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补贴、要素市场扭曲与企业创新
——基于双边随机边界模型的分析
2019-11-06成琼文李宝生
成琼文,李宝生
(中南大学 商学院,长沙 410083)
内容提要:要素市场的扭曲弱化甚至也影响了政府补贴对企业创新的激励效应,为更准确反映这两个因素的作用程度及综合效应,本文以我国制造业2009-2016年A股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在双边随机边界模型统一框架下测度和验证政府补贴、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创新的影响。研究发现:平均而言,政府补贴对企业创新的驱动效应并未完全冲抵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创新的抑制效应,二者的综合效应最终导致企业实际创新低于有效创新7.91%;通过产权异质性、地区差异和不同生命周期视角的考察,发现政府补贴和要素市场扭曲的综合效应使得企业实际创新低于有效创新这一状况并未随着企业特征分组而明显改善。因此,应优化创新生态系统,建立更加完善的政府补贴机制,完善要素市场,充分发挥要素市场对企业创新的驱动效应。
一、引言
创新正日益成为引领经济发展新常态,驱动我国经济持续健康发展的决定性因素。党的十九大明确提出“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是建立现代化经济体系的战略支撑”。探求如何驱动我国科技创新是当前中国结构转型升级的重中之重,是国内外新形势下解读中国结构转变,推动我国从科技创新大国迈向世界科技强国的关键问题。
“要素市场——看不见的手”和“政府补贴——看得见的手”一直都是驱动我国经济转型升级和企业创新的重要手段。一方面,企业创新活动必须依赖创新要素,要素市场对资源配置的作用愈发凸显,劳动、资本、知识、土地等是企业创新过程中的重要投入要素。另一方面,政府补贴是激励企业创新的重要政策工具,许多发展中国家在科技创新的起步阶段,往往会通过政府补贴、利息补贴等优惠政策驱动企业创新,从而实现产业的转型升级。“看不见的手”和“看得见的手”两种相互交织的力量成为理解中国科技创新的关键和核心。但是,由于各地区资源禀赋的差异和地方政策的不同使得要素市场存在显著差异,要素市场的发展进程严重滞后于产品市场的发展进程[1],这种差异化的市场发展进程扭曲了创新要素的配置效率,再加上政府对创新要素定价权的控制,导致企业技术价格长期处于低估状态,而较低的技术价格无法补偿新技术的研发支出,羁绊了企业创新的进一步发展。此外,政府补贴激励环境尚未形成。由于知识具有很强的外部性特征(非竞争性和部分排他性),搭便车现象使得企业创新投资低于社会最优水平,要素市场扭曲的存在进一步导致市场创新资源的有效供给不足。解决这一市场失灵需要政府的干预,以保证企业研发的最佳供应[2]。但要素市场扭曲加剧了政企间的信息不对称,可能会使政府补贴起负向引导作用,导致企业过度投资[3]、寻补贴投资[4]、策略性创新[5]等,使政府补贴的“馅饼”效应变成了“陷阱”效应。
为更准确反映政府补贴和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创新的作用效应,本文将这两个因素同时纳入Kumbhakar等提出的双边随机边界模型[6],不仅能够具体估计出政府补贴和要素市场扭曲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企业创新,同时也能测算出二者对创新的综合影响效应。
二、要素市场扭曲、政府补贴对企业创新的作用机制
(一)政府补贴对企业创新的作用机制
企业创新活动需要大量研发资金来保障。Alvaro认为研发创新是内化研发人员头脑中的知识[7],这种知识由于产权界定不明确,在研发创新过程中,大部分研发投资产生的知识不满足专利要求的新颖性和实用型,无法受到法律的有效保护,使得企业不能在没有专利的情况下合法地排斥他人,或者因为知识是一种无形资产而在物理上排斥他人使用,这意味着企业对创新项目需要持续进行投资,以获得具有明确产权的创新知识。
