国际贸易规则的经验。中美贸易摩擦的起因源于美国基于其国内法对中国发起“301调查”,调查报告主要涵盖技术转让、许可限制、对外投资、网络安全四大领域。中美双方为化解贸易摩擦,已举行十余轮高级别贸易磋商。中美谈判涉及的领域其实已经超过“301调查”报告的范围,包括美国对中国的所有关切,具体有技术转让、知识产权保护、非关税壁垒、服务业、农业、贸易平衡(关税壁垒)、汇率,还涉及国有企业、补贴等。除汇率外,其他谈判内容均囊括在CPTPP中。在合并无关紧要的章节后,CPTPP包括27章内容,其中一半章节内容均被中美双边谈判所涉及。虽然特朗普政府退出TPP,不过其谈判成功的USMCA和TPP规则事实上一致性很高,高标准程度类似,特朗普政府对经贸规则的要求其实已相当接近TPP。换言之,中国通过与美国的双边谈判,其实已经积累谈判大部分CPTPP高标准经贸规则的经验,而且对于接受这些规则已经有相应程度的研究与判断,自然使中国加入CPTPP的谈判难度得以降低。

(四)RCEP或仅可作为应对中美贸易摩擦的短期策略

2017年以来中国持续推进RCEP谈判进程,促使RCEP其他成员国相互妥协、求同存异,以期率先达成RCEP基本协议。虽然有研究指出RCEP是化解中美贸易摩擦有效策略,但RCEP谈判难免会受到已经生效的CPTPP的渗透影响,加之谈判成员国之间的矛盾冲突并非短期可以消解,RCEP的最终实际效果或许需要进行折扣。

伴随CPTPP 的崛起,CPTPP 规则可能向RCEP进程渗透,CPTPP 覆盖的范围可能达到整个APEC 区域,并向亚太以外区域扩张,对RCEP的强势冲击可能消解在RCEP框架下实现亚太经济一体化的可能。RCEP谈判开启以来,部分发达国家本就不满意RCEP的“低标准”规则(门洪华,2015),其中日本、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发达国家就积极推进其奉行的“自由、开放”的贸易理念,力促谈判向竞争政策、知识产权、电子商务开放、政府采购等先进领域扩展,并希望各方以TPP 规则为标杆达成高质量的RCEP协议。而中国、印度、印尼、菲律宾、泰国等新兴经济体坚持RCEP谈判协议应照顾到各方的舒适度,尊重不同的利益诉求,适应亚洲国家发展的实际水平,并明确拒绝日本、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发达国家以TPP协议为标杆创建“高质量”RCEP协议的提议。CPTPP 的率先达成及其主要成员国“把高标准规则向周边区域扩展”的强烈企图或将对RCEP的谈判进程带来巨大压力,增加发达国家在RCEP谈判中要价的砝码、迫使发展中国家做出更大让步。如此,RCEP或将沦落为“发展中国家俱乐部”,并且在RCEP谈判的发展中国家内,还要面临印度给谈判带来的巨大困难。

CPTPP的扩容预期引发多个RCEP谈判成员国的加入欲望。截止CPTPP 协定签署时,韩国、印度尼西亚、泰国、菲律宾、中国台湾等国家和地区已通过多种途径表达加入CPTPP 的兴趣,部分国家或地区为加入CPTPP 已经着手调整自身的法规和产业,比如韩国重新调整分工系统,推进价值链革新,思考今后的布局体系;中国台湾地区积极推动经济结构改革,促进产业升级转型,并逐步松绑相关法规以对接高标准的自由化要求。目前而言,未来最有可能加入CPTPP的是韩国、印度尼西亚、泰国、菲律宾和中国台湾(Plummer和Fan,2017)。CPTPP 寻求战略性扩张的目的在于试图牵制主导亚洲经济秩序的中国,势必对东盟倡导、中国力推的RCEP形成战略挤压,降低RCEP在本地区的经济效能和战略影响。

总之,CPTPP 的生效实施及其后的扩员行为将促使亚太经济格局朝着CPTPP 路径转换。短期内中国难以综合超越美国,需要为规避同美国的经贸摩擦而做战略性准备,其中CPTPP就是一个选择。RCEP只能算是一个短期应对策略,毕竟其涉及的内容规则标准存在一定局限性,这也决定了其仅能作为一个短期应对之策。

五、重新审视CPTPP

(一)CPTPP经济目标背后的冲突问题

两国相对价格所表现出的比较优势是当前两国间贸易的基础,其在南北国家之间的贸易行为中表现甚是突出。这种贸易基础要求贸易参与国的国内市场环境规则存在差异,这也是现代国际贸易并未以绝对优势作为活动主要基础的原因之一。透过CPTPP文本可知,积极倡导“公平贸易”的原则,其逻辑基础已然“超越”传统意义上的自由贸易,对WTO在社会、环境、劳工以及竞争政策等相应条款做了进一步升级,目的在于实现所谓的高标准世界贸易体制。实际上,可理解为区内发达国家通过将其追求目标从贸易规模扩大所产生的福利,转变为全球产业链中各环节利益分配的公平性,使其高新技术产业在向外围国家转移时的利益,能够获得国际制度的保障。不过问题正是在于,该种高标准规制所产生的“零和博弈”结果,即CPTPP成员国一者想借助加入CPTPP,通过贸易转移、创造效应、大国政治依赖等提高自身福利;二者CPTPP所倡导的高标准规则又会制约CPTPP成员国政府在外贸领域管理的权力,国内市场环境难免遭受“公平贸易”原则的深入影响;并且,如若CPTPP所有成员国的国内市场环境规则都实行“公平贸易”规则,那么两国国内市场环境规则的一致性问题,将会彻底破坏现代国际贸易的基础,国际贸易的基础将会从比较优势转为绝对优势,毕竟此时两国间的企业管理技术、生产规模等技术差异驱动着两国国际贸易行为。显然,国际贸易基础的上述转变,将会大幅弱化CPTPP成员国间的贸易行为。贸易创造效应所带来的如就业增长福利,将难以得到体现。毕竟日本等发达国家的技术领先度在CPTPP成员国中仍处于高位,而且还想借助CPTPP高标准的“公平贸易”原则来维护这种技术优势。

进一步从全球贸易和投资规则发展史的角度观察,双边体制和多边体制这两个“轮子”其实一直处于动态交替运转中。考虑到当前国际经济组织协调平衡能力不断下降,区域体制的“轮子”正与全球多边体制“轮子”相交接,这其实正是当前CPTPP、RCEP等区域性贸易协定如火如荼开展的背后逻辑基础。不过,考虑到双边或区域性体制的弊端如机会主义行为的产生等,上述两种“轮子”最终必会回到一个统一的、全球规范的多边贸易体制框架当中。而且,无论何种自贸协定,其所制定的各种贸易规则如开放度高低等,均须以协定成员国的发展水平为根基。换言之,市场因素是任何自贸协定能否执行的充分条件,而非必要条件。而CPTPP所倡导的“公平贸易”原则,必将削弱市场因素的比重,给其最终实施结果带来较大的不确定性。

(二)CPTPP政治目标背后的冲突问题

现有国际经济组织协调平衡功能的下降,难以有效应对全球化背景下所出现的贸易失衡问题,近些年常常受到发达国家的诟病。日本为调整上述失衡问题,同时有助于处理东亚地缘政治问题,主导推动CPTPP建设。但在CPTPP目标设定以及发展方向方面,为日本政治目标埋下冲突。具体而言:第一,CPTPP目标意在建立高标准的国际贸易制度,这势必会与现存的WTO相冲突。不过,这将不可避免地产生机会主义行为,难以实现用区域贸易协定来弥补多边协定能力缺陷问题的目标。第二,CPTPP的发展方向在于调整全球贸易失衡问题,但其制定的高标准“公平贸易”规则,却意在维护其自身利益,这势必会形成日本主导的CPTPP挑战美国以往所主导的世界经济格局的局面,并对美国近期的逆全球化倾向表示反对,给美日同盟带来不确定性。第三,CPTPP由日本主导推动,成员国发展水平差别较大,而其内容又均囊括了当前全球最有影响力且由发达国家组成的高标准自贸协定,比如USMCA、欧加自贸协定、欧日自贸协定以及“三零”谈判,主导国的政治诉求建立在成员国的承受力上,这是否会出现欧元区汇率水平悖论问题⑤,有待验证。