企业如果面对创新项目的资金约束,很可能会拒绝或缩减创新项目,从而阻碍就业、销售、出口和经济福利的增长。为了解决这一市场失灵问题,政府花费大量公共资金和实施诸如利息补贴、贷款担保、研发资助等政策优势,以减轻企业创新项目的债务和股权缺口。此外,具有外部性特征的知识产品作为企业创新成果的其中一种表现形式,可以通过交叉许可协议、研发人员流动、技术购买等途径传播,导致企业创新项目的私人边际收益小于社会边际收益,从而降低了企业自主创新的积极性,并产生搭便车行为,企业创新活动演变为一场等待博弈。根据前文分析,企业创新活动的外部性特征导致的市场失灵问题,需要政府予以干预以保证企业研发工作的最佳供应,这也成为国家创新政策运用的理论依据,政府通过研发资助、贷款担保等财政优惠政策帮助企业缓解创新投入资金不足的难题,改善市场自主创新的供应。补贴对企业创新的驱动作用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政府补贴对企业创新产生研发额外性[8],即政府无偿提供给企业的补贴可以直接作为企业研发资金使用,驱动企业科技的创新。一方面,政府补贴的研发额外性相当于直接补充了企业创新项目所缺乏的创新资源,降低了企业创新项目的投资成本,保障企业有足够的资金支撑创新项目;另一方面,政府补贴作为激励企业自主创新的重要政策工具,获得的政府补贴为企业带来了“高光效应”,能够直接影响企业创新项目的决策,增加创新的信心,进而为企业分担创新活动的风险。
第二,政府补贴对企业创新产生行为额外性[9],即政府补贴会改变其他公司或机构的行为决策。一方面,与政府有关的诸如批准新产品、授予补贴等行动,能够给企业带来“光环”效应,给其他投资者发出积极的信息信号,增加外债或股权融资的机会。具体来说,政府授予企业补贴时,不是随机决策的,而是经过科学严密的项目筛选程序,对企业的创新能力水平、发展前景、现有技术要素等进行综合考察和评估。当一个以高标准和科学诚信的政府机构认为一个有风险的创新项目值得投资时,反映了这项技术是有潜在经济价值的。同时,当政府对创新项目的评估与商业化潜力相联系时,其他投资者可能更倾向于认为该项目比其他投资项目更加具有潜在盈利能力。另一方面,政府补贴可以缓解信息不对称问题。政府在补贴决策时,会收到企业关于经营现状和未来规划的申请,这使得政府专家对企业现状和拥有的技术水平有很大的洞察力,而银行等市场机构通过财务报表分析的价值有限。外部投资者将政府补贴作为投资的风向标,可以一定程度地规避逆向选择问题。同时政府在后期又会对企业的创新项目实行有效的技术审查和动态监管,有效的缓解外部投资者面临的道德风险问题和逆向选择问题。
(二)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创新的作用机制
我国正处于经济转型的关键时期,各地区资源禀赋的差异和地方政策的不同使得市场化进程的“不对称”现象越发凸显出来,要素市场的进程严重滞后于产品市场的进程。一方面,政府主导着关键要素资源(如资本、劳动力、土地、技术、能源和环境)的初始配置和要素价格的制定,价格长期处于被低估状态,扭曲了要素的价格;另一方面,地方政府为了推动本地经济发展和稳定经济战略目的,限制外地资源进入本地市场或限制本地资源流向外地,这种地区保护行为割裂了与其他地区的经济联系,导致了产品市场和要素市场都存在严重的市场分割。这两方面造成了要素流动障碍、要素价格刚性以及产品市场和要素市场严重分割等现象,进而导致了要素市场扭曲[10]。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创新的抑制作用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是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创新产生资源误置效应[11]。新古典经济学派认为,在完全竞争情境下,要素价格反映了要素的稀缺程度和价值,要素之间可以自由替换,但是在要素市场扭曲情境下,要素价格机制失灵,价值和稀缺程度并不能由价格有效体现出来,使得要素间的自由替换消失,市场无法根据价格信号来实现要素的帕累托最优,从而降低了企业的创新资源配置效率。此外,在要素市场扭曲程度高的地区,市场化进程的“不对称”现象越严重,政府对劳动、资本等要素配置的行政干预程度越大,并且地方保护行为形成的要素市场和产品市场的分割抑制了创新要素在地区间的自由流动,削弱了市场对要素的优化配置。
二是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创新产生寻租效应[12]。一方面,地方政府在关键要素(如土地、资本等)定价和分配上具有很大的支配权,企业为了获取更多的稀缺生产要素,会与地方政府建立某种寻租关系,从而获得寻租收益(或“扭曲租”);另一方面,在要素市场扭曲程度高的区域,司法体系对知识产品和财产权利的保护较弱,企业创新面临很大的溢出效应和被模仿风险,导致企业创新不能得到正常市场回报。在此情境下,企业更加倾向要素市场的滞后和扭曲带来的“扭曲租”,可以通过低成本与政府建立联系来获得超额利润,这不利于企业产品技术含量或技术复杂度的提高。
三是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创新产生挤出效应[13]。一方面,要素市场扭曲越严重,企业通过寻租活动产生的直接经济效益越多,对企业的吸引力越大,会驱动企业将更多的政府补贴投入到非生产性的寻租活动中,挤出了原本用于创新研发活动的经费;另一方面,企业创新项目本质上是一项无形资产,具有资金的高投入性、结果的不确定性和周期的不规律性等特点,与创新投资相比,企业更愿意投资有形资产,因为有形资产至少在项目失败时可以被清算。在要素市场扭曲情境下,企业更加倾向于低风险的投资活动,这就会导致企业从根本上丧失对高风险创新项目投资的动机。
四是要素市场扭曲削弱了政府补贴的驱动效应[14]。一方面,市场普遍存在管理者和投资者之间的信息不对称问题,在要素市场扭曲条件下,政府补贴所释放出对企业的扶持信号更弱,甚至可能是虚假信号,这进一步恶化了企业和外部人之间的信息不对称,不利于企业获取创新资源。另一方面,要素市场扭曲的存在导致政府出台的对企业创新活动的补贴和激励政策受到扭曲,对于企业而言,可能会将获得的政府补贴认为是寻租活动得到的结果,进而削弱了政府补贴对创新的驱动效应。
三、双边随机边界模型的构建与计量模型的设定
(一)双边随机边界模型的构建
根据前文机制分析,政府补贴倾向于驱动企业创新,而要素市场扭曲抑制企业创新,二者都会使实际创新偏离有效创新,这意味着政府补贴和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创新的影响都具有典型单边分布特征,通过构建政府补贴、要素市场扭曲影响企业创新的双边随机边界模型,可以将创新模型简写为如下形式:
(1)
(2)
其中,Φ(*)和φ(*)分别为标准正态分布的累积分布函数和概率密度函数,其他参数设定为:
(3)
根据复合扰动项的分布密度函数可构建出第i个观测值利用MLE法估计的对数似然函数:
lnL(xi;θ)=-ln (σμ+σω)+ln [exp(ai)Φ(ci)+exp(bi)Φ(di)
(4)
其中,θ=[β,σμ,σω,σν]′为待估参数。参数σμ仅在方程(3)中的ai和ci中,参数σω仅在方程(3)中的bi和hi中,二者能够识别,故对方程(4)进行最大化处理可得到所有参数估计值。
本文重点关注的是政府补贴和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创新影响的净剩余,因此需进一步推导出ωi和μi的条件分布,即:
f(ωi|ξi)=
(5)
(6)
其中,λ=1/σμ+1/σω。在方程(5)和(6)的基础上,分别得到政府补贴和要素市场扭曲对创新的ωi和μi的条件期望:
(7)
(8)
其中,方程(7)和方程(8)估计的是每个样本实际创新与有效创新水平之间的绝对偏离程度,估计出的数值在样本间不具有可比较性,因此,有必要将绝对偏离度转换为政府补贴的驱动效应和要素市场扭曲的抑制效应高于或低于有效水平的百分比,进行如下转换:
(9)
(10)
进一步,可以推导出政府补贴和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创新的净剩余:
NS=E(1-e-ωi|ξi)-E(1-e-μi|ξi)=E(e-μi-e-ωi|ξi)
(11)
(二)计量模型的设定
R&Dit=β0+β1ageit+β2sizeit+β3debtit+β4TFPit+β5HHIit+β6growthit+soe+∑region+∑industry+ωi-μi+νi
(12)
表1 变量定义
其中,本文借鉴钱Giannetti等[16]相关研究,采用C-D生产函数来衡量全要素生产率。
lnYij=β0jt+β1jtlnKijt+β2jtlnLijt+β3jtlnMijt+εijt
(13)
Y为制造业上市公司的营业收入,K为固定资产净额,M为中间投入,以“购买商品,接受劳务支付的现金”测度,L为企业员工人数,i为上市公司,j代表所属行业,t代表年份,对上述方程(13)进行回归,计算出残差即为企业全要素生产率。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数据选择