表5 中美贸易摩擦的沙盘模拟情况

注:表中数据A/B,其中A表示USA和CHN均采取“攻击+吃药”的结果,B表示USA采取“攻击+吃药”而CHN仅采取“攻击”的结果。

(三)中美贸易摩擦的天平将会偏向中国,CPTPP的战略价值或受削减

沙盘模拟结果显示,中美贸易摩擦的天平将会偏向中国。中美对峙如同一场比赛,在此假设两支基金USA 和 CHN在进行一场类似电子游戏里的对战比赛。规则设定两位基金经理轮流出招,可选动作为“进攻”(如给对方加关税搞制裁,伤害对方的同时也使自己减血)和“吃药”(如用货币、财政刺激政策推高自己的资产价格,本轮加血4滴但以后每轮减血1滴),谁先耗尽所有血液则失败,对方则取得最后的胜利。在比赛开始时,USA(100滴血)存量实力强于CHN(80滴血)⑥,USA(进攻一次伤对方2滴血,自己损失2滴)的攻击力也强于CHN(进攻一次伤对方1滴血,自己损失2滴),但是两位基金经理的投资人和考核标准不一样:USA的投资人过去50轮一直稳定赚钱,希望基金经理每年15%以上收益,回撤要5%以内,并且USA的投资人每4轮考核基金经理的表现一次,如果表现不好,将被替补基金经理代替,替补基金经理为了能够上位,各种花式打击现任基金经理;CHN基金过去50轮波动很大,最后实现30%的年化收益,CHN投资人对阶段性回撤容忍度高,自愿锁定20轮不换人。基于上述的投资人性质和考核标准,USA基金经理为避免被下岗,其选择一定是一边“攻击”一边“吃药”。如果CHN基金也选择的“攻击+吃药”,由于自身的存量实力和攻击力均弱于USA,最后一定会输(见表5)。然而,CHN基金最大的优势在于投资人不怕回撤,不存在下岗风险,所以有底气选择不吃药,尽管不吃药会使短期业绩表现较差。如果CHN选择不吃药,只选择进攻策略,那么最终将会战胜USA(见表5)。可见,中美贸易摩擦的天平将会偏向中国,中美贸易摩擦或许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贸易非对称相互依赖分析指出,中美贸易摩擦的天平将会偏向中国。国际间任何两国的贸易行为(包括由跨国投资引致的贸易)都是一种相互依赖,贸易依赖度便是对其进行测度的一种方法。囿于两国间自然资源禀赋、经济发展水平、技术水平等往往存在差异,进而导致两国间相互依赖程度不一,即所谓的两国间的非对称相互依赖。如此推理,那么两国之间对外贸易层面的这种相互依赖,可称为该两国贸易非对称相互依赖,即两国在贸易过程中的相互联系与相互影响,且这种联系和影响在结构、数量、时空以及功能上是非均衡的(刘景卿等,2016)。世界政治中的相互依赖,指的是以国家间或不同国家间的行为体之间相互影响为特征的情形(罗伯特·基欧汉等,2002)。那么世界经济中的相互依赖,指的是国家间或不同国家间的行为体之间在对外贸易和投资渠道上的相互影响。科技的精进逐步降低地理位置对经济活动的弹性,推动全球化的进行,同时也使国家间相互依赖的特征愈发明显,需要对相互依赖关系进行“量”和“质”两个角度的拓展,即所谓的敏感性和脆弱性。敏感性指一个行为体环境的变化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其他行为体,脆弱性指行为体终止一种关系需要付出的代价(罗伯特·基欧汉等,2002)。一个行为体对另一方敏感性和脆弱性的大小,将决定两者之间相互依赖关系是否对称以及非对称的程度。当两个行为体之间存在非对称相互依赖时,依赖性较小的行为体常常将相互依赖作为一种权力来源,在某问题上讨价还价甚至借之影响其他问题(罗伯特·基欧汉等,2002)。参照罗成等(2013)计算方法,本文在此考察了中国与美国之间的贸易非对称相互依赖情况,具体见图5。容易发现,近些年中国对美国的敏感性和脆弱性强度均存在逐步减弱的趋势,而美国对中国的敏感性和脆弱性强度却表现出逐步增强的趋势。其中,中国对美国的敏感性强度虽然仍高于美国对中国的,但两者差距逐步缩小,依赖失衡度已从2000年的80%逐步降至2017年的30%⑦,意味着中国在当前的中美贸易摩擦中所感受到的伤害尽管要大于美国的,不过这种情况在逐步减弱。中国对美国的脆弱性强度近些年已经等同于美国对中国的,反映出中美两国之间的经贸活动对于中美两国而言均较为重要,如果中美贸易摩擦未来恶化发展,将会给中美两国带来“双输”局面。总体上,虽然当前的中美贸易摩擦使中国处于相对被动状态,但权力天平在逐步偏向中国。CPTPP作为应对中美贸易摩擦的战略策略,其战略价值或受削减,至少在心态上尚且如此。