本文以我国制造业2009-2016年A股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在研究数据合并过程中,对数据进行以下筛选处理:(1)删除2009年以后上市的公司;(2)删除员工数目、固定资产净额等为负的明显错误记录的公司;(3)删除数据缺失的数据,最终得到7251个非平衡面板数据。本文数据来自CSMAR数据库和同花顺数据库。变量的基本描述统计见表2。
表2 变量的基本描述性统计
(二)实证结果分析
本部分在模型设定和企业创新影响因素分析的基础上,对模型总方差进行分解,并对政府补贴和要素市场扭曲所带来的净效应进行测度,进一步分析各因素的影响差异。
1.企业创新的影响因素及模型估计
本文首先对方程(12)进行回归,回归结果见表3,其中model 1采用OLS估计,model 2—model 6采用双边随机边界下MLE估计,model 2的约束条件为lnσμ=lnσω=0,model 4—model 6考虑增加了企业性质、地域、年份及行业等控制变量。
在估计结果中,model 1中的VIF不超过4.60,表明变量间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调整后的R2为0.170,表明本文所选取的变量能够较好地拟合企业创新。通过比较model 3—model 6的Log likelihood发现,通过加入控制变量后,模型的整体拟合效果得到改善,因此文本的后续研究以model 6为基准。
表3 政府补贴、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创新的回归结果
注:*、**、***分别表示10%、5%和1% 水平下显著,括号内为t值(下同)。
进一步分析model 6的估计结果,企业年龄对创新具有负效应,但是这种效应不显著。背后的逻辑是:根据组织理论,企业均存在组织惰性问题[17-18],随着企业年龄的增长,企业知识、资源、技术、运作体系等逐渐固化,对原有资源的依赖性越强,组织惰性逐渐凸显,阻碍了企业的进一步创新。资产负债率的回归系数为负,表明资产负债率对企业创新具有明显抑制作用。背后的逻辑是:根据组织冗余理论,资产负债率越低,企业具有的潜在冗余资源越多,可以激励企业投资研发高风险创新项目,而高风险项目的研发可以给企业带来高回报。此外,研发创新具有连续性,各项目之间具有一定的内在联系,冗余资源可以使得企业在面对环境变化时仍有能力确保创新项目的进行,避免前期投入成为沉没成本。企业规模对企业创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企业规模越大,企业越重视创新。背后的逻辑是:随着企业规模的扩大,企业拥有更多的资源投入到创新活动中。另外,根据 “熊彼特假说”,垄断企业的创新积极性更强。全要素生产率对企业创新具有显著正向作用,背后的逻辑是: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可以激发企业产品质量的提升,对于全要素生产率高的企业来说,将生产高质量产品的能力转换为创新的能力更强,企业有足够的能力和动机加大研发力度。市场竞争对企业创新具有明显的驱动效应。背后的逻辑是:从长期来看,适当的市场竞争会迫使企业提高要素配置效率和生产效率(尤其当外资企业进入市场时),从而降低企业创新的边际生产成本。此外,根据“阿罗效应”,与垄断产业相比,企业处于竞争市场下的创新激励大于垄断情境下的创新激励[19]。企业成长能力与创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基本逻辑是:与老牌企业相比,初创期的企业可能会受到更多的财政限制,因为它们不能利用早期的利润积累来支撑他们的创新项目,而老牌企业可能不会面临这种情况,同时老牌企业已经和政府建立了良好的政企关系,能够较容易地从政府获得创新资源。
2.方差分解:政府补贴的驱动效应与要素市场扭曲的负效应测算
理论假设上,政府补贴对企业创新产生正向效应,但实际计量时,可能产生负向结果;同样,要素市场扭曲理论假设上对企业创新产生负向结论,但实际估计时可能产生正向结果,因此有必要在方差分解前对二者的估计结果进行检验。对于要素市场扭曲(distort)的测量,本文借鉴张杰等的做法[20],distort= (各省份地区产品市场市场化进程程度指数-要素市场市场化进程程度指数) /产品市场市场化进程程度指数,其中,各省份地区产品市场、要素市场的市场化进程指数均来自王小鲁、樊纲等编写的《中国分省份市场化指数报告(2016)》;政府补贴采用政府对企业的直接补贴(subsidies),具体回归结果见表4。根据表4的估计结果,政府补贴显著驱动企业创新,而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创新产生显著抑制效应。
表4 政府补贴、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创新关系的检验结果
表5 方差分解:政府补贴、要素市场扭曲的影响效应
表6 政府补贴和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创新投入的总剩余分析(%)
表6后三列(Q1—Q3)更为细致地呈现了政府补贴和要素市场扭曲对创新的影响分布特征,反应了二者使实际创新向有效创新发生不同方向的偏离,前者使创新增加,后者使创新减少。具体而言,由第1四分位(Q1)的统计结果可知,有1/4的企业,在政府补贴驱动作用与要素市场扭曲抑制作用的综合影响下,创新下降约38.40%。对于这些企业,一方面,要素市场扭曲严重恶化了创新要素的配置效率,企业没有足够的资源投入到创新项目中;另一方面,在要素市场扭曲情境下,企业为了保证生产的顺利进行,尽可能缩减研发投入并减少创新项目。从第3四分位(Q3)的统计结果来看,另有1/4的企业实际创新高于有效创新水平,上升比例约为20.58%,这些企业通常定位在要素市场扭曲较低的大型企业。
图1 政府补贴的分布直方图
图2 要素市场扭曲的分布直方图
图3 净剩余的频数分布
图1至图3直观地呈现了政府补贴、要素市场扭曲以及二者净剩余的分布特征。由图1和图2可知,无论政府补贴还是要素市场扭曲,其分布均呈现出向右拖尾的特征,表明只有少数企业获得的政府补贴或面临的要素市场扭曲处于极端地位。图3的净剩余趋势显示,并非所有制造业上市公司的实际创新都低于有效创新。统计分析表明,从全国范围来看,约有40%的企业创新净剩余大于0,意味着这些企业获得的政府补贴可以完全平滑要素市场扭曲带来的负效应,使企业的实际创新高于有效创新。另外60%的企业获得的补贴并不能冲抵要素市场扭曲的负效应。
(三)双边随机边界模型的估计:按所有制、区域、生命周期分组的子样本
1.按产权分组的子样本的估计
产权性质是中国情境下的特殊制度背景,不同产权性质的企业因待遇和资源的不同使得企业面临的要素市场扭曲、获得补贴额度以及创新程度上有较大差异。为了考察不同产权性质下企业创新的净效应,本文将样本根据企业注册的产权性质分为国有企业、民营企业、集体企业、外资企业以及其他企业,其中国有企业有1944家,占总样本的26.81%;民营企业有4909家,占总样本的67.70%;外资企业有262家,占总样本的3.61%;集体企业有51家,占总样本的0.70%;其他企业有85家,占总样本的1.17%。具体估计结果见表7。从平均值来看,不同产权性质下,补贴的驱动效应均低于要素市场扭曲的抑制效应,二者对创新的综合效应使得企业创新均低于有效创新。值得注意的是,通过对比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的净效应可以发现,二者对国有企业创新的净效应比民营企业创新的净效应更加显著,国有企业下降了8.98%,而民营企业下降了7.58%。理论上在二者的综合影响下,国有企业创新的偏离幅度应该比民营企业创新的偏离幅度要小。一方面,国有企业和政府天然的关系使得企业能够获取更多的税收优惠、银行贷款、政府资助等创新资源和原料、土地等市场资源,巨大的组织网络有利于提升创新的可预见性,使得国有企业有足够的资源和动机加大创新力度;另一方面,民营企业由于产权背景的天然劣势,要素市场扭曲带来的寻租活动使得政府补贴扮演的降低企业和投资人间信息不对称的作用失效,削弱了民营企业的创新力度。但是通过本文的测算发现,国有企业实际创新偏离有效创新的净效应比民营企业创新的偏离幅度大,重新梳理文献发现:
第一,国有企业本身丰富的资源基础降低了企业对政府补贴的感知度。一方面,国有企业由于本身丰富的资源基础,补贴会加剧原有的资源冗余现象,而资源冗余削弱了国有企业创新的动机;另一方面,由于预算软约束的存在,当国有企业面临财务困难时,政府通过财政补贴、税收减免等方式帮助缓解内部资金压力,在这种情况下,政府的“扶持之手”削弱了补贴对国企创新的刺激,导致创新的内在激励动机缺失。对于民营企业而言,差异化的补贴使资本、土地等有限的生产要素从民营企业流向了国有企业[21],导致民企获得政府扶持的力度相对较小,企业要持续经营,必须立足于长远发展目标,通过科技创新研发新产品,形成自己特有的竞争优势。