图5 中美两国贸易非对称相互依赖情况

总体上,CPTPP无论在经济目标还是政治目标上,至今存在较多的冲突问题。可以预言,CPTPP的最终实施结果必将与其预期制定的存在差距。并且,中美贸易摩擦的天平将会偏向中国,CPTPP的战略价值或受削减。所以,无须过分夸大CPTPP对中国的作用,相反,中国需要稳定有序地推动加入CPTPP的战略规划以及具体路径选择。

六、结论及政策建议

纵观全文,无论是短期经济视角下的美国“损失小降逆快”,还是中长期政治视角下的守成大国为守护自身战略空间而本能地围堵遏制新兴大国,随着中国的崛起,中美贸易摩擦将会呈现常态化,甚至螺旋式恶化,需要用战略的视角为破解中美贸易摩擦寻找应对策略。作为TPP的“遗产”,CPTPP既作为当今全球最高标准的自由贸易协定,又适应世界经济朝着GVC的方向发展趋势,是中国战略突围中美贸易摩擦的较佳选择。不过,无论从经济目标角度还是政治目标角度考察,CPTPP的最终实施结果必将与其预期制定的存在差距。并且,沙盘模拟和非对称相互依赖分析结果显示,中美贸易摩擦的天平将会偏向中国。所以,无须过分夸大CPTPP对中国的作用,相反,中国需要稳定有序地推动加入CPTPP的战略规划及具体路径选择。

需要认识到,中国加入CPTPP难免会遭遇美国方面带来的不确定性。虽然美国并非CPTPP成员国,不过考虑到中国加入CPTPP带来的巨大的经济和战略影响,美国仍将借助影响CPTPP的主导成员日本和其他盟友来左右CPTPP成员国的决定。仅在美国支持中国加入的情形下,中国才能有望顺利加入CPTPP。另外,加拿大和墨西哥通过CPTPP和中国签署协定,是否会激活USMCA中的“毒丸条款”?在获得美国同意的前提下,加拿大和墨西哥方可同意中国加入,同样需要给予考虑。为了应对来自美国的影响,中国在做出加入CPTPP的决定后,需同美国保持沟通,在沟通中阐明自身加入CPTPP将会给美国带来何种好处。一者,中国加入CPTPP有利于中国遵守高标准的国际经贸规则,进而降低美国对中国不遵守规则的不满。如果中国自愿积极做出改变,将国内规则对标国际高标准规则,无疑会给美国带来益处,美国应当支持。二者,中国加入CPTPP有利于中国执行中美双边贸易协定(如若达成)。针对中美双边贸易协定,中国执行协定的效果将是美国的重要关切。除在中美双边协定中建立执行机制外,中国加入CPTPP后还将受到CPTPP所有成员国的监督。由于CPTPP本身具备争端解决和监督机制,无疑会强化对中国的监督,进而有利于中国执行中美双边协定,这与美国自身的利益相符。关于USMCA“毒丸条款”的影响,目前尚无法具体评估。尽管该条款针对中国,并约束了USMCA成员国同中国的自贸协定谈判,不过考虑到该条款暂未被激活,对中国与加拿大和墨西哥进行自贸协定谈判的影响仍需进一步观察。

注释:

① 对外贸易包括货物贸易和服务贸易,考虑到美国对中国的货物贸易一直以来都是逆差,而服务贸易则以顺差为主,所以本文在此主要讨论的是货物贸易。

③ 需要指出的是,经济实力是一国经济权力的直接表征,对塑造地区或全球性大国地位至关重要。投射到当今国家的硬实力、软实力和巧实力,都离不开经济实力的支撑。

④ 中美贸易谈判所涉及CPTPP规则包括关税壁垒(货物的国民待遇与市场准入)、非关税壁垒(海关管理和贸易便利化、卫生与植物卫生措施、技术性贸易壁垒)、投资、服务化(跨境服务贸易、金融服务、商务人员临时入境、电信服务)、电子商务、竞争政策、国有企业和指定垄断、知识产权等内容。

⑤ 欧元区汇率水平悖论问题,即指欧元汇率水平与主导国德国、法国经济实力更匹配,那么对于经济实力较弱的其他欧元区成员国而言汇率被高估,不利经济发展。

⑥ 需要说明的是,只要USA的存量实力强于CHN,具体数据是多少,并不影响两者博弈的最终结果。

⑦ 这里依赖失衡度指一国敏感性(或脆弱性)与另一国敏感性(或脆弱性)之差,再比值于前者。该数值越偏离0,表明依赖失衡度越高,且依赖权力随该数值的增大而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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