表7 政府补贴、要素市场扭曲及两者净效应的产权分布特征(按所有制分组,%)
第二,制度逻辑的差异使得企业经营目标的侧重点不同。国有企业在追求经济目标的同时,更要兼顾规范行业秩序、引导其他所有制企业健康发展和引领我国工业转型升级等非经济目标,黄速建等认为,国有企业更应该重视非经济目标的实现[22]。这种政策性目标损害了企业的决策效率,使得企业将政府补贴用在某些回报收益少的活动中去,挤占了政府补贴的创新投入。而民营企业更多的是关注自身的经济目标,在资金决策上具有更大的灵活性和有效性,能够有效地利用政府补贴来进行创新项目的研发。
第三,政治负担降低了国有企业的创新动力。在现行体制下,官员的考核标准是基于地区经济发展指标,尤其是GDP的增长。对于国有企业而言,代理人大多数是政府官员,在“晋升锦标赛”模式下,代理人为了政治业绩和职业晋升,将自身任务转嫁到企业,倾向于选择投资时间短、短期见效快的政绩项目,而要素市场扭曲加剧了代理人的任务转嫁行为,扭曲了企业的科技创新。民营企业没有政治上的负担,企业的首要目标就是追求利益最大化,即使在要素市场扭曲情境下,企业也可以灵活的调整经营方式,通过一系列措施应对扭曲,使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的羁绊效应降到最低。
另外通过表7可以发现,集体企业的实际创新比有效创新降低了15.12%,主要的原因是集体企业政企不分,管理僵化以及投资渠道单一,融资能力低,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时,研发投入的边际收益下降。
2.按地区分组的子样本的估计
本文根据上市公司注册所在地区将样本划分为西部、中部和东部地区,其中西部地区的企业有787家,占总样本的10.85%;中部地区企业有1395家,占总样本的19.23%;东部地区有5069家,占总样本的69.91%。从地区分布特征看,制造业上市公司大多数分布在东部地区,中部次之,西部最少。具体估计结果见表8,根据估计结果,企业实际创新不同程度的低于有效创新这一现象并未随着地区分组而明显改善。从平均值看,对西部地区创新影响的净效应最为明显,实际创新低于有效创新10.40%,中部地区的企业次之,为8.10%,而东部地区的企业实际创新偏离度最少,为7.48%。背后的逻辑是:
一是地区间市场化程度的不平衡使投资人掌握企业的信息存在差异。由于文化、历史、自然等因素使得我国各地区间市场化进程不平衡,进而导致政府补贴的信号传递在地区间出现差异:在市场化程度高的东部地区,政府补贴机制对企业创新行为的激励作用得到了很好的发挥,企业能够根据政府补贴所释放的投资信息及时调整创新项目,有效避免创新投资溢出和投资不足现象,这是因为政府补贴可以作为一种投资利好的信号传递给外部人,给企业带来“光环”,进而帮助企业获取创新资源。在市场化程度低的西部地区,由于信息不对称等问题较严重,政府补贴对企业创新的信号传递作用受到阻碍,导致创新投资溢出或投资不足。
表8 政府补贴、要素市场扭曲及两者净效应的地区分布特征(按地区组,%)
二是地区间要素市场程度的不平衡使政府补贴的传导机制出现差异。政府补贴会产生 “馅饼效应”和“陷阱效应”两种截然相反的经济效应,在要素市场扭曲程度高的西部地区,政府补贴主要呈现出“陷阱效应”。政府补贴带来的寻租效应激励企业将更多的人力、物力投入到与政府官员的公关活动中去,削弱了企业原有的组织和管理能力,并且企业获得政府补贴后也无法将其完全投入到创新项目中,挤出了补贴对创新的驱动效应。而在要素市场扭曲程度低的东部地区,政府补贴有助于缓解企业和外部投资人之间的信息不对称问题,投资人获取企业相关信息的成本较低,可以有效地评价和监督企业创新项目,为创新项目提供资金,政府补贴呈现出“馅饼效应”。
三是地区金融市场发展程度的不平衡使得企业在融资方面存在差异。金融中介具有专业优势和规模经济优势,在企业融资方面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在要素市场扭曲程度低的东部地区,金融中介活动较为活跃,获取企业信息的成本较低,并且政府补贴能够有效降低研发主客体之间的信息不对称,为企业带来的“光环效应”,便于债权人向企业提供资金,驱动企业通过加大创新力度来提升核心竞争力[23]。而在要素市场扭曲程度高的西部地区,金融中介的发展有限,获取企业创新项目的成本较高,再加上政府补贴扮演降低企业和债权人的信号传递作用失效,企业的创新项目缺乏足够的后续资金,羁绊了企业的创新发展。
四是地方政府干预对企业创新产生影响。在要素市场扭曲程度高的西部地区,地方政府为了保护本地区的工业竞争力,通过行政手段限制地区间创新要素的流动和压低要素价格,这种市场分割和压低价格扭曲了地区间要素资源的配置,降低了创新要素的配置效率和使用效率。同时,地方政府之间的恶性竞争行为扭曲了市场机制对企业创新的驱动作用,形成了地区性行政垄断,加剧了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科技创新的抑制作用。在要素市场扭曲程度低的东部地区,地区间企业的联动合作趋于多样化,市场分割的阻碍作用逐渐消失,市场对企业创新起主导作用。
3.按生命周期分组的子样本的估计
生命周期是企业发展和成长的动态轨迹,本文根据王清刚等的做法,按照现金流符号将企业生命周期划分为初创期、成长期、成熟期和衰退期[24]。该方法的优点是结合经营活动现金净额、投资活动现金净额和筹资活动现金净额三种现金流的正负号就能判断出企业生命周期,适合大样本分析,划分依据见表9。具体而言,新企业创立初期,一方面,企业规模较小,受资源和资金的约束,生产经营活动尚未步入正轨,因此经营活动净额为负;另一方面,企业需要大量融资来扩大生产经营,抢占市场,因而投资活动净额为负,筹资活动净额为正。成长期的企业随着产品的增加和业务的扩张,使得经营活动为正,但总体上企业仍处于建设阶段,需要通过继续投资和融资进行扩张,以配合销售额的增加,因此投资活动净额为负,筹资活动净额为正。步入成熟期的企业拥有充足的资源和稳定的客户,使得经营活动净额为正。企业拥有较大的市场,资本性的投资增加,故投资活动为负。这一时期企业的重点从外部融资转移到对股东和债权人等负责,分配红利和偿还债务,因此筹资活动净额为负。衰退期的企业随着竞争优势的削减,内部积累资金减少,盈利能力逐渐降低,经营活动净额为负。企业为了继续生存,可能通过变卖资产等方式减少资本性投资支出,因此投资活动为负。筹资活动的正负主要依赖外部投资者对企业剩余价值的判断。
表9 企业生命周期的现金流特征
企业生命周期样本分部特征是:处于初创期的企业有1260家,占总样本的17.38%;成长期有2710家,占总样本的37.37%;成熟期有2561家,占总样本的35.32%;衰退期有720家,占总样本的9.93%。估计结果见表10,根据估计结果,在企业成长阶段,补贴的正效应仍无法完全冲抵要素市场扭曲的负效应,二者净效应为负。其中,企业初创期净效应最为明显,实际创新低于有效创新11.32%,衰退期次之,为9.19 %,成熟期的净效应最少,为5.15%。背后的逻辑是:
与成熟期资本密集型的老牌企业相比,处于初创期企业的创新项目主要受创新要素的约束。第一,初创期企业通常位于合法性门槛之下,承受新进入负债的不利影响,企业作为抵押品的整体实物资产较少。在要素市场扭曲情境下,企业信贷违约风险较高,银行对年轻公司研发项目的资助有限;同时,政府掌握该阶段的企业信息(尤其是关于企业的创新信息)有限,要素市场扭曲更是加剧了政企间的这种信息不对称,因此对企业的政策性补贴力度不大。第二,这一时期企业的首要目标是在激烈的市场中生存下来,创新的时滞性和不确定性较大,再加上企业资源匮乏和发展前景不明确,只能以低成本招聘低素质的劳动力,在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和严重的要素市场扭曲时,企业通常采取模仿跟随策略,缩减研发投入,使得企业实际创新严重低于有效创新。第三,要素市场扭曲使要素流向效率较高的成熟期的企业,导致初创期企业面临合法性和创新资源的双重约束。
表10 政府补贴、要素市场扭曲及两者净效应的生命周期分布特征(按生命周期组,%)
当企业渡过初创期的“阵痛”期进入成长阶段时,基本解决了合法性门槛和新进入负债的问题,企业的产品已经得到市场的认可,规模经济效应开始显现,可以从外部获得更多的创新资源,并且伴随着成长资源的多元化,企业在面对要素市场扭曲时有一定的抵御能力。一方面,伴随着生产规模的扩大,企业向市场披露的信息逐渐多元化,政府补贴能够为企业带来“光环效应”,使得投资人开始掌握企业一定的信息(比如创新项目),对创新项目的投资增加,对企业来说有足够的创新要素支撑科技创新;另一方面,该阶段企业的经营目标也从争取生存机会转为抓住发展机遇和有利资源,为了在市场“站稳脚跟”,需要创新研发新产品和技术升级。因此该阶段的企业表现出创新精神和积极的冒险态度,使得实际创新的偏离程度得到一定的缓解。
成熟期的企业收入来源稳定,现金流充裕,企业经营策略的重点是通过提高产品质量、加强产品服务等方式维护企业的品牌形象,使企业在市场竞争中获得长期利润。促进企业长期发展的方式主要是通过自主创新,研发出有竞争力和影响力的产品。该阶段的企业经过成长期对研发经验的累积和对产品市场及要素市场的日趋熟悉,在行业经验、技术实力、组织合法性等方面都具有一定竞争优势,对抵御要素市场扭曲的能力也大大增加,可以充分利用前期积累的利润来保障研发的资金投入。此外,该阶段企业已经和政府建立了良好的政企关系,可以获得较多的创新要素资源,政府补贴对企业的科技创新也起到了较为充分的驱动作用。因此这一时期企业的实际科技创新偏离幅度最少。
衰退期的企业主要表现为收益下滑,技术落后、创新设备陈旧、研发人员素质下降、有被市场淘汰的风险等现象。一方面,企业受之前成长模式的影响,形成了组织惯性,科技创新能力下降严重,面临严峻的生存压力,导致外部投资人对创新项目持谨慎态度,政府也减少了对企业的扶持力度,企业筹集资金相对困难,没有足够的创新要素进行研发创新,而要素市场扭曲进一步恶化了这一现象;另一方面,该阶段企业技术设备陈旧,由于缺乏资金而难以对技术设备进行大规模更新改造,导致创新效率低下。因此这一阶段的企业实际创新对有效创新的偏离程度又增加了。
五、结论与建议
中国经济正处于创新驱动的关键阶段,探究何种因素是推进或阻碍企业创新的关键,这是关乎中国产业转型升级和经济持续健康发展的重大问题。本文试图从政府补贴和要素市场扭曲视角为中国科技创新提供理论依据和经验证据。以2009-2016年制造业上市公司的面板数据为基础,通过构建双边随机边界模型,测度和验证政府补贴和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创新的影响。实证结果表明:(1)从全国范围看,政府补贴对创新的驱动效应并不能完全冲抵要素市场扭曲对创新的抑制效应,二者的综合效应最终使得企业实际创新低于有效创新。具体而言,政府补贴的驱动效应使得企业创新超出有效创新的42.50%,要素市场扭曲的负效应使得创新低于有效水平50.42%,净效应导致企业实际创新低于有效水平7.91%。(2)企业的实际创新不同程度的低于有效创新,这一局面并未随着企业特征分组而明显改变。具体而言,按产权性质分组,相对于民营企业,二者的综合效应对国有企业的影响更明显,低于有效创新8.98%,而民营企业的实际偏离程度为7.58%;按地区分组,西部地区企业的实际创新偏离有效创新的幅度最大,为10.40%,而东部地区的偏离幅度最小,为7.48%;按企业生命周期分组,对初创期的企业创新的净效果最显著,低于有效创新11.32%,而成熟期的企业实际偏离程度为5.15%。
根据研究结论,本文的启示有:
(1)优化创新生态系统,营造创新发展新氛围,把科技创新的理念和核心价值观融入企业战略框架中。经济转型的核心是要激发企业的创新活力,而这又依赖于管理实践的创新精神。长期以来,我国凭借劳动力资源禀赋的传统优势,已成为世界生产分工网络中的“世界工厂”,但是与先进制造业强国相比,“中国制造”仍面临大而不强、核心技术缺失等尴尬境地,在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中也只是处于“组装者”身份存在。中美贸易摩擦、中兴事件等也进一步表明只有把关键核心技术这一“大国利器”牢牢抓在自己手里才能摆脱技术受制于人的困境,如果过分依赖外资和技术的引进,那么最终将会失去市场竞争力与行业创造力。
(2)建立更加完善的政府补贴机制,强化补贴政策对技术创新主体的引导与激励作用,更好地发挥政府对资源的配置作用。政府从科技创新的全局与系统角度进行整体设计,优化财政补贴机制,增强关键环节和重点领域的补贴,为企业创新研发产品提供初始市场和试错机会。在资金配置上,西部地区市场化程度较低,补贴对于企业创新驱动的正面作用难以体现,反而负向作用占了主线,对于这些地区,补贴的主要目标不是驱动企业创新,而可以更多地关注扶贫等民生项目,对于市场化进程较高的中东部地区,政府可以投入更多的研发补贴,增强企业自主创新动力,补贴的重点是关键技术和产业共性技术,利用高新技术带动我国产业转型升级。
(3)完善要素市场,充分发挥要素市场对企业创新的驱动效应。要素市场和产品市场进程的“不对称”现象不仅扭曲了企业创新要素的流动,降低了企业创新驱动的内在动力,也不利于国家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的落实。政府在制定产业创新驱动政策,改善企业要素市场环境时,需要综合考虑地区特征和企业特征,有所侧重的加快要素市场的市场化改革和进程。具体来说,对于要素市场扭曲较严重的西部地区,政府可以通过完善财税体制来推动要素的初次分配,同时引导企业适当扩大规模,规避要素市场对创新的扭曲效应。